自述 賽莉絲·霙·翠羽

　　我的名字是賽莉絲·霙·翠羽。
　　父親的名字是以薩卡，母親的名字是瑟雅娜。
　　翠羽家雖然算是貴族，但不是有錢有勢的那種，比較像是鄉下貴族。負責管理小小的一塊領地，還有舉辦每年的英雄祭。對於這點我沒有任何不滿，我喜歡翠羽領地的生活，也或許只是因為我沒有在大城市生活過。
　　小的時候，有一次爸媽帶我去附近的大城市「日昇」玩。那是我七歲的時候的事情，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比較鮮明的記憶，只依稀記得那時候我很開心，回來後每天央求著再去一次。
　　真的很開心。
　　八年前，十一歲的時候，一個光頭的巨漢來到我們家。他帶來了父親的死訊。一開始我們是無法相信的，直到他拿出了父親的短劍。
　　對過往的記憶，從那時候開始變得清晰。
　　媽媽很難過，小時候我只知道她很難過。那至少我要當個乖孩子，不再撒嬌或耍任性，讓媽媽能開心起來。現在我很難判斷這個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因為有時候我會覺得，對於成熟起來的自己，媽媽似乎感到有些寂寞。
　　那天，看著萬里無雲的天空，我突然想要一個人走一走。來到紀念碑前，訝異的發現一個黑髮男人，靠著碑石，表情看起來有些空洞。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受得到他散發出的痛苦氛圍。跟八年前的媽媽一樣，甚至比媽媽還痛苦的氛圍。
　　後來我決定叫他林。因為那頭罕見的黑髮，很像傳說中的英雄。
　　林一次又一次的改變我對他的印象。
　　起初我以為，他是個失去重要的人的傷心人。直到羅卡村那件事，我看著他像老鷹一樣跳下屋頂，像旋風一樣掃過，瞬間殺死了五個盜賊。
　　那張黑色的面具似乎完全不影響他的視野。我看過阿德戰鬥的樣子，也在英雄祭上看過一些將軍表演武技，卻從來沒看過如此精準又殘忍、簡單又效率的殺人。
　　在為那些盜賊感到難過的同時，我不可置信的發現自己覺得林的樣子很美。
　　後來我被抓住，他因此受了足以致命的重傷。到現在我依然不太想回憶這段。令我恐懼的不是被抓住，而是從林身上噴出的血。一個人居然可以流出這麼多的血。
　　接著他就像沒事一樣的復活了。
　　這個事實，幾乎讓我受到了跟目睹他受重傷時一樣的驚嚇。驚嚇過後，我感到慶幸，不只對於自己沒有害死他，還有他看到小孩子沒有立刻下殺手這點。
　　或許他不是那麼冷血，只是被逼得如此。
　　那天晚上他叫我不要去戰鬥，也再次證明了這點。可是，他就必須要戰鬥嗎？
　　對林的印象再次翻轉，是在他洗衣服的時候。
　　其實他也有不擅長的事，這讓我感到一絲心安。而且這也代表我可以幫得上忙。我想幫到他，就算只有一點也好。
　　然而我很快就被拒絕了。為此我鬱鬱寡歡了幾天，最後終於忍不住去向媽媽求助。我是為了林，不是為了自己，應該不算耍任性吧？
　　不知道媽媽跟林說了什麼，他的態度又突然改變了，我完全跟不上。再加上媽媽晚上去了他房間這點，會產生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老實說我現在還是有點懷疑。林是個善變的人。
　　我們吵了一架。好像也不算吵架，只是我單方面暴走。暴走到一半，阿德和艾維洛斯出現了。
　　事情變得很嚴重。
　　林跟我說，我幫他發現了他自己沒發現的痛苦。他之前都不覺得自己在痛苦嗎？我以為他只是隱藏了起來。
　　別無選擇，只能讓他去拖延盜賊。我不想讓他去，但我又能做什麼？
　　用馬車帶上羅卡村的老小，我們躲進了山裡。那是一段煎熬的時間，不是因為山上的環境惡劣，是因為我只希望林快點回來。
　　安全的回來。他被盜賊們刺穿的場景仍然讓我心有餘悸。他居然那樣毫不在乎自己的身體，自己受到的傷害。
　　當艾維洛斯領著教會騎士到來時，我求他們趕快去找林。
　　結果不好的預感成真了。看到他破破爛爛的倒在地上，我覺得心好痛。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犧牲自己？
　　那個女孩應該就是罪魁禍首。她沒有理會我們的警告，小聲跟林對話了幾句，突然就離開了。
　　那不是人類的動作，但我不在乎。奔到林身邊，看著他的慘狀我又忍不住流下眼淚。
　　可是林卻一反常態的笑了。
　　我喜歡他用那充滿磁性的嗓音叫我的名字。也喜歡他披上斗篷時那帥氣的背影。更喜歡他的睡臉，看起來像個孩童一般天真又安詳。
　　最喜歡的，是他的笑容。不是苦笑，雖然那也不錯，但那時他滿足、開朗又有點淘氣的笑容才是最棒的。在那瞬間，我決定了。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待在他身邊。
　　為了他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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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幾點了？
　　我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
　　嗯……我之前是睡在床上的嗎？好像不是啊，回來之後——
　　我快速坐起身。
　　「早安。」
　　林坐在椅子上，合起書，身上穿著之前讓艾維幫忙換的簡便服裝，臉上則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似乎讓這畫面多了點寧靜安穩的氛圍。
　　「你起來多久了？」我的睡相被看多久了？「你才是需要休息的那個啊。」
　　他看了看窗外，摸著又長了一點的鬍子。「快兩個小時吧。我已經沒事了，總不能放妳趴在床邊睡。」
　　這不就表示是他抱我到床上的？用什麼姿勢抱的？現在穿的是淺綠色短衫和黑色長裙……好像都沒有動過。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感到一絲失望。
　　「賽莉絲。」
　　「呃，是？」我抬起頭，才發現他端正了坐姿，表情嚴肅。「怎，怎麼了？」
　　「我想先跟妳道歉。」說這話時，林的雙眼毫不閃躲的看著我。「抱歉讓妳擔心了。」
　　「這不用道歉的……」我抓著棉被低下頭。被他這樣注視很害羞的啊……
　　「我不想讓妳擔心。」他依然認真的說著。「但是我想不出在那種狀況下，能保護妳又不讓妳擔心的方法。對不起。」
　　「其實……你出發之前那段時間，我的情緒不太穩定。那只是一時失控而已，並不是我的本意。」我抬起頭向他露出微笑。「我才應該道歉。你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大概有七成是真的吧。有一部分的我還是不想看到他受傷，可是我知道那只是任性。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甩掉那些想法，開口問道。
　　林有點驚訝的眨了眨眼睛。「什麼問題？」
　　「你現在還想死嗎？」
　　其實這個問題，他出發之前我就想問了。只是那時沒有時間。
　　思索幾秒後，林聳聳肩。
　　「剛才在戰鬥時，我是不想死的。」他一臉平靜的說。「因為死了就沒辦法保護妳了。」
　　等等……這訊息量有點大。
　　我知道他很多舉動是為了我好，但是直接這樣表示……這樣會害我有非分之想啦……
　　「那個，我也有些話想說。」林突然說。
　　「噢，請，請說。」我有點慌張的回應道。
　　然而林卻垂下了視線，皺著眉頭，剛張開口又閉上。他抓抓臉，開口說：「我覺得，妳……呃……」
　　他又搖著頭，把話吞了回去。很少看到他有話要說又猶豫不決。是很難開口的話嗎？看他緊張的樣子，連我也緊張了起來。
　　「這話由我來說很奇怪。」他吞了下口水，快速說道。「我覺得，妳對我有某種程度的好感，沒錯吧。」
　　某種程度的好感是哪種程度啊！？他到底想說什麼？只是想確認我對他的想法？確認了要做什麼？
　　該怎麼回答……要是回答喜歡的話，會不會又把他嚇跑……
　　「你問這個……是想做什麼？」我低聲問。
　　「如果沒有就沒事……如果有，我想問妳一個問題。」林似乎冷靜下來了，語速變回原本的平穩節奏。
　　沒有就沒事嗎？雖然之前就做好心理準備了，聽到還是有點沮喪……
　　「什麼問題呢？」我強打起精神問。
　　「妳不會覺得不公平嗎？」林面有難色。「我沒有辦法回應妳。如果喜歡上能回應妳的人，會比較幸福吧？」
　　聽了這話，我不禁露出苦笑。
　　「要是能控制自己要喜歡誰，就好了吧？」
　　林先是稍微張大了眼睛，之後有點挫敗的抓了抓頭髮。「抱歉，當我沒說。」
　　「沒關係的。」我輕輕搖了搖頭。「而且，我不會覺得不公平喔。」
　　林有點畏縮的抬起了頭，以眼神表示疑問。真是神奇，有時他像個孤傲的猛獸一樣冷硬，有時又像一個怕生的小動物一樣惹人憐愛。
　　「我知道你還忘不了那個她。我也不希望你忘了她。」
　　我深吸一口氣，擺出笑容。這次，這個動作毫無阻礙。
　　「我喜歡你，是連這個部分一起喜歡上的。」
　　整個房間緩緩的染上了沉默的音色。我感受得到，剛才說出口的話，在林的心中濺起陣陣漣漪，讓他的表情越來越複雜。
　　太多太多的情緒，就像浪潮一般來了又去了。我像個等候判決的囚徒，靜靜的看著他的心海回歸平穩。
　　最後，他開口了。
　　「我沒辦法給妳幸福。」
　　「這也沒關係。」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現在的我不需要幸福。」
　　接著一把抱住他。
　　「需要幸福的是你。」我摸著他的頭髮。「你需要很多很多的幸福、溫暖，還有愛。而這些，我都會給你。」
　　林肯定躲得開這個動作，但他沒有。光是這點就讓我高興了起來。我竟然為了一個人，心情如此起伏不定。
　　在我的懷中，他身體和心中的僵硬都正在融解著。
　　「你說過這個家太美好了，不是一個將死之人該得到的。」我喃喃說著。「那是因為你太久沒有被愛了，還不習慣。我會讓你習慣的。」
　　「……我會試試看。」林的聲音從我的胸前傳出，聽起來有些困窘。「妳能不能先放開我？」
　　「不能。」我對自己說出口的否定感到驚訝。「至少要到你完全放鬆為止。」
　　「呃……我已經放鬆了啦。」林開始嘗試拉開身體。
　　不過我用力抱住了他的頭。「才沒有呢。」
　　「真的——」
　　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
　　「林先生起來了嗎？」艾維的腦袋探了進來東張西望。「我有點事——呃喔。」
　　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臉可以變得那麼紅。
　　「抱抱抱抱抱歉！！打擾了！！！」
　　「沒事啦。」我放開林，笑著叫住正要關門的艾維。「有什麼事就說吧。」
　　「呃……」艾維尷尬的回過頭。「這個……那個……」
　　林抹了抹臉，吐出長長的一口氣。「說吧。」
　　他居然也臉紅了欸。平常都是波瀾不驚的樣子，現在卻眼神遊移不定，手不知道要放哪，看了超想撲上去親……呃沒事。
　　看來我的告白還算成功？
　　好不容易忍住跳起來尖叫或是抱著枕頭打滾的衝動，我看著艾維滿身塵土的走進來，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東西。
　　「這個，剛剛在山上找到的。」
　　林接過面具，也注意到了艾維身上的土屑，似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謝。」他抿著嘴道了謝。
　　「這是少數我能做的。」艾維勉強的笑了笑。「我沒能保護自己的士兵，也沒幫上你們什麼忙，真是不好意思。」
　　正想開口說幾句，林卻說話了。
　　「有你在保護賽莉絲他們，我才能安心戰鬥啊。」他把面具放到一邊。「之前你說想學戰鬥技巧對吧？」
　　「是沒錯……」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方式太……殘暴的話。」林說這話時看起來很誠懇。「我會盡量教的。」
　　艾維瞪大眼睛。「真的嗎！謝謝你！」
　　「不用謝，算是你幫我拿回面具的回禮。」林擺了擺手。「還有什麼事嗎？」
　　「噢，沒有了，不好意思。」艾維哈哈笑著。還是開朗一點的表情比較適合他。「我不打擾了，你們繼續吧，掰掰！」
　　他的離開就像出現時一樣的突兀。被留下的我們對視了幾秒，不約而同的莞爾一笑。
　　「要繼續嗎？」我打趣的問道。
　　「呃？」
　　林的表情讓我又笑出聲。
　　經歷了這麼多事，現在我終於有種踏實的感覺。
　　終於知道了自己該做什麼。
　　即使因此而失去，因此而受傷，我們還是無法完全放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