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蟻丘

本章節 9241 字
更新於: 2019-11-12
  與前幾天的光景不同,今日的空氣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顏色。
  
  天空被厚重的雲層遮蔽,勉強穿過烏雲的光線,為坐落地表的城市染上了一層灰暗。這座灰色的城市,是一座棄城,立於城內的高樓大廈從外觀來看,狀態都還算良好,只有如巨蛇般攀爬在多數建築物外的枝草藤蔓,說明了這座城市被遺棄的事實。市內的柏油道路上,除了特別頑強的雜草叢能鑽破路面外,和建築物一樣沒有甚麼太嚴重的損耗。
  由於這座城市似乎還保有持續運作的條件,所以叫人疑惑是甚麼原因讓人們選擇了放棄這座城市,街道上甚至還能發現許多被棄置的交通工具,像是一夕之間,本來生活在市內的人們,從世上蒸發了一樣。

  此外,這座棄城今天並不安寧,戰鬥的聲音迴盪在水泥高牆之間,那是鐵器互相敲擊的聲音,還有槍枝射擊的聲音,各種聲響在空氣中不時作響,卻又顯得零零落落,可以知道這場戰鬥的規模並不大,似乎也不是特別的激烈。

  交叉路口中,女子飄飄然地站在堅硬的地面上,讓人擔心是否下一刻她就將隨風消逝。如同鏽斑的暗紅色液體沾染在直順的長髮上,幸虧身上穿著深色迷彩上衣和長褲,不然女子的儀容看起來還會更加血腥。
  人影的前方站三個人,三個人穿著同樣款式的黑色貼身衣物,從外觀上看不出是由甚麼材質所構成。他們頭上都戴著一個顯示裝置,遮住了大半的臉,只有顯示器中央發出紅色光點,像是在盯著她看。
  
  由於他們的造型實在太過相似,讓人產生一種他們連身材也長的差不多的錯覺,好像他們是由同一個模子製作出來的物品,如同經過量產的機器人,但其實不是。仔細觀察的話,從身體曲線可以看出,三個人分別是兩男一女,頭髮都是短髮,手中則握著作為武器的刀具。
  
  與他們面對,八月十五手中也拿著一把長刀,為了顧及耐久度和實用性,那把長刀粗糙的作工在常人眼中也許更像是一根鐵棒吧。原本這種野蠻的武器,與她的美人形象並不相襯,不過歷經了一番廝殺後,她白皙的臉龐,也染上了暗紅色的血跡,再加上為了保持戰鬥效率,深棕色的瞳孔散發出盡是無情的氣息,配上那不斷從刀口滴落的血液,所有因子加起來,整個畫面似乎也沒那麼奇怪了。
  
  像是凌亂的大街漸漸地侵蝕了那潔淨的身體,這幅畫面看起來其實有點驚悚,八月十五本身也散發出一股令人恐懼的氛圍。冰冷的視線,既危險又讓人敬畏,若再瞥見她身後躺著幾具屍體,比較膽小的士兵,大概會立刻轉身就跑吧。但與八月十五對峙的三人明顯不怕,絲毫沒有要逃跑的跡象,反而舉起了武器,擺出了臨戰姿態,也不知道他們讀懂了周遭刺人的空氣了沒,畢竟他們的眼睛都被顯
示裝置給遮住了,那細長的紅色光線,當然也是既無感情,又毫無溫度。

  現在,八月雙手握著長刀,把持在軀體的中線,同樣表現出迎擊的姿勢,身體肌肉放鬆到了極致,相反神經則是以最高程度的效率在運作著,不斷處理著身體所接收到的訊息,為了在這緊繃的氛圍崩潰的瞬間,能夠立刻反應。

  風不知道吹了多久,突然間,三人同時朝著八月十五奔去,雙方大約50公尺的距離,三人竟然只用了兩秒鐘便將其消除,其中一人用肉眼難以跟上的速度朝著八月砍下一刀,八月迅速地舉起長刀擋下。動作並不複雜,但光是能夠跟上對方的速度,也足夠讓人發出驚嘆了,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八月那纖細的手臂竟然有足夠的力氣,去抵抗那怒滔洶湧的一擊。
  
  擋住了第一擊,她沒有和對手進行力量比拚,而是一個側身,向一旁滑開。因為持續出力的關係,她閃避的動作導致對方連人帶刀地向地板砸去。八月不理會他,壓低了姿勢,一個箭步朝前方突進,用肩膀撞倒了另一個正要對著她劈砍的敵人。對方一下子倒地,她同樣暫時不管這個倒在地上敵人,反而朝著右方揮動武器。
  第三個攻擊者接下了這一刀,雖然是接住了,但強大的力道彈開了那個人的雙手,原本進攻的姿勢也隨之瓦解,甚至還狼蒼地退後了三四步。

  這三四步的空檔,已經足夠讓她料理剛才的傢伙。她一腳踩住正要起身的敵人,冷血地俯視對方,似乎在一小瞬間內他們四目相交了,但事實是從八月十五的視角,只看的到對方的頭戴顯示裝置。從「蟻丘」出來的敵人,總是有同樣的裝備,某種層面她很感謝這點,因為這能減輕工作時的精神負擔。
  於是,八月抬起了手,朝著腳下的敵人補上一刀,精準地刺穿心臟,鮮血如火山爆發般失控地亂噴,身體也跟著劇烈地抽蓄著,看起來是那麼地痛苦,敵人卻連一聲哀號都沒有發出。

  抽出刀子,身上已經滿是血跡的女子,平舉起長刀,瞄準了下一個目標。
  那是剛才被她擊飛的人,對方才剛重整好姿態,八月的突刺便迎面而來,他奮力一撥勉強化解了這次進攻,卻讓他的姿勢出現了更多漏洞,八月再揮一刀,對方依舊艱難地防下,隨之暴露出更危險的破綻。

  戰鬥發展成這樣,幾乎已是無法挽救的地步。八月再度攻擊,這次刀身畫出了一個完整的弧線,軌跡經過敵人的脖子,奪走了他的生命。

  這一連串激鬥,歷經的時間大概不過15秒,半分鐘不到,就足夠八月殺了兩人。現在的她,側身看著幾步外最後一個敵人,頭顱微微地後傾,像是被血腥味給灌醉似的。
  對於敵人來說,這路口附近,就算不算剛才的兩人,仍有許多的同伴屍體遍布在附近,他就像是一場屠殺下的倖存者。即便如此,即便同伴一個個在戰鬥後慘死,他也不受到一點影響,像是機械般舉起武器,義無反顧地要向眼前的魔女發起挑戰。

  然而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倖存者的身軀朝著一邊大幅傾斜,好像突然被甚麼重物砸到了頭顱。他的太陽穴上出現了一個駭人的孔洞,腦組織和血液從洞口噴出,並且朝著地面倒下。
  
  肉體撞擊地面後,發出了沉悶的聲響,此時,從遠方傳來巨大的槍聲,也剛好在這時響起。

  塵埃落定,鮮血卻仍不斷地從彈孔中流出。敵人倒下時撞碎了頭上的顯示裝置,透過那一點缺口,八月十五看到一顆漂亮的黑色眼珠,失焦的瞳孔睜的老大,反射不出任何東西。

  她就呆站在那裏著凝視著那隻眼珠,好像靈魂被那幽黑的眼杵給吸走了,直到友軍的聲音,從無線耳機中傳出。


  「像是用了魔法一樣呢。」
  這話指的是八月戰鬥時的姿態,自一名男性口中說出,聽起來有些稚嫩,因為以男人來說,他的聲音顯得不夠沙啞。

  八月似乎很討厭男人的形容,皺起了眉頭,過了一陣子才回應:
  「你也是,依舊是精彩的狙擊,支援辛苦了。」

  「......我該做的而已,比起這個,大隊那邊的情況看起來有些糟糕。」
  「是嗎?」
  八月淡淡地回答,像是還沒從戰鬥結束後的餘韻中脫離。

  「我現在就過去。」
  說罷,她跑了起來,就和字面形容的一樣,如風一般。



  在方文這側,戰況的發展使他必須拿起刀來。
  植入過副腦的人,身體機能不論如何都會在某些方面得到提升。但一般人不了解的是,所謂身體機能提升,不單是指運動能力強化,也包括其他許多可以被視為是才能的能力,到底會得到那一種「祝福」,主要還是因人而異。

  至於方文,並不屬於運動能力強化的類型,所以當他必須要拿出武器,就代表了情況的危急。

  事實上,就算是運動能力得到了強化的「甦醒者」,也未必就有和他們的敵人,和「夢中人」抗衡的力量,因為甦醒者都是脫離了「副腦網路」的副腦植入者,從構造的角度來看,甦醒者是沒有辦法發揮出副腦百分之百的性能的。
  
  現在,他一邊指揮著身邊的戰士,一邊在腦中處理情報,建構戰略地圖,還一邊觀察著眼前戰況的發展。
  多工處理,這就是方文所得到的「祝福」。

  「可以了!前鋒人員後撤!」
  扯著嗓子粗吼一聲,汗水從他即肩微卷的長髮上不斷滴落,臉上也是一片黑一片白,平時風趣瀟灑的魅力完全展現不出來。

  「槍擊組,齊射!」
  一連串的命令後,在前方進行肉搏戰的人員隨即與敵人拉開距離,取而代之的是潛伏在建築物中的友軍,拿著槍械對敵人掃射。但幾乎是在槍聲響起的一瞬間,所有的「夢中人」便朝著不同的方向彈開。有些像是蟲子一般,一步兩步地跳躍,配合誇張的攀爬動作,進入了周遭的建築物中。不過真正恐怖的,是那些即便在密集的槍彈中,還能同時閃避並向前移動的敵人。

  面對這種情形,方文只能憤恨地直瞪著,但對於沒有辦法的事怎麼咬牙切齒也沒用,所以他很快地發出了下一個號令:
 
  「本隊,迎擊!」

  一聲令下,身旁所有士兵都拔出了刀,與迎面而來的敵人交戰。
  說是交戰,那場面看起來更像是屠殺,許多士兵連敵人的第一擊都撐不過,身體被無情的刀刃撕裂。沒有立即被殺害的,接招的模樣也是跌跌撞撞,看起來再不過幾招也會變成刀下亡魂。

  方文沒有餘力擔心別人,任哪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他這第一刀也是接的相當吃力,敵人接下來的招式更是逼的他節節後退,終於在不知道第幾招時,敵人打飛了方文的刀。
  此人一腳把方文踹倒在地,接著就是要給他致命的一擊,然而......

  一個厚實的槍聲響起,從遠方而來的子彈擊穿腦袋,讓方文眼前的敵人瞬間倒地。

  這個事件,似乎驚動了現場的「夢中人」,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們流暢的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遲鈍,有些甚至還跟眼前的交戰目標拉開距離,方文知道不可以錯過這個機會。
  如何創造一個意料之外的事件,是與「夢中人」交戰時,最重要的一個課題。

  「槍擊組!」
  簡短的呼喊,在這個時候便已足夠,對於和敵人貼身交戰的人員也是,急忙地往各個方向散開,說連滾帶爬也不為過,只為了躲避友軍即將到來的攻擊火網。

  一陣猛烈彈雨席捲後,成功擊殺的敵人,還是用五根手指頭就能數得出來,這次突擊已經算搭配地相當完善了。

  戰鬥就是如此艱難,也沒時間灰心了,方文注意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有幾個「夢中人」,剛才都朝著同樣的方向望去。

  「良雨,你的位置好像暴露了,快點移動。」
  雖然不是所有敵人都發現了,但這種訊息在「副腦網路」中會很快地被傳遞,首要目標是讓狙擊手脫離原處。

  「知道了。」
  男人的回應透過對講機傳來,他的聲音聽起來稚嫩但平靜。

  「所有隊伍,為了自己的性命奮鬥吧!再撐一下,『圓月女神』已經在......」
  方文單手撐地,顧不得自己還跪在地板上,大聲地嘶吼試圖要維持住即將崩潰的戰線,但這一刻,他應該更希望自己先去撿起剛才被擊飛的刀。

  他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循聲望去,見到一個敵人從左側建築物三樓破窗而出,在空中翻了一次跟斗,著地後順勢翻滾了幾圈,動作自然且順暢,好像人從三層樓的高度一躍而下,毫髮無傷是很正常的事情。

  「......支援的路上了。」
  就算襲擊突然從天而降,他依舊把話給喊完了,同時間掙扎著起身,腳步一個不穩,差點又向後倒了一栽。

  持著兇器的敵人,一個瞬間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方文光跟上對方的動作就已經相當吃力,現在手上還沒有任何可以格檔的武器。

  「糟了!」
  即便是可以同時思考多項事情的他,現在心裡也只有這個念頭。

  一股疼痛感襲擊而來,奇怪的是,這與血肉被刀刃撕裂的感覺不同,比較像是被鈍器重擊,似乎是被誰給撞了一下。

  而事實也是如此,被彈飛的方文趴在地上,這時才清楚地看見眼前的人。

  「八月!」
  及時趕到的她,一肩膀頂開了方文,並用自己的武器替他擋下了攻擊。

  敵人沒有要組織另一波攻勢的意思,持續地往刀子上使力,想用蠻力來扳倒八月。
  但八月舉著武器的雙手,就是沒有分毫的移動,也沒有吃力地顫抖,她一個反推將手打直,輕易地揮開了對方的刀劍。

  由於自己的反制動作,身前的敵人現在雙手敞開,整個軀體危險地暴露出來,她順勢一砍,一下就解決了他。

  要跟上「夢中人」的動作,對方文來說已經足夠困難,所以他自然是沒有辦法看清八月更加迅速的身手。事實上,在這個現場中,能夠完整捕捉到八月的動作的「人類」,是一個也沒有。
  突然間,在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八月身上,八月可以感受到那些透過視線傳遞而來的畏懼感。必須說清楚,「夢中人」的上半臉,都被頭上戴著的顯示裝置給遮著,那露出的嘴角,也沒有透漏出足以判斷情緒起伏的證據。意思就是,現在這瀰漫的恐懼,是從自己人身上所傳出的。
  
  詭異的寧靜,持續了一小段時間。
  幾個「夢中人」突然面面相覷,在讓人能看出些端倪前,他們便朝著與八月他們相反的方向離去了。

  敵人遠走之後,寧靜持續壟罩在現場,大概是所有人都需要一些時間消化現在的狀況。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方文,因為他收到了傳遞而來的訊息。

  「和其他分隊交戰的敵軍,似乎也撤退了。」
  「城市奪還戰似乎是......成功了。」

  一口氣把話講完,方文感到有些脫力,於是乾脆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朝空中吐了一口大氣之後,順勢抬頭看向八月。
  
  八月也喘著粗氣,汗水從髮鬢的尾端滴落,雖然看起來有些狼狽,但不知道為何,並不會讓人與疲憊聯想在一起。
  她注意到方文的目光,跟著回望,卻沒能正確解讀那微妙的表情,露出了些許的微笑,朝他走去。

  「沒想到真的能擊退敵軍啊。」
  看著八月走來,方文把頭顱垂了下去,同時滴咕了一句,讓八月有些疑惑,因為他看起來有些困擾。

  「這有甚麼不好嗎?」
  「是沒甚麼不好,起碼對我們來說沒甚麼不好,目前來看的話吧。」

  方文還記得很清楚,當自己收到從「高堡」發下的出擊命令時,心中是有多麼地不敢相信。
  
  客觀分析,不論是數量還是質量上,己方的實力都遠落後於敵方,一直以來他們都是以被動防守作為戰略主軸的,說實話就算是防守作戰依然相當艱困,更別提主動進攻,可能是最有效的自殺方式之一。
  順帶一提,在「高堡」的部隊架構下,是存在著「方面軍」這種專為大規模進攻所設的編制,然而這種編制從來沒真正被使用過。就現實層面來看,他們也沒有進行遠征的必要,現在的世界,對於新生的人類社會來說,其實是非常廣闊的。
  
  另外,就這次的進攻而言,其編制也不到「方面軍」的程度,僅是把在地城市駐紮的部隊集結而成,他們所在的城市,只有方文一個大隊,代表他是城市中階級最高的人,所以由他作為這次進攻作戰的總指揮。

  上面的人為何要做這樣的決策,目的非常的明顯,方文也不是沒考慮過類似的情形將會發生,雖然作戰實行的前一天,他還跟八月說了一段有關高堡與甦醒者間的關係云云。所以讓方文感到意外的並非是計畫本身,而是那群迂腐保守的上位者,竟然有實行計畫的決心。
  這也說明了「高堡」現在承受的壓力,讓他們不惜冒著現存體制被打破的風險,只為了抓緊那逐漸開始鬆脫的權力。

  「難道對哪些人來說會不好嗎?」
  八月順著他的話繼續追問,搞的方文有些無奈。

  「哎,可能有吧,可能沒有吧,反正就是那樣。」
  「那樣到底是哪樣,你就不能把話說清楚嗎?」
  「嘿!昨天要我講話小心點的人可不是你嗎?」
  
  「這跟那個有甚麼關係!」
  方文拐彎抹角的回答,再加上那賴皮的語氣,讓八月感到有些煩躁,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她幾乎是瞬間就因自己的舉動而後悔,自己的聲音招來了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雖然在那之前,就有許多畏縮的視線持續聚集在她的身上。
  那些都不是友善的眼神,猜忌、畏懼、厭惡,甚至是仇視。
  
  被所有人盯著的八月,微微地低下頭,避開那些視線。對付這種情況已經頗有經驗的她,知道這時候最好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
  並不是真的完全沒有反應就是了,現在的她,用不被其他人發現的角度,惡狠狠地瞪著方文。

  被狠盯著的方文,也覺得自己有些玩過頭了。

  「認真講,就是有關係,如果這種譬喻聽不懂的話,就代表談論這話題對妳來說還太早了吧。」
  他匆匆的把話講完後起身,想要在事態進一步爆發之前取得控制。

  但他的動作還是晚了一些。

  「可以請妳不要這麼興奮嗎?」
  一名青年首先打破沉默,,聲音的主人,看起來差不多20來歲,有個和八月他們差異明顯的特徵,就是一頭金黃色的短髮。

  金髮青年和另外幾名男子一同圍在一棟大樓的牆壁下,看起來就是一個小圈子的同夥。他們頹廢地圍坐成一圈,各個都露出鄙夷的眼神。
  
  「也許對妳來說弄得滿身血腥,投身野蠻的殺戮中,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情,但可以請妳不要表現得那麼顯眼嗎,體諒一下我們這些可憐人類的心情如何?」
  「別說啦泰勒,機器人是不會懂的。」
  青年的聲音則充斥著責難,操著滿是扭曲偏激的言論,一旁的同夥出言看似要緩頰,實則語帶諷刺。被稱作泰勒的青年,似乎更加受到了激勵,憤慨的繼續說:

  「說到底,這場戰爭的起因,可不是我們這些人掀起的。我們也沒有因貪婪的慾望、因追求完美的妄想,而在自己的身體裡植入奇怪的東西。就算這樣,我們還是必須為了上個世代的錯誤,被迫捲入這場鬥爭之中,不覺得很可憐嗎?」
  不知不覺中,青年批鬥的對象不再侷限於個人,就算這樣也沒有人跳出來反駁他。

  「退一步講,算我們認命好了,也請妳張開眼睛看一看四周好不好?光是今天,這場看不出有甚麼意義的戰鬥,害死了我們多少人,妳知道嗎?妳懂我再說些甚麼嗎?」
  泰勒越說越激動,說到斷句之時,情緒卻突然冷卻下來,環視一圈自己的同夥,每個都做出相同的表情。

  「算了,我想對於機器人來說,這種想法可能太難理解了吧。」
  語音落定,小圈子噴出一連串的笑聲,充滿嘲諷的迴音繚繞在人群之中。現場壟罩一股緊張的氣息,但就是沒有人出聲擁護或是反對剛才的言論。
  
  下一刻,泰勒等人的嘲笑,瞬間變成了驚愕的叫聲,像是引信一般,點燃了緊繃的氣氛,其他人也紛紛發出驚呼。
  
  眾目睽睽下,泰勒的坐姿突然傾倒,背部用力地躺到地面上,像是一股力量抓著腳踝,使力地拉著他,一路拖行了4,5步。
  面對這突發情況,青年的同夥全部嚇了一跳,有的甚至直接從地板上彈了起來。群體中有一人朝著泰勒移動的方向追了上去,但見到躺在地上,似乎很痛苦,掙扎的泰勒,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喂......喂!」
  一團像是液態空氣的物體,纏住了泰勒,捆著他似乎喘不過氣。為那東西是透明的,很難看清楚整個輪廓,只能隱約感覺到有個人形的東西在那裏。

  隨後,泰勒站起,嚴格說像是被「拽」起來的,站立的姿勢相當彆扭,雙手放在脖子附近,使勁地抓著甚麼。

  周圍的喧嘩聲越來越大,直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它們。

  「我們可不是機器人。」
  話語從透明人的嘴裡傳出,說著同時解除她身上的光學迷彩,顯現出她的實體。
  女人和泰勒一樣有著顯眼的髮色,不過是一頭棕色偏紅的長髮,紮成了一個大馬尾。另外她的服裝也與在場的人員有所不同,穿著一套乳白色的連身緊身衣,是讓士兵能在戰場上隱形的特殊戰鬥衣。

  女人的名字叫西貝拉,她的身體緊緊地和泰勒靠在一起,用手臂鎖住了他的喉嚨,架著他讓他動彈不得。
  
  「我們身體裡是有些機械的部分,但光用這點,就把我們當作是沒有靈魂的物品,我覺得是有點太過分喔?」
  西貝拉濕潤的紅唇,在泰勒耳邊低語,像是在挑逗他一般。有些細長的雙眼,瞇成了一線,更顯得嫵媚。

  「感受一下從我身上傳來的溫度吧,你認為我是一個毫無情感的機器人嗎?」
  說著,她緊抱住懷中的男人,富有彈性的胸部更加用力地貼在對方的背上,同時間手掌不安分地遊走在青年的胸膛、腹部。

  「放......手。」
  泰勒掙扎著擠出兩個字,臉色又變的更紅一些,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脖子被鎖著,喘不過氣,或是其他原因。
  幾道銳利的視線射向糾纏的兩人,其中包含八月和方文的視線,他們兩人的表情是特別嚴肅。

  此時,泰勒的同夥終於按耐不住,張口吼道:
  「妳這賤人做甚麼,快放開他!」

  不等對方話講完,西貝拉從腰間掏出了一把手槍,毫無猶豫地朝著那人開槍。
  但子彈沒有擊中他,並非是西貝拉瞄歪了,因為她的目標,其實是泰勒的同夥後面,悄悄地摸到眾人後方的敵人。

  他們之間的距離絕對不算遠,大概就跨五個大步的距離吧,另外西貝拉的動作也不慢,像泰勒的同夥就是等子彈都飛過了他才反應過來,即便如此,西貝拉的槍擊還是沒能擊殺敵人,對方一個輕巧的下蹲躲過了子彈。

  不過,等他再抬起頭,八月的狠劈迎面而來。
  他架刀擋下這一擊,在兩人旁,泰勒的同夥狼狽地倒在地上。

  敵人想要擺脫現在不利的情勢,於是向上發力,揮開了八月的刀子,而八月反應也快,舉起刀子,就往對方的胸口撲去。
  於是刀身穿過了他的胸膛,八月還不忘騰出一隻手,架住敵人拿著武器的右手。一會兒,等她再也感受不到有任何力氣從敵人的身軀傳出,她才放開了敵人,並且把刀子抽出,接著鮮血如噴泉般不斷湧現。

  雖然抽刀時已經有在注意了,但她的臉上還是被灑到了一些血液,反倒是在一旁地上的傢伙,被噴的滿臉紅之後才回過神來,開始「哇......哇......」地驚叫。

  見狀,西貝拉放開被自己束縛住的泰勒,由於剛才一連串的事件來的太過突然,泰勒的反應也變得有些遲鈍,一個琅倉半跪在地上,此時西貝拉刻意從他前方走過......

  「哼。」
  充滿鄙視的冷笑,讓泰勒又羞又氣。他硬是忍下了心中的衝動,回到了自己的小圈子裡,他們那群人,現在正圍著被髒血濺滿臉的那個人。

  相反地,站在一旁的八月則一個都沒人理,方文站在遠處看著這樣的畫面,不忍嘆了一口氣。過了幾秒鐘後,才終於有人拿著一匹軍用布,向八月靠近。他是一名和八月差不多個頭的男子,以男性的身高來說,是有些偏矮,身材倒是很結實,背在肩上的槍枝也比其他人的要大把許多。

  「謝謝你,良雨。」
  八月簡單示意,接過了軍用布將臉上的血跡擦去。夏良雨點了點頭,沒有多說甚麼。

  這個狀況似乎又讓泰勒不是很高興,再度開始發難。
  
  「喂,我說你。」
  「比起我們這邊,你居然先去關心那種甦醒者嗎?」

  聞言,夏良雨的臉上沒有表情變化,不帶情感地反問一句:
  「你們的同伴已經得到了夠多的幫助了,不是嗎?」

  「你甚麼意思?」
  「就是我說的意思。」
  「你存心找碴?」
  泰勒大吼一聲,猛然起身,一個響亮的掌聲同時間在身後響起。

  「夠了。」
  方文出聲制止,沒有刻意提高音量,只是用低沉的聲音警告。由於方文也是一名甦醒著,所以泰勒自然不是很服氣,但在大隊的迫力前,他也不敢造次。

  「所有隊伍注意。」
  方文繼續說道,現場的人比剛才多了一些,因為其他分散在這座舊城中的軍士,戰鬥結束後都來到這裡集合了。

  「現在開始休息三十分鐘,之後進行戰場清理工作,具體分工協調,就由各個小隊跟中隊去討論分配吧。」
  在高堡的編制下,小隊、中隊、大隊,是用來區分軍官的軍階高低,不是指部隊的人數或規模,也沒有關係。

  「除了我的直屬隊伍之外,先跟我回臨界城,我得和城主報告這次的戰果。」
  「屍體的處理方式,敵軍的屍體就直接集中火化吧,其他所有人類的遺體,請妥善處理,之後一併帶回城市。」

  「那麼......甦醒者的屍體呢?」
  一個中隊擅自發言,這讓方文真正起了怒氣,加重了語氣說話。

  「我剛剛說了『所有人類』的遺體了吧。」
  那名中隊正眼與方文充滿慍火的雙眼對視,也沒有多說甚麼,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那麼,開始動作吧。」
  語畢,各個隊長朝四處散去。方文抬起了頭,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他看了一眼,與他們實際距離大概有幾十公里,仍讓人覺得龐大「蟻丘」。
  
  那是一座坐落在大地上的土黃色巨塔,如果不說清楚,大概沒有人能猜到那是一個人造的建築物。「蟻丘」這個名字,也許是起的恰當好處。
  那粗估佔地約9平方公里,高度約2000公尺的錐形巨塔,據估計,是近6000萬名「夢中人」的棲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