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國的夢之花-11

實戰測驗就在明天。

莉莉潔兒帶著未冷凝完成的半根試香瓶，於午夜四點準時到達和蒂爾法約定的喀爾巴札山崖。那裡有條通往大魔法師遺址雪山城的廢棄道路，隱秘得像烏鴉藏在夜色中一般。

莉莉潔兒好不容易看見抱胸倚在樹旁等待的蒂爾法。倚立的姿態就像她曾在惡夢中見過的那個白衣身影，她帶著緊張的小步伐奔了過去。

一看見她的外衣，倚在樹旁只單著皮衣，抱著胸等待的蒂爾法微挑起了眉。

「怎、怎麼了醫生…很胖嗎？」莉莉潔兒連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絨外套。因為故鄉的冬天跟此時一樣寒冷。奶奶曾幫自己親手作了這件白絨外套，莉莉潔兒一直非常珍惜。

「因為醫生交代說要穿暖一點…所以…」

「白色的毛球。」

蒂爾法突然的說道。

「毛、毛球……」

「妳知道雪鶚嗎？」蒂爾法像回憶起什麼的笑著說：「小時候毛絨絨的像個雪球。我一直隱約記得我很喜歡那種鳥，很想抱看看是什麼感覺。」

「這、這樣啊……」莉莉潔兒尷尬的別開眼。「所以，醫生要讓我看的東西是…」

「來，在這裡。」蒂爾法朝她比了比手勢。


蒂爾法帶她來到的通往雪山城的山崖小徑。小徑通往山上的起點，有台軌車廢棄在軌道上，看起來像很久遠前建造的，被雪掩蓋著，四處雜草叢生。

蒂爾法在軌車車廂旁蹲了下來。

「醫生，該不會是想坐這個到雪山城找大魔法師的遺產？」聽一旁的莉莉潔兒問完，正蹲下摸著車底的蒂爾法笑著道：「妳也知道雪山城的過去？」

莉莉潔兒點頭：「大魔法師梅緹將離天空最近的雪山城，作為自己研究魔晶能源的據點。」

「沒錯。而這就是當時所留下的薩格雷斯軌車。」

蒂爾法啪地一聲，從軌車底部拔下一樣東西，那是車廂下嵌著的一塊普通石頭，大小正好符合蒂爾法的手心。

莉莉潔兒不解的看著那塊石頭。「為什麼車底會有石頭呢？」

蒂爾法將石頭左翻右轉研究了一下：「喀爾巴札也曾經想弄懂梅緹運用薩格雷斯軌車的理論，若能搞懂，就能當成長程移動的工具。」

「也就是說，從第七王國到任何地方都很簡單了嗎？」

「嗯，但可惜的是當時他們找不到驅動軌車的方式，我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蒂爾法望著石頭黯然地道：「畢竟，大魔法師在自我毀滅之後，把創世的智慧像毀滅罪惡一樣的全都帶走了。」

她手中開始流瀉出溫和光芒包圍住整顆石頭。「只剩這個方式沒有試過。自人類身上本就存在的魔晶能源與它會產生什麼交互作用，我想用我的力量試試。畢竟薩格雷斯軌車才能帶我們快速爬坡，讓妳看見我想讓妳看的東西。」

莉莉潔兒點點頭一陣緊張的期待，許久之後光芒逐漸消失。兩人等待了片刻，但蒂爾法手上的石頭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果然沒有效呢。」蒂爾法苦笑嘆了口氣，將石頭嵌回原本車底的位置。

「醫生不再試一次看看嗎？」

「不了，我們的時間有限。」她站起身，看了看漆黑的山頂。「既然這樣…雖然可能會引人注目但只好……」

碰的一聲，軌車這時突然有了反應。

潔白光芒如光環包圍住整個木製的軌車車身，它瞬間化為一個無瑕透明的水晶車廂。藍色光點遍佈在車體周圍。車體中心，慢慢的浮現出一根水晶製的操縱桿。

「醫生，它變了！醫生好厲害！」

莉莉潔兒驚喜轉向蒂爾法，但發現蒂爾法掛著意外表情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有點茫然。

「醫生感覺到什麼了嗎？」

「嗯……呃，好像有什麼奇特的畫面流過，但……我看不太清楚。不過，至少我們現在趕得及上山了。」

「但是，這麼久以前的東西沒問題嗎？」莉莉潔兒擔心的看蒂爾法研究操縱方式的模樣：

「失控了會不會衝出軌道？醫生會受傷的。」

「呵，」蒂爾法忍笑了一下：「怎麼感覺又被妳小看了？可是，妳就是這一點有趣。」

「有趣？」

蒂爾法帶著笑意繼續忙著手上的事：「妳總是很擔心我受傷，為什麼？」

似笑非笑的疑問，讓莉莉潔兒一陣困窘的喊：「我…我才沒有擔心！醫生跌倒我才不管！到時哭也沒用，我不會理醫生的！」

「我哭也沒用嗎？」

「對，哭也沒用！」

「那妳現在跟我坐進來，是願意陪我試試這東西嗎？」

「是醫生愛玩！我是受害者而已！」

「哈哈哈。」蒂爾法額靠著操桿笑出聲，一隻手將莉莉潔兒的披風帽子往她頭頂一蓋。

「坐穩囉──！」

莉莉潔兒第一次聽到蒂爾法不同於以往的語氣──對，那就像是鷹第一次展翅飛往更高的天空那樣的興奮。

轟隆一聲，車箱一秒間突然加速到莉莉潔兒無法平衡的速度。

「醫生──！！」她尖叫著想攀附住車箱邊緣，蒂爾法突然左手將她一環拉進自己懷裡。
「不是要妳坐好？掉出去會滾到山坡下的。」

莉莉潔兒驚嚇著緊攀附住蒂爾法的衣領，在極高的風速中，她偷偷往上抬了抬眼。

蒂爾法看起來根本不怕掉出軌車之外。滿佈風中的雪在她臉頰飛濺成晶瑩水珠，她唇邊燦爛的笑像是發現新玩具的小孩一般，綠色眼眸散發出重新燃起生命力般的神采。

莉莉潔兒閉上眼。嗯，她打從心裡深深感覺到，蒂爾法喜歡風和速度──非常非常的喜歡。

「啊。」蒂爾法這時發出糟糕的聲音。下一秒，車廂碰一聲以猛烈力道撞上障礙物，來不及停車的兩人凌空高高飛了出去。

「小心，要落地了！」蒂爾法將驚叫的她緊護在懷中，她瞬間感覺，似乎有某種風的阻力遲緩了她們摔出車外的衝擊。

兩人一落地在雪地上猛翻滾了好幾圈。直到滾動到面朝天空，全沾滿雪還抱著莉莉潔兒的蒂爾法望著漆黑的天空，發出不可思議的感嘆。

「我是第一次在風裡跌了個一蹋糊塗呢……」她輕輕笑了：「果然，人一但想控制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就會被大自然給狠狠反噬，對吧？」

但滿身沾滿雪的莉莉潔兒，卻好久沒有這樣平躺望著天空。

她一起躺在蒂爾法身旁凝視著不斷飄落下來的薄雪，不自覺的脫口而出：

「醫生……在北邊那顆星星下頭，是什麼樣的世界呢？」

以往只和姐姐發生的對話，她突然很想聽聽這個人會說些什麼。

蒂爾法目光飄向北方，她知道那裡有些什麼。

——遙遠的北方星星下頭，是都心區的位置……

「不知道呢。」但最後，她選擇繼續凝視天空發起呆來。

莉莉潔兒這時仰起身對她說：「醫生，有聽過狩魔者嗎？」

見仰躺的蒂爾法沒回她，莉莉潔兒接著說：「姐姐曾經告訴我，吉爾利斯是專門培養異能者的地方。裡頭的人不但看得見靈體和魔物，其中，有獨一無二，可以召喚星系使魔的人類。」

「星系使魔？」蒂爾法聽完輕笑一聲：「那是什麼？」

但莉莉潔兒這時發現，蒂爾法在說「是什麼」的同時，唇邊掀起一抹淡淡的，像在回憶什麼的笑容。見此，她不禁輕聲說道：

「醫生……其實知道的吧？」

「嗯？知道什麼？」

「醫生在騙我。」

「……為什麼？」

「因為，醫生用『早就知道了』的樣子在笑。」

「……」

見自己什麼都瞞不了眼前的女孩。不，應該是說，自己想瞞卻怎麼樣都掩飾得不好。蒂爾法不禁對自己的無用嘆了口氣的起身：

「走吧，莉莉。軌道斷了，接下來我們得加緊速度走的了。」她一把拉起雪地上被雪沾成小白熊的少女。


◇


只建築到半山腰而毀壞的魔晶軌車已經無法使用。蒂爾法牽著莉莉踏往更高的山區前進，她留意到莉莉潔兒凍紅的鼻頭，不禁拍了拍她的臉頰。

「冷嗎？」她手心撫住莉莉潔兒的臉，像在測試溫度。

莉莉潔兒不想讓她擔心的搖了搖頭。

兩旁的草木都凍滿了霜寒，但或許雪精靈突然轉好了心情。原本不斷落下雪花的黑暗天空隨著海拔越高，雪勢開始慢慢減緩。莉莉潔兒感覺彷彿走到雲端之上，身旁飄散的透明觸手可及的白色霧氣，空氣冷而稀薄。但是，感覺可以漸漸看到前方透出白光的天空，是她很久沒有看見的晨光。

「就快到了。」

終於爬到目的地，蒂爾法帶喘息不已的來到的莉莉潔兒，是雪山城最高的一處險峻懸崖。

冷冽的風吹到她睜不開眼來。

「莉莉…..看那裡。」蒂爾法拍了拍她的肩，指向前方。莉莉潔兒在睜不開眼的光芒中抬手遮住大半的晨曦。

是日出……瞬間，她睜大眼，看著前方說不出話。

──粉橘相間的雲海之上，透過旭日才映照得出身形――

「天空城。」蒂爾法凝望著從旭日中漸漸現形的空中城市，輕握住莉莉潔兒開始顫抖的手。「吉爾利斯在尤利安世界有三個停靠點。其中，雪山城是最接近吉爾利斯的地方。」
她凝視那座虛幻般的城市，輕聲說：「我只能用這件事彌補我無法告訴妳名字的虧欠。因為……我真的想不起來。」

這時，她感覺到莉莉潔兒突然緊回握住她的手。

「醫生根本不必道歉…」

像壓抑著什麼情感的聲音顫抖的說：「醫生教給我的事物，已經很多很多了。」

那抓著自己手的力道強烈得讓蒂爾法幾乎感到痛。強烈到她似乎在記憶深處也感受過什麼類似的情感。

她不由自主將手放上莉莉潔兒的肩，讓她面對自己。

「妳可以離開喀爾巴札，莉莉。」她溫柔的說：「今天我想讓妳知道──在大魔法師時代，有一種特殊的預見能力只生在像妳這樣的女孩身上，叫作『飛士』…….雖然妳不懂如何使用妳的力量，但吉爾利斯肯定有相關文獻。只要，我同意艾娜的要求，妳可以──」

「……我不要。」

「莉莉……」蒂爾法一愣：「可是……」

「我早就知道醫生來自吉爾利斯了，」眼前的莉莉潔兒低下頭，緊握住手：「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醫生要對我說出這種犧牲自己，去成就我的未來這種話呢？我不是說好要跟醫生一起面對醫生的過去？這些承諾，如果我想為她實現的人不在了，對我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

「醫生覺得自己存在的意義只是用來做利益交換的東西嗎？我不想把醫生當犧牲品！醫生也不能這樣不珍惜自己！斬會非常傷心，我也會！我不喜歡這樣！」

叫喊的聲音竟伴隨眼淚奪眶而出，莉莉潔兒甩開蒂爾法衝到好幾步遠的崖邊。

她知道，蒂爾法是為了她著想。她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份為她著想的那份溫柔。就因為如此才讓她感到痛苦。

夢想中的吉爾利斯就在前方，舉手可達。

那是姐姐一直在追尋的目標。而她跟著姐姐的腳步，以為那是失去一切的自己也要前往的方向。

但是不對…她現在知道自己要前往的方向，不是那裡。

媽媽因為看重她的能力，姐姐因此討厭她。沒有了姐姐她以為…自己只要跟隨姐姐的腳步，就可以找回救贖…可是，現在有對她而言更重要的東西……

眼淚噗簌簌地滑落。她拿出口袋裡半根趕著補做但最後終究無法完成的粉色試香瓶。

她一直記得，那天蒂爾法因為她的試香瓶，在她面前掉下彷彿被拯救的眼淚。

她想守護的是那珍珠般的溫度。是那個人改變了她，讓她再度相信自己有幫助人的力量，她不要當什麼飛士或大魔法師時代才存在的力量。只是因為那個人，讓她找到自己抬頭挺胸使用力量的方向。

「莉莉…莉莉！」

蒂爾法突然在她身後大喊。她從恍惚中回神，腳底彷彿傳來什麼東西鬆動的感覺。

遠方的吉爾利斯突然傳送了極強的震波，那傳送音波震動了她腳底脆弱的石地。莉莉潔兒完全來不及反應，感覺到自己隨著碎石猛然下墜，吉爾利斯就在她的眼前像夢一樣的瞬間轉移，消失在旭日的光芒中。

摔下去絕對會粉身碎骨的高度，突然一個懷抱將她在半空中緊緊抱住。

就像被風捧上來的一樣。

跪在崖邊的蒂爾法緊抱住她，不停發抖。

「…醫生…原來妳能飛呢…」莉莉潔兒在她懷裡輕聲的說。「就像老鷹一樣……」

「還好妳沒事….」

蒂爾法的聲音充滿痛苦的感情。那情感過於強烈，強烈到她幾乎不敢再放開懷中的少女

──彷彿，她很久以前也失去過另一個人。

想不起…可是，一定是這種感覺沒錯。

一定就是像現在這樣——滿是疼愛、珍惜…想逃離一切，遠走高飛到沒有任何人認得的地方，就帶著她——一定不會錯……

「萊茵……」她終於發抖著喊出一個藏在記憶深處的名字。

莉莉潔兒原本想回抱住蒂爾法的雙臂，在聽見這個名字瞬間停頓在半空中。

……這不是她認識的蒂爾法醫生。

不…——這才是真正的蒂爾法醫生。

喊著那名字的聲音裡，有著莉莉潔兒認不得的濃烈情感。

那是愛意。

醫生──把她當成了另一個人。

而那個名字她再也熟悉不過了。


姐姐……

震驚重擊了莉莉潔兒的心。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