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國的夢之花-12

「媽媽，不要──！」

安娜麗從冷汗和尖叫聲中清醒。

啪搭。手臂上一滴滑下的冰冷汗珠，或許是讓她夢見痛苦過往的罪魁禍首。

房中一張顯眼的四柱床舖滿柔軟羽毛，原本為了給都心區來的她擁有最好的睡眠品質。但如今在那床上幾乎無法闔眼的她，卻成了最諷刺的裝飾品。

只要一睡，就會見到她……

安娜麗害怕夢見那個黑髮少女。害怕看見自己冷酷的一直殘殺對方。

夢的景象有好多種。

……她看向自己擺在桌面的第二張畫。
是和前日地窖完全不同的夢境。


那天她夢到的，是一座星空下的噴水池，景色彷彿存在於時間盡頭。

石造的古老建築只存在於她在圖書館看過，千年前大魔法師的世界……

一個披著黑色帽兜的少女正焦急對坐在許願池旁的她說些什麼。安娜麗站在兩人的不遠處，看見自己低著頭始終沒有回答少女。她的心，早已隨著母親的拋棄死去。但隨後，少女帽兜中的紫眸透露出一種堅定神情，朝她伸出手。

少女手心裡躺的是一枚金幣。

紫羅蘭加上左右護衛狼牙。

是維多里安金幣……

安娜麗知道，少女在對自己做出承諾。

她雖然看不到夢裡自己的表情，卻隱約知道少女在用那枚金幣對她做出承諾。

守護她的承諾……

她的目光落向少女帽兜下的容顏──夜色般流洩的長長黑髮，紫羅蘭色神秘而堅定的雙眸。

那色澤奪人卻又蘊藏著一種悠久的孤寂。彷彿那少女活過的時間已超越了星光，永恆的靈魂，比亙古更為遙長。

……啊啊。

安娜麗知道夢裡的自己愛過這個人。她所心儀的人。

可是，在另一個地窖的夢中，她又傷害了這個人……

──人為什麼會相信，金幣可以和上天許願呢？

她在許願池旁用謎一樣的話語將心設下鎖匙。她相信，沒有人能給她完美的解答。

然而，聽完問題的少女卻將許願用金幣放入她手心，以溫暖包覆她的手，在她耳畔低喃了回答：

「…………」

如詩般的一句密語，卻像將她的脆弱完全擁抱般，瞬間擊碎了她的心鎖。

安娜麗不知不覺哭著回擁住她，哭訴她只有一個小小的夢想想要有人願意愛自己。

就算身處在冬夜冰冷的星海下，她也知道，自己戀上這個人完全不需多說言語。

她與那個人的深刻情感，肯定在久遠前就是註定好的。

拓印在那枚金幣的記憶，靈魂深處裡的──一句密語。



啪搭，又是水滴聲。

安娜麗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扣扣，這時有人敲了她的房門。

──安娜麗。

呼喚著她名字的聲音，安娜麗認出是自己的好友。

「莉莉？」她快速整理好睡衣裙擺走向門邊：「明天不是就要實戰測試了，妳怎麼會──」但打開門時，外頭什麼都沒有。

「莉莉？」安娜麗看著一片黑暗，冷意突然在頸後竄起。

「嘻嘻嘻嘻嘻──」

她冷然轉身，背後已經站著一個被黑霧籠罩的少女。

淺藍色短裙，一片模糊彷彿被燒毀的面容，只隱約看得到臉上掛著裂開似的，大大的笑容。

「妳是誰？」安娜麗卻毫無恐懼的盯著她，「就是妳，把學院學生帶進另一個世界的魔物嗎？唱那首歌的人？」

「嘻嘻嘻嘻嘻──她不怕呢……」

眼前的少女急速後退地消失了。

安娜麗感覺到自己肩上有液體滴落的重量。

轉向肩膀位置，那裡暈開一片紅色的液體。

她看著那抹紅印，慢慢的，將視線往上看去──

一張青白大臉滿佈整個天花板，帶著像哭又在笑的面容直挺挺盯著她，血一樣的眼淚滴落在她抬起的臉頰上。溫熱濃稠，安娜麗終於大力捂住嘴壓住尖叫，房內的燭火瞬間被凍寒的風滅了所有光源。


──遺忘之城「維多里安」金幣……
妳想知道那金幣的守護者，真實身份到底是誰嗎？

「……」安娜麗在黑暗中緩緩放下壓住雙唇的手。

──妳跟她的淵源，從大魔法師時代就開始了…

「她到底是誰！」安娜麗對黑暗大聲叫喊。

「我不想告訴妳她是誰。可是…..我很清楚妳是誰。在妳脆弱的每一刻我都進入了妳的夢境。妳們學院每個人的脆弱都成為滋養我的養份，直到我終於可以用實相呈現在妳們面前──我，看過妳的夢。妳與妳母親的罪孽…….妳，也是一個欺騙者。」

安娜麗倒抽一口氣的開始發抖。

「為了躲避那段痛苦過去，妳逃離都心區來到這裡偏遠的小島國度。妳沒有辦法對任何人敞開心房說出妳真實的身份。只有夢裡那個人知道妳是誰。妳想要她來救妳…因為，妳有一個痛恨妳的美貌而怨懟妳的母親。…還記得自己躺在白色診療室的躺椅上，被撫摸過身軀的感覺嗎…？」

「不要說了！」安娜麗尖叫的環抱住自己的身體。

她可以清楚感覺到自己睡衣下肌膚的熱度，胸口的起伏，以及再往下……

女人的話引發她厭惡自己的噁心感。

她快要吐出來的碰一聲跪坐在地。

……消失，妳這私生女，消失了最好！

母親痛恨的言語響徹在耳邊。

「我有說錯嗎？不，我沒有錯。我是鏡子，反射出你們人類情慾、脆弱、恐懼的一面。我是為了讓人們坦誠面對自己才存在的。」

「妳想做什麼？」

安娜麗低垂著頭問。

「我希望妳引她過來。」

「……她？妳在說誰？」

「西絲緹•克里斯蒂。吉爾利斯狩魔者。對妳做出承諾的那個人。」

安娜麗緩緩睜大眼：「那個人……在吉爾利斯？」

「是的，是身為騙子的妳最熟悉的吉爾利斯喔。如何，妳很想見她吧？妳一直找不到人可以訴說真心話。其實，她也在這個世界找妳喔。」

「她……在找我？」

「一模一樣的夢，喔不，對她而言那並不叫夢，是記憶。她的靈魂記得跟妳的承諾。我曾看見她有與妳相同的過往──星空下的噴水池，她對妳許下承諾的那一天。」

「……」安娜麗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的哭著抱住自己。

夢裡孤單、脆弱、被拋棄的一切，現在全都放大無數倍的朝她脆弱的心底狂襲而來。
父母毫不重視的自己，只能躲在喀爾巴札，對好友也說謊的自己。噁心的自己。
可是…可是，有一個人可以讓她坦誠以對。

「她愛上妳是很早前就註定好的。現在，我需要妳幫我一點小忙。我可以將她帶到妳身邊。」

脆弱引發痛苦，痛苦……生成心魔。

安娜麗抱著自己，低聲說道：「我…想見她。」

「啊……妳許下願望了嗎？太好了，我──最喜歡金幣和聽到人們許願了。」

最喜歡聽到人們不願面對痛苦，想要逃跑的心願；
最喜歡人們受到憤怒、嫉妒、悲傷驅使……許下心願。

這一切──都將成為『那位大人』復活的力量──

黑霧侍從的少女再次從黑暗中浮現，站在跪坐在地的安娜麗面前，朝她伸手。

「把手給她，美麗的安娜麗小姐。」

女人說著，安娜麗隱約嗅到少女身上傳來像被火燃燒後的焦碳氣息。「我保證等妳再度醒來的時候，她就會在妳身邊──」

只是……在我的世界裡。

安娜麗看向長相模糊不清的少女。緩緩的，伸出手將手放入少女手心。

『該睡了，我的公主——

　是時候進入遙遠、甜美的夢鄉……』

黑霧少女的歌聲像蛇一般流竄至心裡，安娜麗感覺喉嚨彷彿被什麼綑綁住一樣發不出聲音。

黑霧少女在吸空她的意識──和母親、父親相處的過往，像鞭笞一般在她身上撕裂出傷口，她想尖叫，泡影在她眼前顯現再破滅。她呼吸不到空氣，掐著自己的喉嚨掙扎，最後，承受不住的昏厥在地。

天花板的女人見此，伸出長舌，將她捲起後放上潔白的床，再蓋上柔軟的羽被。

「牢籠的睡美人……」

女人看著自己的精心傑作笑了起來，隨即，她化為紅披風的豔麗女子，站在安娜麗的床邊。

「靈魂收集得足夠了…..接下來，只要得到那個強力的『武器』和那個『永生』的靈魂……」

女人對臉部籠罩著黑霧少女說道：「和我一起完成喚醒『那位大人』的大業……妳好好表現的時候來了，痛苦、悲慘的靈魂啊….萊茵。」

「嘻嘻嘻嘻嘻──殺殺殺殺。」

黑霧少女彷彿壞掉的娃娃，跟女人一起笑出了難聽刺耳的聲音。

to be continued...
／三、萊茵與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