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心 第三話 山中奇遇(上)
本章節 3909 字
更新於: 2018-07-09
枯黃的落葉在風中盤旋,一圈又一圈,如同無奈的輪迴。
惡狼呼嘯、狼群鳴動,三隻兇狼分別朝阿三不同部位撲咬。來不及揮動手上的包袱,阿三的右腕、左腿、左肩一痛,分別落入三隻貪狼的口齒。失去恐懼的阿三,只想著:「我要多拉幾條惡狼當墊背!為村子裡的人報仇!」其中一條公狼下顎用力撕扯,阿三右半身劇痛,右掌掉落在地上。公狼得意地用力咀嚼,滿口鮮甜的血肉。
阿三一陣狂嘯,甩開咬住他左肩的野狼。猙獰地看著公狼,阿三不顧被緊咬的左腿,他向公狼直撲,左手扯住公狼右耳,不知哪裡來的牛力將牠翻倒在地上。阿三使出吃奶的力氣,向公狼的喉頭猛力反咬,滾燙的血噴灑在阿三臉上。公狼的兩隻前爪深深刺入阿三胸膛,阿三咬緊公狼喉頭,不斷撕扯,把牠的頸子咬得血肉模糊。狼隻們看傻了眼,看著牠們的勇士「砰」一聲,成為倒地的屍骸。阿三伸長舌頭,舔著自己臉上溫熱的狼血。從懷裡拿出鈍劣的火刀,一刀直刺咬著他左腿的狼隻左眼。阿三不停地攪動火刀,直到那頭倒楣狼的腦汁從眼眶溢出來。
被咬斷右腕的痛楚跟重傷失血的掏空感,將阿三的敏銳度提升到了異常的境界。野狼們吞了吞口水,開始了解這次大自然的考驗跟往常不同。不是牠們要不要吃阿三,而是阿三要不要吃牠們。
黑暗深隧的語調,沾染千年塵埃的古老。在狼兒們一隻又一隻出現的時候,在阿三耳邊呢喃問道:『你想要殘殺狼群的力量嗎?』
如同鍾鳴,響徹阿三腦海。阿三沒有思考,反射性地回答:「我當然想啊!」
自以為得到了足以毀滅狼群的力量,阿三殘酷的反擊,虐殺兩隻兇狼,阿三的暴行,引起了狼群的不安。幾聲哀號後,狼們轉身就跑。但是狼群很快就停下腳步,因為鳥獸散的狼兒們,並沒有一線生機。
在幾個方向跑第一的狼兒,都被肢解成碎塊,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不讓狼群離開阿三。幾隻狼兒不顧被粉身碎骨的危險,堅定地衝向遠處,但是結果沒有任何改變。倒在地上的狼屍越來越多,逃跑會被雙眼看不見的力量切成碎屍,不逃跑會被阿三咬死,絕望在狼群中散開。幾頭母狼,回頭遠望,期盼有奇蹟出現。未必是要讓自己脫離窮途末路,這份祈禱也包含讓巢中幼稚孤狼活下來的奢望。
困獸之鬥!幾頭公狼不想束手待斃,牠們惡狠狠的瞪視阿三。其中一隻向阿三飛撲,阿三沒有任何猶豫,他一拳打進狼嘴,強大的拳力打穿狼腹,腸胃等內臟都被阿三的拳頭擠了出來。
狼群圍捕人類,是依據弱肉強食的法則,為了生存鋌而走險。
阿三跟狼不一樣,他將內心的惡念,凝聚在左拳上,眼前活生生的狼,對他來說不過是出氣包而已。一拳又一拳,沒有章法,出拳的目的,只為了殺死眼前這些危害楊家村的狼隻。阿三急遽的呼吸聲,成為密林唯一的聲源。阿三低頭慢慢繞視,確定倒在地上的十餘頭野狼已經死盡。
沒有成就感,殺戮只換來令人反胃蝕心的厭惡。阿三向一根參天巨木慢慢走去,他想靠在大樹下迎接死亡。當他坐下,抬頭一望,才發現有一張血網,高高掛著,原來剛剛包圍狼群的是這張纖細到不可目測的網子。若非是網子吸收了大量狼血,轉變成暗紅色,阿三可能沒有機會發覺這張網。
邁著垂死的腳步,阿三用手指輕觸血網,發現它軟韌有彈性,不像是殺死狼群的工具。忽然一隻飛蛾越過阿三面前,牠似乎沒有看到血網,直直向網線飛過。阿三驚呼一聲,飛蛾在他眼前,被工整地切成兩半。拾起地上的飛蛾殘屍,阿三不懂不明白。不過他也沒有思考的餘力了,被咬斷右腕,大量失血的他,要走入人生的盡頭。
遠超過遺願,阿三不只拖了幾隻狼墊背,他殺光了村子黑名單上的狼群,可以笑著閉上眼睛。
「我並非是一無是處啊。」阿三滿足地躺在大樹下,靜靜等待死神的到來。
他脫胎換骨,不再是多餘的累贅。
『你那麼急著死嗎?』阿三平靜的心湖被突如其來的言語攪起波瀾。
阿三自暴自棄,口氣中帶有暗傷,他回答道:「我是我們家多餘的孩子,或許在村子裡頭也是多餘的人。」被嫌棄而受傷的心,扭曲種種往事。阿三又道:「不管阿虎要做什麼,玩那一種遊戲,我常常是多出來的那一個。」
阿三已經失焦的眼睛,仍努力尋求光明,但是滿天星斗,卻沒有一道閃爍回應阿三。
「如果我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餘的,那我又何必苦苦活著呢?」
一道白影猛然地壓在阿三身上,阿三死灰的雙眼,看到一隻散發銀白色光輝的小狗騎在他胸腹。小狗偏著頭看著阿三,神情有些不捨,有些難過。
牠用兩隻前腳搭著阿三的胸口,輕輕舔著阿三充滿血污的臉頰。阿三用盡最後的氣力,輕撫小狗的背脊。阿三笑了笑,他很滿足,自己在人生的岔路口上,沒有選擇錯道路。小狗友善的目光,是阿三唯一一個捨不得帶下冥府中的事物。
一個巨大的物體,從血網中間垂降到地面上。是隻比成人、狼隻還巨大的蜘蛛。牠的外殼發出血色的光澤,六顆乳白色的大眼緊緊盯著阿三。巨蛛打開血盆巨口,對著已經失去意識的阿三說道:『你想要活下去嗎?』
阿三想回答,回答想。可惜已經是最後了,這是阿三親自選擇的人生盡頭。十歲多的男孩吳季暢,離家出走,死於狼群之口,曝屍荒野之中。
睜開惺忪的雙眼,阿三任金色的陽光透過綠葉進入眼簾。阿三搖搖頭,痛恨自己的脆弱和無能。一雙柔和的視線離開阿三的大腿,水汪汪的靈眸洗去阿三的惡念。阿三撫摸牠銀白的毛皮,隨著年歲的增長,阿三總算弄清楚,小白狗不是一隻小白狗,是一條銀狐。牠雪白如大瀑的毛色,沖刷浴淨阿三痛苦汙穢的心。
「玉兒,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玉兒是阿三替這條銀狐取得名字,因為阿三想不到更好的字眼去形容牠天生鬼斧神工的白晶毛皮。玉兒愛憐地舔著阿三的右手,替他清理血污。阿三用左手抱緊玉兒,現在的牠已經不是隻瘦小的白狗,牠是隻宛如美玉的大白狐。
玉兒在阿三昏厥在林中的時候,憑著氣味找到了牠的夥伴。牠在阿三失去意識的數天內守護著充滿血腥味的阿三。
阿三的內心多少有些迷惑,因為玉兒一次也沒有開口回答他的問題。阿三摸摸腦袋,想找個能替他解答的人。為什麼大紅蛛能說話,大白狐不行呢?
遠處也有個人苦惱著。
懷抱著戰戰兢兢的心情,霍英吉還是把那天晚上看到的怪事稟告了壽王李瑁。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霍英吉總覺得,李瑁看他的眼神改變了。之前還是看下人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李瑁是最受寵的皇子,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有資格這樣看人。現下卻是看待瘋子的眼神,從他的雙眸中找不到一絲信任。
「我真的看到他右手,拇指跟其他手指分開,突然間變成一張大嘴,吃掉老先生。」霍英吉為了忠誠,寧可失去主上的信任,也要說出實話。
李瑁搓了搓下巴上的小鬍子,看他的表情,根本不打算相信霍英吉的一派胡言。雙眼露出了些許不耐,李瑁似乎覺得受驚發瘋的霍英吉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了。
此時客座上有一人排眾而出,他是五行門七子中的大師兄,有一個大頭的四十多歲男子,他名叫陳盛豐。他頂了一禮道:「稟王爺。霍先生應該是突逢大變,導致心神不寧,我們五行門長期對於失心症有良好的醫療經驗。」
李瑁點點頭。霍英吉擠開陳盛豐,對李瑁道:「王爺!屬下之言!是句句屬實啊!」
李瑁嘆了口氣,對陳盛豐道:「霍先生一向精明能幹,今天變成這樣,孤家十分難過。如果陳前輩的五行門真有良藥可治,是再好不過了,怎麼說霍先生也是我壽王府的棟樑。」
霍英吉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明知道說出來會被當成是瘋子,但是不說出來,怎麼對得起王府恩義呢?吳季暢一定會再來,他臨走時的眼神,堅定地告訴大家,他一定會回來報仇。霍英吉還欲辯駁,只覺得有人拉著他的袖子,原來陳盛豐在身影的死角偷偷拉著霍英吉的袖口。
霍英吉氣急心怒,真不知道這死大頭鬼,想做什麼,他怒視陳盛豐,準備跟他好好吵一架。哪裡知道,陳盛豐仍不斷跟李瑁表示霍英吉雖然神智有病,不過五行門鐵定能治好,眼中充滿善意。霍英吉嘆了一口氣,覺得陳盛豐雖然冤枉了自己,終究是出自好意。
霍英吉在議事堂上渡刻如年,他知道大家看他的眼光都隨著李瑁一起改變了。沒變的,就這群說要替他治失心瘋的五行門怪胎。
問題是霍英吉很清楚自己沒瘋,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讓他心如刀割,乾脆真的瘋掉算了,深深沉淪在他人的閒言閒語中吧。幾個時辰過去,霍英吉已經不在乎大家在討論什麼了,反正沒有人相信他,也不會再有人想聽他的意見了吧。
如同行屍走肉,霍英吉連思考都沒有,隨口應答,他對李瑁應道:「屬下必定完成任務,不負王爺所託。」
等等!霍英吉在內心暗問:「王爺剛剛是說什麼啊?」回想一下,剛剛王爺是說「霍先生這件事就拜託你了。」不是這句,再上面一句呢?「煩請陳前輩多多照顧霍先生。」什麼?到底是要做什麼啊?
還來不及想清楚,王爺和他的親信已經離開空蕩蕩的議事廳,只剩下八個人,霍英吉與五行門七子。
「好了。霍先生,我們就在大門等你吧。」陳盛豐語畢,坐回椅子上,伸了伸緊繃的腰肩。霍英吉心中大疑,問道:「等我?」
「是啊。你要跟我們回五行門,王爺希望你在本門,能治好失心瘋。」陳盛豐淡然道。
霍英吉臉上一紅,羞憤道:「我才沒有瘋!」他想了些惡毒的髒話,心想:「誰再說我瘋,就活該他祖宗十八代被我辱罵。」不過他想好的髒話,沒有派上用場。
陳盛豐道:「我們都知道你沒有瘋,但是不這樣講不行啊。」陳盛豐向他的一位師妹拿了一卷宣紙,他把紙張慢慢攤開,對霍英吉道:「你過來看看。」
霍英吉看到紙上畫著一頭巨龍,張開巨大駭人的口器,可是巨龍的頸部,卻是人的上臂。
霍英吉問五行門諸子道:「你們是看到這個模樣嗎?看到吳季暢的手變成這個樣子?」霍英吉雖然是匆匆一睹,但是吳季暢的右手,絕對不是龍頭,是一種更兇惡的生物,有好幾顆乳白色的眼睛。
「不。」陳盛豐搖搖頭,遺憾道:「我們沒有看見。」
霍英吉幾聲咒罵,怒道:「那你們是在笑話我是瘋子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