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選擇你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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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9

  「好久不見啊,塔隆──不點些喝的?」

  「雷玟?!!」

  塔隆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位穿著性感,不,倒不如說是(他認為)騷包的服務生,他瞪大雙眼將雷玟渾身上下給來回掃視一遍,無數的驚愕衝擊他的腦門,下巴差點沒垮了下來。

  妳為什麼會在這?妳在這裡幹嘛?妳不是早就已經死在愛歐尼亞了?妳天殺的穿這什麼衣服?妳真的是雷玟?諸如此類的一卡車疑問,他不知道該先問哪句。

  「喂喂喂。」一雙白色手套在塔隆的眼前揮呀揮,又拍了他的肩膀、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但仍見他毫無反應。

  「幹嘛像個呆子一樣看著我?」她挑眉噘嘴,右手插著腰,歪了下脖子,頭頂上的兔耳也隨之晃了一下,接著說:

  「難道你……被我給迷住了?」她眨了眨眼,對他拋了個曖昧的神色。

  「……」塔隆顯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想他應該還沒喝酒才對。

  兩人對看著,塔隆持續用一種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的表情看著她,雷玟見他相當不以為然便也裝模作樣地與他乾瞪著眼,沉默了數秒後……

  「喂、你想喝什麼?我去拿。」

  「隨意。」

  不久後,雷玟端了兩杯酒走過來,那姿態還真像個專業的服務生,走路的模樣曼妙而綽約,完全沒有一絲她在戰場上的英氣與粗曠,雖然看上去身材姣好,但在昏暗的燈光下,仍隱約能看出埋藏在她曲線之中的肌肉線條。他看得有點出神,直到雷玟將酒杯「匡噹」一聲地擺在桌上,他才醒過神來。

  兩杯Long Island Iced Tea,塔隆垂眼看著那蕩漾於玻璃杯中的深褐色酒水,歎了口氣,便舉杯一飲而盡。

  「真的假的啊?塔隆,你當這酒免錢?先說,我窮得要死,你得自己買單。還有,你知不知道那酒很……」

  「吵死了。」他用手背拭去唇邊的餘酒,將空杯放回桌面,雖感覺那酒烈得他喉嚨一陣燒灼,卻接連拿起另一杯Long Island準備喝下,雷玟見狀便伸手擋下,她說:「等等……」

  他遭到阻擋而停頓而斜眼看著雷玟,只見她神色憂慮地說:「那杯是我的。」

  他瞪了她一眼,不予理會,照樣將酒水一飲下肚,不過他這次只喝了一半。

  雷玟眼巴巴地看著他,只能搖搖頭唉了聲便轉身前去吧檯取更多酒來,她將滿是杯酒的托盤擺在桌上後,拉開木椅隨興地坐了下來,與他同坐一側。塔隆見狀便蹙眉問道:「妳不必工作麼?」

  「吵死了。」她有樣學樣地模仿塔隆剛才的語氣。

  塔隆實在想賞她個白眼,但想想還是算了,便雙手交叉胸前,背部往後一倒倚靠在椅背上,全身斜斜地,讓雙眼往吧檯的燈光放空著看,隱約感覺方才喝下的酒逐漸在他腑內燒了起來。

  「妳(你)前些日子消失到哪去了?」

   兩人同時問了這句話。

  「嘛……是個很長的故事。」她說完便輕飲一口冷酒,轉頭看了塔隆一眼,只見塔隆若有所思地直視著前方,深紅的眼眸被昏黃的光線照得透橙卻依舊邃沉,她便說:「想必你也是。」

  靜默數秒,塔隆低首,讓雙眼埋進帽兜下的陰影之中,舉起那杯剩下一半的Long Island啜了一口,他凝視杯中閃爍的潾光,感覺口中逐漸漫開的苦澀,淡淡說道:

  「我離開了。」

  他心一沉,微醺的視線使他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便憶起了種種。

  她闔眼一笑,彷彿這答案是在她意料之中,接著說:「我知道。」

  隨後她將左手搭在塔隆的肩上,彷彿是在安慰他似的拍著他的左肩,語帶辛酸地說道:

  「我知道……你失業了,對吧?」她搖頭嘆息,可憐兩個失業軍人只能在這喝著悶酒、惺惺相惜。

  還以為雷玟語重心長地想說些什麼,結果又是廢話一句,他洩漏了一瞬間的殺氣,「咖滋」一聲,酒杯差點沒被捏碎,但雷玟無視他的不悅,繼續說道:

  「哎~諾克薩斯可沒有失業補助啊!塔隆,不如來這上班吧?我可以請老闆幫你量身訂做一套制服……」說完,便輕蔑地盯著塔隆。

  「磅!!!」的一聲拍桌巨響,桌上的數杯酒差點沒被震個東倒西歪,塔隆憤怒地站了起來,藏於暗袖的鋼刀透出一絲尖銳的鋒芒,而他瞪著雷玟看的表情像是在說「我能不能砍妳?」。

  雷玟相當冷靜,斜睨他一眼便說:「這位客官,酒量跟酒品都有點差喔。」說完還不忘送他一抹賊笑。

  他懶得與她爭辯,「嘖」了一聲便坐下,倏地又將那杯酒給飲盡。

  「你確定要這樣喝麼?Long Island後勁強的咧。」她竊笑。

  「囉嗦……」他心想怎能被一個女人瞧不起酒量,真是不能忍。

  「真固執,隨你。」反正他會付錢,但會不會給小費就是另一回事了。

  「妳在瞧不起諾、諾克薩斯……第一刺客?」

  「原來諾克薩斯第一刺客喝了酒之後連話都講不好。」她笑得輕蔑,哪有人一口氣灌了兩杯Long Island還能保持清醒?這傢伙若不是刻意來買醉,就是個貨真價實的蠢蛋。

  「妳他媽再說一次!」塔隆一腳踹開了椅子,木椅被踢飛到一旁的牆上而斷個粉碎發出巨響,他搖搖晃晃地站著,這次還真亮出了刀,煞有其事地指著雷玟,其他酒客也紛紛看向他們。

  「喂!那邊的服務生!不要跟客人起衝突!」遠遠聽到隱約是酒吧老闆的吆喝聲,雷玟挖了挖耳朵,淡定地拉了另一張椅子過來,好聲好氣請塔隆坐下,淘氣地說:「行、行,還真動了肝火,你果真沒幽默感,好吧,看在兄弟一場,椅子我認賠!」

  「喂喂喂喂喂──先別急著喝。」她再度阻止了塔隆意圖乾掉下一杯的舉動,伸手把他握著的酒杯緩緩壓下,又言:

  「酒要慢慢喝,有事慢慢說。」

  起初他沉默不語,但或許是受到了酒精的作用,他的腦子裡開始充斥著過去的諸事。雖然雷玟一副八卦的樣子令他覺得很不爽,但仔細想想,這世界上除了她以外,他似乎沒有任何能傾訴的對象了。

  素來不多話的塔隆,搭著這股酒意,緩緩說起了這兩年所發生的種種。
  從宴會結束的遇襲、與勒布朗的戰鬥、克卡奧將軍的告誡、卡莎碧雅的轉變、凱倫.達克維爾的糾纏,以及那深深烙印在他腦海中的夜晚,最後,他提及了離去的原因,還不忘補充流浪時的心路歷程與際遇。

  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鉅細靡遺地敘述整件事情的經過,桌上的Long Island也逐一空了杯身,而雷玟安靜且專注地聽著,認真的模樣與方才戲謔的態度截然不同。

  「他應該已經死了……我親手殺了他。」他灌了一大口酒,道出他回到諾克薩斯的原因。自從卡特蓮娜告訴他,他失蹤的隔天凱倫依舊到莊園向卡莎獻花,他的腦子就完全被這弔詭的事情給占滿。

  「嗯,凱倫確實活得很好,你沒聽錯。」雷玟的面色也凝重了下來。

  他沒有一刻不去想到,失去他的保護,卡莎碧雅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凱倫?他能想到的只有無止無盡的恐懼。就如卡特蓮娜所說,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好久、好久……。

  「我……到底該怎麼做?」他重重地將空酒杯放回桌上,感覺視線既模糊又搖晃,他左手撐著額頭,皺緊眉頭對抗著酒精的後座力。

  她,會不會瑟縮在黑暗的閨房裡,默默地流著淚,想著他?
  她會不會每天睜開眼睛,打開房門卻發現,他是如何殘忍地離她而去。

  「你真是蠢到家了,塔隆。」雷玟的褐色雙瞳透著深沉的肅穆之氣,她冷冷地站起身來,將手中杯酒一啜而盡,隨後轉頭凝視著塔隆,說道:「容我……」

  「砰───!!!」

  一紀猛烈的拳擊灌進塔隆的胸口,塔隆模糊不清的視線隨著衝擊力而進入他眼簾中的影像:眼前的空杯全在他被攻擊的瞬間震離桌面而碎個滿地,他迷濛地看著天花板而往後飛躍,隨後傳來的是後方被他撞上桌椅破碎的聲響,最後他硬生生地猛撞在牆上,貼著牆慢慢地往下滑。

  「妳、妳做什麼……」他奮力起身,嘴角掛著血痕,站得極是不穩,對她突然出手感到不解。

  「喂!那邊的服務生!怎麼可以對客人動手?!」遠方再度傳來酒吧老闆的吆喝聲,但雷玟充耳不聞,只是默默地走向塔隆,揪起他的衣領,拖著他往出口走去,看來是想繼續在外頭解決。

  外面已是深夜,維斯里安廣場也不如傍晚那樣人來人往,冷冷清清地只剩一些無處可歸的遊民、旅人。雷玟斜眼看著連站都站不穩的塔隆,冷啐了聲便說:

  「想知道該怎麼做?」她一個箭步上前,右拳再度揮向塔隆,塔隆見狀便抵著酒意出拳反擊,卻搖搖晃晃地使不上力,又被雷玟一拳猛灌而倒下,雷玟嗤著鼻罵道:「你早該要死在闇焰惡魔的突襲或是卡特蓮娜的刀下,我想不透諾克薩斯為何會有你這種軟弱的廢物!?」

  「……」他不服氣地想撐起身子,但酒精的後座力遠遠超乎他的想像,他到底喝了多少?老早就不記得了。

  「可憐,連爬起來都辦不到。」她看著倒地的塔隆,眼神極是不屑。

  他抬頭看著雷玟,吃力地說道:「……妳懂什麼?!」

  她陷入了沉默,低首沉思了數秒後,走近塔隆,蹲下後再度揪起他的衣領,用一種既憤怒又無奈的眼神看著他說道:「讓我來告訴你一個小故事。」

  那一天,我在愛歐尼亞,領著「復仇者軍團」前去支援深陷於尚森省庫爾峽谷的第42軍團。我踏過的每一處土地無不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屍臭味,經過的每座村莊無一倖免地慘遭諾軍的地毯式屠殺,更慘的甚至還被佐恩的科技魔法兵器慘無人道地溶成一灘灘爛泥血水。

  那又如何?儘管愛歐尼亞人頑烈的反抗出乎了最高指揮部意料之外,但諸如此類的慘烈情景在諾克薩斯征戰的史冊當中早已屢見不鮮。崇尚著純粹的力量、奉著對祖國的忠誠,每一位諾克薩斯的士兵,即使對方是手無寸鐵的老人與小孩,也都將以忠貞的刀刃血洗所有的敵人,只為呈上至高無上的理想。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弱者的下場。愛歐尼亞若真有足夠反抗諾軍的力量,就絕不會在一片血腥之中節節敗退,也不會只能一昧地透過國際的輿論壓力來抹黑諾克薩斯「教化思想落後國家」的善意。

  我們的一舉一動雖然充斥著血腥,但那卻是對於實現祖國理想的最佳、也是唯一的做法。我揮動著巨劍,帶領我的軍團貫徹「諾克薩斯的絕對正義」不帶半分猶豫。

  但,我所信奉的圭臬卻完全、徹底地在佐恩的科技魔法轟炸的血色光芒之中被摧毀。當我在橫屍遍野的峽谷內醒來,看著堆積如山的殘肢之中那一張張同伴的臉,那是被深信的一切棄之如敝屣的背叛、那是被奉獻一生的信念給毫不留情拋棄的下場,我呆若木雞地看著那前一刻還與我並肩作戰的臉,現在卻成了一文不值的犧牲品。

  我到底為何而戰?而我又為什麼會活下來?
  我的信念、我的劍與我的身心,
  死絕了、破碎一地。

  我還能走路,但我不知道我的下一步在哪。
  提著破刃,好想好想就此了結自己的性命。

***

  「塔隆,你為何而戰?」

  回到了維斯里安廣場,雷玟嚴肅地問著他。

  這個問題早已在他心中自問不下數百次了。

  「就因一無所有了,我才會開始思考自己究竟該為何而戰。」

  還需要有第三、第四個人告訴他這句話嗎?

  「我回到諾克薩斯,隱姓埋名地在酒吧工作,只為蒐集情報,試圖找出真相、找出釀成那天悲劇的真相。」她嘆了口氣,接著緩緩地說:

  「試圖證明……那究竟還是不是我所相信的諾克薩斯。」

  她微微一笑,彷彿那些都還只是昨天發生的事情,隨後她雙手將塔隆的肩膀拉起,直直地看著他的雙眼說道:

  「總有一天,我會用自己的方式,找到我所深信的諾克薩斯精神。」

  比起她的悲慘遭遇,他的矛盾、糾結又算得上什麼?就連雷玟都能在那種絕望的深淵之中爬起來了,反觀他,就像個怯戰的士兵,空有力量卻軟弱地逃避著一切。她說得對,諾克薩斯為什麼會有他這種廢物?

   " Choose your own path "  選擇你的道路

  曾幾何時,雷玟相信著諾克薩斯,就如他先前奉著克卡奧將軍的名號而揮刀一樣,無論最後為何會喪失信念、迷失自我,但就像她所說的,最後還是必須選擇自己的道路,否則,怎麼對得起自己以往的努力?怎麼對得起那些他所重視的人們?

  「我實在很想替卡莎碧雅再揍你一拳,但我想卡特蓮娜應該已經揍過她那份了。」

  「壞掉的劍,可以重鑄。趁你還沒後悔之前,好好珍惜你擁有的事物吧。」

  他已經迷茫夠久了,儘管他此時的思緒仍舊被酒精給纏得模糊不清,但現在的他卻已經清楚地知道,未來他該做些什麼、該何去何從。

  但遺憾的是,不久後即將降臨到他身上的命運,將會殘酷地、徹徹底底地摧毀他好不容易在內心重燃的苗火。

  那是比起他之前發生的種種還要震撼數百倍的打擊,是他這一生當中,第一次深切且痛苦地嘗到,

  什麼叫「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