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無法覺醒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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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9

  「塔隆……」

  夜裡,她低喃著他的名字。

  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

  她好思念,那埋藏在帽兜陰影之下的深紅雙瞳,想必原本並不是那樣的顏色,而是被一層一層的鮮血給反覆染上的,儘管如此,每當她凝視著他的雙眼,卻總使她感到無比安心。

  她好想念,過去每晚駐守在她閨房門口的那道影子,她很想告訴他其實不必這麼做,宅子裡是很安全的,但她卻選擇不說,因為,這讓她每晚可以睡得更安穩,同時也讓柔弱的她感覺到,她擁有一位守護者,一位專屬於她的守護者。

  她好想再一次,在輕柔晨光灑滿的長廊中,嘟嚷嚷地喚醒打嗑睡的他。

  她好想再一次,在夜裡寂靜無聲的大庭中,站在那盞燈火下等他回來。

  也好想再一次,在屋頂上與他吹著颯涼的晚風,輕靠在他肩上沉沉入睡。

  但那是多麼不可能的事情。

  僅僅是一瞬間的想念,也化作無數刀割,鋒利地劃過她的心臟。

  那渺小而真切的渴望,被她的任性一次又一次殘忍地摧毀。

  原來,那份感情是怎麼樣也裝不下的,太多太多,

  所以他的心破碎了,被她的愛給撐破。

  回憶緊扯著她的心角,她花上好久好久的時間才願意走出房門,擦乾眼淚重新面對,面對他消失後的世界。

  獨自面對那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

  「塔隆……?」

  一抹黑影在她面前晃呀晃地出現。

  她顫抖地伸出手,癡癡地盯著眼前的人影而不敢置信。他的身形就如由他肩上散落而下的劍刃斗篷一樣好認,那絕對是他不會有錯,隨著她不停地奔向他、靠近他,她欣喜、淚流,像個小女孩似地一股腦將他給擁住。

  「對不起、對不起……別離開我,好嗎?」

  但他高瘦的背影動也不動,對她投以千百思絮置若罔聞,隨著時間過去,她逐漸對他冷淡的反應感到恐懼,但她打死也不會鬆開雙手,她絕對不會再放他離自己而去。

  他回過頭來,用那一貫冷酷的面容,就像對外人一樣,漠然說道:

  「請妳忘了我。」

***

  奮力睜開了雙眼,四周是她熟悉的房間。

  「原來……是夢。」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不知是第幾次在深夜轉醒,呆愣愣地望著天花板而落下思念的淚水。

  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撐起身子,陷入好長一段沉思,試著理平那夢境為她內心所帶來的波瀾。每每都必須如此,她才有辦法使自己鼓起勇氣面對那殘忍的現實。

  儘管,在外人眼裡,她高貴、冷豔、優雅、美得令人無法直視,但若誰有幸能一窺她的內心世界,會發現那裡只不過是個徒有空洞、冰冷、灰暗、與外表毫不相稱的心房。

  她不知發呆了多久,亦了無睡意,便決定下床走走。

  來到妝台前,直視自己憔悴的面容與尚未梳理的亂髮,內心暗笑外人若見她如此必會驚呼這是哪來的妖女吧,但,這卻是她認為最符合自己的面貌。

  女人,若少了一位悅己之君,再華美、再有心思的打扮又有何意義?

  緩緩起身,拖著沉重的身子,移動腳步前往房門口。她將額頭輕輕地抵在門板上,彷彿即將要踏出的這扇門,門外世界的沉重是如此令她難以消受,因為每當她步出房門,迎入眼簾的必定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在那裡,本該有個夜夜守護著她的人。

  推開門扉,她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切斷自己無謂的妄想。

  但她卻彷彿看見了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帽兜、熟悉的深紅雙瞳……

  「塔隆?!」她驚呼,同時眼眶泛著潸潸的淚珠,左手緊摀自己稍失分寸的小嘴。

  他轉身看著她,露出了歉疚的神情,單膝跪下,低首而默不作聲。

  「為什麼……」她試著壓抑內心的狂喜,但那淚珠卻不爭氣地突破她的武裝。

  她明白再多的言語都無法表達長久以來的思念,只能大力地緊擁他入懷,他也輕輕將下巴倚靠在她的左肩上,任由她的淚水滴落到他深藍的帽兜之上。

  「我說過,我會保護妳。」他緩緩回應了她的擁抱,雙手也緊扣著她纖弱的肩膀。

  「但,我也說過……」

  霎時,她感覺到塔隆緊扣她雙肩的手勁逐漸加深,在她細緻的皮膚上烙下了深深的爪痕,她忍著疼痛,疑惑地將視線移回至他的面容,隨後立刻被眼前的影像所震懾,恐懼而致渾身顫抖。

  「我說過我會毀了妳的一切!」

  塔隆的面容逐漸轉化成另一張蒼白的臉孔,那臉孔莫非是她內心最大的恐懼── 凱倫.達克維爾,就如那晚一樣染著鮮血,並掛著邪佞的笑容直視著她。

  她立刻推開了他,頭也不回地向後奔逃,但那長廊卻好似永無止盡的深淵,任她怎麼狂奔也無法逃離。

  不久後,她的手臂被後方追上的凱倫重重地一把拉住,她想大喊,喉嚨卻發不出聲,她想掙扎,但身子卻逐漸失去了氣力。凱倫將她放倒在地板上,就像那晚一樣意圖對她做些什麼,她恐懼地看著他的身子愈貼愈近,她真的好想好想用盡一切僅存的力氣放聲大喊。

  大喊那殘忍地離她而去,並且永遠不再回來的人的名字。

  「叩叩叩!!」

  她再度奮力地睜開雙眼,這一次映入她眼簾的並非是熟悉的房間,而是蒂瑪西亞城堡內的高級貴賓寢房。額間的冷汗浸溼了她的墨綠髮絲,她瞠著灰色雙眸與發白的雙唇而久久無法言語。

  「又是夢……」她撐著沉重得發疼的額頭不禁這樣想著:夢中夢,真是個不祥的預兆。

  「砰砰砰!!」

  她隨即將注意力轉移到將她從惡夢中喚醒的急促的叩門聲,便壓下了方才內心的種種,對著門外喊道:

  「是誰?我不是吩咐過任何人不準打擾我睡眠的麼?」

  「小姐,杜.克卡奧將軍有要事令在下急傳。」她認得門外的聲音,是諾克薩斯大使團其中一位女性要員。

  她一聽,便急忙簡單地梳理妝容,隨意披上一件大衣而繫上束腰,解開門上數道暗鎖,命外頭的女子進入房間向她呈報。

  「父親要急傳的情事?」她一邊問著,一邊將房門上鎖。

  眼前這位披著諾克薩斯大使團斗篷的女子,卻一派輕鬆的模樣,絲毫不像有急事稟報,她冷冷地笑了一聲,隨後掀開了遮擋住面貌的帽沿,露出了蒼白的面色,淡金的雙眸,下眼瞼逐漸浮現出黑色的線痕,嘴角微微地勾起了一抹詭笑。

  「詐欺師!?」

  她不可置信地後退了數步,但眼下沒有任何地方能逃脫,她試圖冷靜,試圖弄清她的來意,這是或許是目前唯一能使她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別這麼害怕嘛,小卡莎,我可是來幫妳的呦。」她一邊說著,右手卻喚出了她的水晶法杖。

  「妳想怎樣?」她緊鎖眉頭,看著她的舉動而感到焦慮。

  「我說過,我是來幫妳的,嘻嘻。」她冷笑的瞬間,房裡肅起了一股寒氣,一瞬間將所有的燭光給捻熄,整個房間黑暗地只剩陽台灑進的月光。

  她緊咬下唇,故作鎮定,但卻由不得心裡所漫出的恐懼給折騰得雙手抖顫。

  「卡莎碧雅。」

  勒布朗毫無血色的面容霎時出現在她面前五公分左右,她左手拄著水晶魔杖微微透出暗色的魔光,右手輕撫著卡莎碧雅的側臉,充滿魔性的淡金雙眸直直地凝視著她的雙眼,她勾著深紫色的雙唇緩緩地張口說道:

  「怎麼?在想念妳那位小帥哥護衛麼?」

  她緊閉著雙眼,卻無法阻止對方所帶來的恐懼持續進攻她心扉,勒布朗為什麼要提到他?為什麼會猜到她此時最盼望來解救她的那個人?此時的她,真的好希望這依然是場夢,就像剛才一樣,睜開眼後一切都會消失。

  「他離妳而去了,對吧?」

  她深知不能被她的話術所影響,否則的話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但儘管她不去理會、試著忽略,卻仍輕易地被她給突破心防,因為此時她內心的壁壘不過是一道虛牆,看似高聳,卻薄弱得不堪一擊。

  「看著我,卡莎碧雅。」

  她決定勇敢睜開雙眼,試圖堅強地對抗她,但眼前的勒布朗卻不知在何時已化為塔隆的面貌,他冷漠的面容就如那天他殘忍地將凱倫刺死時絲毫不帶任何感情的模樣,她深知這是詐術,卻依然難以抵擋當她親眼所見那張思念已久的面容時所帶來的衝擊。

  她雙腿逐漸發軟而跪倒在地,她感到寒冷,一股冷冽的魔力環伺著她全身上下,侵蝕著她每一處神經,除此之外,她的內心也正如她顫抖的身子,赤裸裸、毫無防備可言地任她宰割。

  「別害怕啊,我說過,我是來幫妳的。」勒布朗蹲低身子,與她的視線保持平行,用一種悲憫的神情看著她。

  她錯了,她不該睜開眼承受勒布朗施予的精神攻擊,但除此之外,她難道還有任何應對的辦法麼?一切已經太遲了,原來她的內心遠比自己想像中還脆弱許多,再多的假裝、欺瞞、逃避都無法實質地為她帶來一絲堅強。

  她感到一股巨大的空虛感侵蝕著渾身上下,是魔力的外部折磨,還是內心拷問?已經無從分辨,只得虛弱地將雙手撐住地面,試著抵抗著心中那無限膨脹的黑霾,每當她抗拒的力量被蠶食一分,便有著無限令她痛心的畫面閃過腦海。

  「我才不相信妳……」她顫抖地開口。

  「只要妳照我所說的去做,我就不會傷害妳,當然,也不會去傷害妳最重視的家人。」她陰險的笑容像一把帶毒的利刃,早已劃得她內心血淋淋地毫無拒絕的餘地。

  剎那,她的腦海閃過了數個畫面,數個她與家人和樂融融的影像,她最敬愛的父親-馬庫斯.杜.克卡奧、她那舞刀弄劍的姊姊-卡特蓮娜,還有那不知該謂之家人與否的-塔隆。

  「請不要傷害他們……」她空洞的雙眼落下了數滴淚珠,交雜著恐懼、憂心與不安等等的負面情緒,淚水滴滴落在她眼下的地板上,那微弱的聲響,就如同她此時的內心,一點一滴地被崩解。

  勒布朗露出得意的陰毒笑容,輕撫著她的頭,說道:

  「那就照著我說的去辦吧,卡莎碧雅。」

  隨後她將雙唇湊近她的耳邊,微笑著對她輕聲耳語,她雙眼無神地聽著,任由斗大的淚珠不停落下而無法言語。

  倏地,房內燈火通明,勒布朗消失了,她全身無力地癱倒,望著她眼前地面上的一朵黑色玫瑰──提醒她這不是一場夢。

***

  灰暗的天空,黑色的地表,充滿毒藥的護城河,還有那高聳在城邦中央骷髏塔上的諾克薩斯最高指揮部,塔隆望著這個熟悉的地方,一點都沒有變。

  前幾日與卡特蓮娜戰鬥所留下的傷仍然隱隱作痛,他拉低帽沿,遮住臉上未癒的傷痕,試圖使自己的樣子更像身邊那些來去的旅人。

  步入了城邦的大門已是傍晚,天色漸暗,他也省了懷舊的心思,便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著,走著走,最後來到了諾克薩斯著名的景點,維斯里安廣場。

  維斯里安廣場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外國人,這對極度排外的諾克薩斯來講無非是個特殊的存在,在這裡即使是約德爾人,可以稍微減少一點被看「牠們」不順眼的諾克薩斯人給宰了的擔憂。

  他穿越喧鬧的廣場,直直地走進了廣場角落,外頭掛著數盞提燈的「點燈人酒吧」。他清楚地記得,那是他與杜.克卡奧將軍決鬥之後,第一次單獨會面談話的地方。進入酒館,隨即選了個最隱密的位置坐了下來,離吧檯有一段距離,昏黃的光線被來去的人影切得一閃一閃,但那光線還不足以照亮他帽兜下一半的側臉。

  他開始陷入沉思,想著他離開的一年內,除了諾城毫無改變的景色之外,他所認識的人們卻起了很大的變化。

  卡特蓮娜一躍而成聯盟英雄而聲名大作,「不祥之刃」的稱號也不脛而走,她正如著自己多年前立下的志向,為打響諾克薩斯與杜.克卡奧家族的名號而奮鬥著。

  卡莎碧雅也從諾克薩斯上流社會脫穎而出,晉升成為周旋於國外政要間的特使,靠著美貌與巧言巧語,為諾克薩斯、為父親打探著各式各樣的情報。

  而杜.克卡奧將軍仍穩坐著最高指揮部最重要的地位,他所負責的業務與他的專長相稱,暗殺與刺敵,因此他的行蹤總是難以掌握,唯一知道的是,因卡特蓮娜日漸茁壯,將軍逐漸減少了自身的工作,將許多任務委派給她,似乎有意讓她承接他的事業。

  他還想起了一個人。

  記得,上次與她見面是在宴會時。但在那之後,她參與了愛歐尼亞戰役一場屠殺式任務,據說遭到當地人激烈的反擊,之後隨著佐恩的化學兵器的不分敵我攻擊,她似乎也喪生在那裡了。

  景物依舊人事已非,他想,這句話最能形容現在的情景了。

  「這位客官,點些什麼嗎?」

  身後響起了服務生的問候,他看也不看,顯然是還沒有喝酒的興致,便伸手揮了揮,示意她待會再來。

  「這位客官,既然來了,總該點些什麼吧?」

  心裡想著哪有這麼煩人的服務生,正想轉頭賞她個殺氣騰騰的眼色,卻被那位服務生給硬生生揪起衣領,她語帶威脅、沒好氣地說道:

  「好久不見啊,塔隆,不點些喝的?」

  「雷、雷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