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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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8

  鏘────!!!!

  他橫出鋼刃承接下了她猛力的劈擊,受到衝擊的刀刃嗚咽著尖銳的聲響,他的手臂深深地感受到鐵器激烈碰撞所傳遞的震盪衍生而出的麻木感。

  很沉重,非常沉重,那是最真實的殺意,夾雜著失望、憤怒與仇恨。

  緊握鋼刀,使勁反擊出足以抗衡那強烈衝擊的力道回應了她的劈砍,一道猛揮反制了她的攻勢,她隨之順著那股反噬的力量使身子往後方翻轉了數圈而落地伏低身姿。

  她雙腳穩站,壓低身子,雙手的刀刃沒有因為受到反擊而鬆開,反而更加踏實地緊握在手,艷紅的長髮隨著衝擊產生的風壓飄盪著,翠綠的雙瞳散發著對殺戮的渴望,更別提那不知何時便烙印在她左眼的一道顯眼傷疤,與她的眼神一樣都釋放出一股強烈的決心。

  她已經不同於以往了。

  他還記得,過去與她切戳刀技時,她的攻擊從未讓他手上的鋼刀動搖過一分一毫,而如今她那一擊竟沉重到使他的手臂為之顫抖,又或許,真正使他感到沉重的不是她刀刃帶來的衝擊,而是他的內心迅速竄起的一股黑霾壓得他使不上力。

  「你那是什麼眼神?」她雙眼怒瞠,對塔隆的冷靜相當不以為然。

  他雙眼一沉,默不作聲,甩開劍刃披風的同時響起了數道暗器埋藏的鏗鏘聲,那是戰前的號角,是在確認子彈是否上膛。接著他跨出一腳,壓低身姿,左手擺出迎擊手勢,右手緊持鋼刀置於身後,深紅色雙眸凝聚著蓄勢待發的戰意。

  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興奮的笑容,對,就是這樣,他越是冷靜就越激發她戰鬥的慾望。她再次主動進攻,躍至塔隆的後方猛烈地旋著身子,擲出無數道暗器,就像一朵綻放著死亡的危險蓮花,看似漫無目的地散射,不久後四周卻因此揚起漫天的沙塵,很快地讓塔隆陷進了一片沙暴中。

  視線不良的狀態使他難以禦敵,但他深知這只是混餚視聽的伎倆,他左臂一揮的同時朝四面八方甩出了無數道飛刃之後隨即失去了蹤影,他遁隱在沙塵的陰影之中迅速地穿梭著,銳利的眼神四處搜尋著卡特蓮娜的蹤跡。

  一轉眼間,兩人同時發現了對方的身影而爆出劇烈刀器撞擊聲響,在那一刻雙方的眼神交會了一瞬,塔隆散發出的謹慎和冷酷與她享受戰鬥而表現出的興致昂然產生了強烈的對比。

  在更加確認了彼此堅定的戰鬥意志之後,塔隆左手一使,方才散出的無數飛刃竟如有自我意識般全數往他身上飛回,卡特蓮娜見狀便算準了他飛刃快要擊中她的瞬間奮力地旋轉了一圈,雙手的刀刃隨之鏗鏘響地彈開了那無數尖銳的刀光。

  接著她順著慣性而向塔隆使勁迴旋踢出一腳,塔隆一個側身使用左肩上的尖刺護甲防禦她的踢擊,她見狀而咬牙改變了踢擊的方向,但卻因此踢了個空。

  塔隆趁勢扯住她的右腳往後一甩過肩,她雖失去了重心但也沒有喪失冷靜,在她快要被重摔在地面之時,放開了手上兩把刀刃,空出了雙手之後,她在觸地的瞬間得以用雙掌緊壓地面承受衝擊,隨後使勁將塔隆緊扯著她右腳的雙手隨慣性力量而奮力扭身翻滾一甩,塔隆竟因此反而被摔了出去。

  那化防禦為攻擊的動作簡直一氣呵成,他心中深知這一年之間她必定經歷了不少的磨練,才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做出反擊。他在被摔飛的同時注意到她的神情,好戰、狂熱、享受著戰鬥卻又不失冷靜,還有那燃燒著無比憤怒的眼眸。

  他被摔飛到後方的巨石壁上,強烈的撞擊使石壁凹陷了一個大洞,雖然背後的披風讓他的脊椎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但他仍難以在全身受到衝擊的下一秒立刻握緊鋼刃,而就在這一秒,卡特蓮娜已經閃瞬到他的面前,四目交接之時他隨即感受到脖子被她的手給掐住的力道,使他身子還沒落地就被緊壓在石壁上。

  隨著四周的沙塵逐漸散去,他額頭緩緩流下鮮血染紅了半邊面容,她自信地笑著,緊掐的力量逐漸加重,她傲視著他說道: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呢,塔隆。」她說話的同時另一隻手亮出了另一把短刃。

  「妳怎麼……會在這裡?」塔隆忍受著咽喉被施加的壓力擠出了這句。

  她一聽,剎那將短刃高舉至塔隆的眼瞳之前,殺氣騰騰地說道:

「身為聯盟英雄,到這來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倒是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塔隆凝視著她滿懷殺意的面孔,冷漠的眼神絲毫沒有被眼前那把鋒利的刀刃所影響,若是以往的他絕對會捉住這問話的空隙賞她一刀,但現在,眼前這對碧綠的雙眸卻讓他想起了許多回憶。

  「你現在為誰做事?」她那把刀離塔隆的眼睛愈來愈近。

  他根本不意外她會如此憤怒,也不意外她會完全不顧情面地大打出手,他甚至一點都不意外,她真有這麼一天能把他打成這樣。

  「看這方向,你該不會是從蒂瑪西亞過來的吧!?」她咬牙切齒憤恨地問道。

  他沉默,不代表他承認她的質疑。他該反擊嗎?但為何他一點反擊的動力都沒有?內心的衝突很明顯地讓他的氣勢處於下風,更正確來講,是他根本找不到一個對她揮刀的理由。

  「你到底為什麼要離開?!」她失控似地對他大吼,高舉刀刃的左手因憤怒而顫抖著,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怒不可遏,但彷彿在殺氣騰騰的外表之下,卻在尋著一個理由,一個使她承受鉅變的理由。

  他該說嗎?他該不該對她說出他離去的原因?或許「她」早就已經忘了他了。

  她應該已經忘了我。是他心中所設想的劇本,如此一來,即便他現在告訴卡特蓮娜當時所發生的事情,也不會有人追究吧?

  「為什麼父親對你離去的事情隻字不提?為什麼你離去之後卡莎就將自己關在房間好久好久都不願出來?為什麼之後她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塔隆一聽,冷漠的雙瞳顫動了一瞬,那句句的怒吼像是無數的尖針,紮實地刺進他的內心,再如何假裝,也無法避免被她看穿此時他神情所暴露出的破綻,卡特蓮娜瞪著他,憤恨地將刀刃刺在他頭顱右方的石壁上,隨後捉緊他衣領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他重摔在地上,隨後她怒斥:「你果然知道些什麼!」

  明明心裡早就明白,他的離去必定會對她造成莫大的傷害;明明已經告訴過自己無數次,千萬別再去回想關於那晚的任何回憶,為什麼當他聽到了那個事實之後,罪惡感依然不減分毫地折磨著他的內心。

  卡特蓮娜將他的領子給拽起,帽兜隨之鬆落至後方,使他深褐色的頭髮難得地攤在外頭見人,雙眼也自然脫離了習慣已久的陰影,但此時他也顧不得習不習慣的問題,任由她宣洩著積怨已久的怒氣一拳一拳地打在他臉上。

  「你為什麼不反擊?!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痛,臉上的痛覺絲毫無法蓋過內心的痛楚,都過了這麼久了,他竟天真地認為他可以忘掉一切過去、斬斷一切感情、忽視他內心源源不絕的渴望。

  他嘴角掛著血痕,雙眼毫無生氣,一點都不想去對抗她的怒火,只能將那拳拳的痛擊視作最深的贖罪,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該怎麼做才能減輕他內心的罪惡感。

  「混帳!!混帳!!」

  她很想繼續揍個他滿地找牙,但她的右手已經用盡了力氣並顫抖地滲出了鮮血,她再度將他摔在地上,隨後吃力地拔出雙刀,怒視著他說道:

  「你受死吧!我早說過,我總有一天會打敗你。」雖然,她深知塔隆並沒有盡力迎擊。

  沒有錯,他想起那一天在莊園對練時,她確實說過這句話,如今她終於能如願以償地宰了他,宰了這個不負責任的傢伙、宰了這個杜.克卡奧家的叛徒。她睥睨著倒在地上的他,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一抹笑意,冷清清地說道:

  「我該感謝你的,塔隆。」

  他放任自己毫無防備地癱倒在地上,此時他無神的雙眼映出的只有那滾滾沙塵與灰濛濛的天空,這天空的顏色,好像、好像他所思念的那雙灰瞳,也好像他那寂寥的內心世界,空蕩蕩地、冷冰冰地,好像、好像原本應該是完整的,但卻不知被誰給奪走了什麼,硬生生地缺了好大一塊,無論他怎麼逃避卻仍不時地隱隱作痛。

  「若不是你,我不會變強;若不是你的離開,我也不會在之後意識到我所背負的責任。」

  他就要死了吧?他深知卡特蓮娜不是會手下留情的人,即便他曾指導她不少暗殺技巧、即便他們曾數次因任務而並肩作戰、即便他們曾經就像家人一樣鬥著嘴。

  「我永遠也忘不了……」

  她壓抑著怒氣,顫抖的雙唇時而緊閉、時而綻開,緊蹙著眉頭說道:

  「我永遠忘不了你失蹤的那天,凱倫像往常一樣到莊園向卡莎獻花,而在他離去之後,她就突然像失了魂一樣,佇立在原地久久沒有言語。」

  「不管怎麼喚她都沒有回應!我從沒看過她如此恐懼的表情!她之後完全變了個人!不論我怎麼問她也都不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是在你離開之後發生的!」

  「夠了!跟你說再多也沒用!」她再也壓抑不住滿腔的怒火,一個瞬步往他衝去,就在刀刃快要刺上他心窩的剎那,她碧綠眼眸映出的影像卻讓她無法置信,他竟然憑空消失在原地,她撲了空而震驚地看著眼前漫天的煙影沙塵。

  「妳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塔隆竟不知何時移至她身後,鋼刀也已架在她的脖子上,冰冷的金屬感觸痛著她喉頭,她吃驚地將視線放在那把鋼刀上,能深深地感受到一股龐大的殺氣充斥在空氣中,她不禁想像著後頭的他正用什麼樣的表情看著她,但她卻無法動彈。

  他的鋼刀就像一頭嗜血的猛獸,虎視眈眈地渴望能撕裂她的喉頭、染滿她的鮮血;刀上凜冽的鋒芒就像隻鷹鷲,早已鎖定好獵物隨時準備俯衝而下。

  他方才意志消沉的模樣完全消失一空,形勢瞬間就逆轉了,彷彿她現在正是塔隆以往執行任務時的待宰羔羊,她曾數度親眼目睹那些人的下場。

  她害怕嗎?

  她殺敵無數,也曾深陷敵陣之中,但她從不曾畏懼面對死亡,她享受著殺戮,她一直都與死亡相伴,但,卻從未像現在一樣,被心中那股油然而生的恐懼給懾服,但同時也頑強地說服著自己,她卡特蓮娜的字典裡絕對沒有「害怕」這兩個字,左眼那道疤就是她決心的最佳證明!

  「看招!」

  她的雙手肘猛力往後一撞,試圖擺脫他那把鋼刀,塔隆見狀果斷地將鋼刀移開,她見自己成功脫身後立刻跳離原地,試圖尋找一個安全的距離,如此一來她才能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去應對他的動向。

  但她又失算了。

  塔隆的行動速度遠比她想像的快上許多,在她落定地面時,他早已消失在原地,隨之她馬上注意到那把鋼刀已再度橫在她喉前。

  強風與滾滾沙塵呼嘯著一股濃重的肅殺之氣,她緊皺眉頭,不服輸地瞪著那把刀而咬牙切齒,內心暗罵著自己竟如此大意,也暗罵著自己竟因一時的得意就認為自己可以擊敗他,擊敗這位指導她多年的導師,而如今看來,她與他之間,似乎還存在著一段遙遠的距離。

  「我不殺妳。」

  深褐色的髮絲隨風飄逸之下,那傷痕累累、染滿鮮血的面容絲毫不帶任何情感,黯淡的紅色眼眸透著一股不可磨滅的冰冷。

  他緩緩地移開鋼刀,左手將鬆落的帽兜拉回原位,低首,轉身離去,劍刃斗篷也隨他轉身一甩而揚起、飄盪。

  他現在有必須回去的理由了。

  應該說,沒有不回去的理由。

  他的雙眼燃燒著一股無比的堅定,原本盤踞在他內心中的矛盾、猶豫與糾結已完全消失殆盡,他邁出的步伐如此踏實,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拋棄了過往那份束縛自己已久的莫名執念。

  此時,空氣中響起了金屬的聲響,數道飛刀從他後方迅速飛射而來,他頭也不回,向後拋出了強烈力道的迴旋匕首硬生生地將那些飛刀給擊落,散落一地的飛刀漫起的沙塵之中,卡特蓮娜從中衝出,雙刀已緊握在手,她怒不可遏地大喊:

  「你想去哪?!」

  他一個回眸,臉上散發出狂暴的殺意,左手使勁一揮,無數道圓形的尖刃瞬間唰唰地旋躍而出,卡特蓮娜來不及抵禦,有的劃過她的皮膚、有的削過她豔紅的長髮、有的直直地貫穿了她的身體,但他的攻擊尚未結束,在她發現自己渾身被撕裂出無數道的傷痕之後,還沒等到血液洩出,轉眼間後方又是一道道的尖刃向她背襲而來。

  「呃咳……咳!!」

  她狼狽地落在地上,全身上下的傷口開始濺出血花,漸漸地血流成河,她倒臥的地點由她為中心漫出了一大片血泊。

  「我說過,我不殺妳。」

  她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才發現塔隆已經在遙遠的距離之外,身影正逐漸消失在滾滾沙塵之中。

  她咳出數口血,奮力地撐起身子,顧不得一身重傷仍持續滲出的血花,她對著塔隆的背影,瞋著被血液染紅的碧綠眼瞳憤怒地大喊:

  「別讓我在諾克薩斯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