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殞落

I saw the best minds of my generation destroyed by madness,

我看見一代菁英毀於瘋狂，
starving hysterical naked,

飢餓又歇斯底里的赤身裸體

—Allen Ginsberg,Howl for Carl

—艾倫˙金斯堡,為卡爾而嚎
2005年,4月,30日

他發誓自己不是故意的，這全都是一時興起。
那句該死的、老掉牙的俗諺真他媽的正確：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如果有重來的可能，尼可拉斯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事實卻是，他早就錯失了機會。
✩✩✩

「……我不相信！何不寫封信給委員會呢？我是說，教授，他們一向尊敬您。」
尼可拉斯陷入了兩難。

實在是太粗心了，使用教室的人竟然忘記把門帶上，談話全都從門縫間露了出來。

就方才那一瞥，尼可拉斯窺見一顆閃亮的金色頭顱。學院裡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擁有那樣的金髮，像朝陽，又似蜂蜜般燦爛。當然，安妮˙克里斯多夫是個例外。
快走！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一個細小的聲音——他的理智說。

閉嘴！他心裡湧現另一個聲音，一個狡猾而有說服力的聲音。正使勁全力的咆哮，充滿惡意的蓋過前者。強納森什麼都不會說，難道你想讓機會就此溜走嗎？一個了解他的好機會？

他最終還是沒有離開，尼可拉斯無法壓抑自己的好奇心，儘管他一直被教導偷聽不是個好習慣。

「克里斯多夫，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一個更加低沉、渾厚的嗓音道。「你一直都很有想法，也不太不贊同委員會。我很不想承認…但這似乎是我們能取得最好的成果了。」

「難道魔法師只能坐以待斃嗎？向其他種族低頭？再約束自己的能力？」
「我們什麼都無法改變，你必須明白——」

「明白？明白什麼？」強納森歇斯底里的打斷他。「我父母耗盡一生追求的目標就這麼毀了？教授，您怎麼能希望我欣然接受這個結果？」
「簽訂條約勢不可擋！」霍斯教授奈著性子說。「認命吧！克里斯多夫。我們需要庇護，長久和惡魔交易折損了無數同胞。魔法師不再強盛。」

「您說的對。但我們應該想方設法恢復昔日榮光，而不是妥協。」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呼吸聲宛如被放大了數十倍。片刻後，霍斯教授用前所未有的嚴厲語氣說：「榮耀歸於上帝，克里斯多夫。你可以繼續扮演改革者，繼續你的過家家遊戲。只有這一點，你必須牢記在心。」

他急忙後退，尼可拉斯聽見門後傳來強納森沉重的腳步聲，他剛好趕在門被撞開前閃避。
尼可拉斯頭也不回的往前跑，用盡全力在走廊上衝刺。可惜，他的速度還是不夠快，那人終究趕上了他。

強納森抓著他，力道是如此強勁，宛如要把他的肩膀擠碎，或是將整條手臂給卸下來。尼可拉斯不禁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他抬起頭仰望天花板上的天使浮雕，大氣不敢喘。
那些天使神情安詳，似乎永遠都在微笑。

魔法師惡狠狠的開口，不是以往親暱的稱呼，而是他的全名。

「尼可拉斯˙婓迪南！」
✩✩✩

他聽見喀噠一聲，門被鎖上了。尼可拉斯扭過頭，不安的注視較年長的魔法師，這是他頭一次感到害怕。強納森抿著唇，看上去既殘忍又冷酷。
「強納森……」

「閉嘴！」金髮青年怒吼，他握起拳，焦躁無比的來回踱步。
和尼可拉斯混亂的房間截然相反，強納森的寢室乾淨極了，就連窗櫺都一塵不染。他的物品雖多，卻擺放的整齊有序。使用多年的教科書依舊完好如初，按照字母順序排列在書架上。

然而，這副景象並沒有持續多久。
就在下一秒，屋內的擺設通通浮了起來，在空中飛快的打轉。檯燈猛烈的撞擊書櫃，發出巨響。簽字筆斷成兩截，墨水噴的到處都是，被濺到的東西都染上了黑色。

書本和書皮分了家，好比有雙隱形的手，先是大力拉扯，再把它們撕成兩半。甚至連床鋪也被搬移，木製床架咿吚啞啞的呻吟著，隨時有解體的可能。

尼可拉斯蜷起身體，盡可能的貼在地上，雄厚又深不見底的魔力浪潮讓他直不起身。他什麼都不能做，除了詫異的看著強納森毀了半個寢室。

他不曉得究竟持續了多久，但當這場可怖的破壞終於停止，彷彿早就歷經了一個世紀。
「行了，你可以說話了。」

「我……我很抱歉。」他瑟瑟的說，緩緩站了起來。尼可拉斯不停的打顫，但絕對不是因為冷。
「就只有這樣嗎？」

「什麼？」尼可拉斯不解的問。
「喔！尼可拉斯，我羨慕你。我羨慕你的一無所知。」

「委員會毀了魔法師！」金髮青年咆哮，宛如一頭負傷的野獸。「魔法師不需要被束縛，更不需要被庇護。」
「吸血鬼只是受感染的可憐蟲，受到永恆的咒詛。狼人可悲的無法控制自己變身。精靈？不提也罷，他們只能生活在水裡。」

「強納森……」尼可拉斯柔聲道，用近乎嘆息的語氣呼喚。他從來沒有見過強納森這副模樣，這般脆弱、不堪一擊，好比一碰就碎。
他的演說也不再吸引人，強納森褪去一身耀眼的光輝，此時的他有如所有憤世嫉俗的同類，散發出一股偏激而腐朽的氣息。

金髮青年沒有停頓，只是自顧自的接下去，一點也不在乎他唯一的聽眾是否專注。
「只有魔法師能與之抗衡。我們駕馭惡魔，而不是被其控制。」

「我不會妥協，尼可拉斯。我不能！」強納森道，他跌坐在地，像是全身的精力都被抽走似的。
金髮青年捂著臉，發出一聲嗚咽。淚水沿著精緻的五官滑落，從指縫益處。儘管如此，他還是連珠砲似的說著：「簽訂條約會毀了我父母辛苦建立的功業，人們都說他們瘋了，但這不是事實。我知道他們一直都在做對的事，試圖振興魔法師，讓我們更強盛。」

「我以為你不一樣，尼可拉斯，我以你能了解。」強納森喃喃的說。
「我當然能。」尼可拉斯向魔法師走去，提醒自己不要去碰觸到地上散落的雜物。他在強納森旁邊盤腿而坐。「我站在你在一邊，強納森我一直都是。」

他伸出一隻手，試探性的放在強納森頭上。見對方沒有退縮，尼可拉斯彷彿受到了鼓舞，輕輕撫上那頭金髮，就像他母親在自己悲傷時做的那樣。它們的觸感一如外表，如同絲綢般滑順。他機械式的重複動作，直到感覺肩上一沉——強納森克˙里斯多夫墜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