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國的夢之花-6

/6.

直到走至玻璃迴廊入夜後的窗邊，蒂爾法才停下腳步，轉頭望向窗外灰暗的雪景。

被雪覆蓋的變異就如同突然出現的女子。

在看見棒棒糖女子的瞬間，蒂爾法感覺自己看見了某種殘影。


──黑與紅遮蔽的天際，染紅的月，

哭喊，尖叫的聲音……

越想，她的頭益發的疼痛起來。


風這時捎來急促的奔走聲。

蒂爾法回神轉向聲音來源，棒棒糖女子正從側廊追了過來。

──想逃……

她心裡浮現一種熟悉又恐懼的直覺。

這是躲藏在這裡三年來第一次感覺，這女子可能是終結她此刻生活的剋星。

艾娜在她身旁停下，和她併肩望著雪景：

「這樣雪雲密佈的天空裡，妳看不到星星的。」

被一語道破心中想法，蒂爾法雖然詫異，依舊不動聲色的反問：「找我有什麼事？」

艾娜淺淺一笑：「是這樣的，聽完妳和姬禾剛才對於狗的辨論，我對妳很感興趣。」她轉回窗外靜落下的雪說道：

「千年前，維多里安諸神年代──有七位神祇在雲端掌管地面諸事。但人類過度擷取大地資源，導致尤利安的魔晶能量失衡、天地異變。其中一位神為了拯救將要滅亡的人類，自雲端一躍而下跳往凡間。而神射手為了追捕他射出利箭，箭刺入他的左肩，使中了詛咒的他落入凡間，自此躲入遺忘之城維多里安。而剩下的六神誓言要將他追回，抑或永遠的殲滅……」

她停止話語，轉向蒂爾法：

「妳可知道那唯一想挽救人類的神，是什麼身份？」

蒂爾法很清楚這個傳說。不如說，坎特姆伊系統的學院和三大協會為了尋找大魔法師起源的遺忘之城「維多里安」，正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找出這傳說背後隱藏的線索，甚至彼此競爭。然而維多里安千年來依舊是謎。

而艾娜並沒有要她作答，只是自顧自的輕聲道：

「為了愚昧人類而讓自己成為諸神追殺對象的……就是『愛』這個傻瓜。」

「妳找我，只是為了打聽維多里安的線索嗎？」蒂爾法淡淡的問。

「不，」艾娜搖頭，頓了一秒才輕聲說：「聽說…妳是醫官。現在在喀爾巴札都做些什麼？」

「治治外傷，一般的小醫官而已。」

「是嗎…那妳可真是很特殊的小醫官。」她停頓後再次地說：「第一、妳殺死綠色巴里亞原蟲種的武器是科奇亞能量槍。能使魔晶能源形成阻力網，抑止牠們吞咽魔晶能源再分化，是吉爾利斯配給某些人專用的武器；第二、三大協會定訂的第四級警戒魔物，姬禾那蠢材不知道相當正常。但除了三大協會的勳爵和吉爾利斯狩魔者外，沒有人對那張等級表瞭若指掌……」

她轉向靜默不語的蒂爾法：「妳能為我解惑嗎？這似乎跟吉爾利斯三年前開始追捕的行星靈召喚者大有關係。」

很長的一段靜謐持續在兩人間。

窗外雪花靜靜飄落，偶爾打在兩人面前的玻璃窗上。

蒂爾法才緩緩打破沉靜地道：

「科奇亞能量槍……只要地下黑市流出的製造圖，就可以輕易從頂級工匠手裡打造出來。而三大協會訂定的等級表，也沒有妳想像中的保密周全。我不知道妳為什麼問我這些，但我並非像姬禾所說，想跟吉爾利斯牽扯上任何關係，對協會間的鬥爭也沒有興趣。恕我告辭。」

見她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留在原地的艾娜，依然望著窗外雪景，自顧自的說：「……這我當然清楚。因為，比起三大協會的鬥爭。妳心底更渴望的……其實是一個家的溫暖，不是嗎？」

這一次，蒂爾法終於難掩錯愕的轉向艾娜，說不出話來。

「別再找了，」艾娜轉向她，眼神帶著哀戚：「妳在喀爾巴札想找回的記憶，是不需要也不該再去探求的東西。過去的自己不見得是好事，甚至能將妳拖回恐怖的深淵。妳好不容易從深淵裡重生，聽我的，我絕不會害妳的。」

這女子不僅清楚自己在喀爾巴札的目的，還知道自己想找的東西。然而，這種試探的方式卻惹惱了蒂爾法。

「妳是誰？」她隱隱握住拳冷聲：「既然妳清楚我待在這裡的原因，妳肯定知道我的身份。妳明知我的身份卻故意說這些話試探我，到底──」

還沒說完，劇烈的頭疼再度開始了。

這一次，疼到蒂爾法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艾娜…艾娜…

她在心底不斷默念這個名字，想找出和自己失去記憶所產生的關聯。

但不行，什麼畫面都沒有出現。

艾娜提起裙擺走到她面前，伸手撥開她額前的瀏海。

「人類的現代建立在歷史的基礎之上，如同我們的人格來自成長的回憶。我知道妳很痛苦，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妳這張美麗的臉帶著原罪。今天我和妳說的一切，都不會回報給吉爾利斯。等妳想通願意跟我走的任何一晚，來我的寢室。我會跟妳聊聊妳的未來……或是，妳一直想知道的──失落的過去。」

這麼說完，艾娜果然在那寶石般的眸子裡看見極為反彈的神色。

「我的過去我會用自己的手取回來。」蒂爾法將艾娜的手禮貌的移開，插回自己白袍口袋裡。

「最後，我必須說明。我對吉爾利斯或是妳打算告訴我的一切，都沒有興趣。」

這一次，她沒再留戀的轉身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艾娜站在原地保持原本的姿態，望著她沒入黑暗後才低垂下眼。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啊……」

一直插在斗篷口袋的左手，開始轉起口袋深處的草莓棒棒糖。

──一但相信就不肯退卻，一但愛過就無法忘記。

「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會奮不顧身的勇往直前呢…」

對著已經看不見身影的黑暗，艾娜低聲地唸著：

「蒂爾法，醫生……」


＊＊＊＊＊


手碰到地面時，摸到的是滿地黏膩，如同綠藻般的噁心感覺。

一隻黃黑相間的小蜘蛛從自己面前爬行而過，停在眼球正前方，彷彿眼球是美味的餐點般嘰嘰地擺動口器。而更多毛絨絨的爬行感來自身上、腿上，像瀑布一樣的在全身流竄。

「哇啊啊啊啊！！！」姬禾尖叫的跳起身甩掉全身的蜘蛛，但下一秒，眼前的畫面更讓他直接震懾在原地。

「吵死人的東西！」

一隻黑到發亮的巨型蜘蛛，就這樣佔滿他面前的整面石牆。兩根變型的前螯有如巨大的螃蟹，正發出喀嚓銳利的警示聲。

「怎麼…」石塊般沉重低啞的嗓音迴響在洞窟間：「我不過好好待在我的森林，可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招惹狩魔者找上門來，就是他幹的好事？」

唰啦唰啦的聲響急速逼近姬禾，左邊黑暗的小洞中，滿佈的紅眼正緊盯著自己；而右方滿地死去的鴿子屍身上，蜘蛛們正發出嘎嘰嘎嘰的叫聲，像是饑腸轆轆一般。

「不，你說什麼…什麼狩魔者…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啊！！」

「我們必須結盟，安格里。」黑暗裡，一個女人的嗓音打斷了蜘蛛群起的騷動聲。

「我沒想到這狩魔者竟然會打算干涉我的計劃。要你拖來這個笨蛋，對我們會有所幫助。」

「…這聲音，」姬禾不禁一愣：「艾娜大人，是艾娜大人嗎？救救我，艾娜大──」

「閉嘴！」安格里憤怒的吼聲把姬禾逼退到角落裡瑟瑟發抖。

「都怪妳，讓那個大小姐破壞結界。如果不是太陽結界消失，怎麼會引起狩魔者的注意？我的子民原可以好好分食我們捕食來的宿主……」

「哈哈哈，你太天真了，安格里。」影子發出了嗤笑聲：「吉爾利斯的狩魔者對魔晶能源的變化有天生的直覺。那天賦潛藏在他們的血液裡，流動在他們的感覺裡。如果你以為可以高枕無憂的躲在這洞穴，每天偷偷捕食你好不容易找來的一個宿主，那太愚昧了。大魔法師梅緹的太陽結界消失，正是你我合作的大好時機，我們必須合作，由裡到外……」

洞穴瞬間降溫到連安格里背上細毛都結起薄薄的霜，八隻紅眼緊盯著洞穴深處只隱約見到紅唇面容的人影。

「聽妳的我有什麼好處？」

豔紅的唇綻開一抹笑靨：「我會在內部引發一些事件轉移她的注意。至於外頭，就交由你的天賦佈局吧。只要聽我的，學生們的身體給你，魂魄給我。你幫我完成我的目的，我就讓你的子民們飽餐一頓，有享用不盡的美味宿主。這是不是相當划算的交易呢？」

「嗯……」安格里沉思地道：

「那這笨蛋呢？是我們第二個食物？」姬禾瞬間被大螯碰的一聲夾緊在石壁上，他慘叫地尖喊:「艾娜大人!!! 救救我！我不好吃啊!!!」

「這傢伙的好處，是他不像你有引起狩魔者注意的魔晶能量。充其量只是靠學院鬥爭當上學院長的廢物而已。」

一把公羊頭的手杖被扔在姬禾面前的石地板上。

「你這蠢貨。你說過…實戰測試當天就算全部夜間部學員都死光了，也沒關係的吧？」

「只、只要您放過我。區區的窮酸學生，待在喀爾巴札都是浪費資源，就是群咬破布袋的老鼠而已!! 您要全殺了都沒關係，都殺了吧！請、請別殺我就好，我什麼都聽您的──什麼都聽!!」

「……呵呵呵。放開他吧，安格里。」

安格里拔開大螯，姬禾唉唷一聲的跌落地面撞上了下巴。暗影滿意的笑著道：「很好，學院長。那麼，這手杖讓你隨時和安格里進行連繫。只要協助我逮到行星靈召喚者，吉爾利斯大大有賞。比起黎明女神，我認為吉爾利斯是更有力的選擇，對吧，呵呵呵…」

「吉爾利斯……」姬禾抓起手杖驚喜的道：「您意思是，我會有機會加入吉爾利斯，得到白金公爵的看重嗎！我做！我什麼都願意做！」

「她的使魔妳怎麼處理？」安格里沉重的打斷她：「天馬星系使魔是我族天敵，我們對她的掃擊風斬毫無抵抗能力。」

「那你就錯了…攻下那隻使魔是最容易的事……」

安格里的眼前突然燃起熊熊的火光。但是，那火光沒有熱度，只是被創造出來的幻影──

映照在洞窟中的，是一枚像在天空中燃燒的，紅色的滿月……

「這就是她想奪回的過去。安格里，不用管你看到了什麼，只要重現就好。這應該是擅於製造假象的幻蜘蛛最拿手的雕蟲小技吧？至於她的使魔……」

女人在黑暗裡低低的笑了。


──以愛為生的使魔……

妳最愛的主人。

弱點，可是牢牢的握在我手裡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