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國的夢之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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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蜘蛛安格里……」

縱使在莉莉潔兒面前佯裝沒事，蒂爾法卻被某種不安的情緒緊咬住胸口。

有什麼事在發生……

就像，「那天」的感覺一樣。

「刀子刺來連避都不避。您又打算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傷害自己了嗎？」

耳邊傳來風一樣的輕喃，讓正準備蹲下調查的蒂爾法無語的停止了動作。

「只是太久沒聽到那個詞……有點意外而已。」

在外人看來絕對是自言自語的樣貌，蒂爾法卻是正對著飄浮在自己眼前，身穿黑色禮服的嬌小銀髮少女說話。

「說謊。」紅寶石的雙眸不悅地閃動著：「明明答應過人家要好好善待自己。您想過，如果我回來看見您受傷，心裡會有多難過嗎！」

自知是自己的消極理虧，蒂爾法苦笑著將空中氣呼呼的少女往下拉進懷裡。

「斬…如果我說謊了妳一定感覺得到不是嗎？剛才…謝謝妳，替我擋下那一刀。」

眼見主人對自己求情，斬嘟起嘴一甩長長的銀髮，將臉別向一旁。

「人家依照指示在黑森林上空巡了一圈，森林的能量轉變了，看來像您說的一樣……」

「太陽結界被破壞了嗎……」

將洞中插著蜘蛛的匕首拔起插回腰帶，蒂爾法目光投向森林深處──

在莉莉潔兒綁著的練習用草人後方，其實正有千年前大魔法師其中一人所留下，為保護這個自治島嶼所設下的太陽結界。

結界依夏至和冬至線軌跡路線畫下，用以聚集強大的魔晶能源，能抵擋幻蜘蛛安格里這類型的低等魔物。

但此刻……連安格里的子民都開始入侵了──

蒂爾法穿越草人往森林深處走去。黑森林地面的枯葉從乾燥變成漸漸泥濘，兩旁高聳的樹木葉片偶爾滴落下黑色汁液，好像中了劇毒一般，地面躺滿從樹叢墜落下的小型鳥類屍體，身上佈滿被蜘蛛啃咬過的齒痕。

她抬手捏住空氣中顏色越來越深的魔晶能源，繼續往深處前進。

百年來，太陽結界守護著第七王國，當然，破壞的人不可能是誤打誤撞在森林練習的莉莉潔兒。只可能是知道此地藏有大魔法師結界圖紋的人。
直到四周魔晶能源粒子散發出沉悶的潮濕氣味，蒂爾法才在枯萎的一大片花叢中找到那個以複雜圖紋交錯，刻在黑色石頭上已被利齒刮抹掉大半圖紋的魔法陣。

她沉默看著眼前不知道該如何恢復的圖紋。

……似曾相似，但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看過，甚至……觸碰過。

「我們待在喀爾巴札是為了尋找主人重要的事物，維護太陽結界和第七王國是姬禾學院長的事，不是主人的事。」斬在一旁插嘴道。

的確，自己一開始是像斬說的，只要低調待在第七王國，在找回失去的過去前都不要做什麼引人注目的動作。

但……方才和莉莉潔兒的相遇，卻觸動了心裡某種遺忘已久的情感。

懷念不已卻不知從何提起。只知道那是曾深印在自己靈魂裡，因記憶的消去而灰飛煙滅的某種信念。

「天堂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習慣性說出連自己也不明原因的話語，蒂爾法對自己苦笑一聲，呼喚斬回到自己的肩頭。

「走吧。既然不知道怎麼恢復圖紋，至少也要找出兇手不可。」

雖然遺忘了大部份的記憶，卻擋不住本性裡總想保護些什麼的衝動。

「您根本沒聽我說話！」斬氣呼呼的圓睜雙眼叉腰怒聲道：「人家先聲明！雖然人家一切聽從您的心意。但，您的心完完全全是我的。」

宣告似的說完，她在蒂爾法唇上輕印下一吻。「您的心只能為我而悸動，只能因我而不安。我…不會將您讓給任何人，這一點，請您務必記得。」

印在唇上的吻既冰冷，又像想再溫存的呢喃。蒂爾法無奈撫了撫嘟著嘴的少女臉頰：

「沒見過這麼愛吃醋的使魔。」

斬哼一聲的飄上主人肩頭，跟著蒂爾法一起沒入更黑暗的森林中。

＊＊



◇◇◇◇

深夜。

整片玻璃窗被薄霧染上銀白的喀爾巴札學院長室──一名身穿紅色華貴斗蓬的女子，正注視著面前桌上開啟木盒裡的一枚狼牙金幣。

「紫羅蘭加上左右護衛狼牙……維多里安金幣，大魔法師的遺產……」女子將金幣高高的捧起，綻開豔麗的笑容。

「自從大魔法師自我毀滅之後，埋藏智慧的遺忘之城維多里安至今仍下落不明。這枚金幣，將會成為通往智慧之路的先驅。你做得很好，姬禾學院長。」

她將金幣放進一個黑天鵝的絨布袋，收進自己的斗篷內袋中。灰髮男子見此激動的從辦公桌後跳了起來。

「請等一下，艾娜女伯爵！那是喀爾巴札要上交給黎明女神協會的重要物品！我們要證明自己有成為黎明女神直屬學院的資格，您不能───」

「說什麼呢，學院長。」艾娜啪地關上空了的木盒，走向被薄霧染白的窗邊。

「比起這金幣，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該跟我報告嗎？」

「這個……」姬禾吞吐地答：「關於行星靈召喚者的情報，請再給一點時間……」

艾娜抹開窗上霧氣，看向遠處山頭大魔法師所遺留的雪山城。

「明明身處在大魔法師梅緹領地的第七王國，卻老在行星靈召喚研究上輸給都心區的夏堤…」艾娜轉向默默不語的姬禾：「我支助喀爾巴札的錢老被你這樣白扔進水中，是不是更該用這枚金幣作交換，讓身為投資者的我對你說的時間更有耐心呢？」

「您這樣說並不公平。」姬禾憤憤地答：「夏堤身為吉爾利斯的直屬學院，有狩魔者能探索整片尤利安世界，而我能派出的人力有限──」

「別跟我講公平。」艾娜冷淡說道：「你看看自己的手指頭，又有哪根是一樣長的？」

「……」

「三年前，吉爾利斯已經從地下水道找到大魔法師之一的聖堂遺址和行星靈戒。而我只是想知道盜走行星靈戒的犯人去了哪裡。你，給過我任何有用的情報嗎？似乎連她寶石般碧綠的眼，都是我告訴你的？」

「我已經盡力了，有相同特徵的人實在太多……」

「不...她不一樣。」艾娜轉回窗外低聲地說：「反正我很清楚。你只是想成為三大協會體系下的直屬學院，以獲取更多的金錢報酬。那既然這枚金幣是用我的資金找到的，給我不是也相當合理嗎？」

「不，請等一下──」

叩叩。

這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談。

「誰！」姬禾暴吼的大怒：「我不是說，這個時間不許任何人來打擾我嗎！」

門外靜了片刻，一個沉靜但堅定的聲音答：「我是蒂爾法。希望跟您談談夜間部接下來實戰測驗的事。」

蒂爾法？從第一次見面後就從未曾和自己談過任何事的師資突然到訪，讓姬禾不禁意外。但更讓他意外的，是眼前紅披風身影像聽到什麼驚人事物，快速地從自己面前飛奔而過，一把打開了辦公室的大門。


門開啟那瞬間，手提一袋綠色液體站在門外等待的蒂爾法，看見紅披風女子不禁一怔。

……草莓棒棒糖。

腦海突然升起第一眼見到女子的強烈印象。

可是，女子華貴的大紅色披風及頸上的雪貂毛，加上環繞在手腕上古銅製的蛇型手環。根本沒有糖果般清新的氛圍，反倒帶著一種魔女的氣息。

既然如此，為什麼自己會……

「我是艾娜。」女子深深的一行貴族之禮，「我是從都心區來到這裡稽察實戰測驗的。妳想談實戰測驗嗎？正好，我和學院長正在閒聊這些呢。不妨一起進來說吧？」

「艾娜大人！」姬禾猛然打斷她：「我們聊的事跟師資沒有關──」

「我說有關！」艾娜怒斥地打斷姬禾。隨即，她對意外看著眼前景象的蒂爾法讓開一步：

「在外頭不好說話……妳請進吧。」


頭……突然因為女子的聲音抽痛起來。

蒂爾法壓抑住奇異的疼痛，手提那袋綠色液體快速踏入姬禾辦公室，橫越地板上華麗的金色生命之樹，她停在姬禾滿是不耐的辦公桌前。

「既然是都心區來的視察人員，正好可以一次說明。」

她將手上提著的綠色重物往姬禾辦公桌上一擺。

「這是什麼？」姬禾目光落向透明的袋子，裡頭裝著一種正在快速流動的綠色液體。就算袋子靜置在桌面，液體卻像暴風吹打的浪花一樣，在袋內激烈流動，讓姬禾不禁好奇的將臉緩緩靠近──

突然間，黏膩、如綠藻般的異樣液體像是有了生命，猛力刺穿袋子挾帶滿是腐臭的大口朝姬禾襲擊而來───

「哇啊啊啊啊────！」

碰碰碰。

蒂爾法瞬間拔出腰帶銀鎗朝桌面連開三槍。黏膩的綠藻混合空氣中分化的魔晶能源瞬間融解，在姬禾面前緩緩化為一片綠色的殘渣。

「容我稟報，這是第四級警戒魔物。」蒂爾法收起槍靜靜的說：「它們出現在黑森林區，已經開始改變水源與植物，感應到活體會主動攻擊，是必須向第七王國自治區居民提出警告的等級。」

「第四級……警戒？」

姬禾緊靠椅背驚魂未定的看著她，似乎不懂她說什麼。

沒料到姬禾是這種反應，蒂爾法聲音變得急切。「您應該清楚第四級警戒魔物的危險性。一但進入水源足以危害第七王國居民的生命。請下令停止夜間部一週後的實戰測試、封鎖森林。直到潛伏的魔物完全被師資清除為止。」

「呵呵…...」已經坐到一旁天鵝絨躺椅的艾娜輕聲笑了：「想成為三大協會的直屬學院，你好歹惡補一下該瞭解的常識吧？真沒想到，你連三大協會定訂的第四級警戒都不知道。那，既然實戰測試要停止了，合作經費……應該也不需要了吧？」

蒂爾法聞言，轉向艾娜：「恕我失禮，我們和都心區需要什麼合作的經費？」

姬禾猛地跳起身打斷兩人：「請等一下！實戰測驗不會停止！這種小綠藻對我們的學員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綠藻？」蒂爾法不敢置信的轉向姬禾：「這個國家將會發生難以挽救的災難，樹木和水已經比人更快預知到一切。您現在的意思，是要無視這些變異，讓夜間部學員繼續參加測試，身陷險境嗎！」

姬禾碰的一聲猛拍桌子打斷她。

「據我所知……若非三年前我收留來歷不明的妳。妳還能像現在這樣對我的決定說三道四嗎!? 夜間部全是扶不起的蠢材，沒錢貢獻的窮鬼！能給他們學習機會的我真是無比仁慈了！喀爾巴札永遠都不會因為這堆綠色小東西停止競試！而妳，也別用那種自以為是吉爾利斯狩魔者的口氣對我說話！」他咬牙切齒的怒視著蒂爾法大吼：「我姬禾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吉爾利斯養的那群蠢狗！」

辦公室靜得連針落下的聲音都聽得見。

蒂爾法沉靜看著姬禾半響，隨即轉身離開他的辦公桌。

直到走近門口，她才微微的轉過頭。

「至少吉爾利斯的狗……」她像是對自己哀傷的低語：

「……不會把努力者的性命當成一文不值的東西。」

沒再說什麼的，她便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讓您見笑了。」姬禾立即將桌上的殘渣揮掃到地面，對沙發裡靜靜不語的艾娜說：

「她是三年前來的，我行我素又不知好歹的──」

「……狗？」艾娜此時抬起從未有過的冰冷眼神看向他：

「這些年，若非吉爾利斯三勳爵的我給你的大筆援助。你又能像現在這樣坐在你華麗可笑的辦公室，大放厥詞的羞辱起吉爾利斯來？」

「三、勳爵？」姬禾頓時渾身僵硬：

「您……是白金公爵底下的……」

接下來的話他不敢再說下去。

「怎麼，聽到白金公爵的名號你才懂得尊敬怎麼寫嗎？對三大協會最權高望重的吉爾利斯來說，無論黎明女神或月光寶石，連我們狗的腳趾頭都不如！」

還來得及……還有時間……

艾娜藏在斗蓬口袋裡的手，開始焦急地轉動起什麼。

沒想到會變成這種情況。得在一切曝光之前快點完成自己的計劃……

「我看實戰測驗停止，對你來說是比較明智的選擇吧。」艾娜提起裙擺站起身，迅速走向蒂爾法剛離去的大門口。

姬禾猛然起身大喝：

「艾娜女伯爵！妳現在是想以吉爾利斯的名義約束喀爾巴札嗎？我們學院可不是吉爾利斯的棋子！」

艾娜停下腳步，轉向他：「我可沒說要約束你任何事。我是認為，要是把你長期收受吉爾利斯和黎明女神雙邊金援的事爆出來…不曉得黎明女神還會將喀爾巴札納入直屬學院嗎？喔.，搞不好……觀察中的學院長地位也不保了。你說是嗎，偉大的姬禾學院長？」

見姬禾碰地跌坐進自己的位子，艾娜沒再多說什麼的，拉起裙擺便逕自離開了辦公室。


姬禾看著桌上空盪盪的木盒，將臉狠埋進手心。

可惡可惡可惡.......都怪自己沒弄清楚那女人的身份，就貪圖金援的提議，都怪……

不……

他將臉微微離開手心。

應該怪那個闖入的師資毀了他的一切。

讓他失去喀爾巴札學院長的地位，讓他失去成為黎明女神直屬學院的機會，害他走到這個地步的都是──

等一下。姬禾愣了一秒。

「碧綠的眼……」

他記得。

蒂爾法正是在三年前的某個夜晚來到喀爾巴札。


當年，幾名師資帶她來到姬禾所在的魔晶訓練室，她低垂著頭，向姬禾尋求收留她的地方。

「我可不收吃閒飯的傢伙，女人也一樣。」不過雖然不說，姬禾也注意到女子披垂著未經修剪的頭髮下，是一張極為端正美麗的容貌，帶著某種特異的氣質。

雖然向自己尋求收留，女子卻散發著根本不想活下去，死去般的氛圍。讓姬禾提起了點興趣。

「試試這個。」他要一旁師資交給她一柄練習用的破劍。

「這是我剛添購的魔晶模擬發射器。如果妳有點用處我就考慮考慮。」

蒂爾法接下那柄破劍，靜靜走向他剛添購的魔晶模擬發射器前五十步遠處。

接下來，她在一群師資的見證下，連續抵擋住魔晶模擬器十五次的高速刺擊。

雖然配給她的劍又老又舊，卻迸出耀眼的火花。喀爾巴札從來沒有這樣身手俐落的師資。

結束後她將劍交還，來到目瞪口呆的姬禾面前。

「我只想在這裡謀得一職，」她低垂著頭輕語：

「……一個能贖罪的職位就好。」


姬禾最後隨便安插了個醫務室小醫官給她，也沒問贖罪到底是什麼。

他只覺得蒂爾法身上沒有鬥爭火花，但技巧相當堪用，可以收留做自己的東西。等有機會派上用場再思考用途也不遲。

但現在想想。

所謂的──「罪」，不會是……

滴搭。

不知何處傳來的水滴聲，打斷了姬禾的思索。

滴搭。

滴搭。

他抬頭上望，但什麼都沒有。

門外這時傳來女人的聲音。

「姬禾學院長。」

「艾娜大人？」

本以為談判破局了，姬禾愣了一秒。

但不對……膽小的他立即直覺有什麼事不對勁。因為房內的溫度正像被冰塊包圍一樣的瞬間降低。

冷到讓他幾乎發抖的寒氣中，他看見門被緩緩地打開。

喀嚓。

紅色大披風的女子站在外頭，

發抖的姬禾只看見，那黑暗中，一個像是笑又像在哭的唇瓣，對他綻開大大的詭異笑容。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