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明瞭的暗湧（上）

嗯，我權衡了一下，就算又被亞歷山大嘲諷一次也好，或者再遭父親大人不置可否，我其實也沒有什麼損失的。
反正如果裝模作樣已經敗露了，那我的立場就不會再因此而繼續惡化下去，名副其實的「死豬不怕開水燙」。
於是，慧眼識人的本大師兩眼用力一瞧，便看上了一名慈祥的老爺爺。

憑本大師的經驗判斷，他肯定十分識大體，兼且又在這裡擺賣了頗長的一段時間，經歷慣了各種風風雨雨，就算我恃著貴族的身分盛氣凌人，這名老爺爺也該能妥善應對，顯得我非常貴族！
順便我還可以打聽一下，之前大嬸告訴我關於銅幣和銀幣兌換方面的問題，她說得太零碎了，就讓我面前資深的老爺爺總結一下吧！
嘻嘻，本小姐的計劃簡直是一石二鳥！

我掏出幾個錢，擲向老爺爺旁邊的地上，引得他注意後說：
「這東西，本小姐要了！」
「哈哈，好好！謝謝惠顧！」
老爺爺一邊趴下撿起四散開的幾個錢，一邊替我包裝好我買了的一頂帽子，然後他算好了價格，更跪著將找錢用的幾個小銅幣連同貨物向我雙手奉上。

可是當我要拿的時候，老爺爺卻把帽子縮回自己的胸前，問：
「小姐不向小人打聽一些事情嗎？」
「欸？……呃，你生意怎麼樣？」
「何必拐彎抹角成這樣呢？你剛剛在那邊鬧出了多大的事情，我想這附近沒有人不知道！」

老爺爺突然將帽子和幾枚小銅幣一擲，挺身向我大吼道：
「大爺我無親無故，又是快聞到棺材香味的老賤命一條！不怕你們是些什麼人！」
「我…本、本小姐也沒有想對老爺爺你不利……對、對不起！」
此時父親大人已經將我抱著，拉我緩緩往後退。

但老爺爺卻跟了上來繼續罵：
「你們至今搾取了多少民脂民膏啊！自己高高在上享受著錦衣玉食的時候，有留意過民間的疾苦嗎？」
兩名騎士不再只是按著劍柄了，而是讓上好金屬閃耀著的光芒輝映在紅紅烈日之下。
可是，仍然無法阻擋置生死於度外的老爺爺。

「欺壓我們黎民的人，並不單是你們！這一年來啊，那些有點錢或者有點權的敗類們開始更緊密地勾結了起來，從各方面著手壓搾我們這些窮人了。例如各個商會，它們一起搞了個陰謀，要妨礙我們這些小地攤做生意。」
父親大人只顧著保護我，拔劍而出的騎士們沒有他的命令也不能當場斬殺老爺爺，畢竟領民們都是領主大人的財產嘛，作為下屬又豈能隨意去損毀呢？
雖然面對有威脅的庶民步步進逼，其實騎士們也可以自己權宜地處分掉，只是這實在不適用於一個沒有武器的瘦弱老人。

我已經十分明白貴族大人們的邏輯了啊。
唯一有權下殺手的父親大人似乎在顧忌著些什麼，或許他仍有好生惡殺之德，無法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當成是物品吧？我希望是這樣啦。
然後老爺爺又向我猛衝猛撞了幾次，但都被騎士們用身體擋著，於是明白了硬來不行的老爺爺便稍為化減了一點戾氣。
當父親大人要掩護我離開時，老爺爺就只是懇切地叫住了我：

「小姐！」
「什麼？」
「果然你會回應我啊！即使我對你做了那麼大失敬的事情！根據貴族們所制定的律法，以下犯上都是死有餘罪！假如你是一般的貴族，哪可能放棄他們口中所謂的自尊和榮譽，再跟我這不分尊卑的庶民說話呢？」

呃，老爺爺講得太對啦！
我又不像普通的貴族了……怎麼辦？怎麼辦？
要看看父親大人再決定嗎？不、不，如果我是想要裝成一個大貴族千金的話，哪可以不立即離開無視罪人，又或者馬上出口教訓一下眼前的無禮之徒呢？

「小姐你無需吃驚！我只是比較清楚你剛才在另一個地攤時所引發的事情，才猜到你尊貴的身分。你在那邊問長問短的，而且更是在關心貴族們不用的小錢──那些平民才常用的大小銅幣。我本來不相信還會有體恤民情的貴族，所以才認為你是些什麼人來裝模作樣……不過我想了想，或許小姐你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反正我猜錯了也沒有損失，就不如賭一賭！我打算將我知道的事情都講給你聽，你在那邊問完之後應該還是有點不得要領吧？」

老爺爺一邊從騎士們的推阻攔擋中掙扎著，一邊仍奮力地想擠向我這邊，並且還能同時對我高聲喊話。
而因為我猶豫不決，被父親大人拉著走也只是在緩緩退後的關係，所以全都聽到了。
然後我終於有了決定，停下了腳步。

「唉─！」
於是父親大人就搖搖頭，在眾人面前嘆了一聲響耳的大氣，並抓著了我的肩膀。
「父、父親大人……」
「你想去聽就去吧！瑪麗亞啊，等回家了我要好好的跟你講解，貴族究竟是什麼！……不，安娜也該快回來了，就讓她跟你說吧。安娜．馮．希爾是怎樣對得起自己的名字，又是怎樣對得起馮．希爾這個姓氏，就由她好好跟你說說。」

父親大人放開了我，邊搖頭邊指示兩名騎士要捉緊老爺爺。
這……
父親大人是批准了我去跟老爺爺交談幾句了吧？
可是父親大人又放了狠話……呃，其、其實也沒有太狠，父親大人只、只是會命令安娜來教育我而已……但、但是……
總、總之！我能反悔嗎？老爺爺什麼的我一點也不想去見了！

我僵立在原地，別過了頭，以為只要想些好話然後再對父親大人說出來，就肯定能令他回心轉意，豈料他拍拍我的肩膀，跟著便馬上跟我拉開了一段距離。
呃，呃，嘩！
不行了！我絕對不能望到老爺爺哪怕一眼！

「原來小姐你也不容易呢，但我已經沒有選擇了。就算是渺茫了一點，你亦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啊！所以我還是會跟你講。」
欸？騎士們？怎麼你們要將老爺爺押送到我面前啊？父親大人不是說好了我想去聽才去的嗎？要表現我的意向，又有什麼道理不由我親自去迎接老爺爺呢？……哈哈，嘻嘻嘻嘻！
我又忘了自己是貴族了，不能隨便紆尊降貴，主動走去被壓著下跪的老爺爺前面……

「小姐，我就不浪費時間了。雖然我見到你沉默的思索著，但似乎也想不到要發問些什麼。那就請讓我來做主導，直接進正題──簡單來說，就是銅幣不足夠了，大銅幣和小銅幣都是。」
父親大人稍稍轉頭望向老爺爺，似乎也是在聽了，那我也只能接受自己不夠貴族的事實，讓未來的我承擔在父親大人面前失態所帶來的後果。
至於現在呢，我唯有希望可以從老爺爺口中得到些什麼情報或者解決問題的建議，來彌補我所受到的重大損失。

「小姐，不論大小銅幣對我們平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比如像我在地攤擺賣做點小生意，就一定每天都要用到。雖然是有很多方法減少使用大小銅幣的數量，舉個例，我可以為自己的貨物標上只需付小銀幣的整齊價格，還有就是，當要找錢的時候，就用便宜的小商品代替銅幣，甚至就乾脆減價不用客人付銅幣了。另外的一個方法則是……」

老爺爺舉了很多避免用銅幣的權宜手段，似乎都不錯有效，於是我便有點聽不明白了。
缺乏銅幣難道不是個什麼大問題來著嗎？老爺爺雖然從最初起就開門見山，指出了大小銅幣的重要性，可是我越聽就越覺得沒有所謂啊？
同樣的情況本大師似曾相識呢，神大人也是對本大師的金、銀、銅幣兌換比率大喊「糟糕！」，但本大師卻完全不知道有什麼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