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邪惡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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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9-23

2012年,5月,21日

強納森讓自己漂浮,像坐在一把隱形的椅子上。他翻著一本書頁泛黃的小書,聚精會神的閱讀。有很長一段時間,強納森似乎總是在計劃著什麼,他始終表現的冷酷又謹慎,像個一板一眼的機械。如此純粹、不帶算計的眼神倒是非常少見。

尼可拉斯不適時的陷入了回憶。聖誕夜,榭寄生,潘趣酒。低沉、悅耳、大提琴似的笑聲。

然而,一切都成了幻影。過去和現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國度。曾經的純樸早已不再是他所能擁有的,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便再也無法尋回。真相,往往是殘酷又血淋淋的。更多時候,尼可拉斯寧願自己無知一些。

不需存疑,強納森知道了朱利安的密訪。一切的一切,淨在他的掌控中。

從那天後,強納森成了這裡的常客,他固定在太陽西下時出現在牢房。夕陽餘暉灑在臉上,他安靜的如同一幅肖像。強納森做著自己的事,不曾盤問、不曾看他一眼,卻無時無刻折磨著尼可拉斯的神經。他深知強納森在冷靜外表下蘊含的瘋狂,讓人聯想起某種裝在盒子裡、隨時會蹦出來嚇人的玩具,可怕的不是上面的拳頭,而是你不曉得那一圈又一圈的彈簧究竟隱藏了多少壓力。

「尼可拉斯。」強納森闔上了書。他開口,聲音因為長期保持沉默而顯得有些乾澀。

聽見自己的全名讓尼可拉斯打從心底一陣惡寒。強納森一共這麼叫過兩次,每次都沒有好事,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

「我想是時候該算總帳了。我親愛的小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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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極了,夜晚的郊區。房子像被人隨意灑上去似的,零星分佈。別說是轎車了,連隻流浪狗的蹤跡都沒有,只有遠處故障的路燈依舊忽明忽暗的閃爍著。居民沉浸在他們的夢裡,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憑空出現的陌生人,也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打扮有多怪異。

穿著長袍的男人佇立在紅屋前。那是一棟外表破舊、基底己經腐朽的房子,雜草肆意生長,無人打理,門前的大鎖卻依舊完好如初。

紅屋也有過輝煌的時侯。它屬於這一代一個富人,某個姓氏複雜又繞口的家族。事實上,它還有個優雅卻被人們遺忘的名字。外頭流傳著無數種關於紅屋的謠言,唯一可以確定的 :紅屋並不是一開始就叫做紅屋。它之所以會得到這樣的稱號,大概要歸咎於顏色可怖的外牆,紅的刺眼,像被潑了油漆似的。久而久之,紅屋這個稱呼廣為流傳,再也沒有人叫它的舊名了。

他有些五味雜陳的打量著手上的鑰匙,朱利安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回到這裡,安妮˙克里斯夫長眠的地方。沒有,從來沒有。這就像是把已經癒合的傷口再一次狠狠地劃開。

該死的尼可拉斯。他咒道。

喀啦!他轉動鑰匙,走進被死氣籠罩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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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尼可拉斯在鞭子落下前痛呼。他維持著跪姿,身體不住顫抖。白色襯衫殘破不堪,像條破布似的掛在身上。尼可拉斯感到寒冷,卻又同時熾熱無比。被鞭子掃過的地方,散發著滾燙的熱度。

施暴者對他露齒一笑,壓根不理會他的呼求。

毫無疑問,那人享受折磨他的過程。對他而言,這如同某種遊戲,或是狩獵。他享受著把獵物玩弄在掌心的快感。

強納森揮舞鞭子,精緻的五官蒙上了一層戾氣。哀號只會激起他的施暴欲,讓他越發亢憤。尼可拉斯很快就後悔了,為了自己的一時大意吃上了不少苦頭。自從他開口求饒,打在他身上的鞭子一下比一下重。

「這就不行了嗎?我倒覺得你能再支撐一會兒。」他說道,又是一鞭甩了過去。尼可拉斯瑟縮了一下,吞下即將出口的呻吟。長鞭本身倒沒什麼,讓人擔憂的是上頭的倒刺。那東西能夠穿透表層,在抽出時撕扯皮肉,帶來極大的痛楚。

尼可拉斯視線所及一片朦朧,他能看見光影,也只有光影,在他眼前晃動。影像模糊不清,就像陳舊的老相片。

「看著我,尼可拉斯。我要你看著我。」強納森緩慢的、一字一句的說。他把鞭子纏在手上,捧著尼可拉斯的臉。強納森揚起他的下顎,尼可拉斯不得不與他對視,望進他的綠眸,他不曉得是什麼改變了對方,讓那雙曾經美麗、飽含智慧眼睛不再閃爍著光芒,而是像爛透的果子—從內部腐敗。

「我要知道你把東西藏到哪去了。如果你說出來,我就會停止,當個乖孩子,我們還可以像之前一樣。」

「當你的走狗嗎?」尼可拉斯艱澀的開口,冷不防的啐了一口。「不了,謝謝,我還沒墮落到需要加入你的邪惡事業。」

英俊的男人低下頭,彷彿真的感到遺憾。「那真可惜。」他柔聲說。「我很喜歡你。毀掉你我可真有點心疼。」

強納森猛地撲來,他被撞的眼冒金星,肺部的空氣硬生生被擠了出去。熱辣辣的痛楚從胸腔傳來,方才那一擊顯然撞斷了他的肋骨。

金髮青年跨坐在他的腰際,居高臨下的俯視他,臉上浮現一個迷倒眾生的笑容。手上的長鞭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亟欲想脫離被掌控的命運。鞭子飛上天,在半空中一陣扭曲,變成一個細長且閃爍銀光的物體。強納森一把握住了它,並向手下敗將展示自己的新武器,一把鋒利、殺傷力十足的匕首。

「下……地獄吧!……強……納森。」尼可拉斯大叫,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咒詛,想起那古老的教誨:如果魔法師懷恨而死,所留下的遺言往往會變成最狠毒的詛咒,魔咒將糾纏沾染他鮮血的敵人,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願它奏效!尼可拉斯不禁絕望的想。

「再會了,尼克!」他曾經的恩師說。強納森高高舉起武器,月光照在他的金髮上,成了柔和的銀色,像極了匕首的寒光。匕首往下落,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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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強納森˙克里斯多夫!』

低沉、宏亮的男聲咆哮,其中包含的力量足以讓生靈顫抖,使溫度驟降(這會兒,牆上竟然結出一層薄薄的霜,明明正值夏日,此時卻冷的跟個冰窖似的)。不!甚至連地面都為之撼動。怪異的說話方式不禁使人聯想到蛇類的嘶語,既遠古又邪惡。

匕首被彈了出去,就像撞上一堵無形的牆壁。它掉在地上,從中心粉碎,成為一堆無用的金屬殘骸。

同一時間,幾近昏迷的黑髮青年再次睜眼。一雙藍眸異常明亮,宛如燃燒的烈焰,又似天邊的星辰。那顏色極度不自然,儼然脫離了人類的範疇。

一改之前的孱弱,「尼可拉斯」粗暴的推開強納森,淌血的傷口似乎對他毫無影響。強納森看起來非常震驚,臉也跟著扭曲,如同乖巧的寵物突然發狂,咬了自己一口。他帶著詫異的表情飛了出去,重重撞上了欄桿。

「哈囉,帕祖祖。」強納森歡快的說,換上和老朋相遇的語氣,他是如此熱情,任誰也看不出就在上一秒之前他才飽受震撼。

強納森從容的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塵埃,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對方的行為。「我能這麼叫你嗎 ?還是你比較喜歡安祖?」

尼可拉斯,也許現在該叫他帕祖祖,對著強納森露出一個愜意的、非常不「尼可拉斯」的微笑。

『你很有趣,強納森。如果你是為了引出我倒不必這麼麻煩。』

「我喜歡挑戰。」他說。「我很驚訝你沒有急著想接受他的身體。」

『祭品有很多,沒必要這麼浪費。我想你知道的。看在血統的份上,我說不定會放他一馬。』來自地獄的東西低語。

「喔?我可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惡魔從不說謊。』帕祖祖毫無感情的說。

「當然,我再清楚不過了。」強納森不耐煩的表示。「這就是為什麼我打算和你交易。」

『你一個人沒辦法做到 ?』

「我當然可以。」他厲聲說。「我只是需要盟友,尼可拉斯打亂了我的計畫,我可不想再浪費時間了。等到下一個和平大會、下一次群聚 ?天曉得有多少變數。」

『你說話的方式和它們一樣,真可笑。』那東西說,發出乾巴巴的冷笑,就像是含了滿口鐵釘,聲音極其難聽。

「得了吧!你連什麼是可笑都不知道。」

「那麼,你意下如何?」強納森問著,向惡魔遞出手。「成交?」

『成交。』一縷金色火苗從兩人緊握的十指竄出,然後又是一縷。光束在空中交會,在牆上躍動,分別飛向他們,最後在心臟處消失。

尼可拉斯眼裡的火焰倏然熄滅,碰地一聲,他倒在地上,有如斷線的木偶,要不是胸膛仍有細微的起伏,沒有人能夠分辯他是生是死。

空氣中飄逸著股淡淡的焦味,這似乎是唯一能證明非人生物存在的證據。它消失的如此徹底,除此之外,你再也找不到其他痕跡了。

強納森朝著尼可拉斯走去,把臥倒在地上的青年橫抱在懷裡。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如同對待易碎品,又像情人般溫柔。他撫過尼可拉斯血肉模糊傷口,嘴裡吟唱著咒文。沒多久,不斷湧出的鮮血似乎漸漸停止了。

「好好睡吧!」他低聲說,也不管那人有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