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空

　　「……呵呵」
　　「……」
　　「呵呵呵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啊──！」
　　魔人族的少女彷彿發狂了似的笑了。跟她身上衣服一樣殘破不堪的笑聲顯得如此孤獨與寂寞，酸楚滿意而出，令聞者揪心。
　　突然，笑聲嘎然而止。
　　滂沱的刺人殺意迸發，全數傾瀉在她唯一的敵人身上，這股龐大的殺意甚至足以令一般人心臟衰竭而亡。
　　「──你已經做好覺悟的對吧。」
　　沒有疑問，話語裡只有早已定奪的想法，她不是在確認，她只是在讓空有最後一段時間懺悔。
　　空抿了下嘴，將與名為『法夫』老龍的回憶重新思念了一回，又一次的，深呼吸──

　　奴隸位於右後方八十公尺，而空則是正好在『邊緣』，位置完美，魔石殘存的魔力剛好足夠，身上各種強化魔法的剩餘時間勉強還夠……至於覺悟的話──早就做好了啊……！
　　為了摯愛的家人，為了賦予我現在人生意義的『過去（老龍）』與『未來（奴隸）』，即使粉身碎骨也無所謂！

　　──然後提起了嘴角。
　　魔人族的少女將其視作回應，右掌向前直指著空。
　　「記著，殺了你的人就叫做『艾莉絲』，然後！下黃泉去懺悔吧！」
　　海量的黑色魔力從掌中噴湧，在艾莉絲的面前精準排列出各式的複雜的幾何圖形與上古文字，規模不斷地擴大，延展，然後又擴大，彷彿無止盡一般，漆黑的魔力似乎會將全世界給吞沒──

　　空很冷靜，靜靜地等待時機到來的那一刻，沉默地凝視著象徵死亡的魔法陣逐漸完成。

　　那一刻，奴隸很專注，專心在主人的一舉一動，隨時預備完成主人的指示。機會只在一個瞬間，此時或許是一生中的最大試煉，正考驗著主奴的二人的羈絆。
　　時間的流逝就像被無限延長，絕望一步步在逼近，兩人處在死亡的邊緣，卻沒有害怕的情緒，只有不約而同地這般想著──

　　（如果我死了）　（如果主人死了）
　　龐大魔力造成的壓力令人寒毛直立……

　　（誰能保護她？）　（我該守護誰？）
　　被迫感受無止盡的恐懼，生物的本能正渴望逃離此地。

　　（我答應他了，那是我重要的詛咒）　（我發過誓了，他給了我最溫柔的詛咒）
　　兩人承諾的對象或許不同，但一脈相傳的連結卻使得他們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我願意將我的生死交給我的『家人』。）　（我發誓絕不會讓我的『家人』死亡！）
　　即使沒有血緣，那聯繫牢牢地使兩人成為了家人。

　　（所以……）　（所以──）
　　（（放馬過來！！！））

　　──最終，這美如藝術卻令人絕望的百米級殺戮魔法陣完成了！
　　艾莉絲薄唇微張，下達最後一句話……
　　「去死吧──」

　　──〈不動要塞〉！
　　空以肉眼難見的速度迅速施展讓自己暫時固定於原位的這個魔法。
　　這樣不具攻擊性也沒有防禦效果的魔法艾莉絲完全不放眼裡，她只是固執地要將眼前的仇人徹底消滅，放出了她所擁有的最大魔法──「──〈神殺〉！」
　　彷彿要湮滅世間萬物的殘暴能量肆虐而出，半途路上的石子、砂礫、甚至連空氣本身在接觸這闇黑光束的剎那都變得不復存在。名符其實，連神也能殺掉的可怕魔法。
　　死絕氣息迎面而來，空卻沒再有其他動作，不，他是已經做了，他正等待著那人回應他的期待。
　　下一瞬間，空的身後爆發出炫目的光輝，似乎要與〈神殺〉的絕望對抗般，奪目的純白神聖魔力四溢。緊接著一道沒人聽過的、猶如銀鈴般清澈的嗓音劃破了整個戰場──

　　「────────〈巴魯斯〉！！！！！」

　　太慢了啊……我差點就要死了。不過做的好，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

　　發生了什麼……？一道閃光，魔法？然後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妾身的〈神殺〉被消除了？糟糕……魔力見底了……被消除前殺了那男的了嗎……？

　　那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魔法成立之際就無法憑意識自主取消，耗去的魔力也不能回復，當身體消耗掉大量魔力卻來不及補充時便會造成暫時的意識不清，如同遊戲術語中的『硬直狀態』，而空一直等待著的，從最開始下定決心戰鬥開始就在等的就是這唯一的機會！
　　──喀喀！
　　他用力咬碎了魔石，其中蘊藏的所有魔力一口氣在口中爆發，超大量的魔力釋放甚至能直逼〈神殺〉，但是獲得力量所需付出的代價即是瞬間爆發的魔力像無數的細針從裡到外破壞著空的身體。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今生最大規模的劇痛令人想死，但空仍咬牙盡可能控制住所有的魔力，不讓其有任何一滴浪費，費盡心力將其全數從腳底釋放。
　　本應消散的魔力在地下化做一束高速流動了起來，沿著製作好的道路不帶一絲延遲，一化二、二變四，那形狀愈趨成形，於是當最外圈的魔力連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正圓之時，那堪比奇蹟的超古代魔法閃耀出了最神聖的光芒，其名為──〈重生〉。

　　當時主人的提示非常簡單，卻也是只有我才可能知道的暗號。奴隸心想。
　　那個故事裡頭有個角色主人演得非常起勁，感覺就像那個角色就是主人一樣，啊，當然不是說主人跟那壞蛋一樣沒水準，主人不管做什麼都最帥氣了！咳……偽裝成遺言的提示──

　　「或許，對妳來說，我們不過是渺小的『垃圾』。」
　　「我們不過是『上校』達成目的的墊腳石。」
　　「這座充滿了寶藏的『城堡』，與其被妳踐踏，還不如『毀滅』會更好！」
　　「最重要的是──我要妳為傷害了我的『公主』付出代價！！！」

　　我們是『垃圾』，被社會所鄙視的沒用垃圾；那個自稱艾莉絲的女生是『上校』，是世界的敵人，而主人就是我的全世界；『城堡』之中的寶藏是這幾個月來我們家所累積的一切，爺爺、主人、還有我生活的點點滴滴；『公主（我）』來實現『毀滅』。

　　看著那道象徵死亡的魔法越來越靠近主人，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被無限地延長，十公尺、五公尺、三公尺、兩公尺──
　　等待令人心急如焚，但奴隸對於主人的信賴遠遠超出那份焦急的衝動。
　　現在的我什麼都做不到，但是等待的這段時間會讓不可能化作可能，因為主人就是這麼說的。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現在這所有的一切都一定如主人所料。看吧那充滿惡意的笑容出現了，這是主人惡作劇時會有的迷人笑容。
　　而我也將成為共犯（夥伴），真令人開心。
　　一公尺、八十公分、五十公分，死亡愈趨逼近，就在那瞬間眼前所有一切被光芒所包覆，不刺眼的溫暖光輝遮住視野的瞬間──
　　信號來了。奴隸也不禁笑了，感受到身上寄予的信賴不自覺就笑了。
　　輕柔地打開那對許久未用的雙唇，喉嚨早已被破壞發不出聲音，但此時此刻的話──
理論上是奇蹟的必然發生了，失去的所有器官恢復成了應有的原樣，聲帶、右眼以及剛失去的雙臂如倒帶般回復了原狀。奴隸驚訝之餘，更多的感到是滿腹的幸福，深吸口氣，彷彿要將一生份的幸福吸進去般，然後……

　　「──〈巴魯斯〉！」

　　然後奴隸就如同失去意識一般向前倒下了。破壞魔法的魔法〈巴魯斯〉的發動條件除了必須以『詠唱』作為施展方式，其最大的條件就是『體內需尚存半數以上魔力，並且會直接消耗掉所剩餘的所有魔力』，這就是奴隸陷入昏厥的原因。
　　──但這一切犧牲都是有回報的。
　　因為〈神殺〉已經不再是〈神殺〉了，那象徵著『消滅』這概念的魔法屬性被削除的現在，也不過就是龐大到難以想像的魔力塊罷了，也就說……只要撐下去就沒問題了！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那團魔力硬生生砸在了空的身上，但他卻沒有被擊飛，全都多虧了〈不動要塞〉的效果，讓他能更有效率的待在這股魔力的中間。
　　劇痛、絞痛、撕裂痛，一切的一切都讓空想死得不得了，這種以肉身接觸魔力的行為對一般人而言簡直跟自殺無疑。
　　但是──
　　撐得住，沒問題。方才咬碎魔石的釋放的魔力跟這個相比大同小異，既然剛才沒死，那現在也就扛的住！
　　又一次的高強度破壞，就如同輸血時血型不同一樣，空的身體不斷排斥著魔力存在，早已殘破不堪，但僅僅憑著最後的意志堅持著。
　　閉上雙眼，將失去操控者的可控制範圍中的魔力全數收集起來，將萬蟻咬噬的痛楚拋諸於後，回想著他這些日子當中所累積的知識中最強大的魔法，照著那段溫馨的回憶開始編纂魔法陣──


　　──────────────
　　「喂，老頭，古代魔法是不是沒有強大的攻擊魔法啊？」
　　這大概是空開始跟老龍學習魔法的半年後，也是老龍離世前數天的對話了。
　　此時的空已完全精熟語言的使用，同時有關於魔法的知識也正以爆發性的速度累積中，距離老龍書房裡的書籍完全閱讀完畢也指日可待。
　　「……這就要看你所謂的強大是要多強大了。」
　　老龍思考了一下後這麼回答了。
　　「大概是現代魔法的『最上級』左右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這點程度的話能比這更強的還多的是呢，小子這世界可是很寬廣的啊。」
　　「笑屁啊。吵死了，給老子解釋清楚！」
　　「所以說老夫到底是哪裡教錯了……才會讓這孩子這麼沒有禮貌……」
　　不過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老龍也已經習慣空不客氣的語氣了，所以很快就回復正常開始『上課』。
　　「就像老夫說過的古代魔法是以泛用性見長，那麼為什麼會有所謂的泛用性呢？很簡單因為古代魔法是『組合』出來的。」
　　「……也就是說古代魔法在『詠唱』時是以『單字』的形式拼湊而成的？難怪常常覺得語順意思有斷裂的情況……」
　　「沒錯，關於這點老夫認為是由於古代語是與不同於我們生物的存在溝通的語言導致，故語順與我們有所不同也就合理了……扯遠了，回到古代魔法的話題吧，正因為如此所以古代魔法被老夫稱作『組合魔法』。只要排列得宜什麼樣的魔法都能成立。」
　　當然，這是限定在『法陣』的情況，『詠唱』以及轉化將其為文字的『書寫』並不適合，畢竟將所需要的元素以語言的形式呈現，其複雜度跟變異性遠超常人所能想像。老龍這麼補充。
　　「……所以理論上只要一直疊加上『增強』之類的結構，威力就能無限量上升？！」
　　「哈哈哈，如果魔力也無限量就有可能吶。不過法陣的平衡也是一大重點，如何在有限的圓形空間之中塞入各式各樣的結構，這不僅僅是對於控制力的挑戰，在創作新魔法時，迴路該如何連接、結構該放置於何處、組合後會產生的變化這些無一不是在考驗創作者的創意與想像力。」
　　來吧小子，老夫帶你開開眼界。
　　語畢，老龍將空帶至洞窟外頭。已經傍晚了，夕陽照應之下大地一片橙黃色，原本應當只有死寂的荒原頓時有了生命躍動的錯覺。不管看了幾次，老龍都覺得十分美麗，看了一眼空沒有什麼變化的表情，老龍現在只希望這相當於自己孫子的孩子在將來可再度拾起對外界的感動。
　　「聽著啊，空，魔法這東西老夫不會說不應該拿來傷害別人……」
　　一邊說著，老龍開始蓄積著魔力。
　　「但是啊，老夫認為魔法應該是讓生活變得更加便利的一部份。」
　　不管是一般日常生活，亦或者是殺人都一樣……
　　「為了這個目的，人們不停地創造出了方便的魔法，為此也失去了很多東西。」
　　魔力散發出美麗而溫柔的光芒，就好像老龍這個存在一樣。
　　「不過可以的話老夫還是希望你能學會，這大概也是老夫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吧……」
　　一點一點的魔力畫出無數細小的美麗弧線，似乎是為了要讓空能清楚看見一般，緩緩地，老龍慢慢地仔細畫出魔法陣。
　　「記起來吧，空，這是老夫能送你的最好的禮物了，如果是你的話沒有問題。」
　　毫無道理的信賴，卻沒有令空感到壓力，相反地心裡流淌著暖流，讓人想回應這信賴。
　　「看著吧，這就是老夫畢生結晶，只為了你而做的、專屬於你的魔法，其名為──」

　　──────────────

　　回憶中的魔法陣不斷在眼前構築，卻沒有人能看見。空此時閉著雙眼一面忍受劇痛一面維持著驚人的注意力。
　　魔法陣的最外圈完全隱藏於艾莉絲的漆黑魔力之中，這就是為何沒人能注意到空的現況。只能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雖然真正過去的時間可能連五秒都不到，但在空的體感上來說卻彷彿已經過了好幾分鐘。
　　能完成的，能做到的。自從老頭死後嘗試過千萬遍也沒成功過的魔法。這不是單純擁有【幻想複刻】這個記住所有看過一次的魔法陣的特殊技能就能做到的，一定，一定還有什麼重要的因素沒有成立……

　　──空能否完成這個魔法有三個要點：一是魔力量，而現在四周都是空可以利用的魔力，只要能忍受這股源源不絕的疼痛。二是魔力控制力，持有【精密操作】這技能就表示空已經具備這世界上最頂級的魔力操作能力，所以只要在能控制的魔力消散前完成就不是問題。
　　然後是最後一點，也是老龍隱藏起來的最關鍵鑰匙──『想守護的人』。
　　在漫漫的魔法元素之海中交疊起來而形成的新符號，這是老龍的設計，遠比單純排列來的困難，但相對的一旦成立了威力就會急遽上升數個檔次。也就是說展開的魔法陣本身不需要過大，至少不用百米級就能達到同等的效果，這就是最適合空的魔法
　　老龍畢生心血的結晶，以『疊合』為中心輔以『排列』，這世上獨一無二，只為一人而創作出來的超戰略級魔法，僅僅五米不到但其密度卻高到連內容為何都看不清，確實，若是連【精密操作】這技能都沒有的話，想完成這魔法根本是痴人說夢。
　　空並不知道最後一個條件，但是不知不覺之中就有了『想守護的人』，雖然是主人與奴隸這樣的扭曲關係就是了。
　　──過了多久了……？
　　意識開始有些朦朧，意志力已經瀕臨極限，已經連痛覺都感受不到了，魔法陣的完成只剩最後一步，方向是正前方，魔力浪潮的來源。
　　──接招吧……我最後的魔法──
　　腦中浮現的是老龍慈愛的笑容，還有奴隸無邪的微笑，然後還有自己不自覺因為深感幸福而揚起的嘴角。張開嘴，喊出那充滿了親愛之意的魔法名──
　　「……〈空〉！」
　　語畢，堪比狂瀾的虹色奔流劃破漆黑，向著那象徵破滅的存在而去，命中艾莉絲的瞬間，空失去了意識……

　　啊啊，對了……都這麼久了我還沒幫那孩子取名字啊……我可愛的家人（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