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０

　　
　　夕日時分，席法以一條長鎖鏈綑著艾德在前方探路，畢博格則跟在艾德後方壓隊。在地形變得和地圖所示不同的此時，席法只能憑著方向感找路。
　　
　　被席法一手刀劈斷頸骨的艾德只暫時以布條與樹枝立起他的頭，帶著一臉嘻嘻傻笑：「回不死領域？拜託不要，在那裡我會發瘋的……」
　　
　　席法沒回過頭，只在找路期間分心問：「那是什麼情況？其他護法殭屍看起來就蠻理智的。」
　　
　　「我也不清楚，我知道我在幹什麼，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動，我知道凡妮莎帶著其他人來救我，但我沒辦法控制對他們的厭惡、憤怒和殺意，我只想殺光所有靠近墓穴的人。」
　　
　　說著該是很沉重的話題，但艾德的表情一直是咧嘴的開朗笑容：「只有你是例外的，在墓穴旁我就知道你來了，我沒辦法控制我的雙腿不去找你，我沒辦法控制把你殺死的慾望，我也沒辦法壓抑把你帶離開這裡的衝動，只有這個衝動和骷髏之主的命令是相違背的，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麼，我只知道，有你在，我好像就能反抗骷髏之主的意志了。」
　　
　　席法先微偏回頭瞟了他一眼，便回過頭去，以著一貫冷淡口吻：「……到底怎麼回事？當初你應該很討厭我才對，所以我們才絕交的。」
　　
　　「討厭？才不是那回事，我只是很厭煩了……」艾德稍稍歛了笑意，音量變低：「我很厭煩，我這麼在意你，你卻一直只把我當成萍水之交的朋友。我明白因為我是人類，我會比你早死，所以你不會對我太用心，要是真的在意我，在我死的時候你會很傷心吧？所以我很清楚，你對誰都很好，但誰也走不進你的內心……」
　　
　　聽著他的話，席法沒再出聲。
　　
　　「在你走了之後，我想找你、想見你、想向你道歉，這樣的結果不是我想要的，那些傷人的話也不是為了傷你才講的，但是我卻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很後悔，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明明還活著，感覺卻比死了還難受。在變成不死族的這些時日裡，有時腦子會特別清醒，我一直在回顧著這些事情……其實我很感謝骷髏之主讓我成為他的護法，我也想著，哪天再和你重逢時，還有沒有機會向你說這些話？」
　　
　　「在你想了這麼多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席法回過頭，面露淡然一笑：「也許我根本沒有內心這回事？走不走得進我內心又何妨？」
　　
　　席法再度面向前方，踏著穩固的步伐：「倒是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很高興現在我是妖物，不老不死，我可以用永恆的時間陪著你。我們可以繼續冒險，這次不打魔族了，讓我陪著你尋寶吧。」艾德又是一臉笑。
　　
　　「不老不死但是會爛掉哦。」席法冷冷吐槽。
　　
　　「唉呀，跟骷髏之主好好商量過也許他會答應我，就只在他閉關時候來幫忙護法，其他時間隨我嘛。」
　　
　　「閉關？」
　　
　　「對，聽說百年一次他要回魔界去增強自己的魔力，這段時間需要強力的護法守著不死領域，保護聚魔點。」
　　
　　「那現在骷髏魔主？」
　　
　　「在魔界，還要幾個月才會回來。」
　　
　　「……」席法停了腳步，抬頭看上已經浮現星光的夜空，扶著下巴：「嗯……那我們不用急著去墓穴？」
　　
　　「……席法……」一直沈默著的畢博格，這才有點為難的啟口：「你被艾德刺死在隧道裡的時候，布拉德大人看到了……那時候他的怒氣連我都感受得到，他氣瘋了，而且從那之後就再也沒和我聯結上，我有不好的預感。」
　　
　　「怎麼不早講？」席法的語氣慌了，回過頭加急了腳步找路，儘管他也明白就算畢博格早講也沒用，現在他們被轟到不死領域外，地形又全變了，從哪兒能最快到達墓穴他也沒譜。
　　
　　「布拉德大人？」艾德下意識般地覆誦一次那稱呼，席法回答：「我婚配的對象。」
　　
　　「婚配的對象？」艾德像被雷打到似地愣住：「你結婚了？」
　　
　　「對。」雖然這麼回答，但席法到現在也沒實感，就只是嘴上答應他當他的伴侶，不過妖魔間本來就沒結婚儀式這種東西，只要雙方同意結合那就成事了，所以就算沒實感，他也認定這就是事實，只是說出口時有點沒底氣罷了，這才沒在艾德說要帶他去結婚時就一口回應『他早就結婚了』這種話。
　　
　　「……你愛她嗎？」
　　
　　艾德的提問，讓席法面露難色，但還是在深思後給出回答：「愛或不愛我不大清楚，我唯一清楚知道的，愛的形式，是無私的奉獻、不求回報的守護，但是愛的形式應該也不只有一種，或許，彼此掠奪與消耗也是一種……總之，我只能明確的告訴你，他對我而言很重要，我還沒做好失去他的心理準備。幾乎所有和我有來往的人，我都會去想像他們死的那時候，我該怎麼道別，只有布拉德，我不願意去想像那景況。」
　　
　　「聽起來你很愛她啊……」
　　
　　「不曉得，你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但那動搖不了他在我心中的份量。」
　　
　　「真好啊……能讓你這麼說的人。」艾德跟上他的腳步，以著慘澹的笑容：「對了，那你想過我死的時候，是什麼情況嗎？」
　　
　　「想過哦。你會因為和妖魔作戰而死，我能做的只有幫你燒燒屍體，笑著跟你說，人生成就又達成一件了，恭喜啊。」
　　
　　「這不是跟大多數人一樣嗎？」艾德無奈一笑。
　　
　　「在我眼中你和大多數人一樣啊。」席法有點賭氣地冷淡回答。
　　
　　「果然啊，你就沒把我當成要好的朋友過。」
　　
　　「所以你說的那些話……我接受你的道歉，原諒你那時候講的話，我的確只把你當作一般的朋友，沒有意識到你的心思。」
　　
　　看著前方兩人又一副友人般的對談，畢博格只沈默著：『我的錯覺嗎？前面那些話怎麼聽起來很像示愛？不過，提到教堂結婚，這個叫艾德的殭屍是真的有那種意思吧？』
　　
　　席法停下腳步，似乎發覺腳下的異狀，而把綑著艾德的繩子交給畢博格，低身拿起帶鞘的匕首挖起土壤：「這下方似乎有路，我掘掘看。」
　　
　　看著他挖起土，畢博格低聲開口：「你知道他有伴侶，還會想陪伴他嗎？」
　　
　　「這是替你主人問的嗎？」艾德先回以一慘笑，才正面回答：「我想先知道你主人是怎樣的人，能不能讓我放心的走……如果還有他需要我的地方，我當然還想留在他的身旁，因為……我是如此的……」
　　
　　語未畢，他就像被電到似地顫了下，咬著牙死撐起笑：「好像對了，席法。」
　　
　　席法停下正在鑿土的動作，起身將匕首收回腿側的皮帶劍扣，而他腳下土坡已經露出一個黑洞：「下去吧。」
　　
　　「不把他綁在外頭嗎？」畢博格問，但眼下被震壞的土坡山石哪有粗大的樹可綁？就連石頭也沒顆像樣的能把他綑上。只是席法腦中閃過那被遺棄小狗模樣的艾德，雖然想著『丟在路旁怪可憐的。』，但前面艾德說過回到不死領域裡他會發瘋的事，或許還是把他留在外頭好，但又不能想到，因為山塌而引來搜查的術士，要是看見艾德會直接滅了他吧？
　　
　　還沒讓凡妮莎見到他，就這麼沒了，她一定無法接受吧？
　　
　　好不容易拖出來的，再帶回去不是白費工夫嗎？
　　
　　兩難間，席法又開始在洞旁刨地，刨開了處淺窪，讓艾德躺了進去，解下身上的黑斗篷，覆上他的身子與臉面，交待：「我把你埋在這兒，免得讓別人發現，等到和凡妮莎會合，一定會讓你和她見上最後一面。不管聽到什麼動靜都別主動冒出來，知道嗎？」
　　
　　艾德沒動靜也沒回應，就這麼讓畢博格和席法一起用土將他埋起。
　　
　　「那我們快去找布拉德吧。」席法說著，便跳了下去。在他之後，畢博格則在五秒後、覺得他應該不在正下方時才跟著跳下去。
　　
　　『希望布拉德別做什麼傻事才好。』
　　
　　踏上幽深的道路，席法如此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