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選擇的代價（9）

​​​​​​​「……不準過來。」當兩人距離只剩下十步，魔王手搭上劍柄，劍鋒遙指不遠處的少女後發出冰冷的話語命令，讓少女腳步一時間為之凍結。

不留情面的拒絕讓少女心如刀割，但她只佇立片刻，又嘗試性踏出一步。莉蒂雅用泫然欲泣的聲音說道：「沒事的，賽亞。我沒有要和你打的意思。」

為了表明自己沒有敵意，忙不迭將兩手向左右一攤。

「能不能​​​​……不要再戰鬥下去了？這裡，已經沒有任何敵人了……」莉蒂雅並沒有過於躁進一下拉近，在距離八步的位置又一次停下，發出哀求。

「不可能。」魔王斬釘截鐵回應，劍依然沒有放下，將傾訴的懇求視若無睹。

劍鋒發出的逼人寒氣使莉蒂雅喉嚨發顫，可皓齒輕咬下唇的她還是沒有就此退後。

嚴峻而肅殺的氛圍使人不寒而慄，在如此酷寒的夜晚頸部還是開始冒出冷汗。莉蒂雅目光再次低垂，閉起眼睛。接著，她毅然決然地又踏出一步。

腳剛踩上濕軟土壤的剎那，魔王厭惡地長劍一甩。

一陣逼人的風壓掠過，莉蒂雅忍不住閉緊眼睛用兩手交叉護在身前，緊接著猶如重物砸來的鈍擊讓腳脫離了地面。

「莉蒂雅！」

莉蒂雅整個人向後摔飛一米，掀起一片土灰。她沒能看見對方的動作，也能從結果得知自己被扁平面的劍脊搥中，兩手現在開始浮現的長條狀瘀青就是證據。

用來抵禦的兩手傳來陣陣發麻與疼痛，視野晃動產生眩目與反胃，莉蒂雅承受身體的不適，努力調勻呼吸後慢慢爬起身來。

「沒事​​​​……不要緊。」

鮑伯叔叔​​​​……也就是賽亞的父親按著脫臼的肩膀一度想再上前，也被莉蒂雅還有旁人所勸止。少女身上因為摔倒有了大小大一的擦傷，雖然痛到快哭出來，她還是絕不示弱叫苦，硬是逞強下去。她不想讓看顧自己的大家操更多的心了。

莉蒂雅抑制住悲傷的情緒，再一次喊話：「賽亞，不要再戰鬥下去了。一切都結束了，好嗎？」

「​​​​……」

「大家只是想幫助你，並不是想要從你身上奪走後濫用那份力量。那身鎧甲，它──」

「我的答案還是一樣，不會改變。」魔王不讓莉蒂雅把話說完，強硬地打斷：「結束？這不過是血戰之先。我沒允許它結束。」

魔王的眼神冷漠無比，不單是手中的武器，就連言詞都化為利劍傷害莉蒂雅的心。是什麼樣的執念能使人陷入瘋狂？她不懂，也不想弄懂。

她現在渴望弄清楚的，不過是對方的真心。重新站起的莉蒂雅還是不做任何對抗意圖，就這麼慢慢靠近。

魔王的雙眸冷酷地瞇起，纏著漆黑氣流的劍再一次揮出，等莉蒂雅試圖做出反應時已然不及，再一次被打倒在地。

「莉蒂雅！」

「不要再走過去了，莉蒂雅！」

「沒事的​​​​……我還可以。」

莉蒂雅隱約聽到眾人焦急呼喊自己的聲音，如果可以順從乏力的身體就這樣放棄就輕鬆多了，但那無異於放棄了賽亞，將其就此放逐到孤獨之路。

莉蒂雅絕對不願意做出這種選擇。

「賽亞……」

「……」

少女呼喊著近在眼前的名字，回答她的只有無情加諸在身上的痛楚。

身體變得傷痕累累，本就魔力透支的身體還能站著就已經是奇蹟。即使兩腳重得不像是自己的，莉蒂雅非但沒有放棄，依然一次又一次跌倒後起身重複想要去接近。

「沒事的​​​​……我還可以。」

完全不是沒事。三次，四次，五次……旁人的呼喚，幾位看不下去的村民再次鼓起勇氣上前，同樣遭受相同的下場被打退。

「莉……別過……」無法起身的亞里德發出細如蚊子的聲音阻止，已經不想看到妹妹繼續受傷下去。

「……沒事的。」莉蒂雅投起頭來仰望那近在眼前，睥睨這邊的漆黑身影。周遭的聲音漸漸進不去莉蒂雅的耳朵，視野狹窄起來，眼中只剩下彼此雙方。

第六次、第七次……每次重新站穩步伐耗費的時間越來越多，氣息越來越虛弱，莉蒂雅的眼睛好幾次忍不住要闔上，身體發出休息的哀求。無視這些警訊，還是顫巍巍地起身、靠近。

「你到底夠了沒有？」

當第八次重新站到相同的位置，始終貫徹執行冰冷動作的魔王第一次主動開口，語氣中帶著不耐與不解。他不懂，為什麼眼前柔弱的少女能夠一次又一次站起，看過來的眼神中沒有一絲埋怨，只有數不盡的悲傷。

她為什麼要露出如此悲傷的笑容？又是為什麼自己看到她的表情，內心就不明所以的煩躁起來？

「在你願意……願意聽我說之前，我不會讓步的。」

「退下。」

「才不。」

支配黑暗的君王微微歪頭，並沒有立時說話，而是用那雙囚禁靈魂的赭紅色雙眼凝視著一再向前的她。所有人都屈膝下跪，接受殘酷的現實。唯有她……明明只是無謂的垂死掙扎，為什麼眼眸中仍能散發出希望的光采？

──都是因為你太過仁慈，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

魔王聽到黑暗中發出的聲音。

──因為是認識的人所以下不了手嗎？

聲音的主人正譏笑著自己的猶豫不決。

──已經有第一個了，之後的第二、第三個並無差別。

第一個。魔王很快就明白指的是什麼，是剛才自己親手葬送的女性友人尤莉迪絲。雖然自己本意是殺死躲在後頭的聖輝騎士，可就結果來說確實是自己造就了對方的死亡。

既然已經有相關經驗，在之後就不需要躊躇不定。只要習慣了，就會發現其實一切都很簡單，如同呼吸般自然。

自嘲這片刻的可笑迷惘，魔王取回冷酷如鐵的意志，握劍的力道加重了幾分。他先看向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劍刃，接著重新將目光放到少女身上。

已經沒有繼續對話的必要，已經沒有在此浪費時間的意義。本來這一切就毫無意義可言。下一擊，就刺穿這女人的心臟。

雖然沒有開口，但縈繞的氛圍顯著變得險惡連旁人都能感受。如果說剛才魔王發出的氣息是拒絕一切的冷酷，那麼此時散發的就是毀滅一切的殺戮。

正面承受的這份殺意彷彿親口落下死亡的宣告，扼住了脖子讓呼吸為之窒息。但少女還是努力站穩腳跟，不讓自己因為膽怯而後退哪怕一步。自己已經交出了答案，無法收回。剩下的，就是印證對與錯。

「就算……就算連你都放棄了自己，我也不會放棄。」

「無聊。」

「……我相信你，賽亞。」

微笑，越過那條被命令不許跨過的界線。

幾乎同一時間，魔王持劍的手又一次動了起來。

用劍脊玩笑似地敲打，不需要。劍尖準確瞄準對方左胸膛裡頭持續鼓動的心臟，這次將造就無庸置疑的死亡。

──沒什麼，再殺幾人就會看開了。

沒有人能看到也是當然的，因為實際上並不存在。魔王的全身正由無數細絲牽引、操弄。以為是憑藉自己的意志所做出的選擇，渾然不覺其中根本沒有什麼自己的意志這回事。

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一切都是被操控的。其中根本沒有選擇，都只是被決定的過程。

魔王不需要所謂的心。

賽亞‧希卡夫的內心如果能因為這女人的死而徹底壞掉，那就太棒了。

旁人發出勸阻的呼喊，被兩人無視了。深淵之中，伊凡諾頓笑著牽動名為惡意的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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