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選擇的代價(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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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8-22


心跳得很快,忍不住緊張起來。

面甲深處,邪惡的雙眸發出詭譎的紅光,將明確的殺意如利箭那樣射向莉蒂雅搖搖欲墜的身體。本能意識到死亡的迫近,巴不得立刻轉身就逃,可莉蒂雅還是忍住了,倔強而固執地絲毫不退讓。

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那並不是放棄一切尋求解脫的消極,而是選擇相信。

打從一開始,自己需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我相信你,賽亞。」

不僅止於言語上的信任,少女張開雙臂不做任何戒備,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危險之中。

微笑,越過那條被命令不許跨過的界線。

賽亞,我相信你所以做出了這個選擇,現在換你了。

莉蒂雅靜靜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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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少女跨過了界線。不做任何防備地張開雙臂閉上眼睛,愚昧到把自己的性命雙手奉上,飛蛾撲火的行徑實在讓人發笑。

那就如你所願。魔王持劍的手動了起來。

就在起心動念的這一瞬間,賽亞‧希卡夫的意識離開了這手刃親友的光景,閃電般的衝擊竄過全身,大腦在顫抖。回過神來,賽亞已經再一次置身在空無一物的虛幻空間。

左手心似乎握著什麼。

蜷縮起身體在虛無中漂浮,像尚在母親子宮內的胎兒。身上並沒有穿戴那身鎧甲,從全能感中脫離回歸凡人之驅的反差讓賽亞感到茫然若失。

賽亞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物,卻怎樣也想不起來。

這裡沒有一切煩惱,沒有想逃避的人群,沒有厭惡的騎士,沒有需要面對的殘酷。在時間被拉長到趨近無限的這裡,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煩惱。只要不去看就好。

「不要這樣。」

背後傳來細微的說話聲。賽亞抬起空虛的目光看去,在較高處,那裡站著一位身穿灰色長袍的老者。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從斗篷中露出的是蒼白失去光澤的頭髮,臉上那經過簡單修飾的鬍子一樣蒼白如雪。看起來已年過六十目光仍舊老練而犀利,彷彿看過人間百態已有自己的領悟。

賽亞並沒有見過這位老人,卻不可思議的感覺似曾相識,陌生卻又熟悉。是像誰呢?

「不要再傷害人了。」老者繼續開口,眼神中帶著悲憫。

「什麼?」

「這真的是你要的嗎?我是在問你,那個不是魔王的你。」

到底在胡說什麼──賽亞沒有這麼說,對方嚴肅而沉重的態度沒有絲毫動搖,話語間不是假設而是確信,堅信事情正在往壞的方向進展。

賽亞張口欲言,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反駁、取笑、無視?通通不是。

左手心似乎握著什麼,即使隔著手甲依然隱約感受到熱度。

「不要交由他人決定自己的意志。」

他的表情無比認真,讓賽亞無法一笑置之,也意外自己竟然能耐心聽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

「不要就這麼輕易被仇恨蒙蔽雙眼,那會讓你看不清周遭的人事物。」

他如此訴說。

「好好回想,把你那顆直率善良的心拖進黑暗的到底是誰。不要被祂利用你的情感,不要受到祂刻意的煽動,不要放任自己投入仇恨的泥淖。」

老者歷經風霜的臉上流露出傷感,他如此勸戒,不想看到事態繼續惡化下去。

左手心似乎握著什麼。

「再這樣下去,你會親手毀了自己珍視的一切。你的心並沒有全部消失,所以我才能站在這裡與你對話。看看你自己手心裡牢牢抓住的是什麼,其實你也沒有完全放棄自己,不是嗎?」

聞言的賽亞垂下臉,慢慢鬆開握緊的拳頭。一枚發出白光和熱度的碎片靜靜躺在心掌心。

那是本應被伊凡諾頓破壞卻被賽亞下意識留存下來──至今仍未徹底黯淡下來的最後一枚心之碎片。

一切都有跡可循。明明可以輕易殺死阻止自己的大家卻沒有這麼做,造成的傷害也都不會造成永久性的殘疾。即便手段再粗暴,賽亞都沒有跨越最後的底線,約束住難耐的殺戮慾望,恪守住不殺害同胞的最後一道門檻。

只要它還存在,賽亞就仍能保有最後的一絲可貴人性。它是最後的良知,最後的善念,伊凡諾頓沒有也不能將它全部奪走。

它就這樣收在手心,等待賽亞重新意識到存在。

「無論經歷多少磨難與絕望,你都不可以迷失自我。」

說到這裡,老人的身影像是被怪力拉扯似地歪斜扭曲,老人略一凝神,這才恢復成原本應有的姿態。

「……看來這點時間已經是極限了,祂在阻擾我,我無法進行更多的干涉。」

話音方落,老人的身體從腳底開始崩壞,化為灰燼碎落。這個空間不歡迎他的存在,正用最快速度要將其抹殺。

「別讓恨意左右你的行為,自己去做決定,不要讓祂稱心如意。這是你的人生,你的生命。由你決定該向哪個方向前行,無論好壞,由自己去選擇、去經歷。」

看著老者下半身消失後,賽亞才發出沙啞的聲音詢問最初,也是現在能問的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

手腳的輪廓逐漸瓦解,倒數著剩餘的時間。

老人沉默了,露出悲涼的神情片刻後才開口:「……我是停留於過去,迷惘於現在,奢望於未來的迷途之人。雖然把自己的意識部分植入了遺產裡面,還是無法在最開始就阻止一切的發生。能做的,只不過是自我滿足般的彌補。」

那表情實在太過悲傷,讓人不忍多看。他到底經歷過什麼?

「我是自以為聰明,實際上愚昧無知的……讓周遭的人紛紛陷入不幸的愚者。」

化成灰燼消失在黑暗中的聲音是無窮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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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躍回現實的瞬間,世界重新取回色彩。

即使時間的流動連一秒都不到,執行殺戮指令的劍仍化為死亡之矛射出,以追風逐電的可怕速度與勁道撲向閉目以待的少女。已然發出的攻擊無法收回與中止,魔王唯有用盡全力驅使運劍的手臂向外偏移,強行改變攻擊的軌道。

長劍幾乎是貼著莉蒂雅的臉頰呼嘯而過,以毫釐之差落空,僅僅削去幾根髮絲。高速產生的風壓近距離拂過,使左臉頰與左耳的邊緣處產生細微的割傷。但也就僅止於此,傷害被竭盡所能地壓低了。

亞里德在最近的位置見證這場難以理解的事態發展,要喊的話就這樣停在嘴邊。周遭的村人們也產生同樣的感受,滿懷驚愕地呆立現場。

奇妙而不可理解的沉默降臨於此,本來心急如焚的呼喊一時之間都消失了,所有旁人紛紛融入成為景色,現場只剩下少女和魔王二人。

少女因為疼痛而蹙起的雙眉漸漸舒展,闔上的眼睛也隨之睜開。

魔王沉默不語,右手拖著的長劍垂在地上,本來環繞全身的暴戾之氣也消散大半。

「沒事的,好嗎?」莉蒂雅笑中帶淚,無暇顧及自己所受的傷,少女步履蹣跚地再一次拉近彼此的距離。

不用雙眼確認莉蒂雅也知道,自己又一次被他保護了。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都還是會保護自己。

所以這次,輪到自己保護他了。

就像過去年幼的兩人相識的那一天。從生疏到熟絡,一點點接近對方,直到成為彼此心中無可替代的寶物。

「……不要靠近我。」即使被人靠近,魔王自始自終都沒有再度抬起長劍做出攻擊,事實上他短時間內也再難舉劍。

為了讓如同離弦之箭的殺人飛矛在超高速中硬是轉向,且時間還得壓縮到最極限,承受的反饋毫無保留地加諸到施力的右手,幾乎扯斷上頭每一絲肌肉,就連骨頭都咯格作響。在復原以前,魔王的右手幾乎等於廢了。

這就是掙脫意圖控制自己的惡意絲線所付出的,最起碼的代價。

「我明明傷害了大家,為什麼你還要不斷試圖接近我?」

莉蒂雅盈滿淚水的雙眼在清冷的月光下瑩瑩閃爍:「因為我相信你不會成為魔王的。無論鎧甲裡面的伊凡諾頓說什麼,我都相信你不會就此徹底墮落。你不是魔王,賽亞。要我說幾遍都行。」

你不是魔王。

一步接著一步,莉蒂雅總算走完剩餘的步數,將距離與隔閡化為零。在這麼近距離注視下,看見魔王歷經惡鬥後傷痕累累的身體,不禁潸然淚下。

就算擁有無法理解的神秘黑煙進行恢復,也不能改變深受重創的事實。

只經過片刻的猶豫,少女毅然決然伸出手觸及魔王的身體,疼惜地輕觸那些鎧甲上留下的傷痕。魔王身軀一震,卻沒有表現出過大的牴觸。

「你一定……很痛很痛吧?」

魔王沒有立刻理解過來,之後才明白是在說自己身上的傷勢,不帶情緒地回復:「……如今我的身體已經喪失大部分的痛覺。看起來很痛,但我的感受其實很輕──」

「不單是身體這種表面的傷,還有你的內心也是。賽亞,你的心很痛吧?沒被大家所理解,繼而出手傷害大家……你的心,不可能無動於衷,一定很痛很痛吧?」莉蒂雅哽咽著搖搖頭,臉上爬滿眼淚。

就好像自己跟著一同受傷那樣。

少女發出啼哭,將臉埋到魔王胸前後雙手環抱他的腰身。縱然隔著鎧甲感受不到溫暖,擁抱對方這一事實還是讓她開心、快樂又悲傷。

魔王啞口無言無法動彈,他發不出聲音,也沒有勇氣擁抱回去。

本該封鎖住所有感情了,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讓她哭泣這件事情卻令自己心如刀割,為什麼犯下滔天大罪的自己還能獲得少女的諒解?

為什麼要對無可救藥的我這麼溫柔?

「嘿嘿。」

莉蒂雅眼角帶著淚水,仰望高自己半個頭的魔王後破涕為笑。

「什麼?」

「太好了,我所喜歡的那個賽亞,他還在。」

你不是魔王。

賽亞‧希卡夫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流下了眼淚──與人無異,同樣透明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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