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４

　　
　　約一個星期之後，在深山雪地裡找了處山洞紮營，起了小堆營火熱一鍋湯，畢博格幫著席法給馬匹添乾草，而乾草綑打平舖在地上也是很好的休息地，布拉德坐在乾草堆上倚著山壁，凡妮莎靠了過來，坐在他的身旁，但在打了個哆嗦後稍微離他遠一點：「本來想取個暖的，坐在你身旁反而冷，真是奇怪。」
　　
　　布拉德是血族的事並沒讓凡妮莎知道，所以當她這麼說時，布拉德和席法都不說話，而畢博格本來就很沈默了。
　　
　　在凡妮莎交出三顆帶著暗紅色澤的水晶後，他們才決定往東──骷髏之主的領地前進。雪葉大著肚子，不會帶上她，就索性把城堡交給兔妖們打理，留下伯恩保護城堡有空教教兔子們用咒式，只有他們四人駕上馬車往這兒來。
　　
　　布拉德想過要讓狼人王派幾隻有用的傢伙來幫忙守城，但血族還有他這件事他不想讓太多人或妖知道，所以決定不支使不想收為僕人的低等妖族，讓另一名皇家術士史普．奈哈德過來支援伯恩，暫時只作這麼安排，提醒伯恩別被兔妖吸乾吃掉罷了。
　　
　　畢博格直接在火堆旁給自己舖了墊子和乾草，變溫動物型態的他比其他人更需要取暖，身上的衣服也改成重視保暖的毛皮。如果說布拉德為什麼是帶著他而不是帶著皇家術士，肯定是因為想用他的龍吼將骷髏之主的墓穴給震塌。不停爬出不死者的聚魔點？那種東西埋掉不就得了。
　　
　　席法簡單給馬鈴薯削皮切塊扔進湯裡煮，撕了些乾肉條、扔了個奶塊進去，再加點鹽和胡椒，遠行帶不了太多食糧，所以這樣已經算很豪華了……如果不是冬天還能去捕捕魚、採點野菜，可惜現在路上能抓到兔子松鼠之類就很不錯了。
　　
　　而這鍋湯就除了布拉德以外的人才需要，但席法還是給布拉德盛了一碗，就算是在凡妮莎面前裝裝樣子，到了半夜再割血分給布拉德。
　　
　　「這男人是人還是妖？被留在城堡裡的那個男人叫他布拉德大人是吧？布拉德城堡裡的布拉德大人？吸血鬼？」凡妮莎有如自言自語般的碎唸了一大串問號，然後笑起：「不可能吧？聽說吸血鬼都是尖牙尖耳朵的，你們這位布拉德大人是假的吸血鬼吧？」
　　
　　在她一長串問號又擅自作結的話題之後沒人跟，三個男人只低頭默默啜著熱湯，畢博格到此時才會把面罩取下，形似人類的五官但雪白的薄唇下是顯眼如鯊魚的兩排利齒，仍然沈默著。
　　
　　「啞巴嗎？你們……」凡妮莎略不悅地勾起眉，瞪向席法：「平時看你話那麼多，跟著兩個不吭聲的傢伙組隊你不悶死了？什麼時候認識的？離開艾德的隊伍後才認識的吧？這不才認識頂多一兩年，就搞在一起了嗎？」
　　
　　席法沒回答，只以蹙眉一瞪表達他的不耐。布拉德不喜歡她的遣詞用字，正打算開口時，卻是畢博格出了聲，以著極沙啞、極低、似是帶了點溺水咕嚕聲、絕沒半點善意的：「閉嘴，女人。」
　　
　　幾乎同時布拉德和席法看向他，因為在這之前他們都當他是溫文爾雅的紳士。而凡妮莎被這麼嗆了，立刻暴怒：「什、什麼態度？！有人這麼對可愛的女孩子說話的嗎？！我可是看你們太悶才想找話題，而且接下來還要一起行動，不該先彼此認識認識的嗎？！」
　　
　　席法這時才開口：「那妳自我介紹吧。」
　　
　　「我？為什麼我？」「妳提議的當然妳先。」
　　
　　「讓、讓你們知道也沒關係啦……」先支吾了一下，在思考過後，凡妮莎清了清喉嚨：「咳嗯……其實我的出身也沒什麼特別的，就只是個小小的、沒聽過名字的村裡的普通女孩罷了……只是某一天走在路上，被同村的老太婆發現我有魔女的潛質，她就把我偷偷收起來當徒弟，其實她也是魔女，只是平時裝作一般人的模樣，一直到她死都沒曝光。但是我和她不同，我很自豪能成為魔女的這件事，所以不管打扮還是言行我絕對不會隱藏，我為自己感到驕傲，該感到羞恥的是教會裡的偽善者才對。」
　　
　　說著時就直瞪著席法，席法也知道她對自己的敵意到現在也沒降半分，只是為了艾德才來拜託他的，真的也是無路可走才會找上他，所以他也只是低頭再喝了口湯，沒要搭她話的意思。
　　
　　「好，我自我介紹完了，接下來換你！」
　　
　　本以為凡妮莎要指名布拉德的，但她卻指向畢博格，也許是被那句激怒到了吧？畢博格在沈默一分鐘後，才開口，以那深水妖物的特有低嗓：「我來自西海，海龍之主的第一百五十八名兒子，天生魔力資質並不好，在海底沒有我的領地，打算在陸上開拓屬於我自己的領土，所以化為人形上陸。聽聞大陸首席劍豪的四連霸傳說，便向東行，想與其切磋確認自己的實力，不慎中了人類的陷阱……」
　　
　　接下來的事他沒說，布拉德是一清二楚的。
　　
　　「大陸首席劍豪？」凡妮莎先頗為得意地吭了一聲，才說：「那是我的男人。」
　　
　　「四連霸的首席劍豪，就是我們現在要去從骷髏之主家裡搶出來的艾德蒙克。」雖然每一任首席都會被那麼統稱，但回想近代少數的連勝霸者，也只有那麼一人了。席法低著聲：「非常遺憾，你想切磋的對象已經是具屍體了。」
　　
　　「可惡啊！席法！」凡妮莎生氣地吼了一聲，像是抱怨席法讓她裝逼裝得不夠似的。
　　
　　「啊，真是遺憾。」畢博格冷冷低回，一副『那就算了』的淡漠。
　　
　　「時間也不早了，休息吧。」席法這麼說著，也是不讓凡妮莎指名布拉德。在布拉德和畢博格起身幫著收拾餐具時，凡妮莎的抗議也沒用了，只得自討無趣地跟著清理裝備，在火變小之前往鍋裡倒點雪塊融點水清洗一下。
　　
　　在整理好鍋具後，舖好的草堆上，看著火勢漸微，布拉德躺下身子，倚在席法的腿上，回憶著在甘伯利城堡時，由席法一字一句讀給他聽的，甘伯利對於殭屍、骷髏與食屍鬼的實驗。
　　
　　雖然外觀不同，但控制殭屍與骷髏的方式是相同的，除了人類之外，只要具備血肉骨與靈魂的存在就可以被不死化，而骷髏就是殭屍爛去血肉後的形態。
　　
　　雖然人們相信死去的屍體會被邪祟入侵或惡魔控制，而變成不死族，所以大陸上盛行火化葬禮，但事實上，所有殭屍與食屍鬼都是用活人『製造』出來的東西。甘伯利對殭屍與食屍鬼的實驗就在於，他們的肌肉、神經、大腦、五感是否與活人相同？
　　
　　食屍鬼是被取走靈魂、肉體被詛咒成妖物的存在，他們沒有知力，肉體與狼人一樣的狂暴化，嗜食同族。這樣子的存在並非是不死魔主所要的棋子士兵，而是邪法師奪走人魂煉邪的副產品。
　　
　　殺死食屍鬼的方式和狼人差不多，擊潰他們的肉體或用神聖咒燒化他們便行，食屍鬼的活動仍然重度倚靠五感，他們的器官與肌肉並沒因邪祟化而失靈，反而如野獸般更為靈敏強壯。
　　
　　至於殭屍，則是死透了的屍體卻還能行動的邪祟妖物。甘伯利將他們的腦漿抽出觀察，但那確實是腐臭的爛肉，殭屍的活動不經大腦控制、不由眼看、不用耳聽，他們沒有知覺、沒有痛覺、沒有思考，那麼是什麼支使他們活動？
　　
　　答案就是製造他們的人的魔力，也就是骷髏之主的黑暗魔力。但光是驅使他們的魔力尚不足，靈魂是重要的控制手段，以魔力連接操控死者的靈魂，讓靈魂以屍身重現活著時的行動，這樣才能解釋必須將他們打碎得不成人形、以神聖咒淨化或物理燒化，才能讓他們不再活動。
　　
　　有趣的是，被控制的靈魂偶爾會有情緒反應。殭屍在聽到嬰兒的哭泣聲時會落下似眼淚的液體是甘伯利拿蛇女做胎兒實驗時從殭屍身上觀察到的現象，儘管該名殭屍的腦不完整，眼睛與耳朵也沒有作用，由此甘伯利推測，殭屍能看能聽也有觸感，但並非是經由肉體感官去體驗，而是由精神、靈魂或魔力等肉眼不可見的感官去領受發生在他周圍的一切。
　　
　　所以在爛去血肉僅剩骨的時候，也能活動自如的理由，就只是這樣而已。偽裝成屍體的模樣，比起用咒式隱藏自己的模樣，來得更保險一些，因為隱身咒掩得去形體卻只是在視覺上的欺騙，仍然可以從移動時的氣流變化、腳印、聲音發覺，或無意碰撞間查覺到使用隱身咒的人，在寬廣的空間極為好用，但在山洞裡則大幅提高被發現的機率，所以席法才會用那種方式潛入吧？
　　
　　不過問他的時候，他的回答是：「那是風系咒式，我不能用。」
　　
　　像這種時候就又覺得他傻氣得可愛。
　　
　　在感覺凡妮莎已經熟睡後，席法將蓋在布拉德身上的毯子拉高，伸手攬來布拉德的臉頰，在視線相交之時給了個微笑，以銳利化的指甲在腕上開了個口子，讓湧出的鮮紅滴落在他的唇上。布拉德原先是想拒絕的，但他無法拒絕牙上的癢、喉中的乾、本能的渴望，而張口，吮上那道傷。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對身為血族的自己感到幾分嫌惡，連拒絕所愛之人的獻血也辦不到。
　　
　　過去的某個夜裡，他曾問席法：「如果哪天我忍不住襲擊人類，你會不會認為我背叛你？」
　　
　　席法當時也是像這樣，伸手攬著他的臉，回答：「我知道被食慾逼瘋的滋味，所以我不會怪你。」
　　
　　「餓到失去理智、餓到想死，但我是妖物，區區飢餓是弄不死我的。等回過神來時，身旁已是屍橫遍野……」
　　
　　所以席法很注重飲食，絕不讓自己餓著。他很少提起自己的事，偶爾提及之時，話語裡總有無法掩藏的悲傷，儘管他臉上總帶著笑。
　　
　　這樣子的席法，令他想觸碰、想親吻、想擁抱，因為他的悲傷而感到痛苦，但要見著他逞強，倒不如讓他在自己懷裡哭個痛快，讓他明白，那些悲傷都是過去式，現在的他，有自己在。就算沒有經驗過，他十分明白，這就是愛。
　　
　　飲完血後，席法在他身旁躺了下，輕輕攬著他，很快地閉眼入眠，他的嘴角微勾，有著一抹淡淡的甜。這讓布拉德想起，在城堡裡第一次的同床入眠，隔天他就抱怨著很冷，以後不和他一起睡的話。想起那時候席法的嘴臉，又是感到一陣可笑，當時的他肯定沒想過，現在這樣極冷極寒也不願意分開睡的自己吧？
　　
　　把血分給他、把體溫分給他，然後，把心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