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需要，滾吧。」
　中原中也咬牙切齒地繃出五個字，胡亂一擦將臉上的水抹掉，大步掠過那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俊美服務生往外走，擦身而過同時聽見服務員一聲哼笑，音量不大不小的一句話溜進他耳朵裡。
　「上次不好意思呀，誰叫中也身上太香了，不小心就衝動了呢。」
　此話一出，中原中也飛一樣的步伐頓時停下，太宰治迎向他滿臉不屑的臉看不出什麼真誠的歉意，語氣輕鬆得好像只是不小心撞掉他的文具，撿起來就算了的那種程度。
　「你對每個上過你床的女人都這樣解釋吧？」中原中也冷冷地諷刺道，「她們大概樂意接受，你可別以為對我用同一套就可以混過去了。」
　「嘿～那還真可怕。」太宰治卻是笑得更燦爛，倚在門框邊伸出纖長食指晃了晃。「不過很可惜的，中也身上的暫時標記應該還在哦，只要我稍微接近你，附近其他人馬上可以聞到你身上混了我的味道，藏也藏不住的，到時候大家會怎麼看你呢？原來可愛的小蛞蝓被開苞了～～」
　「媽的給我閉嘴！」
　中也又羞又憤，他剛才顧著生氣還沒察覺到，現在仔細一聞才發現，他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自動飄散出微微的量，身體還抗拒著不讓他收回去，正好是別人可以聞到又不濃烈的程度，向周遭Alpha示威同時保護本體的本能機制。原本甜甜的紅酒味裹了一層刺刺辣辣的威士忌香，這麼明顯的味道誰認不出來？
　靠，現在走回去會不會很尷尬……
　「對了，中也被我這樣那樣，會不會懷孕啊？」
　「誰想懷你的種，噁心死了。我早就吃藥弄掉了。」
　「第一次跟中也心有靈犀感覺還真詭異。」
　兩雙寫滿嫌棄的眼神碰在一起，中原中也嘖了一聲又氣又急，索性心一橫，要給人知道就知道吧，誰知他要走出去又被太宰治給拉住袖子攔了下來，他不耐煩地怒瞪回去，只見對方嘲弄的玩笑表情稍微收斂，彎下腰湊近他耳邊。
　「我可以幫你解釋，還可以讓你一身輕的離開這裡，發情期紊亂也可以快速解決，不過前提是中也今天要來我家過夜喔。」太宰治面色平靜，語氣正經地輕聲提議道。
　「你他媽又要對我幹什麼？！」中原中也臉一紅，馬上猛推開太宰炸毛大吼。
　「我可沒興趣吃小蛞蝓啊，只是交換條件不行嘛？」太宰治攤攤手，乍看友情有理地說著：「既然是我錯在先當然要補償呀，中也這幾天肯定都在吃藥調發情期，那根本治標不治本而已，要根除症狀當然是用我的信息素最快啦。」
　「……我怎麼不知道？」中也微微皺眉。
　「誰叫中也每次上健康課都沒在聽。」
　太宰治笑笑往中原中也額頭一戳，很快就被一把捏住手腕。
　「在把我手捏斷之前決定吧，再晚我也救不了你喔？」


　十分鐘後，換回一身便服下班的太宰拎著中原中也的家當離開店門。
　「你跟他們說了什麼啊。」先一步溜出門的中也往太宰斜眼瞄去。
　「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理由啦，要哄人我還是挺有自信的～」
　「勉強相信你一次，敢亂搞抽死你！」
　「好啦好啦小矮子好囉嗦。」
　太宰治一個側身，輕巧閃過旁邊人搧來的一巴，咯咯笑著伸長手來拍中也的頭頂再縮回去，擺明了笑他要還擊也搆不到。
　「手短腳短，像小娃娃一樣好可愛喔～～」
　「你有種再說一次我打你啊？！」
　來來往往的逛街人潮，進入晚餐巔峰的後期開始不再那麼擁擠，燈火通明的招牌與街燈照耀下，太宰高挑的身影顯得鶴立雞群，柔軟的髮絲輕飄，俊臉上的笑容被各式光影打上了青春的粉彩。他不再是獨眼俠陰慘慘的早熟少年，一副高高在上、腳下踩的全是笨蛋的臉，就是一介活得普普通通，享有自己的幸福的平凡學生，臉上帶著與來往人們相差無幾，甚至可能更活潑些的笑容。
　至少，中原中也這樣站開距離看過去，太宰治就是完美而耀眼的小平民，再怎麼討厭他也不得不承認，反而虛偽的成分也就勉強才能看出來。
　「中也～再不走就把你丟下囉。」
　太宰揚了揚手，差點他就忘了自己的背包還在對方手上，中原中也急忙追上太宰的背影，拐過下一條街，跟著回到那間雅緻的小公寓。
　除了茶几下那堆繃帶缺了一大半，屋裡沒有什麼明顯變化的地方，太宰放他在客廳待著，自己先走進廚房去叮叮噹噹的拿杯子弄茶水，進去前還一個甩手任由背包飛越中也的頭頂，啪地摔在沙發上。中原中也搶在兇手一溜煙逃走前往後腦留下一拳，才走去沙發舒舒服服坐下來，仰頭望著天花板發呆。
　啊啊，他怎麼這麼輕易就被太宰說服了……
　時間也來到了晚上七八點，中原中也拿著手機滑過這個網站那個網站，翻出遊戲來刷關抽個卡，往廚房瞄去只能看到太宰三分之一的身子，不時傳來切東西和碗盤的撞擊聲，半天不出來也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喂太宰，手指被切光了沒？」
　「見識短淺的小矮子，我明白你腦袋太小理解不了我在做什麼。」太宰轉過半張臉嗆一句回來，砧板的聲音也停止了，中也正要爆氣反嗆，見到某個嘴賤笨蛋手裡捧一盤白淨漂亮的蘋果片，兩支叉子明顯不是自己要吃而已，氣還是消了半分。
　水果盤上桌，太宰走進客廳時嘴裡已經先叼走一塊，淡淡清甜的蘋果味飄進客廳，順手打開的電視新聞將空氣轉換成再普通不過的日常氛圍，他本來想把叉子往中原中也臉上戳，不過被躲開了。
　光鮮亮麗的美女主播報告著氣候轉涼請注意保暖，沿海陣風增強，幾分鐘氣象分析完通常接著社會新聞，在他們學校附近的路上又發生了一起擦撞事故，中也想起藤澤說過那一帶車流量大，號誌又常常跳針壞掉，學校裡考照不久還不熟車路況的機車族不注意慢騎就會被撞。學校宿舍沒有配電視，他也就偶爾瞄過網路新聞頭條知道一下，現在看到電視播報忽然有種懷念的感覺。
　靠，他怎麼突然就老了。
　塞蘋果進嘴裡，挺甜，放一段時間也沒怎麼變黃，唯一缺點大概就是皮沒順便削掉，紅豔豔的一塊還在外面。中原中也微微皺著眉，牙齒小心避開果皮邊緣啃果肉，只是蘋果皮很薄，如果咬太裡面又吃不到多少，於是他咬到一半，盯著那層咬得凹凸不平的白色果肉，與叉子相對無言。
　「挑食的小朋友要打屁股。」太宰把蘋果吃得乾乾淨淨，聲音明顯在忍笑。
　「又不好吃！」他就不喜歡澀澀的皮嘛……
　「挑東挑西，明明果肉也都是一樣的纖維為什麼不好吃。」太宰湊過來一個低頭，竟然直接把果皮給吞進嘴巴。
　「你……」中原中也驚呆了，半晌才炸毛跳起來：「你你你怎麼直接就吃掉了？！！」
　「又沒什麼不能吃的，沒有農藥沒有打蠟，沒有毒啦。」太宰治喉結微微一滾，表情看來十分正經認真地表示浪費食物會下地獄。「還是說，中也有口水病？你小時候也跟我一起吃一碗飯啊，還不是吃我的口水吃得很開心。」
　「卧槽……」他一時居然想不出什麼反駁。
　「好啦狗狗乖，我好心切給你餵給你的蘋果不會拒絕吧？」


　今天的中原中也，達成了戒除蘋果皮障礙症的成就。
　應該這麼說，他今天被太宰拖著解了好幾個人生成就，除勉強把討厭吃的蘋果皮一起吞下肚以外，他還穿了太宰的衣服，因為事出臨時他沒有帶自己的衣服在身上，洗澡前他才發現這尷尬的狀況，不得已只能穿上太宰給的T恤和短褲，肩膀寬度明顯過大差點掉下去變成騷氣露肩裝，除了內褲是另外拆新的包裝，這下中也全身上下都充滿太宰微薄的信息素氣味。
　說也奇怪，似乎真的就像太宰跟他說的，Alpha信息素有安撫他情緒和身體的效果，從進到太宰家裡之後就沒再出現什麼異常狀況。中原中也趁著換對方去洗澡的時間跳到床上蹦噠兩下，柔軟彈性佳，和宿舍裡只能自己帶墊子鋪床板躺起來舒服多了，也不用擔心翻個身搕到擋板、被底層木板壓迫骨頭，還是彈簧床好，深深體會到住家裡多麼幸福。
　啊～超舒服。
　中原中也往床上一趴，上次來沒有空注意，現在仔細看發現太宰的床差不多等於雙人床寬度，淺藍的棉被捲成一捆擠在枕頭旁，看來出門在外太宰也不得不乖乖改正了亂扔被子的習慣。
　上大學後他們的私生活被隔離開來，除非上課在校不大有機會遇到太宰，對這人的記憶還停留在穿著制服，被小女生包圍又愛上吊的麻煩精，殊不知到了現在，照顧與被照顧的人就這樣反過來了，太宰已經開始打工租屋打理自己將來的生活，他還停在摸索的階段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感到羨慕，又不甘心自己落在這傢伙後面。
　「中也，你再躺下去，今天我們都不用蓋被子啦。」
　太宰涼涼一聲飄過來，中也抬頭看見洗好澡的房主轉著吹風機站在房門口，濕頭髮整撮撩開露出白淨的額頭，一手撈起蓋在頭上的毛巾往他這裡扔。接住溼答答的毛巾爬起身來，這才想起自己也還沒吹頭髮，頭一歪差點把被子沾濕。
　沒等他起身，太宰先打開了房間的燈，走去牆邊插座附近的床沿坐下來，插好吹風機朝中也招了招手。
　「幹嘛？」
　「幫我吹頭～～」
　「你有沒有這麼懶？」中原中也忍不住翻翻白眼。
　「中也才是！狗狗吃我的用我的當然要向主人報恩啊。」
　「我不是狗！！」
　可恨他自己就是吃撒嬌這一套！也確實吃人家用人家的中也糾結著該不該反手把吹風機當榔頭砸醒太宰，對方自動鑽到他面前眨巴著眼睛裝可憐時他還是心軟了，手伸出去把人抓過來面朝下按在床墊上，吹風機開熱風，一點也不溫柔的擼開那團滴水的黑色鳥巢開始「報恩」，吹風機的轟鳴聲中疑似聽到好燙好粗魯的抱怨字眼，不過真的太吵他選擇當作沒聽到。當然，完全不安好心的舉動換太宰幫他吹頭時也不遑多讓，揪住中也那撮小馬尾試圖要用機器高熱的出風口去燙，美其名曰要幫他弄個更漂亮的鬈髮，聞到細微的燒焦味他就知道不對勁，翻身而起狠狠來個後腿踢，任由被踹中肚皮的太宰倒地哀號蘋果快被踹吐出來，自己清清爽爽把剩下的處理完。
　好險沒真的燒焦。
　該弄乾的也弄了，該打架的也打了，再鬧下去出一身汗又要再洗一次澡就不用睡覺了。
　關門放狗。
　一人一邊，一頭一條棉被稍嫌擠了點，不過基於太宰聲稱不跟男人共用小被被原則及防止半夜爭奪血案，造成現在他們倆背對著各據一方。
　中原中也半張臉埋在棉被裡，他也不知怎地不想好好蓋被子，本來安穩平坦地覆蓋脖子以下，睡不著手賤越是忍不住把被褥往胸口收，一點一點抽到小腿也蓋不住，被子變成了他胸前大團軟綿綿的抱枕，剩餘的堪堪掖好肚子大腿。
　好香啊……淡淡的烈酒香氣少了辛辣的刺激，反映出太宰現在的平靜的狀態，他不確定背後那傢伙睡著了沒，至少確定他應該沒被自己悄悄翻身吵到。
　藥物壓制下發情反應被抑制，但平時信息素仍會偶爾浮動，不過他只要抱著太宰的棉被，不穩定的信息素很快便安靜下來，不如說今晚他的身體特別安分，軟化下來的威士忌香溫柔地包裹著，像是在安撫他。
　會溫柔對待中原中也的太宰治。這是什麼奇怪的邏輯？
　他大概有點神智不清了。
　一下子對他好，一下子又把他推進坑的太宰，也許一切都出自好玩，被玩弄久了中也當然也比別人懂一些些。
　對啦，老被太宰罵笨狗狗就真的覺得自己笨了，笨到他覺得自己看不出太宰背負了什麼東西。
　還是不明白。
　思緒亂七八糟也抵不過生理時鐘的運作，中原中也就這麼抱著還未消化的模糊疑問，緩緩沉入帶蜜味酒氣的夢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