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就來玩個真心話怎麼樣？難得來新朋友，先套套家底？」



　事情是這樣的。
　豐田某次拉著他去了一間餐廳，據說是專屬他們學校學生的好地方。進門只要證明在校生身分就可以享餐點八折優惠，是同校學生們的聚餐聖地，經常會有人來這兒聯誼認識他系夥伴，工讀方面也有不錯的優待。

　這兒還有著駐唱演出，除了邀請駐唱歌手也開放給本校有興趣的人參加，比照工讀鐘點費給報酬，可說是學生族的一大福音。

　中原中也正想怎麼之前都沒聽說過有這麼好康的一個地方，聽室友解釋才知道這裡的優待機制需要給店家登錄在案的學生介紹才會生效，是某個大三的前輩給豐田邀請過了，他順手便拉自己來這裡，算是學校鼓勵學生社交的一種方式吧。

　在大學對邊再過去點的另一街區，校立音樂餐廳正坐落於街區的某個三角窗位置。

　「要不要去玩玩？之前聽說有這個地方，食物跟氣氛都很棒喔。」

　「哦。」

　中也拿過傳單，廣告紙一邊印著菜單，另一邊則印著餐廳環境的照片，大抵就是用各種水管裝飾搭疊起來的奇特空間。

　學校也真有心。

　說起來，不久前他們才經歷了升上大學第一場期中考，那個水深火熱雖然不像以前的國高中那麼可怕，倒也不能說比較輕鬆。

　選擇了喜歡的系別，自然好些選修課的內容準備起來不那麼苦手。即便如此，一些意料之外的冷硬科目可就令人叫苦連天了，課本厚實如磚頭不說，隨著那些笑咪咪的教授們唸過去越來越長的範圍，內心的哀號又不好對著上課認真和藹的他們大大咧咧喊出來，只能悽慘加憤悶的默默吞進肚子裡去。

　不要當我好不，您們行行好別再加大考試內容了。

　中原中也想著，就那麼一張空白大卷，就那麼三個題目，怎麼就有人可以在一節課之內寫了又寫，跑到講桌前去拿第二張紙都寫不夠。

　重點是這麼多字怎麼寫那麼快！

　最後他還是規規矩矩只用了一頁的篇幅交卷，當作體貼老師的眼睛。

　他需要補充一下被磨耗光的體力，以及放鬆一下手臂肌肉。

　天曉得他可以為了寫幾題申論累死自己。

　「我記得中原君說過，你以前有參加過唱歌比賽吧？那裡的駐唱大哥兼任學校的社團老師，你們應該會很聊得來。」

　豐田給他刷了個粉專，一個小有名氣的男歌手，中也偶爾也會聽他的歌。

　「行，這幾天約個時間就去。」

　趁這個機會，好好放鬆一下吧。



　「紅磨坊」音樂餐廳，在每個週五舉辦學生之日活動，招募有意願學生來擔任一日短期駐唱歌手。

　知道有這個活動，中原中也嘗試上粉專報名後，成功的被安排在下個月的第一個週五嘗試2 小時的駐唱。今天來除了是給自己一個考後的糜爛，其實也是來場勘熟悉一下。

　這件事他沒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偷偷在宿舍沒人的時候錄了一首清唱私給餐廳粉專小編，很快就收到通知，他自己都有點意外。

　嘛，算是給兩個一直照顧自己的室友驚喜吧。

　漆紅的鐵製大門一開，迎面而來便是滿眼的工業風，一如傳單上畫的模樣，牆壁和桌腳遍布細長鐵管的裝飾，連同座椅也是深灰的鐵管扭成的，只在座墊的地方漆上亮色油漆。

　掛燈是復古煤燈的造型，在整個餐廳最中間的駐唱小舞台多掛了幾支燈，與餐桌區不同是燈罩外加的紅色風車，與佇立舞台中央的古典麥克風相映，將童趣與古典優雅及現代種種風格巧妙地融在一起。

　就像各種不同的人在此聚在一起一樣。

　整體給人的感覺很放鬆，恰到好處的照明和適度幽暗增添不少隱蔽氛圍。

　這裡，還不錯嘛。

　中原中也目光掃向店內的正式菜單，隨意選了道義式料理後推給對面的豐田，讓他挑完直接跟店員點，自己繼續悠閒地打量餐廳。

　他察覺舞台的邊角已經有人坐在那裡撥動吉他，幾聲弦音輕快地溜進耳朵，台上也陸續出現了些音響和高腳椅等等用具，想來下一個時段的駐唱也差不多要開始。

　擺在前頭的打賞箱，寫著「威廉」這個通俗的英文名。

　「哦，剛好趕上了。」

　中原中也挑眉，他們的桌前來了四個面生的男子，還朝他和豐田揮手。中也一臉疑惑轉頭過去，只見他面帶歉意的笑容，主動起身去幫忙那些人把兩張桌子併在一起。

　？？？

　「抱歉啦，其實是介紹我來的學長帶了朋友一起吃飯，也順便想多認識點我們年級的人……你應該不介意吧？」

　中也看看自家室友閃亮亮莫名可憐的眼睛，再看看突然冒出的一干陌生前輩熱情招呼，腦袋裡不禁想起有個比豐田還會裝可愛的笨蛋。

　唉，再怎麼說也比被那個渾蛋荼毒好太多了。

　「是沒差，下次這種事提前說一聲啊，有什麼好瞞的。」

　不就認識一下學長們嘛。中原中也沒多想，聳聳肩算是答應了這突如其來的聚會。

　豐田似乎是想拉他出來玩又怕他拒絕的樣子，還真是纖細的傢伙。

　宅宿舍太久了吧，沒什麼社交經驗。

　雖然沒怎麼在往外跑的自己也沒資格說就是了……

　待眾人坐定點好菜，前輩群裡其中一人便率先開口擔當起主持，意思意思請大家輪流報上名號，系所班級姓名和興趣等等基本的自我介紹一圈，接著再各自三兩分開交流，隨口分享些生活趣事或是交換一些號稱刀子的教授情報。

　他們管這叫作傳統，前輩們自發性帶領學弟妹，幫助他們加快了解大學生態和傳授歐趴秘笈，不過老實點來說，是生活鬱卒藉口紓壓的八卦大會。

　沒辦法，離鄉背井、各人有各路，少了從前好夥伴和親朋好友，也就只有未經世事的小大一比較好荼毒……不不，是認真傾聽。

　來的學長們都是大二大三，雖然據說有些是近期才找來認識的，彼此稱不上熟，但基於已在學校打磨一兩年，不同班也好歹是同一個系的環境歷練出來，多少打過照面或者有過課堂合作的機會，聊起來總是比中也和豐田兩個妥妥的萌新要多那麼點默契。

　就好比吧，某兩個同樣三年級的大學長往兩隻鮮嫩學弟身邊一坐，開始互爭誰要去負責大二的半熟菜鳥。

　「等等，我之前被關刀當過還修回來呢，不給他們提示一下怎麼行。」

　「你好意思說？上禮拜系主任多了個新的不成文規定呢，他們絕對還不知道！八卦還都是我先說給你聽才知道的啊。」

　中也心想道，總覺得這是不安好心想荼毒他們兩個新來的……今天不會該聽和不該聽的東西通通被灌輸進腦吧？

　「番茄雞肉焗麵。」

　服務生上菜順利打斷兩個前輩的吵嘴。

　豐田坐在他對面，沒忍住偷笑一聲。

　「沒關係，不然我跟豐田分兩邊，兩位學長一人一邊都有話可以說。」

　中也看著也覺得好笑，乾脆地向他們提議道。

　於是，兩個大三生互看一眼，剪刀石頭——

　三年甲班學長獲勝，領走豐田翔衝向隔壁桌子的懷抱。

　中原中也這方多添進一位大二半熟菜鳥，正式一邊三人開桌。



　

　「今天的演出由我威廉帶來幾首輕鬆的經典老歌，希望各位今天都可以有個愉快的夜晚。」

　才小聊幾句，餐廳的燈光便慢慢暗下些許，小舞台的台階打亮，上方垂懸的掛燈風車輕輕旋轉起來。隨著台上演出者刷動吉他弦，麥克風流出低膩柔軟的嗓音佈滿餐廳，正在閒聊的顧客們有默契地停下談話，目光暫時集中至即將開唱的威廉。

　駐唱歌手戴著邊沿稍長的貝雷帽，由於燈光角度的問題，中也無法清楚看見對方的臉，只能觀察到他身上的格紋襯衫與吉他的金屬弦反光。

　「當然，歡迎各位點歌，只要一杯飲料就可以了。那麼，馬上為各位帶來第一首歌……」

　威廉撥動琴弦，緩緩唱起。


Love, can' t you see I m alone? ( 親愛的，看不出我很寂寞嗎)　

Can' t you give this fool a chance? ( 能否給我這傻子一個機會呢)

A little love is all I ask ( 我要的只是那一點點的愛)　

A little kindness in the night ( 只求那丁點的一夜寬容)　


　這是一首很老的情歌，內容描述某個陷入愛情的男子，滿心的愛意如波滔般洶湧、如海般深切，熱切翻滾著想宣洩告白，卻苦於自己害怕不敢說出口，只能默默的將她深藏心底，沉入幽深的心海之中。

　不只歌詞，旋律也是溫柔而輕快，像平緩的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岸邊，柔柔地搖晃著。

　中也想起了橫濱港口的海浪。有時候跑到海邊碼頭去閒晃，他會捲起褲管脫掉布鞋，把兩隻腳泡進海裡輕踢水花，或是乾脆發呆望天，任憑海潮一下一下拍上小腿，吹上一個下午涼爽的海風再回家。

　有次太宰閒著沒事找到在納涼的他，惡作劇地往他背後一推，直接把自己推下海裡泡個濕透。

　那時候太宰右眼還被繃帶遮蓋著，大半張臉沒給他看過，中也被推落水剛探出頭來第一個反應，就是揪住那該死混蛋的衣領，把蹲在岸邊看好戲的太宰拉下去墊背，要跳一起跳。

　撲通一聲，兩個人的頭髮制服全吸飽了海水狼狽不堪，勉強扯平。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太宰的全臉模樣。

　繃帶被入水的衝擊沖散鬆解開，五官多了小孩時期沒有的稜線，但依舊是標緻漂亮略顯青澀的少年嫩臉，去掉繃帶的遮擋後更加突顯那種貴氣少爺的氣質。

　「噢中也，我知道我長得很好看，但被你一直盯著只會感到全身雞皮疙瘩很噁心呢。」

　當下心裡浮現的那點東西馬上消失不見，轉而就是一如往常的爆氣。

　然後開打。



　「學弟，回神啦，繼續說唄。」

　坐到面前的大學長揮揮手，比比台上已經唱畢，正接受眾人的掌聲。

　恍神這段時間，他們點的菜也陸續上來了，面前兩個人似乎已經開吃一段時間，自己顧著聽歌也沒怎麼注意兩個前輩說了什麼。

　「上課還行吧？有找到不錯的妹子嗎？長的這麼好看，應該差不多有新桃花了？」

　大學長一副看好戲的態度問道，邊捲著盤子裡的麵邊調侃。

　「目前還沒有那方面的想法。」中原中也保守地回答，也跟著開始吃東西。

　「不是聽說有個學弟很搶手？他們班上的。」輩分稍低的小學長說著，用餐具尾巴比了比中也。

　「哦，那個叫太宰治的。」大學長一個拍掌，有些嗤笑地說。「哼，有一天我也會找到很多妹子的，要知道Alpha 的話，搞不好男女都有辦法通吃。」

　中也默默翻白眼，悶著頭戳義大利麵條。

　「不要不服氣啊學弟，我相信你有潛力的。」

　大學長爽快的拍拍他。

　「才不是不服氣啊……」

　那個笨蛋，不只整天追著漂亮女人，還有男人願意倒貼嗎？

　也是，那麼一個完美的傢伙，要什麼有什麼，將來出了社會肯定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只要他想，不論男女都願意來到他的身邊。

　俘獲一個Omega 也只是再輕易不過的事。

　「說起來，用信息素就可以征服了嘛，雖然說Omega 本來就很少了，要在學校裡碰到一個好像很困難。」大學長搔搔頭，望像中也的表情頗有幾分趣味。「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一下怎麼釣她們。我還沒怎麼試過用信息素撩真的Omega 女人，不過我對自己的技術還算有信心啦。」　

　中也微微皺起眉頭，淡淡的胡椒辛香味道飄散在空氣中，他記得自己點的菜裡面有加胡椒沒錯，但他能明顯察覺這股胡椒香並不只是加在料理裡面那麼單純。

　是信息素。

　「不要在這裡示範比較好吧，那些等學弟自己慢慢搞懂就好。」

　小學長啣著飲料杯說道，提醒這裡是公共場所。

　「只有一點點而已，還好啦……嗯？」

　小學弟起身離座往廁所走去。

　兩個前輩對視一眼，大學長吐吐舌，趕緊識相地把味道給收了回去。



　先不說前輩的無心之言戳到他的糾結點，近距離碰到那一點點的信息素已經足以對他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

　中也盡量裝作什麼事都沒有靜靜跑去廁所，直到躲進隔間才放下心來，抵著冰冷牆壁調整呼吸，壓抑著不要讓自己的紅酒香氣衝出來。

　那晚的事情導致中也的發情週期被打亂，現在無法準確預測什麼時候要來的狀況下，對信息素的敏感度比之前還高。平時可能沒怎麼感覺的，這個時候就再次對自己的身體衍生厭惡的情緒。

　隨時都要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呵護自己的「貞潔」，以及飽受過羞辱的滋味。

　心頭一陣怒火與抑鬱交雜翻湧，中也把口袋裡的抑制劑拿出來，扔了兩個咀嚼式藥片吞下肚子，將額頭泛起的薄汗擦去。

　他不敢想那豪邁發出情場宣言的前輩，知道了自己的性別，會不會對自己產生什麼不好的念頭。身為男性，骨子裡自帶著一股傲氣，在大多數男女關係中居於主導地位的男人們總有那點征服慾和衍生的責任感，視令萬眾女人服從的人為情場高手，名列人生成就之一。

　他自己也是啊。

　在純粹的男女兩性世界裡，女人又是抱持什麼態度看待他們的呢？

　中也聽著門外悉悉簌簌來去的腳步聲，等身體逐漸冷卻下來，覺得外面都沒有人了才悄悄溜出去洗手台，扭開水龍頭潑一把臉。

　總之，撐到大家都吃飽飯就好了，萬一還有約就至少拖到身體穩定再說。

　「這位客人，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中也一驚，滴著水珠的臉隨著猛然抬起的動作滑下臉頰，洗手台前的鏡子中除了面帶愕然的橙髮男人，還有個高挑的黑髮服務生。

　俊秀的五官笑花朵朵開，笑得他差點一個氣沒上來。



TBC.



歌詞取自這首，Cliff Richard 的 Ocean Deep，小夥伴可以去找來聽

不怎麼聽英文歌的，但這首我很喜歡。

中文有點渣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