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本章節 4438 字
更新於: 2019-08-24

 不怎麼忙碌的一天從莫名的鈴聲大響中開始。
 中原中也一夜無夢舒舒服服睡滿了7小時,在早八空堂的日子總是覺得特別好睡,腦袋還在針對不該來得如此早的鬧鐘發懵,半張的眼睛已經看到太宰治搖搖晃晃走出去的身影,一頭鳥窩和睡皺的條紋襯衫慢吞吞消失在門外。
 可是鈴聲還在響是怎樣?
 寧靜柔和的晨光洋溢下,搖滾音樂直刺得耳膜發脹,中原中也悶頭一個翻滾撐起身,原來太宰壓根沒把鬧鐘按掉,床頭手機大聲唱著某首搖滾樂團的嗨歌,他伸手撈過去滑開螢幕,電吉他炫技嘎然而止。
 按掉鬧鐘後他又倒回枕頭裡,他順帶拿太宰手機確認過時間,今天的課下午才開始,可以再多睡個幾小時沒差。
 天氣真好,房間雖然被陽光照亮些許,但不到直射眼睛的角度,也不過於熾熱處在剛剛好的微涼溫度,窩在被子裡舒適溫暖昏昏欲睡。
 這一躺腦袋又迷迷糊糊起來,中也半睡半醒中彷彿回到了自家宿舍的床舖上,耳朵還能聽見電風扇轉動的聲音,他家室友豐田不論有沒有課都會早早起床,要是像這樣被對方鬧鐘吵醒,通常是把悉悉簌簌下床梳洗的聲音當做助眠音樂,聽太多遍差不多就變成白噪音。偶爾碰上自己忘了設鬧鐘但該上課的時候也會好心叫醒他,同一間房都會不自覺把大家的課表作息記住,漸漸變成了一種約定俗成。
 模式還沒完全切換過來的中也剛陷入淺眠不久,突如其來的重量忽然狠狠砸上他的肚子,壓迫的不適和疼痛瞬間又把精神給吊起來,莫名其妙睜眼一瞧,只見太宰治放大的臉猛地逼近,嚇得他睡意跑得更乾淨了。
 「…幹嘛?」中原中也皺眉,下意識想抬腿踹人腳動不了,太宰是用腳扣在他棉被下的腿上。
 「該起床啦。」太宰手一抬,一套新的牙刷杯子晃到他眼前。「中也最後起來,所以要負責折被子喔~」
 「什麼奇怪的規定……那你起來啊。」差點忘了這裡不是自己家……
 中原中也想著回去補眠時間多得是,拎過太宰的物資就要起身,不過太宰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人肉鬧鐘就這麼往他身上的被子趴下去拒絕移動,他只能推推大概又發瘋還是沒睡醒的太宰,挪動身子往上離開被窩,躲過太宰抓他胸前棉被的手溜下床,進浴室去梳洗。
 只有在做些日常慣例作息的時候,他們的關係才會勉強和平一些,動口動手的間隔拉長到十分鐘以上。在家還沒醒神各自相安無事,直到他們兩個在浴室和房間來回走過一兩遍穿戴整齊了,就該派一個跑腿包早餐回來吃還是一起在店裡兩瞪眼的問題,又開始恢復針鋒相對的本性。
 「中也去,咬早餐回來。」
 「你以為你在喊狗是不?」
 互瞪三秒後,兩人十分默契地各自掄起拳頭——
 「剪刀石頭布!!」
 嗯,最後出現在便利店的是中原.猜輸率該死又飆上去.中也。
 高中時期常常發生這同樣的狀況,其一是剛好兩人都趕時間沒吃早餐就出門,其二是中也吃了早餐而太宰沒吃,剩下則是頭幾次發生中也把早餐拎出門結果被太宰偷走私吞的慘案,之後學乖了死也不能把自己要吃的東西露白,只有肚子裡最安全。
 至少自己買還可以保障食物有兩份,還可以藉口給太宰塞難吃的東西。
 經過雜物區時他猶豫了半晌,才沒真的下手拿走櫃上的狗罐頭。太宰治曾經為了氣他,故意把罐頭狗食混進他的三明治,他自己吃了還沒覺得什麼不對勁,看到太宰整天忍笑的怪異表情逼問之下,中原中也當真動起肝火,直接把對方揍進了保健室。
 武力輾壓還是有用的。一個字,爽。
 最後他還是買了兩份一樣口味的飯糰回去,勉為其難留在太宰家吃喝完甩手表示準備走人,太宰還想盧他多留幾天,理由是多一個人使喚也不錯。
 中原中也只留了給他甩門一發,門鎖再度發出幾乎震脫的哀鳴。


 「我覺得…中原能忍耐你這麼久真的脾氣很好。」
 「那個小矮子脾氣哪裡好!!」
 他覺得自己的形象需要正名。
 造訪好段時間沒來的溫馨小酒吧,Venus還是一樣愛針對他的話吐槽,除去開頭的好久不見還算入耳,果然還是不該把某個小蛞蝓的事情告訴眼前這個明顯偏心的人吧?
 太宰翹著腿,吧台桌目前已擱上空杯一個,剛才點的一杯果汁通通下肚,現在正抓著酒保調製其他飲料的空檔隨意亂聊,手指在酒單上滑來滑去思考要再喝點什麼。他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全數落了遍,尤其針對中原中也各種暴躁和動手動腳抱怨,碎念著小矮人動腦不在行全轉換到四肢的肌肉去。
 「你看起來很享受啊。」
 「連你也這麼說!」
 「要我說的話,太宰學弟你就像喜歡對小女生惡作劇的男孩子,小學生裡很常見的類型。」吧檯裡的老學長頭都沒抬,嘴角微微翹起調侃道。
 「是嘛?掀裙子不是身為男人都至少做過一次的事?」太宰隨口反問。
 「呃,這種跟那種應該不一樣……」
 太宰微笑起來閉上嘴,剛剛走來一位客人點了一杯Ramos Gin Fizz,看著酒保前輩走近皺皺眉頭一臉生無可戀,他愉快地回以你加油的笑容。
 「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嗯~不知道呢。」
 Venus背過去悄悄嘆口氣,東西拿一拿認命開始混合材料,準備等等搖那漫長的12分鐘。
 現在顧客不多,太宰邊滑著酒單,托腮欣賞面前人努力奮鬥的模樣,鮮奶油融進蛋白和琴酒檸檬汁裡染成整片奶白色,喝起來口感就像可爾必思和蛋糕的綜合體,奶香裡混合著玫瑰水的味道,蓬鬆綿密雲朵般的奶沫被蘇打水的氣泡頂起來,可以浮出杯口以上的地方。很好喝,但麻煩在必須連續搖晃以製造出緊實的泡沫,被調酒師們喻為最可怕調酒之一。
 從他剛開始認識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了,做事循規蹈矩無比認真,擁有熟練的技巧和圓滑的談話能力,初上陣沒少把客人的話往心裡去調適不來,現在已經能這樣笑笑地帶過,樂於成為替人調製忘情與忘憂水的另類心理醫生。
 像完美繼承了誰的衣缽一樣。
 Dry Shake激烈迴盪的水聲中,太宰偏頭按按腦袋,眼睛半瞇起來。
 很眼熟,可是想不起來是什麼。
 酒單上幾串字元給他一股溫暖的感覺,那是之前Venus跟他介紹過,店內歷任資深酒保獨創的調酒,他的目光停留在靠尾端那兩三項,並不列在熱門的排行榜上,基於樸實的名字就不太吸引人注意了,當然也不會有多少客人願意去點這些。
 玻璃杯清脆的撞擊聲拉回太宰的心神,回過神來對方已滿頭大汗完成了十分鐘的搖晃,正在處理後續的部分,杯底潔白的泡沫被輕敲幾下,放置一兩分鐘後,再度倒入剩下的牛奶色酒液,一層奶泡呼地一下輕飄飄挺出杯口,綴上細碎花瓣和玫瑰水香氛順利完成。
 「又頭痛了?」
 「嗯。」
 習慣了倒也還好,大腦總會阻止他去想起什麼,之前就已經被勸說過了,刻意的去追尋就會引發討人厭的疼痛,也許是些他想起就會痛苦的東西,既然如此,不要追討才是明智的選擇。
 他最討厭疼痛了。
 習慣了他老毛病發作的大前輩也不再多說什麼,只讓他再坐一下等待頭痛過去,自己先忙其他單子。
 望著Venus熟練地持著量酒器倒酒,帶透亮色澤的利口酒一杯一杯掉進shaker的懷抱中,五顏六色的酒飲或帶泡沫,或帶晶瑩的莓果閃閃發光,夜生活的助興劑就像搶眼的明星,在墨色的夜晚越發明亮,越發吸引不願就此安分入眠的飛蛾們撲向它。而即便本質就是如此譁眾取寵的東西,還是有那麼點存在是默默隱藏著文青的靜默氣息,它給的不是霓虹燈般俗氣的狂熱,而是藏在海面下引發暗流的波掏洶湧,悄悄潛進心底把水底的泥漿全部翻起來。
 「我還沒有喝過這個呢。」
 太宰的指尖終於在某行字前停了下來,標在倒數第二行,簡單寫著兩個字的飲品名。
 「海檸……好的。」
 Venus的笑容變得柔軟溫和了些,像是想起了什麼懷念的回憶,準備的動作也輕快起來,迅速備料調製很快端上一個高腳杯,盛滿了靜雅的水藍色液體。酒如其名,海水般的藍色調中混有檸檬的香氣,以及杯口飄出濃濃甜甜的糖水味道,光用聞的就能感覺出這杯酒的甜度肯定不低。
 太宰治拿起冰涼涼的酒杯朝面前人抬了抬,鼻尖貼近杯口更能感受到濃郁的香甜,柑橘和檸檬香雜在一起的甜膩撲鼻,聞久了會有過濃到嗅覺疲乏的感覺。他微微皺眉,還是輕輕抿了一口,入口瞬間強烈的甜味衝進喉嚨,太宰只覺他喝下了很濃的糖漿,忍不住想懷疑是直接整杯利口酒給加下去,幾乎要蛀牙的甜膩感雖然被檸檬的酸軟化,但以他不嗜甜的口味而言還是太濃了。
 「很甜對吧?」
 豈止很甜,是爆甜……
 不過,勉強把幾乎是糖漿的酒液嚥下後,太宰感受到了喉間回上來一股奇妙的苦澀。
 這是巧妙利用了些微超過他忍受度的甜製造出的苦味,舌頭接受過度的甜味刺激後會衍生出這種苦,這口甜甜的海藍色帶起了這種微妙的尾韻,可又不像是普通的生理操作能做到的,在第二口嚥下時顯得更明顯了些。
 不只苦,還有帶鹹的澀味。
 ……是海的味道,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海水,有人掬起一小把倒進了杯裡。
 太宰不自禁地又喝了幾口,直到泛苦的尾韻變得稍稍明顯起來,藍色的酒也只剩了幾滴,那抹漂亮的色澤他只記得一個人有,銳利又亮麗,兇起來剮人三刀不只,媚起來卻是連最冰冷的心都可以融化。
 不對。
 他的頭不受控地刺痛起來。
 不對,他最初的印象是這樣來的沒錯,但似乎又不完全是那樣。
 還有一個人,不一樣的……很溫柔的……
 「我能問問你……創這杯酒的人是誰嗎?」太宰治扶著有點暈起來的腦袋,開口問道,他覺得自己誤踩了那團模糊封存的回憶迷霧,始終不願意也無法被想起的某個背影就在那裡面。
 Venus見後輩疑似不舒服的反應,擔心地多看了幾眼,才垂下眼瞼放緩手裡的工作。
 「海檸是我師傅唯一的作品。他從來沒說過他的名字,不過,我都叫他海鷗老師。」


 中原中也打開宿舍的門,一片漆黑的室內只留一抹淡淡仿書頁的木質香,是豐田常駐桌上那瓶芳香劑。仔細看看難得兩個人都不在,今天沒準要自己留守房間了。
 從太宰那回來,豐田還緊張兮兮地問他有沒有被怎麼樣,看來真的很怕他又把身體搞糟,說著以後會幫忙趕蒼蠅,他會幫忙保護自己巴拉巴拉。晚一點得知室友受難的藤澤也哇哇大叫,於是他一邊耳朵一隻室友的嘮嘮叨叨勸他離太宰治遠點,給有心人機會就是自己吃虧。
 中也很想說,其實衝動過解決好就算了,太宰愛亂來的性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不過長大了也確實不能再那麼隨便他……這也讓他更加確定兩人隱藏的老媽子屬性,對自己尤其嚴重,跟他親近點的豐田更嚴重。
 「怎麼一個一個都喜歡把我當小鬼照顧……」
 搞得他都要以為自己是小學那種被花痴男生追捧的女王了。
 跟自己住一起的人難免,但身為Alpha的太宰常給他一種急欲控制自己的感覺,該說是佔有慾?還是單純小時候累積到現在的習慣?
 他記憶中的小太宰多半是孤伶伶的,身邊有大人的時間不多,中也最多只看過兩個,最常見是那個同樣黑髮的笑瞇瞇大叔,偶爾牽著太宰的手和他的拉在一起,叫自己陪太宰玩,等到家長丟包完小孩轉身他們馬上飛速甩開手,從鼻子裡不屑地哼一聲。
 相親相愛也就是互相而已。
 中原中也擱下最後一包藥,還不到人多的時間,早早挑喜歡的浴間沖個熱騰騰的澡,晚上整個房間都是他的地盤啦。
 拎手機蹦一下跳上床,習慣了旁邊有人倒開始不習慣自己睡了,空空如也兩床被疊得整齊,他坐在床沿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把大燈關一關,就著門口上方小窗透進的走廊燈當作滑手機的照明。
 至少滑到睡著不會忘記關燈。
 聞著香香的木料味道,不知不覺就想睡了……
 中原中也還沒想今天的芳香劑怎麼聞起來特別舒服,大腦當下直接關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