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現實與虛擬交錯的日常

基礎型122號摘下貼在太陽穴的意識感測器，伸了伸懶腰，才開始在運轉中的圖像電腦上把剛得出的數據輸入進去。

所謂的圖像電腦是廿一世紀中期的新發明，只要在一部視像具化儀上儲存電腦晶片，就能在半空投射出足有兩米長度的無實體屏幕，透過語音和觸摸可以實現各項操作甚至是複數工序，因此在推出市面後的短短幾年間就普及至各大小型組織。直至踏入新的世紀，也還沒有東西能替代它的功能和便利性。

擎天遊戲娛樂集團自然也不例外。

完成輸入後，基礎型122號瞄了視像具化儀一眼，由集團統一製造的這台機器約有一個手掌大小，外表與他在遊戲裡分配給玩家使用的儀器頗為相像——只是遊戲裡的使用方式更加花俏而已。

為了監視遊戲內部情況，此刻視像具化儀裡安裝了足足十八塊電腦晶片，處理的總數據更是龐大得難以計量。可是，他所管理的區域也不過只是主城的一小部分，而負責遊戲運作的電腦數量更是驚人，耗費的資金人力簡直無法想像，可以想見要是最終失敗的話，將會對公司造成何等毀滅性的打擊。

但是假如這個「遊戲」獲得巨大成功的話，對人類來說就是一項劃時代的壯舉了。自從得知業內消息後，他特意應徵這份工作，為的就是想要見證這個歷史的誕生。

辦公室房門滑動的聲響讓他的思考戛然而止。

「打擾了。」部門主管朝他頷首，隨即朝後方招了招手，「總裁，請進。」

在他身後，一個身形頎長的青年走了進來。基礎型122號在應徵時接受的多方視像面試上曾在大螢幕的角落見過他，而他眼前的真人跟記憶中一樣面無表情。與尹樂天這個名字給人的印象不符，擎天遊戲娛樂集團的總裁渾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今天順利嗎？」尹樂天問道。雖然是詢問，但他的聲線卻毫無起伏。

基礎型122號搔搔腦袋，「還好吧，雖然主城開放之後湧入了大量玩家，但畢竟事先配置了足夠的人手，還處理得過來……」

尹樂天對他的回答沒有任何反應。

站在一旁的部門主管看了看一言不發的總裁，又看了看一臉尷尬的部下，面帶無奈的聳了聳肩，「你先理一理，然後直接給他做個報告就好。」

基礎型122號乾笑一聲，抬起手在屏幕上輕點幾下，馬上放出了清晰的遊戲錄像，早前他收集的數據已經由系統計算完畢，成為了一列列在屏幕左側滾動的文字。

尹樂天這才趨前了幾步，一言不發的緊盯著屏幕。鏡頭被設定成以基礎型122號的視角展開，在最開始的時候，可以從周圍的蔚藍天色以及腳底下的偌大城市得知他站在一艘飛船上，直到畫面一陣惱人的強烈晃動後，景象一變。

「這是傳送功能。」基礎型122號解釋，「花費約三秒，體驗尚算理想，畢竟現實中的量子傳送裝置需要十秒，而且會讓人在短時間內感到不適。」

基礎型122號敢發誓剛看見總裁的眉頭皺了皺，他機智的沒有多嘴，讓錄像快進到角色在主城內部街道的畫面。

「街道的擬真度一如預料的相當完美，連影子的投射、天色的變化、聲音的錄入也非常真實。」

部門主管拋給他一個「別說廢話」的眼神。

基礎型122號清清喉嚨，「開放主城後的兩個小時裡，我們和營銷部合作收集了各項設施的使用數據，以及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遊戲調整草案——我想他們很快就會把它提交上去——不過簡單的總結一下，現在主城大致分為了五大區域，包括娛樂區、交易區、客戶服務區、風景區、還有冒險區。」

「暫時來說，利用率最高的是客服區和冒險區，不少玩家都是領了獎勵就直接去跑劇情任務；在這之下的是風景區，主要集中了休閒型玩家，估計未來與冒險區融合發展的潛力頗大；然後是交易區，雖然暫時吸引不了多少人流，但隨著主流玩家脫離新手時期，這一塊的前景還是相當理想的……問題是在娛樂區。」

「這就是娛樂區的實拍影像。」他指了指屏幕，視野裡四周店鋪林立，但人跡罕見，「雖然遊戲宣傳上極力推銷高擬真度，但過度擬真的話就會出現這種情況——玩家們對娛樂的需求極低，畢竟在登出後就能輕鬆滿足對吃喝玩樂的渴望，在遊戲裡，他們會更傾向於追求由劇情、冒險及戰鬥系統帶來的感官刺激。」

聽到這裡，一直注視著屏幕的尹樂天才終於有了回應。他點了點頭，「我會交由策劃部考慮如何提升這個地區的使用價值。」

影像繼續進行，直到視角停在一間冰淇淋店前方時，畫面又開始了晃動。

察覺到尹樂天投來的視線，基礎型122號解釋道：「這個時候，由於廣場人潮洶湧，我透過傳送功能到那裡協助分散人流。」

當錄像重新變得清晰起來的時候，他們眼前出現了人數眾多的玩家，大部分都沿著中間大路往主城中心前進，但即使如此，還是有一部分玩家一臉茫然的站在原地。視角慢慢向其中三個青年靠近。

他指了指屏幕，「有些玩家大概不太熟悉這類遊戲，因此並沒有留意到新人鎮前置任務的提醒。正常來說，玩家可以通過完成前置任務『擊倒五隻在鎮外森林搗亂的松鼠』來跟鎮長換取遊戲支援手環，這樣他們就能在主城開放前作好充分的準備。」

正說著時，從圖像電腦裡也傳出了他對玩家講述主城結構的聲音，畫面上一些光點閃過後，三部近似視像具化儀的機器便飄浮在半空。

「物件傳送功能大約要花費多少時間？」部門主管環著手臂，開口問道。

「五秒左右。」他答道，「估計是因為在線玩家過多，因此物件傳送功能也比預期的出現了更多滯延的狀況。」

部門主管和尹樂天短短交換了一個眼神。

基礎型122號沒有多作評價，它們是該由技術部的專業人員去處理的問題。這時，畫面上切換到下一個玩家，而旁邊的滾動文字已經消失了——系統概括起來的報告已經結束。

「接下來就沒什麼需要特別說明的狀況了。」

他一邊說道，一邊抬手準備結束放映。

「等一下！」

「欸？」

他回頭看後方的上司們——但事實上他並不需要這麼做。尹樂天快步走到基礎型122號的身旁，直直瞪著大屏幕，表情終於出現了波動。

基礎型122號頓了一下，才慢慢收回手。部門主管則是不知所措的看著總裁。

幸好，三方的沉默很快就中止了。尹樂天轉過身，神色又恢復了冷淡，只是聲音中的沙啞怎麼也掩蓋不了：

「沒什麼，關掉它吧。報告做得不錯。」

他和部門主管很快就離開了辦公室，只留下基礎型122號一個人還盯著屏幕，一臉莫名其妙。

「有什麼奇怪的嗎……」

屏幕上有兩位青年。其中一個長相普通，畫面中的他正低頭擺弄著剛到手的手環，神態泛著一股傻氣；陪在他身側的是一個帥氣的金髮NPC，在基礎型122號的記憶裡，他好像全程都在神遊。

始終看不出什麼的基礎型122號搖了搖頭，關掉錄像，重新開始工作。

另一邊廂，尹樂天到了公司的地下大廳。

大廳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招待客人和處理通訊事務的前台位置，另一個則是交通集中點，十多部量子傳送裝置列在牆邊，不時有人扶著額頭從裡面跌跌撞撞的走出來，也有些衣裝筆挺的人排著隊，準備傳送到下一個地點，在更遠處，則是停著一批員工持有的磁能自動車。

尹樂天站在車場旁的控制機台前，把手指壓在機台上的基因掃描板，一陣輕微的痕癢過後，身份辨認工序結束，他所熟悉的那台黑色機車迅速駛到了旁邊。

他跨上機車，循例檢查了車子的情況，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啟動機車，並戴上配套的耳機。

「請問今天您要去哪裡？」

從尹樂天的耳機裡傳來公式化的電子音，同時機車面板上浮現出預設好的行程，只待他確認。

他沉吟一下，才說道：「今天不去醫院，直接回家拿點東西，然後再回來。」

「沒問題，預計十分鐘後到達。」

面板暗了下來，隨著一陣震動，機車自動駛出了車場，以高速在道路之上奔馳。尹樂天靠在椅背，打開了機車上配置的圖像電腦，開始閱讀之前讓營銷部完成的消息通稿：

主城開放日，同時在線玩家人數突破三千萬，成為城中熱話；

商店推出的復古「雨傘」蔚為風潮，從沒見過這種舊時代用具的玩家主導了各種自拍紀念活動；

在開服首日便登上各排行榜冠軍寶座的玩家「風華絕代」，至今還沒有在主城現身……

尹樂天關閉電腦，揉揉眉心。除了有些技術問題尚待解決之外，遊戲逐步走上正軌總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

當然，接下來還有「那件事」需要注意。

他心情複雜的抬頭看向天空，剛才見到的某個畫面始終縈繞在腦海，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