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與二十五日 (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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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28
  今天是進入四月的第一個禮拜三,恰巧也是三號。所以這禮拜一到禮拜天,剛好是四月一號到四月七號。

  每次遇到這種無聊的巧合,我總是莫名感到有趣。但到了四月八號—也就是下個禮拜一,卻又感到寂寞。或許是認為,好不容易「一」與「一」相遇了,如今卻因為現實而被迫分開吧。當然另外六個組合也是。

  悲傷,卻無可奈何。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鐘聲響起了。我伸了個懶腰後,起身離開教室。

  由於這學期的報告我早就繳交了。在確認學分拿到後,我上課自然也不會太專心。有些學生甚至在交了報告後,就不曾在教室露面。我之所以會持續在這堂課報到是因為學費很貴的。我可是辦理就學貸款的學生,可不想浪費任何一分錢。

  我看了一下手機,距離和學姊約定的時間大概還有二十分鐘左右。我想開車到達目的地只要十分鐘,沒意外是來得及的。

  今天可是與學姊拍攝的第一天。以此為開端,預計二十五日左右的拍攝計畫就這麼開始。

  雖說是二十五日,但實際算起來,大概只有十五天吧。畢竟,平日都需要上課的我們實在很難空出時間。我的部分在禮拜二、禮拜五排滿了課,所以基本上是不行的。學姊則是禮拜一偶而不行,禮拜五完全不行。

  今天也是等到我下午的課程結束後,才能拍攝。由於是第一天拍攝的關係,我害怕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期的事態,所以我先將拍攝地點安排在室內。只要有了照明,拍攝到晚上都沒問題。

  我走向校門口外的停車場,因為校內的停車場規定只有教師和辦公人員才能使用。這時總會因不方便而感到煩悶。

  一再確認了後車廂裡的攝影器材齊全後,我才準備上車。我可不想拍攝時,才發現缺少了什麼,還得回租屋處一趟。

  在任由車內芳香劑充斥鼻腔的同時,我發動引擎,前往與學姊會合的目的地。

  很快地,透過了擋風玻璃,我看見與學姊相約的地點。那是幾個月前,新建好的百貨公司。拍攝的畫面必須要有學姊和大山日常約會的地方,所以這裡是不可缺少的。

  將車停在百貨公司的地下停車場後,我揹著攝影器材乘坐電梯來到百貨公司的一樓大廳。時間不偏不倚還有十分鐘,但和我相約的女主角已經到場了。

  「小—采—」

  學姊一邊揮著自己的雙手,一邊向我走來。

  「學姊比預定的時間還早到呢。」

  雖然我沒有遲到,擅自早到也是學姊自己的想法。但讓別人等待,總會讓我感到不好意思。

  「如果這樣能讓小采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我就先佔上風了!」

  她雙手握拳。

  先不論我的心思被猜到了這件事。請問妳到底在和什麼戰鬥啊?

  「而且—不是說好叫我四月就好嗎?」

  學姊突然把話題帶到我沒有做過的承諾。我無視她,開始將器材組裝起來。

  「對了。大山答應了喔。從明天開始的連續四天拍攝。」

  聽到學姊這麼說,我點頭表示瞭解。

  從明天開始是兒童節和清明節的連續四天假期。和學姊討論結束的當晚,我就將這件事用訊息告訴她,希望這四天都能在外拍攝,要她和學長好好討論。

  之所以要她和學長討論,是因為這四天理所當然是要外宿的。還有—

  「大山說,關於住的地方也幫我們處理好了喔。小採的部分當然也是由我們這邊付錢。」

  學姊拍著自己的胸口,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

  「真是太好了。」我說。

  這是當然的。哪有我出外幫人工作,卻還要自己出錢的道理?希望他們能討論關於「我的費用」這件事,才是我的目的。

  當然,這四天的拍攝也包含進去才是二十五日左右。

  「不過學長那四天—」

  「不會來喔。」

  果然如此。我心想。

  「還在吵架中啊……」

  明明都能一起溝通這四天的拍攝,卻還不能和好。這是什麼?伴侶間奇妙的生物關係嗎?好難懂。

  「暫時是吵架中。話說小采,妳從剛剛開始都在做什麼啊?」

  「嗯?拍攝啊。已經開始了。」

  我單手握著相機的手持穩定器。隨著我手部的擺動去追蹤學姐的一舉一動。透過鏡頭,從剛剛學姊那有點賭氣的表情到現在錯愕的表情,我都一併攝錄了。

  「開始了!?小采已經想好怎麼拍攝了嗎?」

  學姊慌亂地整理自己的瀏海。不過看在我眼裡,這動作沒有什麼意義。因為我認為整理前和整理後並沒有差別。

  「就是想好了,我才會找妳拍攝啊。」

  這次學姊歪著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暫時將相機放下,跟她解釋「沒有大山」的替代方案。

  禮拜日和學姊討論結束後,接下來的時間,我一直在想著如何解決「大山不在」這件事。結論就是—

  那就由我來成為大山好了。

  雖然是這麼說,當然不是要我穿男裝扮成大山入鏡。而是以我的角度當作第一人稱去拍攝學姊,也就是說學姊必須大量地和鏡頭互動。

  將鏡頭當成大山,在影片中製造出第一人稱約會的實感,就是本次拍攝的重點。

  「原來如此。」

  聽了我的解釋,學姊點點頭。

  「聽懂的話,就請學姊向鏡頭表現出對學長真實的一面就好。」

  「還是不懂啊!」

  左右搖晃著腦袋的她,把剛剛整理好的瀏海弄亂了,雖然我覺得還是沒差。

  「我認為妳只是緊張而已。」

  畢竟學姊也不是專業演員,一般人面對鏡頭會緊張也是理所當然。不過,雖然我說拍攝到天黑都沒問題,但這狀態要是就這麼持續下去,恐怕到百貨公司打烊,我們的進度都會維持在剛剛賭氣和錯愕的表情。

  「把小采當成大山……是要我親妳之類的嗎?我不介意喔。」

  或許是唇膏的關係。學姊那微微嘟起嘴充滿光澤,像滋潤飽滿的小番茄。

  「……雖然我會介意,但為了能讓學姊順利拍攝,我會努力忍耐的……」

  「會介意就不要說出來嘛……」

  賭氣的表情拍過了。下一個、下一個。

  之後我們為了要模擬出和大山平常約會的模樣,所以走向百貨公司內的服飾店。

  在整排服飾中穿梭的學姊,表情終於放鬆了不少。當然我的鏡頭沒有放過這樣子的她。

  「小采,這件怎麼樣?適合我嗎?」

  學姊拿著一件灰白條紋的上衣放在身前比對。老實說,我不是很懂服飾之類的東西。這問題讓我有點苦惱。

  要說可愛嗎?不不不。之所以可愛,也是因為學姊本身就很可愛的關係。我認為和衣服沾不上邊。

  就連學姊身上穿的墨綠色大衣也是。明明是較暗的色調,穿在她身上卻有種抹茶蛋糕的感覺。嗯,總覺得甜甜的。

  話說已經四月了還穿著大衣,學姊是畏寒的體質嗎?

  我想在這麼胡思亂想下去,也給不出什麼好的建議。所以如果沒有確切的答案,那至少不要說謊。抱著這樣的心情,我如此回答學姊。

  「不知道。」

  連我都覺得誠實的過份。想當然地,皺著眉頭的學姊發出不滿的聲音。這個畫面我當然拍下來了。

  不過這類似的表情,從拍攝開始就頻繁出現。這讓我開始思考,學姊和大山約會時,也會一直表達不滿嗎?

  「明明小采身上穿的衣服都很好看,不像是會說『不知道』的人啊。」

  鼓起臉頰的學姊開始上下打量我。隨著她的視線,我也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穿著一眼。

  基本上,我的服裝都是母親穿過的二手衣。因為工作關係,所以母親必須讓自己一直保持在時尚的尖端。所以客觀來說,我的衣服的確是「很好看」。但我個人並不是很懂。

  我的話果然被學姊誤會是懶惰的回應。

  為了不加深學姊對我的誤解,我向她解釋了我的衣服並不是自己挑選的事實。

  「咦!?那小採的媽媽是在做什麼工作?」

  學姊臉上寫滿了好奇。看來不得不將話題延續下去了。

  「我的媽媽是……模特兒。」我說。

  反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只是我不太喜歡談論自己的家人。

  「好厲害!」

  「……是嗎?」

  或許是吧。

  「難怪、難怪!是遺傳!」

  雙手輕拍臉頰的學姊,像是發現了什麼世界奧秘般興奮。話說,孟德爾在發現遺傳學理論也會這樣嗎?我的腦海裡突然出現拍著臉頰的孟德爾。

  「因為小采長得漂亮,身高也很高。身材也是……屁股好像蠻翹的。胸部也……可以摸一下嗎?」

  「…………」

  不知道為什麼,學姊後半段的發言好像變成了性騷擾。為了躲避她那伸向我的雙手,我只能護著自己胸口拍攝。結果畫面反而變成學姊想對著男友使壞的感覺,看來意外拍到不錯的東西。

  之後,我被突然提議想吃飯的學姊帶到百貨公司的美食街。看了一下時間,感覺也差不多到這時候了。

  「這個感覺不錯呢。」

  學姊指著某家店外的玻璃櫃。櫃子裡頭盡是些形形色色的餐點模型。不過我在看到價位時,卻食慾盡失。

  一客豬排蓋飯竟然要價三百五十元?是在開玩笑嗎?這種東西有人能吃得起嗎?經濟不景氣都是騙人的吧。

  我一邊在心裡許下「總有一天,要成為能吃三百五十元的豬排蓋飯的大人」一邊輕揉著太陽穴。

  「小采覺得太貴了?」

  或許是我困擾的模樣太明顯,學姊詢問我的意思。我只輕輕點頭回應她。

  「不然這樣好了,」學姊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般合起手掌,「如果小采讓我揉胸的話,我就請妳吃晚餐喔—」

  這個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更可怕的是,我的腦海剛才竟然閃過一絲猶豫。

  「免費的喔—」

  學姊趁勝追擊。那「兩個字」可是對窮人殺傷力最大的詞語。

  「……我知道了,我會忍耐的……」

  投降後的我將臉撇向一旁,不敢直視前方。從各方面來說,我真的要變成大人了。

  「……小采,妳真好搞定欸。」

  學姊怔怔地看著我。看來是沒想到我會答應。

  「是學姊小看了窮人的決心。」

  而且只是被同樣身為女孩子的學姊吃點豆腐而已,我只要在那片刻將靈魂抽離就好。

  向我走近一步的學姊,突然墊起腳尖捏住我的臉頰。

  「女孩子要好好愛護自己啦。不然會變成不檢點的女人喔。」

  學姊用著像是在教訓小孩的口吻說完後,還輕輕地嘆口氣。

  少在這個時候才有點「學姊」的樣子,剛剛先提議的是誰啊!?

  我在心裡抱怨,但僅僅只是在心裡。因為在我動口的瞬間,手已經控制相機將鏡頭對準學姊。真是可悲的職業心態作祟。

  在學姊受不了似地說句「這次就我請客囉。我覺得這種事還是你情我願比較好。」我們才準備走進到店裡。

  我抱著「學姊難道是天使嗎?」的心態跟在她後頭。但在三分鐘後,學姊告訴我,大山說只要是拍攝期間,我的花費都由他們支出。所以這餐本來就是免費的。

  原來我剛才差點就被惡魔誆騙了。

  「好吃嗎?」

  從剛剛就停下吃飯動作的學姊,帶著「真是受不了妳」的眼神看著我。

  我僅點頭回應她而已,因為嘴巴在忙。而且免費的豬排蓋飯不可能不好吃吧。就算撕爛我的嘴,我也不會說不好吃。

  「真是的。嘴角沾到飯粒啦。」

  隨著話語落下的瞬間,學姊已經將手伸到我的嘴唇旁。

  從我臉上取下的飯粒停留在學姊的食指上,但羞澀感並沒有一併被取走。

  我將嘴裡的食物吞下,試著讓自己不再像個笨蛋。但學姊並沒有要讓我冷靜下來的意思。

  她做出「啊~」的口型,然後將食指伸到我的嘴邊。

  我佯裝不懂,撇過頭喝口水。

  學姊在露出惡作劇的微笑後,一直晃動食指。我一邊祈禱飯粒從她手指上掉下來,一邊尋找脫身的方法。

  「不讓我揉的話,至少用這個代替吧~」

  「…………」

  「原來我觸及不到的東西不是胸部……」

  「…………」

  「是學妹的良心。」

  「我知道了!別在說了啦!」

  我帶著自暴自棄半張開嘴。可惡,果然免費的最貴。

  看見我放棄掙扎,學姊便將飯粒送進我嘴裡。

  嘴巴在第一時間並沒有感受到飯粒的觸感,而是學姊稍嫌冰冷的指腹。這讓我不禁縮緊身子。

  她的手指在離去前,還輕點我的嘴唇兩下。像是對好孩子鼓勵的摸頭。

  感覺舌頭麻痺了。過了片刻,我才嚥下飯粒,嘴裡殘留著澱粉的甜味。

  似乎在玩弄我後感到滿足,學姊這時才開始專心吃自己的餐點。反倒是我,因為難為情的關係,嘴巴變得很遲緩。

  吃飽後,我們打算就此道別。畢竟得早點回去休息,應付從明天開始連續四天的拍攝。

  在學姊陪我等待到地下停車場電梯的這段時間,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本以為這段閒聊終究只是堆積在角落生灰的一頁,直到學姊提到令我感興趣的話題。

  「—啊,今天是禮拜三,剛好又是三號呢!」

  學姊突然這麼說。我愣愣地看著她。

  「所以這禮拜一到日,剛好是四月一號到四月七號。真是有趣!」

  如前幾次般,她又興奮地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但我那從剛剛就毫無漣漪的心裡,明顯有什麼不同。

  「……是、是嗎……?」

  我稍微吐出一些零碎的語言。

  但是—

  「—但是,到了下禮拜一的八號會很寂寞吧。」

  學姊的喃喃自語在空氣中飄散,隨後如塵埃般消逝。

  這時,眼前的電梯門開了。我獨自走進那狹小的空間後,與身後的學姊道別。在門關上的瞬間,學姊依然保持著笑容對著我說「再見」。

  我默默地按下「B1」後靠在牆上,接著在電梯不斷的下沉中,沉浸在後悔。

  我後悔沒有在那如羽毛般的隻字片語中,記錄學姊臉上剎那間的哀愁。我竟然與那意外的美麗共鳴。

  但也很慶幸自己並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因為有助於方便遺忘。

  遺忘目前這短暫的聯繫。

  —叫我四月就好啦!我想跟小采親近一點。

  腦子裡盡是與學姊初次見面時,她說的這句話。

  如果「親近」是人與人橫跨第一步的勇氣,那麼請原諒我是膽小鬼。

  所以我無法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