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與二十五日 (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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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9-01
  「因為唯有為準備旅行而忙得焦頭爛額之際,我們才算是完全擁有旅行的全部。在來剩下的工作,就是破壞擁有的這一切。這就是旅行,一項徒勞無功之事。」

  莫名想起昨晚睡前翻閱的書,書中有這麼一段句子。

  接下來可是工作,不是旅行。我一直在腦中這麼告訴自己。試著讓自己不要擁有這麼悲哀的想法。

  今天是星期四,連假的第一天,也是連續四天拍攝的第一天。為避免塞車的情況發生,於是我和學姊相約在早上七點半的校門口。

  為什麼要約在校門呢?昨晚我在LINE上這麼問學姊時,她說「因為朋友的室友回老家了,所以宿舍有空的床位,我就來打擾了。而且我不想看到大山。」

  我總覺得後半段的話才是主因。這就是所謂的「婚前憂鬱症」吧?

  由於替人擔心並不是我的專長,所以我在心裡向學姊說聲不負責任的加油後,便感到無聊地將車窗放下調整後照鏡。

  這時,透過後照鏡能看到有個提著行李袋的人影朝我走近。

  在她踩著明顯雀躍的步伐到來前,我按下駕駛座旁的按鈕開啟後車廂。然後用手勢告訴她,請她將手上的行李放進車廂內。

  或許是我的指示不明不白,她站在我的車尾邊快兩分鐘才懂我的意思。

  「小采,妳真是太不紳士了!」

  學姊一坐上副駕駛座,便劈頭向我抱怨。隨著車門被她重重關上的那刻,她的那份怒氣也傳到我這。

  「學姊,我不懂妳的意思。還有,我可是女的。」

  「我以為妳會下車幫我!」

  「如果要申請這項服務,下次麻煩請您早點告知喔。當然是需要收費的。」

  我盡量面帶笑容地說出這句話,將嘲諷的意味拉到最高點。竟然對我的車子不客氣,那我也不必對妳太客氣。

  雖然這台車是母親汰換掉的舊車,但也和我度過不少時間。我可是很珍惜它的。

  在學姊向我做出吐舌的動作後,我本打算踩下油門就這麼出發,但我看到學姊沒有繫上安全帶。

  真是的。我在心裡嘆口氣後,便將上半身湊到她身旁。在左手繞過她的身體抓住安全帶的瞬間,明顯能聞得到帶點玫瑰的酸甜果香。那並不是我的車內芳香,而是學姊的香水味。

  帶點掠過心頭的難耐,我趕緊幫她將安全帶繫上,然後專心看著前方握緊方向盤。

  「這次及格了~」

  聽到身旁傳來這麼一句話。我踩下油門,耳朵後知後覺地發現滿足的輕笑聲。

  之後,上了高速公路並沒有塞車這點讓我感到些微的舒心。但也只有些微而已。

  「小採的臉很僵硬欸。妳是手握方向盤性格就會變的那種人嗎?」

  造成我不快的元兇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被脫掉後的布鞋擺出隨意的形狀,而主人毫不在意地將包裹黑絲的雙腳放在椅墊上。

  我看了一眼她那保持著天真的姿勢說道:「不是。」

  小姐,我的車是妳家嗎?

  對於我的回答,學姊敷衍般的「喔、喔」回應我,便開始滑著手機。明明上一秒還在意我的臉色,下一秒卻失去了興趣。也許我這輩子都無法習慣她的步調。

  專心滑著手機的學姊讓我度過了一段安靜的時間。本以為會帶著這氣氛就此開往目的地,但我的手機卻在這時發出不識相的鈴聲。

  看著前方的我,並沒有去確認來電者的身份。只是極其自然地按下無線耳機的按鈕接通。

  接起電話後,在確認了另一端的人是誰的同時,我有那麼一絲後悔,並在心裡對自己下了輕率的註解。

  『喂,是采涼嗎?』

  「嗯。」

  我簡短回應母親那許久未聞的聲音。

  在我的應聲過後,我和母親便陷入沉默。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母親就時常進行著這種零碎的對話。

  對於這份無意義的片刻,我們似乎都沒有想去填滿它的意思。

  就在我以為電話其實已經掛斷時,母親開口了。

  『這次……這次連假會回來嗎?』

  她遲疑地說。

  原來是想問我這件事嗎?

  宛如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加思索地回答她:「我這幾天有事,等我有空再說吧。」

  『嗯……那等妳有空記得回來喔。叔叔也很想妳。還有—』

  「媽,下次再說吧。我正在開車。」

  『啊……是嗎?那,掰掰……』

  「嗯。」

  我掛斷電話,在心中的漩渦擴大之前。但似乎來不及了,我被捲入黑色又黏稠的情感。

  想對母親說聲抱歉,但我知道不能將其輕易說出口。除了自認為是個臉皮薄的人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是—

  這抱歉並不能讓我們真正知曉彼此的疙瘩。

  是她將我一手帶大的。

  是她自我還小時,便取代我那連臉都不曾見過的父親,同時扮演兩種角色。

  我一直在接受她的施予,但我對她的情感卻活得越來越倒退。

  所以,我不應該對她用那樣的態度說話。

  所以,道歉並不能解決我與她的隔閡,只能減輕我對她的罪惡感。

  所以……

  我究竟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像是恰巧遇見有半邊已沒入海平面的夕陽,我想就此停下靜靜迎接黑夜。但有份力道拉著我的衣角,讓我暫時逃離心裡這幅快死去的景色。

  「學姊,妳這是什麼意思?」

  我看了一眼拉扯我的纖細手臂,又把視線放回擋風玻璃上。

  「就只是想拉著妳而已。」

  隨著話音剛落,柔軟的衣服被拉扯的緊繃感又更加強烈。明明是那麼纖細的手臂,卻意外擁有很大的力量。

  「沒事的喔。采涼。」

  學姊輕輕地說。我的本名被她叫得很溫柔。

  「采涼沒事的。」

  她又以同樣的語調重複一次。我沒有去理會她。因為,對於我的軟弱輕易寫在臉上的事實,我彆扭地想抗拒。

  突然感受到臉頰染上一層熱度,是陽光不再被雲層所遮蔽的結果。

  車內時鍾顯示的是九點四十分,看來今天離黑夜還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