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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2435 字
更新於: 2019-07-26
  「你要求公司派人手接應沒有問題,再確認一下,當日上午十點十分到二十分,只要把原型帶到東側門口,自然有人替你接手接下來的行動。」

  「那個人有什麼特徵嗎?我要怎麼分辨?」悠生詢問。

  「側門少有人出入,到時候你一眼就能明白。」

  懷特不說明或許有他的顧忌,悠生將這事告訴吾彥,也不期待會得到什麼回覆。

  最近天色暗得很快,早晚氣溫差異極大,正中午還能感受微暖的日曬,待夕陽西沉,僅剩冷冬般的涼意。

  悠生下班後繞去餐館吃飯再走回家,期間,一直感覺有人尾隨他、並監視著一舉一動,這不是今天才顯現的疑神疑鬼,從昨晚,便不時察覺有雙目光盯著他。可是悠生不認為那感受對映一個真切的事實,他將之歸因於誤判,長時間的心理壓力會令心神衰竭,愧對自身行徑而產生幻象,錯把街上行人當作跟監者,以為頂上光明的燈火瞪著大眼察看所有踰矩行為,殊不知,一切全是深藏的罪孽感對他吶喊,擺脫不掉地隨同他、眼睜睜地俯視他。
  望入深淵,那墜入井底之人卻怎也不肯低頭,直勾勾望入天上皎潔的明月。

  悠生即將抵達公寓,他左手探入口袋,確認鑰匙安然無恙地睡在裡頭。

  「沒發現我一直跟著你嗎?」
  聲音很細很溫柔,悠生卻無法克制地大驚失色,只差點沒叫出聲來,彷彿虧心事做太多,現在就連小小一件事也有辦法令他驚惶,冷靜之後,他忽然意識到,當一名女孩的面前嚇出這麼大反應著實可笑,沒錯,對方聲音聽來像女孩,他轉身,但願對方不介意他的蠢樣,更希望對方沒發現他的蠢樣。

  那確實是名女孩,圓潤的雙眼和稚氣未脫的臉龐,看上去最多也才十六歲。悠生不明白女孩為何跟著他,「妳有什麼事嗎?」

  問句一說出口,女孩表情變得很古怪,像參雜著疑惑還有失望,不知道因為緊張或有難以言喻的焦慮,她稍稍垂下頭,無意識地摩擦雙手,「這、這個……就、就是……從第一眼,我就愛上你了……」女孩臉蛋忽然泛起紅通通的顏色,看來卻非害羞,而是說了連自己聽來都相當難為情的謊言。

  面對一個比自己更緊張的人,悠生不斷亂跳的心剎時平息下來,「妳還未成年,還是找個與妳相當的男孩子談戀愛吧。」他隨口胡謅一個理由,不打算搭理那位鬼祟女孩,逕自往公寓大門走了幾步。

  「我只喜歡主人。」

  悠生被那愛的宣言恫嚇到不能動彈,一秒之後決心將話當作耳邊風,繼續向前走。

  女孩一面靠近悠生一面輕聲呢喃,「我只喜歡主人。」

  「夠了,不要叫我主人。」悠生忍無可忍,回身說道。

  女孩停下腳步,睜著無邪的大眼問:「我要叫你什麼才好?」

  「我叫悠生。」幾個字說完,悠生很自責,想擺脫的麻煩因為一時心軟又纏了上來,他再度換上冷漠的姿態,裝出不耐煩的神情說:「妳快回家,夜晚的街道是很危險的。」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昨晚也露宿街頭。」

  正想走人,又聽見可憐兮兮的聲音。悠生不確定女孩說的是事實,但內心的確產生些許同情——年紀輕輕的女孩這麼晚了還在路上亂晃,抓著陌生人說莫名其妙的話——就算是討錢的騙子,悠生也不希望一個小女生繼續做這種事,他掏出皮夾裡的大鈔,走回女孩面前,「前方轉角再過兩條馬路有一家旅社,沒地方去暫且住在這在那裡吧。」他要女孩去投宿當然只是幌子,心想一拿到錢,女孩就沒有理由和他糾纏不清,也能順其自然回到該去的地方。

  沒想到女孩的眼神比剛才更加憋屈,「我不需要錢。」她搖頭,退回悠生遞過來的鈔票。

  不要錢又是要什麼?悠生不滿地想,面對好意如果再得寸進尺,這種人沒必要給予同情,「不管妳要什麼,總之,請別跟著我。」悠生說得直接,他沒有閒情逸致了解別人背後的苦衷。

  女孩沒有說話,也不再跟上來,她杵在原地任由悠生開啟公寓的門,再讓那扇門阻斷依依不捨的視線。

  
  回到宿舍,悠生馬上倒向床鋪,他沒有睡著,只是太累了,整個腦袋累到無法控制,顯現出來的片段東一塊西一塊地亂跳,一張張原始設計、接連而來的立體圖像、更細部的參數設計……
  電腦模擬與成品元件之差距,一層層的電路設置,訂好規格再設細節,每次邏輯運算,悠生最希望遇見檢測不出的錯誤,可是在製程最後階段已變為遙不可求的夢;複雜的線路與電源構成一方平面,平面與平面再串聯成增幅過程;將結構置入測試時,提供電壓讓電流平順於線上奔動,彷彿可以遇見形形色色幾十億人類交錯縱橫的命運,
  如果人生也能如同其上電路,在面臨之際已測得終將歸焉,豈不是太完美?
  初始相似的人們也有不同的終局,被制約好的下一步,會是他想見到的結果嗎?

  真希望不要加班,真希望原型越晚完成越好。

  臥室窗戶推太開,即便擁有暖氣的熱度還是無力退卻陣陣拂來的寒意,悠生捲了一條棉被把自己裹住好抵禦冷風,他沒有下床關窗戶,除了疲憊之外,他想,他應該愛上了盡可能地拖延。

  夜晚一過,迎向黎明,再回到落日後的黑暗,目光已不再跟隨悠生,不過悠生知道,他真正擔憂的沒有消逝,只要更深入、更仔細回憶他的所作所為和即將涉入的罪案,又可以感受一道道目光不留情面地射穿他。

  女孩為什麼稱呼他為主人?如果美好是虛幻他寧願待在謊言的世界裡,他真的是主人,只要呼喊那女孩的名字,就會看見女孩單膝下跪,嘴裡喊著「悉聽尊命」。

  悠生在蕭瑟的街頭想呼喚女孩到來,卻發現他不知道女孩叫什麼名字!沒有名號以至於沒有人回應他,連風也沒有因為想念施捨似地揚起一絲聲響。

  全部的想像,都太美好了。

  以為沒心思設想他人,事後才明白,他已從空想中排除烏煙瘴氣,獲得了一點清明。

  走在路上,悠生不斷探查前後左右,有種虛妄的念頭,像仙女下凡要賜予努力的人應得的福報,想像或許自己也有那般待遇,但真的有可能嗎?他是不是該跑進每條暗巷和地下道,說不定會找出女孩的身影?

  算了吧,反正遇上亂七八糟的人也不罕見,沒有人給予流浪者零錢就以為能夠得到回報。烏黑的夜空下,路燈兀自矗立有著特別孤單的感受,明知道還有一群人陪伴自己對抗黑暗,但就個人而言,只感覺隻身面對黑夜的勞苦孤寂。

  就在這時候,體會到人世間的偶遇代表此後再也無所交集,命運展現無邏輯的不可捉摸性,竟讓悠生看見那名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