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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21
好奇妙的觸感,卻又十分熟悉……

我呆望著碰觸到異物的手掌。於此同時,百合和婹娘也一邊喊痛,一邊爬起身來。

「我說啊──大家這兩天好歹也都飽受折騰了,就不能省點力氣講求效率嗎?我看起來像褓姆嗎?還是奶媽?」

方克士重語一落,我們三個亂源便無人敢再造次。婹娘呈現雙腿外折的少女坐姿,一手壓在胯下,還不時用眼角餘光偷瞄過來,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意外接觸。

至於百合看見她雙頰微暈,且持續朝我媚眼放電,當然不甘於此。只聽見她碎念:

「還不是她行事怪異。誰沒事會想接近那個淫蕩之徒……」

淫蕩之徒?

我手指自己,滿腹委屈,卻害怕開口是越描越黑。

「姊姊息怒!事錯非在光相公,而在妾身啊!妾身只是想助光相公放鬆,且又聽見『以身償還』四字,才想盡心盡力去──」

「等等,妳根本搞錯方向了吧?我才不是那個意思──」

「就、就是嘛!如此只是在吃豆腐……而且品味有待加強。」

我忍不住大聲抗議婹娘誤解語意,一旁的百合卻不知道在鬼話連篇個什麼。婹娘聽我們這邊一言、那邊一句,一雙大眼輪流注視,最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啊!原來姊姊和光相公是這層關係。妾身不知姊姊已與光相公拜過廳堂,結為連理。僭越之處,還請恕罪。」

「廳廳廳……廳堂?跟他?妳在胡謅些什麼啊?」

「咦?但妾身見姊姊反應激烈、神情扭捏,好似新婚之妻──」

「我說妳啊,是不是又誤會了什麼?」我只感覺心靈憔悴,連害羞的力氣都擠不出來。

「既然如此,姊姊又為何要大動肝火──」

「又、又非只有連理枝才會看不慣妳剛剛的行為──」

「那還請姊姊明示與光相公的關係,如此好讓妾身行規畫矩,有個依據!」

攻守逆轉只在一夕之間,雖然出自無心,但偷渡客少女如今可說技壓百合。只見百合欲辯又止、滿臉通紅,最後乾脆頓足轉身,無言以對。她轉身前還不忘瞪了我一眼,好像在怪我沒有出聲解釋似的。

但這種事要我說出口也……太難為情了吧。

「青春鬧劇可以告一段落了嗎?我看你們自己也搞不定嘛,還是早點回歸正常比較好。」

面對方克士冷言冷語,百合瞪著他齜牙咧嘴,慍怒難遏。但方克士也不理她,只重新注視著仍一臉困惑的婹娘,質問再開:

「這位婹娘小姑娘。妳說自己飽覽群書,但能應用軒轅歌謠可不是老學究能辦到的啊。若非師承名家,要無師自通根本是天方夜譚,不是嗎?」

「恩公所言甚是……」

只見婹娘抿著唇,仍是不願全盤透露的侷促樣。我和方克士對望一眼,他似乎也早料到會這樣,卻胸有成竹。

「妳知道在我們出發救援前,祭台那裡有成員過來『關切』嗎?近來這附近好像不是很穩定,妳覺得我們該不該將偷渡一事告知組織?畢竟偷渡本身就是重罪,如此也不算出賣妳吧?」

此話一出,婹娘登時打了個冷顫。有時理性威脅真的比暴力逼供還要可怕,我不禁在一旁深深體會到。

「怎麼樣?現在肯從實招來了吧?」

「妾身……妾身術式陣列的知識,確實師承一家。但妾身早與其關係斷絕,也不再以師徒之名互稱。今日若要全數供出,實在好生尷尬,也難避給前師家添憂之嫌──」

「嗯……這部分是妳的私人恩怨,我無權干涉。但妳至少得解釋佈下陣式的原因吧?」

沉默再度主宰現場,眼看方克士的耐性正一點一滴地流失,我趕緊加入好言相勸:

「我們都是從想幫妳的角度出發的。如果妳什麼都不肯說,那就算將妳給救了出來,也是於事無補啊。」

語畢,我嘗試露出能力所及最和藹友善的笑容,雖然表面工夫難在短時間內有所進步,至少婹娘現在肩頭微微鬆懈了下來,神情也不像先前那樣緊繃。

一旁的百合仍在生著悶氣,此刻卻也不禁斜眼偷偷瞄著婹娘做何反應。

我想自己的確沒有說謊,我們都是抱著援助的心態在辦事的,否則──

「妾身廣受諸位恩澤,實在臟腑有愧。但有些過往,妾身已下定決心要永久封存,絕不暴露於外,還望諸位見諒。」

她再度抬起水汪汪的大眼,其中閃耀著堅毅的光輝,將她口中那段過往給包覆得嚴密難透。

「妾身只能向諸位坦承浮水片面。妾身確實欲求時空橫渡、回到過去,因為妾身實在有非『親身改變』不可的往事。」

說至此,婹娘小嘴繼續半張著,卻已經無法再繼續透露,彷彿有雙看不見的手正在後方強力約束著她。但那究竟是外力脅迫,或內在心魔,我們當然無從得知。

「總而言之,妳為了那件『非親身改變』不可的事,而選擇佈下陣式,想一舉突破時空隔閡,對吧?」

「恩公所言甚是。」

「好。那魔神族又是怎麼一回事?這妳也能給個解釋吧?那邊兩位可是被魔神族折騰得要命呢。」

婹娘聽聞後猛力望向我和百合仍在賭氣的背影,雙眼虧欠滿盈。只見她小小的拳頭握緊衣服下襬,語氣堅定地回應:

「是。諸位詳情聽說──」

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婹娘在佈下的陣式中吟唱起軒轅歌謠。陣式雖成功啟效,但是單憑一己之力終究還是難以考量所有變因參雜。當婹娘意識到苗頭不對時,早就大勢已去了。術式全面失控,連帶將施術者拖向未知的空間。

其實只遇到空間瞬移已實屬不幸中的大幸,婹娘這般說道。的確如此,萬一被傳送至先王古朝去,那簡直無計可施,百合如此喃喃回應,她現在乾脆將身子完全轉了回來,看來好奇心還是比賭氣更加重要。

根據婹娘的形容,受困於術式內的感覺猶如隨時可能結束的起點。這種說法自然教我們茫然無解,無奈她也找不出更加適當的比喻了。唯有親身經歷過才能心有靈犀,她這般下註。

「但說來奇異,妾身在那等情境下竟毫無一絲膽怯,反倒感覺神清氣爽,精神從未如此客觀清晰過──」

身處絕對的黑暗中,反而意識到了光明的真諦;全身輕盈漂浮,更反推出了重量的意義。原來「理氣抗衡」便是這樣的道理,看似相互矛盾的能量竟能共存相容,孕育眾生興滅、天地時節、起伏遞嬗。

儘管聽似位於世界彼端,婹娘仍能感應到外在的一切,尤其是兩道稀微之光,雖是以管窺天、難覽全貌,但也足夠幫助她觀察外部變化。我猜那八成和貝多芬肖像的雙眼脫不了關係。

紅衣妹妹頭就是在這時候進入婹娘眼簾。婹娘深知「這孩子」鐵定和自己一樣迷失,卻愛莫能助。事到如今,在方克士於一旁推敲解釋下,我們才明白婹娘佈下的陣式野心太過龐大,導致天地理氣短暫動盪。雖只能算鳳毛麟角,卻勢必也會隨機造成某處理氣失衡,終而釀禍。

而事實證明,紅衣妹妹頭正是那名受害者。慘遭魚池之殃的她難怪會積極在校園尋方設法,就是要先救出主事者婹娘,才有機會平安賦歸。結果該說適得其反嗎?一票學生被嚇個半死,進而全校怪談瘋傳、人心惶惶。

我們雙方的資訊彙整到這,婹娘滿臉羞紅,慚愧到無以復加。原來自己私慾作祟,竟惹出滿城風雨來。還是場跨越種族、地域的巨大烏龍事件。

「這樣就說得通了。那個魔神族小妹當時八成是見我不只想救出偷渡客,更要一舉破解術式,才突然心急了起來。畢竟那是她能否回家的重要依據啊。加上我處理失當,術式反噬,魔神族對能量又特別敏感,因此才狂暴失序──」

「恩公並未處理失當,全都是妾身自以為是,才會釀出此──」

「妳也知道啊?不過從他們兩個順利和那個魔神族小妹道別看來,她所遇到的同樣也只有空間瞬移而已。該說妳拙劣的陣式反倒省去了不少麻煩嗎?妳根本就連『時間』的領域都沒摸上邊嘛。」

面對方克士如此調侃,婹娘只能低頭連連稱是,卻也惹得百合在一旁不停訕笑。既然現在事發經過已理出了大概,那麼後續處置應該要──

「總算是趕在組織前解決了。要不乾脆──」

「喂!該不會還是要轉手給組織處理吧?」我瞧見方克士躊躇的神情後,不禁急得跳起身子大喊。

理虧的婹娘字句不提,似乎瞭解到自己毫無說話立場。

喂喂喂,這嚴重違背了我們拚命援救的初衷吧?為什麼方克士只是默不作聲地盯著婹娘啊?難道中間又有什麼東西開始生變了嗎?

「小姑娘,我們該相信妳說的話嗎?畢竟妳到了現在還是不肯全盤透漏啊。」

「一、一切悉聽恩公裁示。」

方克士你倒是快點下結論啊!我在心中狂吼鬼叫,卻遲遲不見他有後續動作。現場空氣凝結,壓在我們其餘之人的身上著實窒礙。

「好臭啊!」百合突然叫道。

她朝自己身上聞了聞,又鑽到婹娘腰間嗅了嗅,接著一臉嫌惡地瞪向少女。

「我們倆一身枯朽味,怎受的了?妳昨夜就來了,也沒先淨個身嗎?」

「妾身忙著照料恩公,無暇顧及自身──」

「這怎麼行?現在氣氛都這樣古怪了,再混上異味,我可受不了。妳瞧那個死傢伙嘴裡不說,其實心中嫌惡得很!」

又是我?我用力地蛤了一聲,卻無人理睬。

「還請姊姊恕──」

「妳還真以為道歉是仙丹妙藥啊?妳給我跟著去把身子洗乾淨,身上還穿著我的衣服呢!」

婹娘驚訝地睜大雙眼,但隨即心領神會地嫣然一笑,有點害羞地低頭言謝。

看著她們攜手離去,方克士非但沒有攔阻,反而鬆了口氣。

真是的,明明一句話就能搞定的事,為什麼非要把我也扯進來啊?

「女孩子的事果然還是要由女孩子來接手啊──」

「原來你剛剛是不知所措才一直不說話。」

「老實說我已經用盡一切方法了。難道你真以為我會把她交給組織?」

「聽你這樣說,是要收留她囉?」

「『暫時』收留。你把我這當作什麼啦?不過──」

方克士話還沒說完,臉上就展開一抹教我退避三舍的奸笑。

「最近營業額沒有以往來得亮眼。客人總是喜歡新口味嘛,多個吸睛的服務生小妹不失為一個好方法。你也知道大部分的男生想法都很單純──」

「你一定會下地獄……」我默默咒聲道。這個死老頭現在是把咖啡館當作八大產業來經營嗎?

「這叫互利共生!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和你那個飄颻朋友被她搞到多慘!」

「所以牧翼鳴有跟婹娘會過面了?」

「是啊,他早上才離開的,說還是去學校露個臉比較好,順便替你請假──」

與此同時,走廊深處突然衝出一道黑影,嚇得我和方克士趕緊轉身。

只見百合衣衫不整地趴倒在地,狼狽地向我們爬來。

「大家……救命啊!嗚嗚嗚嗚──」

「怎、怎麼……妳先穿好衣服啦!」

絕不誇張!由於百合此刻正跪地抓住我的衣角發神經,只要我微微往下瞥,什麼凹凸啊、曲線啊全都一覽無疑。但對方顯然已被嚇得渾然忘我,只管死命拉扯,卻也不明所以。

到底是遇到什麼可怕的事才──

「姊姊怎麼看妾身寬衣就出來了呢?教妾身好不害臊啊!」

順著抱怨,我和方克士將視線移向鼓著腮幫子的婹娘以及她……一絲不掛的肉體?

「啊啊啊啊!光,救命啊──」

一聽見婹娘的嗓音,百合惶恐加深,頭更是完全不敢回。天知道這位大小姐又在發什麼神經。不是妳拖別人去洗澡的嗎?

「小子,我找到原因了,看。」方克士語氣幽幽地說。

我狐疑地順從望去,卻見婹娘可愛的臉蛋下,吹彈可破的肌膚晶瑩剔透、身材仍顯稚氣卻魅力滿點,還有……蛤?

我倒抽一口氣,連方克士也只能發出陣陣苦笑,無奈地說:

「比女人更有女人味,難怪連百合也看不出來……」

「諸位怎麼皆這般直視妾身?羞死人了!」

沒錯,明明是自己全裸衝出浴室卻直呼羞死人的婹娘,此刻正羞怯地左右遮掩搖擺。而其下體,那我們原以為蘊藏著柔軟聖域的地方,卻插了座不及撼天,卻足以震心的雄偉建築。

「婹娘……妳的性別到底是?」

「這無關緊要!婹娘便是婹娘,何來性別之分?」

我和方克士都不禁為這豪邁又細膩的告白喝采歡呼,只剩百合還遲遲不肯睜眼,仍抱著我的腿嗚咽垂泣。

看來她得花些時間才能克服心魔,迎接新房客的加入了。


【第二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