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徬徨者的難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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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16
  劍星對於沒能待在我的身邊暗中護衛感到有點不放心,當維則拼了命也想要跟著出去看看外界的模樣。但由於三位主祭都有在朱印之里指揮的任務在身,儘管百般不願意,還是不得不在歷鏡的鬼之凝視之下留了下來。

  那個氣場,還真有點像正在對我生氣的莫英,讓我也有一絲絲膽寒……

  準備出發前往化奇鎮的日子轉眼就到了,離音、雪風和刑餘三人,一早就在朱印的村口等候。

  三位祭司一如往常穿著神道眾的祭司袍,畢竟這一趟旅行除了調查化奇與世界的樣貌之外,有另一個更大的目標是要宣揚我們神道眾的存在。她們顯眼的黑底白紋與黑底紅紋袍,肯定會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然而特勤服恐怕不只是「顯眼」而已,它的外表太過特別了。特殊可硬化纖維和變形記憶合金相互穿插而成的材質,在這個世界裡面既前衛又格格不入,因此我請村中的織匠替我縫製了合身而低調的深鐵灰色披風,讓我可以把大部分的樣子都給遮起來。必要時,還可以利用披風上附的兜帽把我的頭盔整個蓋起來。

  這麼一來,單就外觀而言我看起來只是一個穿著盔甲的幹練戰士而已。

  離音像是看到了什麼寶貴的景象一樣看著我穿著披風、整體變成深鐵灰接近黑色的樣子,心情似乎很好,雪風則是露出了深感佩服的表情。

  刑餘……則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和姐姐雪風有著同樣火紅色的頭髮的他,個性差異卻如此宏大也真令人感覺不可思議。

  「既然都到齊了,就請有去過化奇鎮的雪風幫我們帶路吧。」

  「謹遵諭命,真神大人。」三位祭司恭敬地說,但我忽然覺得這樣有些不妥。

  「話說在前頭,雖然我們決定要高調地展示神道眾的實力,但在對方的底細未明之前,還是不要太早暴露我真神的身份。這段時間裡,請妳們以我在另一個世界的姓氏稱呼我吧…...叫我『九方』就好。」

  「是的,九方大人。」

  對於能夠以不一樣的方式來稱呼我,三位祭司的情緒都有點高昂,特別是離音看起來更是喜不自勝。

  「九方…..大人……呵。」離音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輕輕地笑著。

  她瞇成彎月般的笑容很可愛,對得起她被稱作朱印至寶的地位。但她對我表現的態度越親暱,我反而壓力越大。

  畢竟我已經有莫英了,儘管她在夜界已經行蹤不明八百年,但離音對我的這種態度讓我無法分辨這個情感究竟是單純的尊敬、景仰還是戀慕。面對我不可能有所回應的情感,是否對於她而言也將會是一件過於沉重的負擔呢?

  轉念想想,也有可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吧,希望只是我想太多而已。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該做,我也不是特別懂女人心,在無法確定她的想法之前,也不得不暫時把這些事情拋諸腦後。

  說來也真是諷刺,在這個世界,我可以無比精確地分配靈力及使用靈術,但對於人心,我還像個宅宅工程師一樣一無所知。比起面對人,我面對電子零件的時候還比較自在。

  在雪風的帶領之下,我們走在獵人們經常會走的小道。這些旅道都有一些刻意留下的痕跡,讓夜獸得以察覺人類所留下的氣息。通常越危險的夜獸都越聰明,懂得避開人類必經之處,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之下,確保了在旅道上行進的安全。

  托這些前人之福,旅人和獵人都能利用這一條安全的路徑通行朱印森林,穿過結界往外界前進,而不需要擔心在半途上受到夜獸的侵襲。

  我們一行人盡可能快的往化奇前進,但為了配合無法使用迅捷術的離音與刑餘,步調放慢的結果,就是在即將穿越朱印森林的邊緣時,已經完全入夜。

  周遭變得十分幽暗,在看不清楚旅道的狀況下,不太適合繼續趕路,我們不得不施展起夜祭的幽光之火,在藍綠色的火光之下,完成紮營工作。

  深夜裡,蟲鳴與風聲不知為何好像顯得特別吵鬧,腦袋當中千頭萬緒,揮之不去的滯重感讓我無法安穩入眠。我從帳棚中探出了頭,看見刑餘正獨自一個人守在為大家保持溫暖的營火前。

  「辛苦了,刑餘。」我壓低了聲音向刑餘搭話,並坐到了他的身邊。

  「九方大人,睡不著嗎?」刑餘頭也沒回的應道。

  「哈,慚愧。」我拿起一些柴薪添進了火堆裡,微笑著說。

  乾燥的柴薪在火堆裡發出崩裂的劈啪聲,跳躍的火光讓我和刑餘的身影在樹林之間舞動不息。靜謐的夜晚當中,微風吹動樹梢的聲響一路延伸到無限遠的地方,有如置身枝葉連綿的汪洋之中。

  好一陣子我和刑餘無言地沉浸在靜默裡,直到刑餘開口打破了這片沉默。

  「九方大……不,真神大人,您的權杖,有疑問想向您請示。」

  「你說吧,不必這麼客氣。」

  「我在夜界當中『凝聚』已經有接近百年的時間,和離音、雪風差不多同個時期,我們是神道眾當中較為年輕的祭司。太久以前的事情並不清楚,只知道我們被賦予使命,保護著您,守候著您的甦醒,這是我們的榮耀。」刑餘頓了一頓,像是在腦海裡搜尋該用什麼詞彙來形容自己的困惑,「但『祖神』的聖言當中,並未言及在您甦醒之後的未來。」

  刑餘抬頭望著我,他的紫色瞳孔裡,反射著營火的火光與我的身影。

  「夜祭團一直以來都肩負著結界維繫和隱藏朱印的使命,我也一直認為這就是我身為夜祭最大的存在價值。如今被解除了這個使命的我們,身為夜祭三尖塔首席,卻有些迷惘了。」

  我看著個性比較壓抑,對自己非常嚴苛又常對離音毒舌的刑餘,在頭盔裡暗暗露出了苦笑。

  看樣子狀況是這樣的:由於身為領導者的我目前還處在不甚明白自身存在意義的狀態,領導者本身的心態不夠明快,不安感馬上就會感染到自己的屬下。

  「我的不安傳染給你了呢,真是抱歉,我是個不夠成熟的主人吶。」我拍了拍刑餘的肩頭,並轉過身正對他的視線。

  「讓我不安的理由其實有很多,舉凡覺醒時對於夜界的不瞭解、對於各位無比忠誠的受寵若驚都是。然而最困擾我的事情,其實和你現在的迷茫類似,那就是對於自己作為『真神』降臨的使命是什麼。」我隔著頭盔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對我而言,轉眼之間失去摯愛之人的衝擊,可能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真神大人也會對未來感到不安?」

  「不如說,像這樣的煩惱,無關乎我們的身份,總是會存在的吧。」我笑著回應刑餘的提問。

  「我在原本的世界裡,只是一個公司的小職員,做著電子科技產品的開發工作,拚命讓主管覺得我很『好用』,藉以維持這份工作。貢獻著自己的知識和心力,只為了換一口飯吃,我過的就是這麼平凡的生活。」

  刑餘歪著頭,疑惑地望著我。

  「公司……?科技…...?那是什麼?」

  「你瞧,是不是有點能體會我的困惑了呢?我們的世界是如此的不同,有太多的詞彙和定義需要重新去瞭解。」

  刑餘像是心領神會般點了點頭。

  「要打比方的話,就像是你身為夜祭的才能被神道眾所需要一樣。你是個厲害的夜祭,你保護村莊、守護我,村人們因此供養你,神道眾也因此仰賴你。這對你而言,應該也是屬於你的平凡生活一景。」

  「真神大人說的是。」

  「祖神和我,在原本的世界裡,是非常相愛的一對伴侶。」

  兩個男人在營火前,不可思議地,似乎能打開心胸說一些原本解釋不來的事情,誘使我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的事。

  「她漂亮又聰明,小時候有很多鬼點子,長大以後卻很成熟,年紀比我小的她,卻在許多事情上表現得比我沈穩,是既可靠、又可愛,無可取代的存在。」

  「這樣啊……」刑餘若有所思地說,「『愛情』,確實是美好又強大的情感呢。」

  「在不可知的未來,你我都有機會碰到像這樣的人。」我笑著說。

  「是這麼樣的一個人,賦予了我在光界的生存目的。曾經我努力工作,就是為了要和你們的祖神組成一個美好的家庭,那堅定的羈絆是本該屬於我們的美好願望。」

  「然而光界裡,強國之間為了能源爭奪而興起的大戰,使我所在的小國完全失去了在世界上佔有的舞台。戰爭發起國的超級實力,左右整個世界與我們國家的命運,戰爭衝突使得祖神與我都失去了父母親,而後在持續多年的貿易戰裡,又導致我們失去了工作。精準地說,對我們而言,失去的不只是工作,也失去了『未來』。」

  我頓了一頓,望著眼前跳動的營火,彷彿看得見那戰雲密佈的世界。

  「而現在我得到了神性,作為『真神』降臨在你們的眼前,手握超乎你們想像的靈力,我能夠做到的事情似乎很多,又不知道該從何處做起。」

  「畢竟我等神道眾,在祖神的聖言之下,守護光神殿的手段十分保守,朱印之里和外界的接觸可說非常有限。」刑餘解釋道。

  「我想這也是你們的祖神有意為之吧,畢竟我和她就是被光界的『戰爭』逼著來到了這個世界。在我們那裡,有一個詞彙稱為『世外桃源』,朱印之里其實給我的感覺就像是那樣喔。」

  「雖然沒聽過真神大人您說的這個詞,但感覺它是個美好的形容。」

  「是吧。」

  我再丟了一塊柴薪進營火裡,木炭碰撞的火光不再給我戰火的聯想。人與人之間剎那間的相遇,有時鬼使神差地,也能像這些火花一般奪目耀眼,為夜幕裡的一瞬麗景。和掠奪生命的戰火不同,溫暖的營火永遠能給予旅人充盈的生命能量。

  「雖然祖神不知上哪去了,如今我成了唯一擁有超級力量的存在。我們那兒有句話是這麼講的:『能力越強,責任越大。』因此身負近乎無限的靈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肯定有什麼非我不可的責任是我應盡的。我想要像你們的祖神一樣,相信直覺,而且勇敢地去做出選擇,相信在這些選擇當中,我身為『真神』的使命和責任絕對會變得越發清晰。」

  「真神大人您的存在本身對我們而言就是意義,您的方向就是屬下生命的方向。」刑餘望著我,認真地說。

  「我對你的忠誠毫不遲疑。」我也望著他點了點頭,「雖然對你們有點抱歉,但我們可能正走在釐清真神使命的旅途上,還請你們輔佐愚昧又迷茫的我吧。」

  「那是我的榮幸,我相信就算是那個笨蛋離音也是。」刑餘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不著痕跡地閃過了一抹笑容。

  「講到愛慕之情,那個白癡離音啊……」

  「咦?」

  忽然轉換到這麼一個令人在意的話題,我不禁渾身一振。

  「我個人覺得,她選擇的對象實在太不合適了。」刑餘毫不留餘地的說。

  「咦?是這樣嗎?」

  這有點令人覺得失望的複雜心情,該叫我如何回應呢?我也不是那麼差的選擇吧……不不不,我已經有莫英了,剛剛也在想說不可能回應這份感情的。

  「就算不提能力,那個身份的差別也太巨大了吧,同樣身為祭司團的首席,我覺得真的看不下去。」

  「欸……哎呀,其實戀愛這種事情很常是沒有道理的呢。」

  「是這樣嗎?我是沒有經驗,但真神大人您這麼說的話大概沒錯吧。」刑餘細長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懷疑。

  「怎麼就喜歡上了一個外人呢?真是奇怪啊……」

  外人?咦?

  「我說,刑餘,你講的外人是……」

  「可不就是真神大人您撿回來的安鉞嗎?」

  咦?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在出發的時候,安鉞還特別送離音到村口呢。離音一邊催促他回去巡守隊長的崗位上,還親了他的臉頰一下,外加甜蜜的擁抱之後才走喔,我真的不懂,那個人有什麼好的……真神大人您覺得呢?」

  這種為離音高興下來,又有點替安鉞擔心的感覺是什麼呢?

  不過,真是幹得好呢安鉞,先別說是不是異人了,你可真是個勇敢的男人啊。老子我為了跟莫英表達心意可是糾結了好幾年,你小子可真不簡單。

  「啊,我……我覺得嗎?很好啊,哈哈,戀愛是,自由的喔!」

  「自由的啊……」刑餘像是若有所思地陷入了長考當中。

  看樣子……今天晚上大概會更加難以入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