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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578 字
更新於: 2019-07-11
於是乎,現在我們像胡作非為被家長活逮一樣,乖乖聽著方克士的沉默訓話。他雖然只是抱胸瞪眼,仍教人不寒而慄。好險他最終眼神還是放軟,嘆了口氣勸道:
「說實在的,這種事一旦發生想躲也躲不掉。我是沒什麼意見啦,畢竟那也是你們私下的……對。難處是在於你們中間原先就卡著神之子和命渡的牽連,現在又多加了一層……你們懂吧?」
難得聽他說話這樣不清不楚。至少反對力道不大。我抿著唇,有些尷尬地望向百合,少女則溫柔地按住我的大腿保證:
「我又不是不懂分寸拿捏,方克士你別憂心了嘛──」
「是是是,現在說什麼漂亮話都很容易對吧?等狀況一來,妳就知道難處有多折磨人了!」
挨罵後的百合一臉可憐委屈。她眼神偷瞄過來,好像希望我能夠說點什麼。但是到底該說什麼?光是能和女孩子發展到這樣的程度就夠稱作奇蹟了,我還有資格妄想後續一帆風順嗎?
「咳、咳!方克士啊。」
「喔,男方要開口了是吧?要開出什麼樣的空頭支票了?」
「我保證,我會好好活下去,不會隨便就掛點的。」
我擺出能力所及最爽朗的微笑,卻見百合白眼一翻,向後跌回沙發椅上,而方克士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沉重模樣。
「小子。」
「……是。」
「不如我現在就送你歸天如何?這種樣子還想跟女孩子交往,你去死吧。」
「覆議。」
唉?剛剛那聲覆議是從百合嘴裡傳出來的嗎?我徬徨無助,卻再也得不到少女回應。怎麼最後受難的又只剩我一人啊?
過了好一段時間,少女才起身回正問道:
「絕處逢生但花不開……對了,險些忘記問偷渡客的下落如何?」
我和方克士彼此對望一眼。兩邊都抱著大量的資訊,一時間卻反倒不知道該怎麼開始。由於我對偷渡客事件的後續同樣一概不知,在兩道好奇視線的催促下,方克士終於率先開口:
「人是成功救出來,我也拚著老命帶回來了。但──」
「成功了嗎?太好了,苦了他枯等這段時間──」
「所以剛剛擺的第四道碗筷原來是──」
「你們先別插嘴啦!況且我回來時狀態虛弱,沒能及時好好盤問那傢伙的來龍去脈。別太快認定那傢伙是善類好嗎?」
方克士言之有理,我和百合因此趕緊收斂起亢奮的心情。這些日子一直從事救援行動,我們的確都下意識將偷渡客納入同一陣線。但正如方克士所保留的態度,事實如何仍無人說得準。
「既然救援成功了,怎不見他的身影?」
百合小心翼翼地問道。誰知方克士臉色才剛一沉,廚房內便傳出鍋碗瓢盆如雨下的碰撞聲,還有那扇老舊後門的吱嘎作響。有人硬是闖入?
我和百合滿臉驚恐,方克士則更為誇張,他從喉間擠出面臨屠宰時的哀號,甚至想逃之夭夭。然而剛剛為了對付百合而耗盡了本就所存不多的力氣,導致他只能坐以待斃。
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把他嚇成這副德行?
霎那間,軟嫩黏膩的女孩嗓音出現:
「恩公!怎麼又隨意起身了呢?別怠忽體況安康。若否,妾身當真該千刀萬剮啊!」
我和百合猛力回頭,只見一位身穿百合衣裳的少女正滿懷憐惜地斥責方克士……恩公?妾身?
倒是方克士一見到軟綿綿的少女卻像看到鬼一樣嚇得魂不附體,準備逃難,但少女一記橫身輕躍,直接擋到他身前。在傢俱遍布的店內見識到這般凌波微步,我和百合都不禁看傻了眼。最誇張的是她手上還捧著擺有湯碗的送餐木盤,而在這高難度動作完成後,湯汁竟半滴未灑……
「恩公,勿教妾身傷神憔悴啊!還請三思啊!」
「不、不用這樣,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沒事,只是需要時間休息,所以拜託放我一個人清靜吧。」
「傷患總這般逞強。恩公也不瞧瞧自己都上氣不接下氣了。妾身只稍事離開,恩公便這般淘氣,可不成啊。恩公……當真要妾身以死謝罪嗎?妾身該死,妾身該死啊!」
話語甫畢,少女便急速壓低身段,轉腰拜下,害我一度以為自己正在欣賞傳統戲曲。只見她雙手掩面潸然,把一旁的方克士逼到手足無措。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妳別哭了,從昨晚到現在這戲碼都演幾十回了……我坐,我坐下總行了吧?」
少女一聞承諾便馬上破涕為笑。她將餐盤放置桌上,笑嘻嘻地準備扶她口中的「恩公」入席,卻耳聽疾呼:
「有空隙!衝啊啊啊啊!」
陣風揚起,方克士以百米國手之姿手刀衝向店外月夜,然而體力原已不支,加上少女在備受打擊後乾脆一記掃堂腿擊向方克士的腳後跟,受害方人仰馬翻,往後倒在少女膝上。
「妾身翻越龍蟠虎踞才尋得良方,熬出了這碗藥湯。這未知世界幻化可擬鏡花水月,雖所需藥物無全齊備,好險妾身仍隨身攜帶些藥草補品。妾身不辭辛勞只為供恩公養氣之用,望恩公明察啊!」
「妳根本只是出門去公園拔些草亂混亂熬而已吧!昨天我喝了就上吐下瀉,直接昏睡到剛才,是要害死誰啊?!」
「安眠乃康復之端也。恩光且信妾身,妾身愚鈍不才,但仍通曉藥理百草之學,此對恩公康復定有助益。」
天啊,方克士說話還真是不留情面。從她情感真摯的臉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少女應該是誠心想回報救命之恩吧......等等?我和百合同時對望,這麼說來,我們前去營救的偷渡客就是──
「體內因破陣反噬而亂序失調,失調又導致穢物充盈。若不及時疏通,後果不堪設想。正所謂良藥苦口,恩公還請咬牙堅強啊。」
眼看方克士持續死命掙扎,少女像安撫小動物般輕拂他的臉頰,底下更有膝枕伺候。好歹少女也算長得清秀可愛,現在應該會有不少單身狗羨煞不已才對,但這般天使等級的特別服務卻遲遲進不了「恩公」心坎裡。
「喂!你們兩個別只是看戲,快來救我啊!」
「啊呀,恩公萬萬別誤會,妾身就是想救恩公啊──」
到底該動還是不該?
我和百合面面相覷,難以達成共識。世上真的會有人用這麼誠懇的方式加害他人嗎?
「......可惡!一群叛徒,快放開我!」
「請恩公保留元氣,切忌心浮氣躁。若恩公執意如此,休怪妾身失禮了!」
在我們仍躊躇不前之時,少女突然運指如神,在方克士全身上下各點數處。伴隨著淒厲哀號,我們的恩公這下身軀癱軟,任少女擺佈。只見她臉上帶著慈母般的和藹微笑,一匙一匙慢慢將綠色濃湯送入方克士口中,還時不時用手指擦拭他沾黏的唇邊──
等等......這個味道......嘔嘔嘔嘔──
我忍不住乾嘔咳嗽,百合也按住肚子,顰眉蹙額。癱瘓的方克士生無可戀,仍不時用眼角餘光掃向這邊訴苦。
這種被搞到全身不遂,還遭受強迫餵藥的劇情,我好像在哪部恐怖片見識過。
待行刑──我是說「診療」結束後,少女才肯解開方克士的穴位。接著她無視方克士跪地喘息的憔悴樣,突然向我和百合轉頭過來,並驚訝得摀住口鼻,彷彿現在才意識到我們的存在。
只見她先是極其可愛地撫媚了一聲「啊呀~」,然後將刑具──我是指將湯碗勺匙整理妥當,才笑容可掬地過來招呼我們。
「兩位客官夜安。能接待二位,敝館實在蓬蓽生輝。無奈敝館今日因事店休,還望兩位客官來日再訪,敝館當會以誠相待。」
「呃──我們,其實......」
所以現在到底誰才是店長?我看著地上仍不斷作嘔的方克士,腦中千頭萬緒。百合似乎也跟不上事發節奏,兩隻手不停筆畫,口中卻湊不出半句話來。
眼前這位偷渡嫌疑犯是真的沒有注意到我們一直都在現場嗎?畢竟剛才方克是都把我們罵成叛徒了,還是應該將她歸類在粗枝大葉的類型?
肩頭吃了百合幾下肘擊,我正準備開口確認,少女卻先倒抽一口氣表示:
「是了!兩位定是隨恩公來替妾身解圍的恩人吧?啊呀,妾身實在不該,兩位恩人且受妾身一拜。」
少女不等我們反應,又是屈身微蹲、雙手捧胸。我像觸電一樣趕緊鞠躬回禮,百合則傻在一旁。
「救命之恩,妾身此生莫忘!」
「難怪剛剛端菜時廚房那麼亂......」
「妾身一時心急,手腳愚笨,還請見諒。前廳雖佔地寬敞,但妾身初來乍到,實在應該通後巷之道,以避『樑嫌』──」
「避樑嫌?南方的習俗......這麼說來妳是南方人族?」
「是啊是啊。願大禹之賢充心滿室,息壤之潤滋育養生。二位請。」
「請......」我毫無來由地再度回禮。
「聽這位姊姊的問法,非人族子民吧。還想請問?」
「伏羲八卦規尺,以類萬物之情,以通神明之德。」
「原來是花族的姊姊,果然風情萬種,秀麗動人。那旁邊這位相公?」
「這隻嘛,五洲人,不通理氣、不識神明。」
「喂,幹嘛不讓我自己說啊?」
「嘿呀!原來是這樣。那妾身對相公來說可說是侵門踏戶了。恕罪恕罪。」
少女又是一拜,我原本下意識想再度鞠躬,卻被百合一掌拍到脊椎上。
「看人家可愛就這樣。」她低聲抱怨道。
「什麼啦?可愛也是妳說的啊。」
不知為何,我這句頂嘴似乎加深了百合對少女的敵意。只見她雙手抱胸,腳步微張,下巴傲挺,連目光也開始冷冽起來。
「妳也知道侵門踏戶啊?我們都還不知道妳是何許人也呢。」
「是啊!妾身糊塗,姊姊教訓的是──」
少女面對百合急轉直下的態度也不迴避,依舊笑臉迎人、活潑大方。
「妾身名喚婹月瓊,兩位恩人直呼妾身『婹娘』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