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寞—老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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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08
把最後一個高腳杯擦乾放在流理臺旁,拿起掛在牆上的鑰匙走出吧檯,關了燈,走出店外並把門鎖上。
半夜三點多的台北街頭很安靜,沒有車也沒有人,只有路燈閃爍地照明,我很享受這種似乎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個塊土地活著的錯覺。
不自覺地哼著歌,輕快地走在柏油路上,這股沒來由的愉悅心情連自己都說不上來,我回想著方才遇到的盧湛希,闊別快十年,卻在遙遠的台北相遇,明明國中時給人那般陰鬱的印象,現在竟轉變成為一位西裝筆挺的斯文男。時間真的會改變人的一切,無論是外表、內在,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關係嗎 ... 我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夜幕,大都市的光害太嚴重,妄想著滿天星斗卻只見一輪明月,我望著彎月去回想幾小時前我倆的對話,盧湛希一杯雞尾酒馬上就醉了,似乎變得比較多話,和我說著工作上的事情,或許最讓我意外的是,他竟然是心理師,每天接待不同的人、傾聽不一樣的煩憂。
「那跟bartender 的工作很像啊。」
「咦?」
他又喝下一杯調酒,醉眼迷濛的看著我,似乎不能夠理解在小酒吧調著酒、笑臉迎人地說著場面話,和心理師這樣嚴肅的工作哪裡像了。
「每個人來到酒吧,除了要尋歡作樂以外,還有就是為了除去整天工作後的一身俱疲,當他們飲下了酒精、吐出了真言,面對著其實完全不了解自己生活型態及個性的 bartender 說出了連自己最親密的人都不敢說出口的話,藉由這樣的發洩出口洗淨內心的壓力,這不是跟心理師很像嗎?」
盧湛希把玩著手中的玻璃杯,杯底殘留的液體隨著杯子的晃動流動,折射著店內的燈光顯得耀眼,他張口想說些什麼又閉上雙唇,皺著眉頭看著手中的杯子又想開口說什麼,雙眼緊閉了幾秒又放棄發言。
「我還真是無言以對,念了這麼多年的專業,被你說成這樣,我居然覺得有些道理。」
又跟我要了一杯調酒,盧湛希終於說了他的感想並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微笑沒有說話,默默地搖著手上的雪克杯,倒出了漂亮的液體,並將酒杯推到他面前。
盧湛希在酒吧內待了五個小時、喝了八杯調酒,明明第一杯就醉了,卻不知道哪來的意志力迫使他連續喝了這麼多杯,在近凌晨兩點時,已經醉到不成人形的他說差不多該回去了,明明連從椅子上起來都有些吃力,我打了通電話叫了輛計程車,和店內另外一位工讀生合力扶他進車內。
「司機大哥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大哥對我笑了笑,雖然是很習慣載酒醉的乘客,看還是感覺得出來大哥眉宇間透露的無奈。
「盧湛希,別吐在車上喔。」
橫倒在椅子上的男人沒回話,整個人完全醉死了吧,我關上車門目送著計程車離開,轉身回店裡繼續工作。
「啊、忘記跟他要聯絡方式了。」
看著彎月好一陣子才想到沒有留下他的聯絡方式,算了反正店就開在這裡,總是會再見面的吧?我伸了伸懶腰,邁開腳步繼續往回家的路上走。
時間快進到經過了一個月,在天氣逐漸顯得微涼,盧湛希沒有再來過店裡,老實說有點可惜,雖然那天是在酒精催化下使得他的多話讓我以為我們似乎有良好的開始,但照這情況看來事實並不是這樣,我嘆了口氣繼續整理著流理臺。
來到台北工作接近快三年的時間,沒有遇到什麼熟人,雖然國中時並沒有與盧湛希有多熟識,但在這個地方遇到過去的同學,總是會有想要好好聯繫的慾望,若這不是緣分、還有什麼能夠說明這一切呢?
暫時忘掉這回事,我埋頭進入工作狀況,當回過神來已經到了閉店時間,將手上的抹布擰乾晾在流理台上,拿起掛在牆上的鑰匙走出吧檯,關了燈,走出店外並把門鎖上。
「陳寞 ...?」
回頭看向在背後出聲叫我的人,止住了驚訝的表情看著眼前的盧湛希。
「好 ... 好久不見 ...」
他怯怯地開口,表情有些尷尬地看著地上,我將鑰匙收進口袋靠近他,其實我不知道該做何種反應,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畢竟睽違十年相遇更才要說好久不見吧?
「你剛下班嗎?」
盧湛希還是穿著整齊的一套西裝,撇除有些凌亂的頭髮和疲倦的面容,看得出來他剛完成了一堆繁忙的工作。
「抱歉 ... 最近工作太多,一直沒空來 ...」
「何必道歉?我們也沒約好啊。」
我笑笑看著他,盧湛希反而更不知所措,眼神飄動似乎是不知道該看哪裡,怎麼?難道他以為我生氣了嗎?
「呃 ... 那個 ... 我 ...「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啊?雖然已經深夜了,但我知道幾間還有開到深夜的小吃店,你應該也還沒吃吧?要不就邊吃邊聊吧。」
我打斷他的結巴,大概猜得出來他要說什麼,與當時喝醉酒後不一樣的個性是,比較不善長與不熟悉的人談話,甚至不善於表達自己,做這份工作久了,儘管面對的是不甚熟悉的人,也能從行為舉止的細微透露出對方的性格。我想,這就是大量接觸人群所得到的特長吧。
盧湛希還是不敢看著我的眼睛,也無回應我的邀約,我笑了笑拉著他說好啦走吧,有什麼話到店裡再說吧,他也沒反抗就靜靜地讓我拉著走,也到不至於不耐煩,只是像他這樣怯生生的模樣很難相信他是一名心理師。
「老闆娘,大碗滷肉飯兩碗,切一盤綜合滷味,兩盤小菜。」
老闆娘在手中的本子寄下訂單,笑著說了稍等喔就離開,我起身走到冰箱拿了兩瓶烏龍茶,一瓶遞給盧湛希。
「謝、謝 ...」
「最近很忙嗎?」
我扭開瓶蓋一口飲下了三分之一,看向眼前一直拿著烏龍茶盯著看卻無動於衷的男子,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恍惚,眼底的茫然混雜了不少情緒。
「.... 啊,抱歉。」
「我可以問個私人的事情嗎?」
他煞地抬起頭,原本無神的雙眼帶出了光澤,卻充滿了恐懼,盧湛希雙唇開開合合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我看著他過大的反應覺得有點有趣,明明什麼都還沒問出口,他卻一副被知道了秘密一樣感到慌張。
「怎麼會想要做心理師這個行業?」
「... 只是要問這個嗎?」
他像是如釋重負般卸下了緊張的神情,扭開了手中的寶特瓶瓶蓋喝了一口。
「其實我也是在讀高中時接觸了心裡相關的書籍,對心理師這樣的職業感到興趣,自然而然的就往這方面發展了。」
我吃著老闆娘剛才送上來的餐點聽著,其實我更想問的是,國中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家庭狀況怎麼了、後來去了哪裡,闊別十年一個不甚熟悉的老同學在此相遇,有好多好多想要了解的事情一併迸出。
不過,還是別太著急,盧湛希這個人就像一隻怕生的流浪貓,太過心急只會嚇跑他,要適時地接近、親密、施捨,讓他放下過重的防衛心及不信任,才能觸及他的內心深處。
「你笑什麼?」
我看向對面的男子,他皺著眉頭不解的看著我,我才意識到居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反應在微笑。
「我只是想到,緣分如此奇妙,當年我倆毫無交集,十年的流逝卻讓我們在這相遇,明明是老同學,卻好像認識新朋友一樣感到新鮮。」
「.... 才不是毫無交集。」
我夾起一塊豆乾放進嘴裡咀嚼,盧湛希抬眸看著我,少了怯弱多了堅定。
「我一直都還記得,你是唯一願意跟我交談的。」
「你是說跟功課有關的那些事嗎?那不是很正常嗎?」
「不是那些事。」
我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烏龍茶,努力回想我當時做了什麼事情,但如果是瑣碎的小事,多年的時間早已沖淡記憶。
「你還記得國二那年夏天最後一堂體育課嗎?」
「體育課 ....?」
依稀好像記得逐漸進入秋季涼爽季節而不再炎熱的夏天,最後一次穿短袖在操場奔馳揮灑著體力,和一群感情較好的同學打著籃球 ....
「啊!你說不小心籃球砸到你,結果送保健室那件事嗎!」
有點尷尬的呵呵了兩聲,這是記仇嗎?雖然也不是故意的,當下也直接送他去保健室也道歉了,但這不算好的交集吧?難道他是被虐狂?
「那一次你跟我說過的話,我一直都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