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群眾募款

本章節 9648 字
更新於: 2019-07-07
  ──可以被消耗的現金、熱誠,還有同情心,全都是有限度的。


  「各位旅客,若要搭乘前往月球的XR-230航班,請自第乙27號走道登機……」
  「來自史提歐特大陸的SM8號魔導列車,即將在十五分鐘後進站,請月台上的人員遠離軌道前黃線,以免發生對魔力不適的症狀……」
  「由於近日發生的劫囚,與當地異端災害頻發,前往沙薩蘭邊境的馬車目前暫時中止發車,具體的恢復時間將另外轉達各地的第三級代贖處……」
  廣播的訊息毫不間斷,接連播送著聽起來沒有半點相關的旅行資訊。
  和煦的日曬透過擦得透明的落地窗,把窗邊翠綠的灌木盆栽,投影在與天上雲朵同樣乾淨白潔的地面。地板飄著稀釋漂白水的化學香味,將來往旅客的樣貌,完整投影在陶瓷般光滑的地面上。
  「這裡是夢嗎……真是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紅髮的少女迷失在扮裝舞會般五顏六色的人群中,黃色的瞳孔不安地望著來往的旅客。
  「這位女士,您需要幫助嗎?」
  有位手拉行李的旅客停下腳步,好不容易才低頭看見面容緊張的帕羅蒂亞,旅客身穿沉重的騎士鎧甲,深沉的黑色火焰在頭盔下原本是雙眼的地方冷冷地燃燒著,他腳旁的行李是一副檀木製,有附輪子好托運的棺材。
  「別開玩笑了,老爸,你這樣會嚇到人啦,還是讓我來吧。」
  與帕羅蒂亞外貌年齡相仿的少女,用蟒蛇吞食兔子的眼神舔過帕羅蒂亞的全身上下。她的頭上長有如黑曜石堅硬美麗的龍角,長鞭般結實強韌的尾巴在地面左右擦動,一刻也靜不得。
  「真是相當對不起,打擾到兩位的時間,請問一下……這裡是哪裡?」
  「轉運站啊,白癡。不管是要飛上天,還是想流亡到骯髒的中世紀邊境,只要挑對地方走進去,下一秒你就成功轉生到異世界啦。」長有龍角的少女熱心地補註。「最好不要去沙薩蘭喔,妳這副長相,會被當成異端,綁在木架上當蠟燭燒。」
  「我哪裡也沒打算去,只想回到原本的地方。」
  「哈啊?來廁所不拉屎?」言語滿是冒犯的少女注意到騎士頭盔下告誡的眼神。「想回去的話,搭手扶梯坐到一樓,找正門口那隻穿花襯衫的魚龍問問。」
  「魚龍?」
  帕羅蒂亞深信自己正置身一場怪異的夢境當中。
  「那個啊,就是一種長得有點像魚的爬蟲類。」
  「……我知道魚龍長哪樣啦。」
  「那就沒問題啦,魚龍甚麼都知道。」
  半人半龍的少女露出一副諸事順利的愉快笑容。
  「牠能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嗎?」
  「當然可以啊,只要牠想讓自己不知道的話。」
  「但不知道的東西要怎麼被知道?」
  「這妳該親自問牠,如果牠真的知道,牠就可以回答妳牠知不知道知道的事情可以被不知道。」
  「是嗎……謝謝。」
  帕羅蒂亞發覺這樣對話下去,自己的腦袋遲早會過熱爆炸開來,她連忙向奇異的鎧甲騎士與半龍少女道謝,朝天花板上掛著往正門指示牌的方向小跑步離去。走道盡頭隔著一扇透明的玻璃門,上頭貼滿廉價航班的宣傳海報,以及各式各樣往詭異地點的特價行程。
  「這是怎麼一回事……」
  自動玻璃門靜靜地停在原處,不知是感應壞了,或是沒有通電,帕羅蒂亞這時才注意到其中兩張海報分別寫著「開門請爆轟」,以及「妳這她媽的孬種連在夢裡都不敢弄壞玻璃」的挑釁字眼。
  「要是傷到誰的話,肯定會被罵吧。」
  帕羅蒂亞朝著門舉起右掌,掌心並沒有伸出平時再熟悉不過的黑鐵色砲管。她沮喪地用柔軟的手掌輕拍玻璃門上的海報,門靜靜滑開了。門後是大片白茫茫的雪地,雪地中央放著一架黑色的鋼琴,一副蒼白的人類骨骸坐在鋼琴前,用細長白皙的指節彈著抒情的旋律。
  「替我們唱一首吧,鋼琴歌手,今晚為我們高歌一曲吧,我們期待著享受旋律,你能使我們感到陶醉。」
  自彈自唱的技巧算不上高超,但骷髏在歌聲中流露的情感,使他看起來似乎還不該被放進棺材。
  「……」
  帕羅蒂亞安靜地聽著,有這麼短暫的片刻,她竟對眼前的光景有著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嗨。」
  骷髏停下演奏,他的身上套著體面的黑色禮服,鎖骨間別有俏皮活潑的紅色領結。
  「怎麼回事,死人竟然說話了……」
  「現在的小女生都這樣,不懂得審美觀,姐姐這叫做骨感美女。」
  儘管經過矯揉的假音掩飾,寬大的骨架,與粗獷深沉的聲線,依舊無法讓人聯想到女性的形象。
  「你的聲音明顯是男人吧!」
  「姐姐覺得自己是美女,姐姐就是囉。」
  「真是抱歉,不打擾了。」
  帕羅蒂亞轉頭回望,來時的路不知何時已變成白茫茫的雪原。
  「還記得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冷到把姐姐的陰唇都凍僵了──」
  「不要擅自開始回想啦!」帕羅蒂亞打斷骷髏陶醉的自敘。「這裡是哪門子鬼地方,如果不快點回去的話……」
  「戰爭結束了,城市之間陸續簽訂休戰條約。」骷髏從鋼琴旁站起,叫住試圖找尋離開方向的帕羅蒂亞。「七架械王之中,總共四架在戰爭中被破壞,三架被解體掩埋,最後等待被處分的,只剩下一架。」
  「三加四加一是八喔。」
  「我帶著原本不該存在的第八架,遠離滿目瘡痍的城市,直到我終於走不動的那天……」骷髏咧嘴的表情像是在苦笑。「我把她大部分的記憶刪除了。」
  「你到底是誰?」
  「這樣好了,妳可以叫姐姐克莉絲緹.BF.微波蕩漾仙女, BF是Best Friend,不是Boys』Fuck,嗯哼,你知道的,那是我的style。」
  「傳、傳說中的大英雄怎麼可能是這副德性啊?」
  「妳這是帶有強烈刻板印象的歧視,呦。」自稱是BF的骷髏聳聳肩膀,碰在一塊的骨頭發出卡搭卡搭的清脆聲音。「照這說法,英雄的夥伴,又怎麼可能是妳這喪家犬的模樣呢?」
  「照你話的意思,我果然是……」
  「沒啦,其實妳只是山寨貨,少自作多情囉。」
  「不要耍人啊!」
  「時間到,下一個。」
  BF拍拍手掌,帕羅蒂亞腳底下的雪地突然崩塌,使她摔進深不見底的洞穴裡。

  //
  
  帕羅蒂亞降落在狹窄的地底空間,一如往常以正面著地,卻感受不到痛覺。
  「這是哪門子讓人火大的整人節目,到底懂不懂敬老尊賢啊……」
  她爬起身來,轉頭看見背後雕刻精美的灰色天使雕像,整齊的拱形石門一座接著一座往地底深處的空間延伸,四處都放著顏色簡樸的白色或黃色鮮花。花是視野中唯一鮮豔明亮的東西,帕羅蒂亞看著自己的手掌與髮絲,全都像是錯誤闖入黑白電影一般,變成陰沉的深黑或灰白色。
  灰色的人們穿著整齊的面紗與喪服,寧靜地在拱門之間尋找標記有戰死者名字的墓碑。
  「這地方難道是……過去的長羅川舊墓地?」
  帕羅蒂亞循著曾經在此地與械王交戰的記憶,摸索起往墓地深處的路徑,建築物內部的一磚一瓦看起來都還很新,距離不再有鮮花與憑弔的人們,顯然隔有幾十年、幾百年的時間。
  錯綜複雜的地下墓地,使她聯想到關著牛頭怪物米諾陶斯的克里特島迷宮,帕羅蒂亞靠著記憶中曾經過的路線,找到了位在最深處的祈禱堂。
  沒有嚇人的活屍,沒有骨骸堆成的高塔,也沒有手持鐮刀等待著她的變異M.O.E.,一切依然平靜。
  「哎呀,是來禱告的民眾嗎?」
  包裹在厚重修道服底下的少女,正把雙腳踩在木梯上,仔細地擦拭牆面的十字架。
  「不太算是,稍微有點迷路了。」帕羅蒂亞看著頭頂精緻的水晶吊燈。「妳知道哪裡有無所不知的魚龍嗎?」
  「我想,世界上並沒有那種東西吧。」
  修女從木架上慢慢爬了下來,轉身以略帶哀愁的微笑對著這意外的訪客,瞳孔裡細微的幾何紋路,很明顯是機械生物的特徵。
  「迪特里希?為什麼妳會在這個地方?」
  「這裡是我管理的職務範圍,怎麼了嗎?」
  「原本埋在這裡的械王呢?」
  「不知道。就算知道也要說不知道,這就是聖職者的本色。」迪特里希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回答,揮了揮手打發帕羅蒂亞。「回去吧,知道太多對心臟跟生命都不好,洗衣板。」
  「誰是洗衣板啊!」
  「這裡除了妳以外,還有誰是扁的呢?」迪特里希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掛有十字架的牆面突然坍塌,從牆後伸出一雙巨人的手掌。「我們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所以回去吧。」
  無形的龐大排斥力將帕羅蒂亞震飛出去,她聽見自己的後背撞上牆壁的聲音,牆壁竟像是紙糊的造景般輕易破了個大洞,被拋飛的速度絲毫沒有衰弱,她只能乾巴巴看著祈禱堂內迪特里希的背影漸漸變小,直到視線裡的一切,都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
  接著便是再度重摔在地面上。
  「這到底是第幾次了啊……」
  蒼白的燈光照射下來,帕羅蒂亞從鬆軟的絨布地毯上滿臉沮喪地站起身來,刺眼的白色光暈如影隨形地跟著腳步,黑白色電影的單調顏色仍持續著,一名年齡看起來三十齣頭的年輕男人面懷柔和的微笑走向帕羅蒂亞,高高拉起她的手腕。
  黑暗的空間緩緩亮起,圓弧形的會議桌圍繞著年輕的男人與帕羅蒂亞,坐在桌子後方的,從桌面上的燙金名牌判斷,大多是家世顯赫的財團代表,或是由政府挑選的各領域學家。
  「各位委員,這就是我們團隊利用瓦許博士遺留下來的資料,經過多年的構想開發出來,最接近『械王』的機械生物──『CNO』,Code Number Overflow。」
  「她可以操控重力嗎?」
  「快點展示火力給我們看!」
  「如果把製造材料從D-07,改成A-2型機械細胞,你有自信把量產的成本降到多少?」
  一連串的問題讓年輕男人的額頭滲出汗珠。
  「各位委員請稍安勿躁,可能有些人對於接近械王這個概念,有詞面上的認知混淆,所以容我簡單地闡述說明。」年輕的男人輕咳兩聲,嘗試讓自己說話的聲音較為清楚。「正如這名字,她需要經過學習,來得到決定自我械進化的知識,被分配到的經費,也不足以量產或替她製造隨伴機。」
  「甚麼啊,還以為是甚麼了不起的發明,結果就只是浪費僅存的械王材料,做出笨拙的廢鐵,這個計劃簡直是在浪費敝組織的經費。」坐在正中央留著馬桶蓋頭的女主席大發雷霆。「你這是在把我們的錢當成鞭炮放嗎,蔡讓,一架空白,不具有任何先備知識的機器人?搞清楚,現在是戰爭時期,沒有時間讓她慢慢學習,我們需要的是能夠立竿見影結束戰爭的手段。」
  「那樣做的話,就只是陷入原始的軍備競賽而已。」蔡讓憤慨地握拳。「如果我們能夠讓這孩子學著去憐憫與愛惜他人,也許她能夠進化成有別於刀、劍、槍、斧、拳、銃的獨特存在,我希望她能夠被愛與分享的心情填滿,成為守護弱小者的盾。」
  「你們這群科學家,對於政治與經濟利益的想像實在是太天真了。」主席嗤之以鼻。「而且還刻意做成少女外型,明顯是在消費女性族群的權利!」
  「報告主席,會做成這樣的外型,是因為最初的M.O.E.是以人類少女──」
  「一派胡言!」
  「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將她的外貌,改造成類似阿諾史瓦辛格的猛男造型。」
  「阿諾史瓦辛格是對於男性肌肉的盲目崇拜,是父權主義的象徵!」
  「哇,你們這群傢伙很麻煩耶。」忍無可忍的帕羅蒂亞甩開年輕男子的手,將男人推倒在地,並朝著盛怒的女主席比了個中指。「別把我捲進你們的意識形態,魚龍在哪裡!」
  「魚龍在這裡,絕對難不倒你!」
  女主席伸手插進自己的鼻孔,用力地扯開整面臉皮,脫去身上的西裝大衣,穿著暴露BDSM皮革裝扮的骷髏從女主席的皮膚底下迸了出來。
  「又是你這個屁精!」
  「噓,你不可以消遣同性戀,那是非常嚴重的冒犯,而且同性戀議題比女權更政治正確。」
  委員之間交頭接耳,最後一致決定邊鼓掌邊退出會議室。
  「BF,沒有人想要這架M.O.E.。」年輕的男人抱頭痛哭。「CNO太貴,而且需要太多時間了。」
  「換作是姐姐也不想要,寧可拿這筆錢去買蓮花燈跟念佛機四處送人。」BF咯咯笑著。「不要難過,我的天蔡,姐姐用骨感的身體安慰你。」
  BF伸手解開年輕男人的襯衫鈕扣,兩人貼近的身體曖昧地交纏摩擦起來。
  「你這坨給狗啃的死人骨頭到底想幹嘛啦!」
  帕羅蒂亞下定決心要把骷髏的腦袋扳下來,然而BF卻搶先一步,用右手拆卸下左腕並握緊,在她的臉上扇了個響亮的巴掌。
  「ELEGANZA,婊子。」BF將手腕接回原位。「給我和小讓讓一點『獨處』的時間。」
  「聽不懂啦!」
  「姐姐費盡心思替妳尋找生命的出路,妳還這麼不知感恩。」BF無奈地扶額嘆氣。「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把妳從垃圾場撿回來。」
  「垃圾場?」
  帕羅蒂亞在發問後立刻就後悔了,頭頂的天花板突然被炸開一個大洞,垂下一條結實的繩子,一名穿著墨綠色軍裝的高壯驃悍男子,手持著粗長的假陽具沿著繩子滑降落下。
  「我收到通報,據說有個虛構的少女角色,在散播仇視與不雅的言論。」強壯的軍人以獵犬的眼神掃視四周,想當然地將目標放在帕羅蒂亞身上。「就是妳害我家小孩考試分數下滑嗎?」
  「不,我只是在這裡迷──」
  「妳知道這本書,會因為妳而被貼上未滿十八歲不宜的標籤嗎?妳是非現實角色的恥辱,是妳造成居高不下的犯罪率!」
  「……我以為那是因為冷漠的社會關係,還有貧富不均的利益分配所導致。」
  「大錯特錯,社會之所以冷漠,跟階級差距如此之大,都是因為妳在書中散播對女性的錯誤觀念,並且以嘲諷攻擊的方式擴大族群的對立。」軍人伸出食指在胸口劃了個十字。「火刑!」
  地面下冷不防刺出七根生鏽的鐵槍,貫穿了帕羅蒂亞的身體,軍人高舉起假陽具,假陽具的末端噴出白色的火焰,覆蓋住人類外觀的機械身體,熊熊的火焰燃燒著,一點一滴摧毀掉她體表的皮膚。
  火刑架上的帕羅蒂亞,既沒有感受到痛覺,也無法體驗到哀傷的情感。
  只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滑稽。
  
  //

  火繼續燒著,彷彿經過很漫長的時間。軍人、骷髏,與失意的機器人學家都不知道上哪去了,帕羅蒂亞低垂著頭,對著從破裂天花板漏下的光暈,聆聽身體焚燒的聲音,她無法從火焰中感受到溫度,體表的皮膚重複著燒毀與再生的過程,不知道到達自體的修復極限還需要多久,也許在幻覺之中,連死亡或是破壞的概念本身,也只是一種徒然虛無的呈現。
  像是捏破氣泡紙一樣的,像是看電影時有人不小心踩到爆米花一樣的,劈啪的聲響。當原本以為有限的時間被拉長,她驚察到自己忽然間多出許多思考的空閒,多到可以回憶每一項過往錯誤的決定,從而認知到自己原來是這麼悲慘。建築物在一陣陣隆隆的砲擊硝煙中倒塌,帕羅蒂亞仍在火刑架上動彈不得,火不知在甚麼時候熄滅了,灰色的線條落在頭上,涼涼的。她嘗試掙脫,身體卻不聽使喚,動也不動。
  「空白的人造M.O.E.嗎……別傻了,怎麼可能是空白的啊……」
  厚重的雨幕中,一名穿著大黃色袈裟的佛教僧侶,撐著油紙傘漫步走來。
  「想通了嗎?」
  「……突然沒頭沒尾的,是要我想通甚麼?」
  「妳觸犯天條,被佛祖壓在花果山下五百年。」僧侶手持念珠,雙掌合十。「悟空,隨為師前往西天取經,若妳肯改過向善,將功贖罪,佛祖必當網開一面。」
  「我半點佛法都不懂,你還是找更適合的傢伙去吧。」
  「聽起來妳我師徒緣分未到,話不投機。」
  僧侶念著複雜的經文離開了。
  雨中傳來泥濘的馬蹄聲,一匹踩著疲憊步伐的黑馬低著頭,踩過凹凸不平的水窪,吐息在空氣中化為白煙,讓水霧更朦朧了。馬背上坐著一名穿著戰甲的十六歲少年,帕羅蒂亞之所以知道他十六歲,是因為少年的頭上漂浮著活像超市商品標籤的綠色方框,方框中詳細寫著少年的各項資料。
  姓名:亞瑟.切.玄德.齊格飛瓦拉。
  年齡:16歲(含轉生前:1145141919334歲)
  筋力:S。
  智力:S。
  體質:S。
  精神:S。
  魔力:S。
  等級:99
  職業:聖劍使、聖槍王、半龍英雄、神、女性角色磁鐵。
  「妳在尋找自我嗎?我有個很好的提案,要不要加入我的軍隊?」
  少年伸出食指朝向天空,烏雲密布的天空立刻散開,在帕羅蒂亞的周身灑滿陽光。
  「真是抱歉,我拒絕。」
  「為什麼,子龍蘭斯洛特?接受別人的好意,就會有雨傘撐喔。」
  「哼,先顧好你的蜀國古巴跟卡美洛吧,一個不小心就會全都淪陷啦。」
  「雖未譜金蘭,前生信有緣。忠勇付漢室,情義比桃園。匹馬單槍出重圍,英風銳氣敵膽寒。」少年糾結地皺起眉頭,握緊雙拳。「這是在說妳啊,子龍,只要妳加入軍隊,復興漢室古巴卡美洛的日子就不遠了。」
  「我沒有這麼偉大的抱負,去找其他比我更偉大的傢伙吧。」
  「不肯接受也沒有關係,至少讓我把陽光留給妳。」
  「把陽光給我的話,其他地方的雲會變厚吧?」
  「妳的意思是?」
  「別剝奪我淋雨的權利。」
  「如妳所願。」
  少年拉緊韁繩,騎著馬遠去了,帕羅蒂亞頭頂上的雲層再度堆積起來,下起比先前更加強勁的滂沱大雨。雨水快速向上淹沒她的腳踝、膝蓋、腰際、胸前、頸部,最後是五官。
  混濁的泥流之中,隱約能看見深藍色的魚影朝向她游來,水流掠過滿是尖牙利齒的大嘴,如刀片般流線型的腮與鰭,與貼在體表無數長著細棘的鱗片,那是一條鯊魚。
  雷射鯊魚!
  「這次又是甚麼啊……」
  「我是妳的靈魂動物,妳必須戰勝我,才能離開這裡。」
  鯊魚以滿是磁性與飽含情感的聲音說話了。
  「哪門子的糞靈魂動物,你差點把我吞進肚子裡。」
  「那是別的鯊魚,妳不是鯊魚,所以認不出鯊魚的差別,我是唱歌鯊魚,唱歌雷射鯊魚。」
  「所以……你不是來吃掉我的嗎?」
  「別笑掉我的大牙,雖然我的牙齒很快會長回來。叫我阿米戈,賽克西.阿米戈。」
  頭上綁著雷射指示器的雷射鯊魚,用觀賞魚在缸裡划水的優雅姿勢,貼到帕羅蒂亞的鼻頭前,唱起了葬禮上常演奏,抒情且憂傷的告別曲。
  「不會吧……」
  「現在,我的結局將近,於是,我面對人生的最後一幕,讓我說個清楚吧,朋友,我要和妳分享我所走過的路。」
  雷射鯊魚的嘴巴發出溫和悠揚的歌聲,上下顎卻沒有隨著旋律移動。
  「我活過一個飽滿的人生,我走過每段顛簸的旅路。」帕羅蒂亞不自覺地接唱起來。「更重要的是,我以自己的方式前進。」
  「遺憾,我曾有過。」鯊魚深情地划動魚鰭。「但太過微少,不足一提。」
  「我做了我所該做的一切。順其自然,不求寬恕。」
  串刺過身體的鐵槍,在水中一點一滴腐蝕碎裂。
  「我計畫每趟行程,沿著路線小心踏出每個步伐。」
  「比這一切更重要的是,我以自己的方式前進。」
  「是的,我很清楚妳感同身受,有時我承受著難以背負之重。」
  「從一而終,即使滿是疑惑……」帕羅蒂亞發現自己竟些微哽咽著。「我依然將痛楚吞下,並徹底咬碎!我挺身面對一切,挺直飛機場一樣的身體!」
  她粗暴地扯開身上的鐵槍,舉起右手的手掌,黑鐵色的砲管從掌心推送而出,在水中激起微弱的震波。
  「小灰鼠,妳得把歌唱完!否則妳就得永遠被困在屁眼裡!」
  雷射鯊魚張開大嘴,宛如鏡射般同步動作,朝向帕羅蒂亞伸出喉頭深處的砲管,頭頂上的雷射瞄準器閃爍發光,隨時都會擊發。
  「以我自己的方式!」帕羅蒂亞的左手掙脫鐵槍的束縛,貼上鯊魚的下顎。「更多更詳盡歌詞在你他媽的雷射鯊魚網啦!」
  蒼白的電光從帕羅蒂亞的左掌心放射,瞬間牽制雷射鯊魚的行動,鯊魚發出一聲欣慰的哼笑,喉嚨正面承受了來自帕羅蒂亞右掌心的爆轟。鯊魚的身體迅速膨脹,由內往外爆炸開來,汙濁的雨水池隨著鯊魚的殘骸如退潮般散去,腳下站立的地方成了汪洋之中唯一的陸地,海岸上立著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椰子樹,椰子樹蔭下有大群外觀類似海豚,卻長著尖牙長嘴的魚龍正在上課。岸邊堆疊著石塊與講桌,講桌上擺著一顆明顯是人類頭顱的骸骨,正由一隻穿著大紅色花襯衫,戴有圓框眼鏡的魚龍講解著,帕羅蒂亞踩在細緻鬆軟的沙灘上,走近那群正在專心學習的魚龍。
  「人類。是一種很久前曾經存在於地球上的靈長類動物,擅長製造工具,直立行走,還有?」
  戴著眼鏡的魚龍等待底下學生的回答,每條魚龍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的咧嘴微笑,不知道是學習當真如此快樂,又或者只是猙獰的上下顎嘴型造成的誤解。
  「性成癮。」
  粉紅色魚龍說。
  「是的,人類有較長的排卵週期,所以必須透過更多次數的性行為來確保授精。」戴著眼鏡的魚龍補註。「人類可以把性當成享樂,不像是螳螂、蠍子、鮟鱇之類,保持單身可以活得久。」
  「酗酒與濫用毒品。」
  藍色魚龍說。
  「正確,但濫用跟錯亂不只是人類的專利。」
  「超時加班與過勞工作。」
  黃色魚龍說。
  「他們繁殖了很多,但並不幸福。」
  「努力一輩子結果單身死在骯髒的公寓裡。」
  灰色魚龍說。
  「聽起來相當不快樂。」戴著眼鏡的魚龍注意到從沙灘上走來的紅髮少女。「喔嗨,妳是來旁聽的嗎?」
  「有個半龍人告訴我,只要能找到你,就可以知道怎麼離開這裡。」
  「哇喔,聽起來這確實需要一些幫助,我是亨利,很榮幸能替您服務。」亨利轉向在岸邊聽課的學生們。「我們今天就上到這裡,小心回家路上別溺水囉。」
  聽課的魚龍們紛紛跳進水裡,帕羅蒂亞等到陣陣水花的聲音淡去,禮貌地繼續發問。
  「這裡是甚麼地方?我該怎麼做才可以回到真實的世界?」
  因為情緒放鬆,一股沉重的疲勞席捲而來。
  「事實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算是真的。這是妳的記憶世界,認得嗎?妳徹底破壞自己的思考單元,所以妳身體內的記憶資料開始修復回缺失的人格部分。」
  「意思是,我的記憶裡原本裝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訊息嗎……」
  「是啊,只有亂七八糟的記憶,能幫助妳找回亂七八糟的自己。」亨利開朗地咧嘴笑著。「恭喜妳,自動修復已經來到最後一部分了。」
  「最後?」
  「指的是一連續進行的事件或個體項目中,時間、次序、重要性上排於末尾的位置。」
  「……我知道最後是甚麼意思啦。」
  「那就沒問題啦,魚龍甚麼都知道。」
  亨利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
  「你能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嗎?」
  「當然可以啊,只要我想讓自己不知道的話。」
  「但不知道的東西要怎麼被知道?」
  「我會回答妳,我可以也不可以知道不知道的東西可以被知道,而知道的事情可以被不知道,因為這一切的知道與不知道話題都發生在妳的意識裡,妳可以決定或擅自相信我是不是全知的。」
  「快打住,我記得這個在七千五百字之前就演過了。」
  「那妳現在打算怎麼做呢,CNO?還是格拉忒亞、伐龍、轟龍、帕羅蒂亞、洗衣板?」
  「最後那個可以不用講啦!我現在只想回去揍扁那隻糞貓,這樣很充分吧?」
  「只為了證明妳是最強的,然後下次打輸又把自己炸掉,回來這裡聽我上課?妳想知道自己是誰,不也是因為這麼膚淺的理由嗎?」
  「……沒有力量的話,是誰也沒辦法保護的。」
  「妳在說謊,那只是自卑引起的不平衡。妳自私地以為,只要比別人更強,就可以順著任性而活。然而這樣毀滅性的人格卻導致妳在現實的種種失敗,所以才拚命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某種尚無法得知的『天命』,或是『優勢』選中的那方。」
  亨利依舊咧嘴笑著。
  「如果我不解決這個問題,就沒辦法離開嗎?」
  「妳剛剛已經找到答案了。」
  「答案……?」
  「指的是用來回答指定問題的──」
  「我知道答案的意思是甚麼啦。」
  帕羅蒂亞有氣無力地打斷。
  「這就是『矛盾』,提倡反對偶像的馬克斯,卻成為被崇拜的偶像。主張多元觀點的觀點,本身卻是『主張有多元可能』的單一觀點。CNO被製造出來的原意是『空白』的自由發展空間,但這個構想本身,卻又讓空白的概念染上責任的重量。」
  「過去的格拉忒亞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如果你當真是我的記憶,那你應該能夠回答才……」帕羅蒂亞突然之間意識到些甚麼,短暫地停頓後,嘴角浮現狡詐的冷笑。「喂,還真的是那回事啊。」
  「人類。是一種很久前曾經存在於地球上的靈長類動物,擅長製造工具,直立行走,還有?」
  「想像自己很有錢,想像自己是特別的,想像自己的人生沒有這麼失敗。雕刻家兼單身狗──皮馬格里翁,愛上自己雕刻的作品,而那作品的名字,就是格拉忒亞。格拉忒亞並不是完美的作品,她只是皮馬格里翁自以為是的可憐腦袋裡,靠著對石頭的偏頗性癖認定是『完美』的單身狗幻想。」
  「很好的答案。」亨利心滿意足地鼓掌。「妳現在似乎可以理解,為什麼貝斯特.法蘭德,會替過去的妳取了這名字。」
  沙岸上的白砂堆積成與帕羅蒂亞外觀神似的人體形狀,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紫色的頭髮與紅色的瞳孔。
  「這就是第八械王……不對,這就是我嗎。」
  「如果認為力量是最佳答案的話,把手伸進那具身體裡,我會替妳還原所有格拉忒亞時期的記憶,刪除不必要的失敗經驗,重建回當時的人格。」
  「人格有這麼簡單就修好嗎?」
  「那種東西,本來就是透過演算法與累積的生活經驗得出的結果,只要妳的記憶中不存在失敗的體驗,妳就不會再畏懼失敗。」
  「但是那樣,要是輸掉不就得承受很大的打擊嗎?搞不好還會變成自大的混帳。」
  「不要輸就可以囉。」
  「假賽,哪有那種好事情。」
  「……抱歉,妳剛剛說甚麼?」
  「吃屎吧,糞魚龍。」帕羅蒂亞將手掌粗暴地捅進自己的身體。「最適合的答案,不就在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