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h Lord, You Are So Big

本章節 10733 字
更新於: 2019-07-07
  天際悄悄地露出了一點魚肚白,肥宅很清楚這只不過是壟罩都市外圍的電子信號轉換。
  他看著餐桌上剛整理完的零散彈匣,這並不是用來裝填在普通槍枝中的,尖長銀白色外殼的子彈裡頭沒有火藥,而是對金屬細胞專用的共振破壞彈。
  「哈啊嗚嗯……我要尿尿……」
  帕羅蒂亞幾乎是用臉把房門給推開的,她瞇著雙眼,發出一些不明所以的雜音,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摔在地板上。
  「妳今天比工作日還早醒呢。」
  「我只是膀胱撐不住……」
  帕羅蒂亞維持匍匐的姿勢爬進廁所。M.O.E.為了維持最佳狀態的運轉,也不定時需要休眠與廢物的放出。
  但是像帕羅蒂亞這樣的生活習慣實在太過於特殊。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妳吃完東西以後都排出些甚麼。」
  門後傳出淅瀝的水聲。
  「……不就是很普通的尿尿跟大便嗎?」
  「我以為妳們會排出一些類似壓縮方塊或是結晶的東西。」
  「呃……真抱歉……並沒有。你只是不想接受美少女需要排泄的事實對吧?」
  「不,我沒有那種情結。妳的身體狀況如何?」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電打到,但還是有點散掉。」水聲還在繼續。
  「械轉換的話應該沒甚麼大礙,大不了像某個老虎頭機器人合體失敗個幾次而已。」
  肥宅打開電視機觀看天氣預報,明天似乎會下雪。
  想想距離冬日假期也只剩三天了,這對肥宅的意義並不大,頂多代表著工作要從掃落葉變成鏟積雪。
  「妳也解放太久了吧。」
  「早就尿完了好嗎,我現在只是在排出體內廢棄的冷卻用水而已。」
  「我以為那個只要每天喝水就可以替換了?」
  「這兩天用得太劇烈,用正常替換的方法來不及,所以只好一次尿完再補充……等等,這不是尿!」
  「好,那不是尿。」
  帕羅蒂亞近乎哭喊的聲音讓肥宅從心裡升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看著牆上時鐘緩緩移動的秒針,肥宅感覺眼皮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

  朦朧的意識中,肥宅正作著熟悉的夢。
  他的雙腳被兩條比手臂還粗的鐵鍊拴在地上,四周是慘白的水泥牆壁。
  狹小的隔離空間內擠滿了各式各樣的美少女,滿臉憂容的青梅竹馬、海外歸國的金髮雙馬尾、黑長直絲襪學姊、綁麻花辮的委員長、放蕩不羈的姐姐之類常見的特徵應有盡有,簡直可說是每一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天堂。
  這時候他還不是肥宅,他是薛清華。
  薛清華並不開心,甚至說他隨時都會吐出來。
  「小薛,你不認得我了嗎?我們小時候常常一起……」
  「才不是為了你呢,只是看你一臉無精打采……」
  「如果是那方面的困擾的話,就讓大姐姐來……」
  美少女們紛紛將完美無瑕的臉孔轉向薛清華,嘗試獲得他的信賴與感情,然而這一切都是白費。
  「妳們這些他媽的機械婊子離我遠一點!」
  雙腳被緊緊綁在地板上頭無法動彈,低沉的嘶吼已經是他最大的抵抗。
  他緊咬著早已鮮血淋漓的嘴唇,瞪大的眼裡泛著痛苦的淚水。
  慘白色的房間內被放進了更多的美少女,每一個人身上都穿著相當引人遐想的裝扮,首先是溫暖濕熱的吐息靠近了臉頰,然後是那些如熟透的水果般呼之欲出的飽滿身軀……。
  「等等啊,主人,您還沒有享用我呢!」
  留著雙馬尾的女僕朝向青年嬌滴滴的呼喚著,然而她只換來一雙不屬於人類的眼神,一雙如猛獸般失控與狂暴的眼神。
  就在薛清華的拳頭即將打在女僕鼻樑上的前一刻,刺眼的聚光燈麻痺了他的視覺。美少女們幾可亂真的立體影像接連著消失。
  「你好。」
  有著一頭醒目火紅色長髮的少女迎面走來,主動伸出手替薛清華遮住了光源,她的一舉一動都表現出身為軍團負責者的自信與銳利。
  「我不好。」
  「我認為你沒有必要對我表現出如此尖銳的敵意。」她優雅地解下手套,擦去薛清華眼裡痛楚的淚水。
  「沒事了,請安心。」
  「我通過入軍測驗了嗎?」
  「不只通過了,還做得相當好。希望這樣的結果,能讓你稍微放鬆一些。」
  「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殺M.O.E.?」
  「任何時候都能開始。」
  「那還真是多謝啦!」
  薛清華忽然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將預藏在身上的小刀刺進少女的身體。她沒有退後,反而默默地將身體靠了上來,薛清華動搖了。
  「並非所有的M.O.E.都是你的敵人。」
  「我要怎麼相信妳。」
  「慢慢來吧。」少女微笑著搖了搖頭,墊起腳尖抱住了薛清華。
  「從今天開始請多多指教,我的名字叫……」
  短暫的幻影即將結束了。
  眼前一片黑暗,薛清華感覺到自己的外型逐漸橫向發展,那健壯的四肢又變回了肥肉橫生的模樣。
  「飛龍!」
  在夢中抱住他的那個人,這輩子是再也沒機會見到了。
  肥宅聲嘶力竭大喊著,他在慌亂與錯愕之中揮舞著雙手,終於他抓住了些甚麼。
  「……死肥宅,我不是雜誌送的抱枕可以給你這樣糟蹋好嗎。」
  睜開雙眼,帕羅蒂亞因為被抱緊而漲紅的臉頰似乎快斷氣了。
  兩人正用相當違背授受不親的姿勢倒在地上。肥宅連忙把手鬆開,窗外的陽光照在屋內,時鐘的短針正指著9的數字。
  「對不起。」
  肥宅看著眼前的少女,與夢中有著如出一轍的樣貌。他默默地站起身來,別過了頭。
  「呃,所以你要出門了嗎,還是你想再睡一下?」
  帕羅蒂亞已經準備好隨身的行李,表情就像要出發去野餐般的興奮。
  「再讓我收拾一下。」
  「嗯,慢慢來吧。」帕羅蒂亞默默地在心中計算著日期,小聲地喃喃自語。
  「妳這傢伙,也已經五年了嗎……」

  //

  在長羅川市,大眾運輸工具能夠抵達的範圍最遠只到C區的最外圍。
  肥宅與帕羅蒂亞在西北方的終點站下車之後,沿著廢棄的鐵路又走了一陣子,荒廢的道路上插滿了類似「你正瀕臨破產」、「嘿,你有進無退」、「擱一步就是萬丈深坑」風格的警告標示牌,越往前方的景色越發寂寥,記錄著這座城市逐漸凋零的足跡。咻咻的冷風迴盪在空無一人的廢街。
  由於進行了大規模的都市重劃,導致這裡在七年前就沒甚麼人居住了,偶爾還能看見遊民與流浪狗的蹤影穿梭在破敗磚瓦的縫隙中。
  「根據阿爾泰跟迪特里希的資料,十年前,長羅川遊樂園由於表演意外,被勒令停業。身為負責方的磐石集團遭到管理局的強制解散,資產受到吞併。」
  「哈啊……」
  帕羅蒂亞每次打哈欠時,都會不小心吸進骯髒的沙塵,由於土地貧瘠化,道路的兩側只有枯黃的雜草以及許多年前就廢棄的電線桿。
  「八年前,遭到軟禁的董事長布尼在自宅服毒自盡,他當年十九歲的女兒雪百合之後也下落不明。斯諾莉莉的假名,其實就是雪百合的直翻吧。」
  「當年十九歲,現在不就……很多歲?」
  「是啊,跟我差不多。」
  「難怪當不成女主角。喂,死肥宅,那個是?」
  帕羅蒂亞好奇地望著不遠處的巨大廢棄房屋,這似乎是放眼望去最豪華的建築物了。
  「布尼的家。」
  「真是壯觀……不過這跟我們要調查的人有甚麼關係?」
  「因維爾與磐石集團的董事長,是從小到大的玩伴與好友。當四十五歲的布尼用他打拚來的財富開了間遊樂園,便聘請當時沒沒無名的因維爾在園中表演。」
  「呃,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去調查因維爾就好?」
  「因維爾沒有留下方便調查的紀錄,他的舊公寓幾年前就已經轉租給別人,也沒有留下可疑的收支報表。
  在長羅川遊樂園發生意外之後,他的票房就越來越好,成為了當代表演藝術大師。」
  走近之後,肥宅更加體會到這棟建築物的巨大,他摸了摸警衛用小門上生鏽的手把,似乎沒有上鎖。
  「可以回去了嗎?我跟中國人一樣怕鬼。」
  噴水池的水早就乾了,帕羅蒂亞看著池裡乾燥的龜殼跟觀賞魚的骨骸,她實在不想再深入了。
  「帕羅,我總覺得鬼才該怕妳。」
  「那齣意外究竟是甚麼?」
  「露天舞台上的演員忽然發狂,開始舉起道具傷害起遊樂園中的遊客,最後演變成相當嚴重的鬥毆與殺人事件。當時的劇名,就是非常圓桌武士。」
  「這麼恐怖的事情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肥宅無視了帕羅蒂亞的尖叫聲,他硬拖著驚惶的M.O.E.走進大廳,眼中充滿了不安的警戒感,小心翼翼地端詳著牆上的照片與擺設。
  「帕羅,熱反應探測。」
  「早就在作了,這裡最熱的人只有你跟我啦。」
  心裡總有些地方感到不對勁,肥宅看著一尊特別醒目的裸體男子雕像,這似曾相似的俊美臉孔,不正是隆馬爾科嗎?
  「哇,這地方竟然有這種東西,要是搬去外頭賣給迷妹們,起碼一兩年不必工作了……等等,有哪裡不對勁。」
  「我也有這種奇特的感覺。」
  肥宅就這麼看著以隆馬爾科為模特兒的裸男雕像,雕像長著六片純白的羽翼,想必是在表現劇中的天使形象,此外,雕像的那話兒比大衛像的更大。
  「他的雞雞好大喔。」
  就在她嘗試伸手去觸摸的同時,迷人溫柔的旋律響起。
  ♪登登登登
  ♪登登登登
  (前奏,約十七秒。)
  「帕羅,小心埋伏!」
  但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從石像中噴出的粉紅色水煙瀰漫整間屋子,除了那令人慾火焚身的音樂以外再也聽不見其他喊叫。
  ♪完美本身就是妳的罪惡♪
  ♪但我們都已深陷其中♪
  ♪妳的雙眸 出賣妳♪
  ♪妳的雙眸 是危險交易♪
  ♪這偽裝成愛情的致命毒藥♪
  ♪又有誰能夠將它喝下♪
  當具有催眠效果的水煙散去,那惱人的音樂仍然響著。
  這似乎是自動重複播放的。
  ♪登登登登
  ♪登登登登
  (前奏,約十七秒。)
  「夠了,快點停止那個活像黃X眼一樣的前奏音樂啦!」
  帕羅蒂亞憤怒地朝著雕像投出藏在腕間護帶的短刀,以她的身手,她很確信石膏的硬度絕對接不住這一下,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離奇,以至於兩人目瞪口呆到完全說不出話來。
  那雕像竟伸手接住了飛來的飛刀。
  「妳不能過去,寶貝。因維爾先生要我趕走所有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隆馬爾科從台座上一派輕鬆的走下,即使全身光溜溜的,他仍然不忘保持風度,梳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分岔的瀏海。
  那哪是座雕像,分明是個塗滿白粉的裸男!
  「死肥宅,不可以直視他的眼睛,他太性感了,會讓你懷孕的……」
  「我看不出他要怎麼讓我懷孕。」
  肥宅很確定比起懷不懷孕,他更好奇隆馬爾科這時候到底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那雙輕佻的眼神引起了他相當高的警覺心。
  光是回想起自己剛剛才端詳過隆馬爾科的寶貝,胃裡就傳來一陣翻攪聲。
  「我很驚訝,寶貝。」隆馬爾科露出雪亮的牙齒。
  「妳們是怎麼識破我的?」
  「你比起其他藝術品,品味明顯要低很多。」
  「你有鳥臭味。不過我身為一個愚蠢的迷妹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那個,隆馬爾科大雞雞先生,請您務必幫我簽……嗚啊!」
  不穿衣服的隆馬爾科維持著雙腿開張的飛踢姿勢,朝著帕羅蒂亞的臉部毫不留情地重踩。
  縱使帕羅蒂亞採取了防禦的姿勢,仍舊被狠狠的踹上了牆壁,牆上的相片跟動物頭標本七零八落的全砸在她身上,狼狽到了極點。
  「是我不好,寶貝。但妳們不該闖進這裡,很多事情必須保持秘密。」
  即使肥宅相當不願承認,但他知道隆馬爾科會是個相當強勁的對手。
  那是多麼性感的一腳,在展現出肌肉拉動美感的同時,那對勾魂的雙眸仍閃爍出深邃且憂鬱的光芒。隆馬爾科毫不遮掩自己的完美身材,他摸了摸那每個男人都忌妒的屁股下巴,露出從容且迷人的微笑。
  「喂,這傢伙的速度、力道還有性感程度,完全不像是人類啊。」
  「現在妳還想當迷妹嗎?」
  「安心吧,少女心是很善變的。」
  「隆馬爾科先生,你先穿衣服吧。我不會開槍的」
  「真的?」
  「我不會食言。」
  正午的陽光從牆上的破洞照了進來,像舞台燈似的打在肥宅與隆馬爾科身上。
  「好可惜啊,寶貝。你失去唯一可以打敗我的機會了。」
  隆馬爾科從容地擦拭去身上的白色顏料,穿起了預先放在雕像底座的衣服。
  胸口的V字領正好襯托出他健壯的胸肌曲線,他向來是這樣的一個人,做什麼事情都要保持在自己身心最舒服的情況之下。
  「沒關係,我也是個很有自信的人。」
  查覺隆馬爾科不自然冷笑的瞬間,肥宅幾乎也在同時舉槍命中了隆馬爾科。
  「死肥宅你開個頭啊還不快蹲下!」
  身旁忽然傳出了不尋常震動,帕羅撲上肥宅,千鈞一髮地閃開了牆上忽然打通的坑洞。
  從牆上冷不防竄出的白色細線如同有生命般互相交疊纏繞,圍成了堅厚的粗厚鋼纜,猛烈地一收縮,就將兩人原先頭部所在的地方給壓成了碎屑。
  「下次可不會失手囉,寶貝。」
  不同於舞台上俊俏爽朗的青年,戲台下的隆馬爾科有著相當扭曲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用塗料覆膜躲過帕羅的熱感測嗎?不過既然這地方會有人特別看守,就代表我來對了。」
  肥宅撥去身上沾染的灰塵與碎石,看著隆馬爾科被打穿卻沒有流出血液的身體,他的嘴角同樣不懷好意地上揚著。
  「我認為觀眾不應該知道太多。這樣會破壞看戲的興致,以及對於劇情的期待。」
  「對,但偏偏我這人天生就是比較好奇。你的身體,起碼有九成五不是原本的人體構造。你跟因維爾到底是什麼關係,能告訴我嗎?」
  隆馬爾科的微笑閃過一絲不平穩的敵意,但又迅速的回歸平靜。
  「這就是我之所以能在舞台活下去的原因。真人劇場只規定要真的演,卻沒規定得真的死,我的存在本身之所以是焦點,就是因為我從他的手上得到了永恆的力量。」
  肥宅只感覺一陣噁心,他從來都不喜歡這類眼裡只有自己的人。
  「所以其他的演員其實就是你們吸引來捕食的對象對吧?」
  「沒有演員是無辜的,那些都是本來應該接受死刑的犯人。如何,要不要加入舞台的行列?燈光打在身上的感覺是很誘人的。」
  「抱歉啊,我這個人長得很不上相,怎麼想都不適合這種靠臉吃飯的行業。」
  對方很明顯地有著強烈的主張與行動立場,在這樣的想法基礎上,是絕對沒辦法溝通的。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訴諸武力的途徑。
  「我給了你機會。」隆馬爾科的表情有些遺憾。
  「可惜你不要這個機會。」
  彷彿具有生命的鋼絲從四面八方纏繞住隆馬爾科結實的肌肉線條,層層包覆成了堅固的白色外衣,逐漸形成了鋼鐵鎧甲的外型。
  「喂,死肥宅,那個是…… !」
  「械轉換。第二期M.O.E.在殘餘足夠熱量的情況下,能夠把自己的組成細胞覆蓋在宿主身上,改變成適合戰鬥的構造。」
  兩人對隆馬爾科的這身扮相並不陌生。
  「哈哈哈,很眼熟嗎?但這並不是斯諾莉莉的械轉換,寶貝,而是我們給予她的角色。斯諾莉莉的機械細胞既然有七成受損,那想必她原本的械轉換機構已經不能使用了。」白騎士爽朗地笑道。
  「早在八年前她就該自然分解,但是她優秀的械進化能力讓我們保住她的身體,好繼續擔任稱職的演員。」
  「反正都說了這麼多,要不要順便公開一下你跟十年前的意外有甚麼關係?」
  肥宅壓低了身軀,防範著隆馬爾科的一舉一動。
  「我可以告訴你,當時殺人的是夏莉那個血腥的寶貝。而你獲得這麼多訊息,也不能輕易離開這裡。」
  白色的騎士揮出右手,從指間分離的鋼絲朝著空中集結,肉眼看不見的極細金屬線轉眼間把牆壁給刺出了千瘡百孔,轉眼間騎士的手中已經握住將近一公尺長的寬劍。
  「特地選用這麼誇張的武器,看來你相當有自信呢。」
  「自信才是我最寶貴的武器。這把劍會教會你強悍的真諦,寶貝。」
  不由分說便是舉劍縱斬,淒厲的暴風帶著騎士的鬥志,朝肥宅高速地席捲而來
  「真抱歉,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啦,大偶像!」
  就在氣流即將把肥宅切成碎片的同時,帕羅蒂亞的身軀已經搶先擋在前頭。
  少女的輪廓瞬間被分割成紅色的粒子,包覆住肥宅的身體形成絨毛動物的外觀。
  每一縷細密的氣流都彷彿是銳利的刀劍,讓外裝承受了超過可阻擋的物理傷害,玩偶的外觀轉眼間遭到徹底摧毀,顯現出表皮偽裝底下令人聯想到災難與不祥的尖銳稜角,龍人露出了漆黑的鱗片與鋒利的爪牙,一雙亮黃的眼中燃燒著激昂的敵意。
  「真是驚人的一劍。」
  其實肥宅說這句話時是抱著讚賞的心態,但不知為什麼在與帕羅同步之後,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活像在挑釁。
  「你的反應值得我的讚賞與敬佩。現在,讓我們毫無保留地廝殺吧。」
  不愧是專業演員,隆馬爾科把騎士應有的高貴姿態完全展現出來,儘管有著相仿的外觀,他穿起騎士的裝甲就是比芬克斯更為稱頭,現在的他無非是呼風喚雨的勇者。
  「很久沒遇到你這種好對手了。」龍人臉部兩側的裝甲向後掀開,露出底下的另外兩只機械鏡頭。
  「我的械轉換並沒有特殊能力,但是運動結構跟散熱裝置相當有威脅性,請注意。」
  (你這白癡幹嘛掀底牌啦!)
  (他跟我同樣都是男人。男人之間的戰鬥必須是公平的。)
  (總之副感測器功能正常,頂多能讓你支撐八分鐘。)
  (安心吧,不會打這麼久的。)
  肥宅並沒有小看對手的意思,即使是在雙方能力拮据的狀態下,只要有其中某一方顯現出瞬間的破綻,那就足以分出勝負。
  更何況他與隆馬爾科都同樣偏好著積極的進攻動作,龍人將五隻尖銳的指爪緩緩合起,在雙方都選擇了白兵戰的情勢下,赤手空拳也不失為一項靈活的利器。
  「那麼是誰要先開始呢,寶貝?我先的話你就失去機會了。」
  「沒有關係,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兩人幾乎在同時間向前狂奔,巨大的寬刃劍在石板鋪成的地面拖行,劃出一道烈焰與火花四射的直線,當隆馬爾科一躍而起,劍身經過磨擦加熱的溫度也隨之被灌進大氣,激昂的騎士與兵器同時間發出了咆嘯,將高亢的情緒姿意妄為地釋放在迎面撲來的龍人胸口。
  「橫劍斬惡龍!」
  刀刃以分毫之差錯過了龍人的胸口,水平快掃的劍鋒在空間中刻下破壞的直線,毫無懸念的將支撐房屋結構的石柱給攔腰劈斷。
  抓住了騎士不及收勢的空檔,龍人張開緊握的手掌,從掌心的裝甲縫隙露出漆黑的鐵管,在至近距離瞄準了騎士的頭顱。
  「爆轟!」
  說時遲,那時快,騎士的左手竟迅速的抽回,硬是抵住了龍人即將發出砲擊的右掌,震耳欲聾的聲響與強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整棟建築物的牆壁劇烈晃動,零碎的粉塵與磚石紛紛落下,整座建築物正處於隨時都有可能崩塌的危險狀態。
  「那魯莽的行為,看來並沒有為你爭取到優勢呢。」
  從爆炸之中再度站起的白色騎士,保持著單手提劍的姿勢將全身的重量撐起,他的左手整隻被炸得粉碎,頭盔的縫隙之下仍是一雙俾倪的眼神。
  隆馬爾科欣賞著龍人滿佈裂痕的右手,口氣聽上去相當得意。從牆壁間竄出的金屬絲如同針線般縫補起他失去的左手,不消幾秒便完成了修補作業。
  「那就是你的械進化特性嗎?」
  「沒錯,只可惜這並不是我願意的。如果你有能耐能夠停止這一切,那也會是我的光榮。不死身對我而言,是如同詛咒般的光環。」
  肥宅默默地思考著。如果隆馬爾科真如傳聞怎麼受傷都不會死,那打從一開始他便沒有舉起左手抵擋爆轟的必要性。
  肉眼難以確認的細密絲線鋪滿了整個空間,隨時都能進行修復隆馬爾科的傷勢,然而這也引起了肥宅的懷疑。
  為什麼不直接攻擊?
  (難道這東西對於攻擊並沒有積極的意願嗎?帕羅,還記得昨天梅丹佐交給妳的東西嗎,馬上做結構比對。)
  (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喔。)
  騎士手中的兵器與龍人的爪在空中不約而同地擊向相同的方向,磨擦出駭人的火光。
  「你的力量確實很驚人,但我已經看穿了你接下來的動作。」
  在雙方再度衝突的一刻,騎士預見了接下來龍人會在至近距離用另一隻僅存的砲管使出爆轟,所以用劍鞘抵擋爪擊,這讓他能夠改以留有餘裕的寬劍進行迎擊。
  龍人的手腕遭到銳利的劍鋒劃過,在散出灼熱水氣的同時,流出了暗紅色的粒子。
  但他算錯了一點,對方並非只有兩隻手能夠運用。
  驚人的怪力將隆馬爾科的身體推上石牆,兩人在同時間從牆上碎裂的大洞摔進了早已荒廢的花園。龍人敞開的血盆大口張嘴咬下,迅速嵌合的上下顎深深插進騎士肩膀的縫隙。
  伴隨著低沉的吐息聲,累積在龍型裝甲內的熱量一齊從口中放出,由鋼線纏繞而成的外衣正好發揮了良好的導熱功能,將隆馬爾科整個人燒成了灼熱的火球。
  「嗚喔喔喔喔喔喔屋依依依依依依依依啊啊啊嗄啊啊嗯啊啊啊啊!!!!!」
  纏繞著騎士的鎧甲逐漸融化,隆馬爾科發出了如同地獄深淵傳來的叫喊。
  在足以融化鋼鐵的灼熱氣流之中,龍人緩緩地退後。
  (小心點,死肥宅,那傢伙只是表皮被燒掉而已。)
  (看得出來。帕羅,準備紅燐。)
  在一陣可怕的劈啪燃燒聲響之後,白色騎士華美的鎧甲已經融為一團焦炭。但他仍然站著。
  「我知道你不會就這樣倒下。」
  全身焦黑的騎士驕傲地挺著胸膛,全身仍冒著煙與火花。在龍人的觀測眼底下,他身上纏繞的細線清晰可見。
  「沙沙……你看到了……沙沙……這……就是不死身的詛咒。」
  隆馬爾科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模糊,從喉頭發出的電子音效受到嚴重的損傷,變得混濁,他的外表不再殘留有任何身為性感男星時的迷人,燒盡的人工皮膚底下是醜陋的鋼骨與維生器官,俊俏的臉蛋烤得歪七扭八,五官全燒成了一坨無法辨識的爛泥。
  已經分不清楚究竟還算不算是生物的大明星將黏附在臉上的面具剝下,露出了一對骨碌碌旋轉著的機械義眼。
「你是真正的全人機械化……還是說那副身體只要沒了這些線就會失去支撐呢?」
「我……們……繼續吧。」
「你的身體已經快到極限了。」
  龍人沒有趁這時候攻擊。從花園地下竄出的鋼絲再度纏繞隆馬爾科,繃緊的白色細線摩擦著金屬的骨架,發出擠壓的嘰嘰聲響,機械的骷髏再度回到騎士的外型。
  「我是個演員。我的登場與謝幕,都必須站在舞台上。」
  騎士將劍插入地板,把泥土下金屬細胞組成的鋼線盡數拔起,鋼線擊碎花園中的造景石柱,將崩落的堅硬石塊串聯成一匹象牙色的駿馬。
  組成長劍的細線在風中飄散,綑綁住騎士粗壯有力的右臂,化為尖銳的長槍。他騎上沒有生命的白馬,準備好賭上生命的一擊。
  「因維爾值得你為他做這麼多?」
  龍人背對著騎士向花園邊雜草及腰的籬笆走去,逐漸將兩人的距離拉開。
  「夏莉的金屬細胞,讓原本罹患絕症的我重新有了登上舞台的機會。」
  「看來你很喜歡那個女人呢。」
  牠卸下兩手破碎不堪的火器裝甲,將爪子劃過左手仍流淌著金屬粒子的創口,噴濺的血花碰到空氣,隨即凝聚成一把黑色的長劍。
  「這是我絕對不能讓步的堅持。」騎士的態度相當堅定。「你也是男人,應該也有固執到無可救藥也想保護的事物吧。」
  「即使明知那是錯誤的?」
  「對,即使明知那是錯誤的。」
  龍人停下腳步,轉回面對騎士的方向。紅燐感受到高昂的戰意,彷彿有著自我情感般地閃著深紅色的光芒,整副黑色鎧甲底下所蘊藏的熱量傾注在劍上,在惡寒的冬季捲起蒸騰的氣流。
  當沒有生命的石馬邁開四隻腳狂奔的同時,龍人也同時將蘊含著龐大熱量的紅燐以投槍的姿勢朝著前方投出,如流星的殘光般在空中劃出高溫的軌跡,不偏不倚地朝向騎士的身體飛去。但石馬的動作遠出乎料想的靈活,在以龐大的質量抬起前足承受住劍身衝擊的同時,騎士放開勒住失控石馬的韁繩,隨著踩踏馬背跳上空中,結構遭受破壞而失去平衡的身體也朝著龍人的位置衝撞而來。
  就在長達三公尺的龐大體積如同迎面駛來的火車般即將把牠給撞成廢鐵的瞬間,龍人腳底黑色的鐵管也在同一時間發出了野蠻的咆吼,連續釋放出蓄積的高熱空氣,轉眼間也跟著縱躍了十幾公尺的高度。
  「主動把劍拋棄的你,無異是放棄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尊嚴!」
  騎士佔了高度上的優勢,他揮舞銀白色的長槍趁著落下的重力加速度刺下,如同一隻兇猛的野隼正要掠食牠的獵物。
  「我可從來沒有放棄過那種東西。」
  在黑與銀色的剪影即將重疊的剎那,龍人牽動事先纏繞在手上的細線,將燒得火紅的長劍從腳下瓦解的石堆之中拖曳而出。
  騎士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深紅色的致命斬擊,就連著他自豪的長槍被攔腰劈成了兩半。
  很少人知道,搏上性命的戰鬥結束之後是沒有喜悅存在的。
  當腎上腺素在激情過後熄去,只會剩下無所適從的心。
  斷成兩截的隆馬爾科仰望著陰霾滿布的天空,大口喘著氣。
  「那是很精彩的表演,你讓我拔出了紅燐。」
  龍人終止了所有的活動機能,三隻亮黃的眼逐漸冷卻,變回了鐵鏽般的紅色。那是相當哀傷的光芒。
  鋼絲沒有再度修補隆馬爾科殘破的身體,那些如同魔法般的細線在受到黑色的長劍劃過的同時,就已經無一例外地全數受到斬斷。不應該是這樣的。
  隆馬爾科這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必要喘氣的。
  他早就沒了五臟六腑,又為什麼要喘氣?
  「看來這回不死身的隆馬爾科,也真的要迎來永遠的謝幕了。能夠說說看,你是怎麼破壞掉我的嗎?」
  瀕死的萬年男主角語氣聽起來相當寧靜。
  「紅燐是專門開發來應對M.O.E.的兵器,唯一的功能就只有毀壞它斬過的機械細胞。」
  「哈,最後一次表演,能遇到你……這個特別的男人演對手戲。我輸得心服口服。你感受過嗎?人一但嚐過美夢……成真的機會,就再也回不了頭。即使當夜深人靜時,你會想起……自己不過是個吊線的人偶。」
  話說到哽咽之處,隆馬爾科的淚水卻沒有奪眶而出。
  難聽的嗚噎聲從即將失去功能的代替器官傳出。
  「對不……起,演員不該讓人……看見自己的情緒。轉告夏莉,說我……很抱……歉。」
「我會的。」
  「多……謝了,寶……貝。」
  「我不是你的寶貝。」
  「那你……是……誰?」
  「我是你的朋友。」
  曾經身為隆馬爾科的「東西」在最後一刻發出了彷彿是笑聲的低鳴聲之後,就再也不說話了。
  最後一縷燈光在黯淡的眼眸之中熄滅,他的性感、他的魅力、他的事業,他生命中曾經所有的一切都戛然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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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還沒找到嗎,我餓了啦。」
  帕羅蒂亞靠在滿是灰塵的書桌旁,對著架上的書籍嘆氣。由於從械轉換的形態回到人形時並不會把衣服也一起產生出來,所以她身上正蓋著不知道幾年沒清理過的骯髒窗簾。
  「找到了,來看看這個。」
  即使肥宅疲倦到眼前有星星在旋轉,他仍是欣喜若狂地在帕羅蒂亞眼前翻起布尼的日記與相片簿。
  「甚麼啊,不就是幾張斯諾莉莉的爛相片,上次阿爾泰不也給過你一張嗎?」
  看著輕輕一碰就可能化成粉塵飄走的黑白褪色全家福,帕羅蒂亞勉強地認出中間前排的少女。
  「妳再仔細看看年份。」
  「再新曆281,現在是346。這鬼東西是六十五年前的照片呢。」
  「根據日記上頭寫的,斯諾莉莉是從他爺爺的時代就與家族一起生活的M.O.E.,個性溫柔且體貼。為了避人耳目,所以一直假裝成他的女兒。」
  「其實M.O.E.只要保養得好,也是有不少活過兩百年的個體呢。不過這上頭的溫柔體貼,是不是哪邊寫錯了啊?」
  「恐怕她是在布尼死去之後,才心性大變的吧。」
  帕羅蒂亞忽然捧著肚子大笑。
  「我也知道她心性大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不要突然打我的頭啦。」
  「關於十年前事故的詳細記載,似乎被撕掉了。布尼的日記停在八年前。他死的那一天。」
  「你怎麼這麼篤定?」
  「上頭寫著他忍受不了遊樂園事故帶給他的汙點,所以帶著全家吞藥自殺。」
  「拜託讓我回家,我想尿尿。」
  帕羅蒂亞好像快要被嚇出眼淚來了,她難受地睜大雙眼,乞求著這一切趕快告一段落。
  但肥宅並沒有理會她,反而輕閉起雙眼。
  「如果我是布尼的好友,我會怎麼做……」肥宅仍然揣測不出因維爾的完整動機。「隆馬爾科又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情?」
  「也許他跟你一樣,活得太無聊所以天天想尋死啊。」
  帕羅蒂亞癱軟在半毀的牆邊,無聊地撥弄著裡頭早已失去活動的鋼線。
  「妳這樣要是被侵蝕怎麼辦。」
  「這些傢伙動也不動,想分析都沒辦法。該不會它其實不是侵蝕型吧?」
  「等等,帕羅。」
  肥宅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他冷不防地掏出懷裡的普通手槍朝著牆壁開火,那些原本動也不動的鋼線彷彿受到刺激般,如蟒蛇般團團掐住了帕羅蒂亞的手臂。
  「嗚啊啊啊啊啊啊你在幹嘛啊!」
  「原來是這樣,這個東西只有認定受到威脅時才會有動作。」肥宅露出恍然大悟的暢快笑容。
  「我大概知道十年前發生甚麼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