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月下森林-26

　　小草被月光染白，在風裡徐徐飄搖；樹影晃呀晃，枝葉被風吹得窸窣作響。景色一片朦朧，一切事物猶如披上了霜，冰冷而寂寥。

　　紅色的女人佇立風中，鮮紅的髮絲隨風飄散，她不再言語，僅僅專注地望著林深處。惡寒的魔力瀰漫，數條銀鞭在她身周遊移，似在警告眾人不得出聲，只要有任何動作，就會立刻被狠狠撕裂。

　　「哈。」

　　漢姆斯笑了出來。放聲之後，連串金屬撞擊聲清脆響起，瑪莉的銀鞭飛速亂舞。她回過頭來，臉上的笑容詭譎異常，像要扼殺死寂中難得萌芽的生命，魔力氣息加劇，讓周遭的氣溫更似降到冰點。

　　漢姆斯無視一切，大聲說：「妳醒來啦，太好啦，哈哈！」

　　一派輕鬆的語氣，卻讓眾人更加不敢輕舉妄動，沒有人知道眼前的「紅色女人」將會做出什麼可怕行為。幾名無神世界成員漸漸習慣瑪莉的魔力，慢慢掙扎站起，意識幾乎快被消磨殆盡。

　　艾德傷勢太重，加上瑪莉魔力侵擾，僅能勉強坐地，輕閉雙眼，默默調適著呼吸。這不斷強化的壓迫感卻似乎干擾不了漢姆斯，他撐著巨槌爬了起來，身上的傷痕在漫長的對峙中逐漸恢復。

　　「想要小狐狸嗎？我來幫妳！」漢姆斯說。

　　「真的嗎！」瑪莉如同小孩子般大叫。光是她的復甦與殺意以震懾人心，此時情緒毫無道理的轉變更令眾人不寒而慄。她雀躍地說：「快！快幫人家把小狐狸帶來！」

　　「當然沒問題啦。」漢姆斯眼神看了周圍一圈，爽朗地笑：「來，瑪莉，看到旁邊這些人沒有？他們呢，都是小狐狸的好朋友們。」

　　「喔──」瑪莉雙眼瞪大，極其驚嘆的表情掃視所有人面容，揮揮手說：「嗨，你們好。」

　　「但是啊，」漢姆斯舉起手，指著工人男子的位置，「只是這個人，他說小狐狸是他的，小狐狸不能給妳。」

　　「……不能……給我？」

　　瑪莉盯著工人男子的臉龐，似笑非笑，雙眼布滿血絲，眼眶彎成了奇怪的形狀。那神情有如著魔，像是空有人形，內在卻並非人類的某種生物，讓工人男子感到極度折磨。其餘眾人見瑪莉如此模樣，也都不自覺地停止呼吸。

　　「小狐狸是人家的！」

　　瑪莉大叫。工人男子感到一陣瘋狂而強烈的魔力衝擊而來，令他幾乎軟腿跪下。他勉強凝神，「我──」正欲說話，「嘿！」漢姆斯爆炸的聲音硬是蓋過了他。

　　「還記得嗎？拼圖。」漢姆斯說。

　　「拼圖……」

　　「對，拼圖。我記得你最喜歡拼圖了對吧？」

　　瑪莉呆望漢姆斯的臉，接著神情燦爛地猛點頭。

　　「哈，那就太好了，小狐狸跟我說他要送妳拼圖呢，他說只要妳把拼圖完成了，就可以去找他。」漢姆斯舞起大槌，用柄桿對周遭畫了一圈，「他告訴我──這些人，都是妳的拼圖，妳一定要好好地完成喔！」

　　「嘻嘻……呵呵……呵呵呵呵……」

　　瑪莉低下頭，一陣輕笑，身旁銀鞭失序亂竄，魔力干擾下的氣溫無止盡地下探，原本眾人已竭力抵抗著魔力，此時加劇的侵襲更令他們幾乎崩潰。

　　「小狐狸……拼圖，好多拼圖……呵呵呵……咳咳咳咳！」

　　她突然猛力咳嗽，幾條血絲從口中咳了出來，胸口纏繞的布料滲出了一大塊鮮血。

　　瀰漫的魔力驟然消散。

　　無神世界眾人一陣錯愕，但壓迫人心的魔力總算離開了，新鮮的空氣回歸，不自覺瘋狂地呼吸。漢姆斯與艾德看著她的模樣，心中除了呆愣、同情，燃起的希望又化為灰燼，生與死的槓桿一下子互換。

　　風揚起了落葉，點點黑影讓月光變得朦朧。瑪莉喃喃自語：「痛……好痛啊……好多……拼圖……把你們……全部變成拼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陣狂笑，魔力再度迸射！

　　銀鞭劃破空氣，呼嘯聲尖銳作響，彎成了閃亮的大弧線，瞬間掃向周遭。眾人紛紛撲倒在地，或仰躺退避，鞭身掠過，喀擦數聲，幾棵樹木應聲斷裂，激起大量泥水。銀鞭再次舞動，擊至工人男子身側，長鬚老者縱身一躍，擋在工人男子面前，聽見噹的一聲，強大的力量震飛鐵杖，長鬚老者整個人向後彈了出去，在空中撞到樹木後翻滾落下。

　　邋遢男子與禮服男子見狀，遠程魔彈立即攻來，艾德頂著傷勢，用盡力氣雙臂一揮，張開風牆擋下攻擊，隨即視野化作一片黑幕，癱倒在地。

　　紅色的身影向前飛撲！

　　「快救援！」、「組長！」

　　幾名無神世界成員飛奔而來，以身作盾，未料瑪莉前方竟出現了個更大的人影。「女士通行，可別擋路啊啊啊啊！」漢姆斯吼聲炸開，大槌連續左右揮舞，將擋在面前的敵人一槌一個擊退。工人男子手中凝聚起近兩人高的大沙球，全力砸出，數條銀線自漢姆斯身後襲來，猶如利爪切開沙球。

　　瞬間，沙塵直衝上天。

　　風又吹了起來，沙塵散得很快，像是要揭開最後帷幕。眾人視覺恢復，卻發現少了一個人影。

　　「呵呵，你在找人家嗎？」

　　身後傳來嬌柔的聲音，工人男子未及回頭，突然視野一高，整個人被一股力量帶上半空中。金屬撞擊聲很清晰，月亮皎潔無比，好幾條銀線卻擋住了視線，他低頭瞧去，聚集成串的銀鞭正從背後貫穿了自己的腹部，折射著光芒，血沫點綴著畫面。

　　時間彷彿變慢了，銀鞭緩緩地抽離身體，空氣很冷，疼痛感卻沒有想像中強烈。工人男子開始落下，俯瞰地面，大量的銀線編織成了一張會發光的蜘蛛網，能夠瞧見許多的紅色碎塊在裡頭飛舞。他突然想起家鄉有一種樹，樹的葉子很紅，在秋天的時後會一齊飄落，和眼前的景象非常相似。



＊



　　今夜的月亮大得太過誇張，讓天空白成一片，稀疏的雲朵藏不住自己的蹤跡，如一道道的浪花。星辰被月光一手遮天，修特眺望天際，怎麼也觀察不到。

　　「懇求您接受吧，」麥奇單膝跪了許久，但修特宛若成了雕像，僅僅呆望著天空。「這可是在下的真心之言，這份未來，需要老師您的參與，需要老師您做見證。」

　　風起了又停，天空偶有鳥禽穿越，修特依然沉默，似是故意無視麥奇的任何言語。時間流逝，麥奇不想再繼續等下去，緩緩站起，拍了拍沾上褲管的草屑，嘆了口長氣。

　　「老師，瑪莉女士即將到來，時間不多了，您真要犧牲自己的性命？」

　　修特總算回過視線，麥奇看著他的面容已然變得平靜異常，不若先前的憤怒，反而隱隱有種超脫了一切的錯覺。聽得修特淡淡地說：「方才幾句話，你是真心的嗎？」

　　「那正是在下內心真正的想法！」

　　「你的理想，也是同樣？」

　　「在下願為理想，不顧一切。」

　　「既然如此，你並不需要我。」修特回望天空，身影彷彿與背景融為一體。「你口中的『更美好的世界』，我無法評斷，但若你真想為此奮鬥，那就去吧。」

　　「老師……」麥奇沉吟了一會，「您的心思……轉變了呢。」

　　「好奇吧？正如你之前一樣。」

　　麥奇頷首。

　　修特凝望著月，又停頓了一會，深吸一口氣，回過頭說：「『強化感官』這項能力，在組織拷問犯人束手無策時，我就會由我出手執行。每次拷問，只要我稍微釋放一點魔力，就能立刻讓人痛苦升天，直到吐出我想聽的話，從來沒失敗過。而對瑪莉的『強化感官』，則是用盡我的全力。沒錯，我正是要她為自己的罪行，付出這一生最為慘痛的代價，要她承受最極致的折磨而死！最後，她也確實如我所料地昏過去了。即使後來你救了她，她也將因為承受了強大的痛苦而昏睡不醒，或是精神失常成為廢人。」

　　修特說：「然而，她的意志卻戰勝了一切，在重傷的狀態甦醒，甚至還能維持著自己的自主意識，以一個堅強的姿態站起。此等生命能量，除了『奇蹟』，恐怕再也沒有其他詞語能夠形容。我無法想像，她的過去究竟代表了何種黑暗，才產生了這份不可能的瘋狂。但只要仔細思考，這真的是奇蹟嗎？不，她只是承受了世上所有最不公平的待遇，經歷了常人所能想像的痛苦，以致最終能夠以看似奇蹟的姿態復甦，其實，這個結果可說是在合理不過了。我先前沒顧及這層因素，所以我憤怒，我怨恨，我感嘆為何世界對我如此不公，卻忽略了對那女孩來說，真正不公平之事，老早就殘忍地禁錮了她。」

　　修特搖搖頭，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麥奇看著地面，有意無意地摩擦鞋底，靜靜地聆聽。

　　「因為她，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我更從她身上見到了你那『更美好的世界』的未來。若這世界已病入膏肓，就必須以必要的痛苦來重塑一切，透過傷痛來換得後世的檢討與反思，倘若真能做到，一個嶄新的時代必將到來，如同瑪莉一樣重獲新生。如果這真是最終解答的話，那麼阻止你的我，豈不成了世界的敵人嗎？是的，我承認我動搖了，何謂善與惡，又是對誰而言，我此時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無所知。以往我所謂的『伸張正義』想法，以及為之所做的種種，終究太狹隘了。」

　　「很高興在下的理想，能被老師您認同。」麥奇抬頭，搖了搖鈴說：「所以，您打算接受在下的提議，簽訂『契約之鈴』嗎？」

　　「哈。」修特無奈地笑，聳了肩說：「你認為我是那種人嗎？縱使我有些認同你的想法，可不代表我就要犧牲自由，一輩子受你控制。你知道我的個性。」

　　「你的妻女，難道你要棄之不顧？」

　　「不用威脅我了。」修特輕撥髮梢，眼神好似變得清澈，一閃一閃地反射著月光，「如果你心中真有理想，對於你來說，為了改造世界，那份極端的計畫就只是手段，控制並維持著最小的傷害將是你的行動準則。因此，除非必要，你絕不會濫殺無辜，我的妻女也必定非常安全。」

　　「唉，這次真的被看透心思了呢。但是……如果您拒絕提議，為了往後的計畫，在下就不得不讓瑪莉女士殺死您了。」麥奇語氣低了下來，神情嚴肅地問：「而您，當真的決定赴死？」

　　「我不會白白送死的，我會抵抗到最後一刻。」修特堅定地說：「如果最終命運讓我死亡，我也會坦然接受。」

　　「命運……是嗎？」麥奇喃喃地說：「無神世界之人，此時卻相信著命運。老師，這等同於是相信有某種『存在』，在冥冥之中操控了一切。明明這局面可是在下辛苦親手策畫的，卻被完美否定了呢。」

　　「正如你所說，若不是命運，那就是『你』這個個體決定了未來囉。那麼『你』當中又是什麼決定了你的行為？『意識』嗎？那意識又是什麼？是物質？還是某種無形的東西？你又如何確定，你的每個決定，真的是你的決定？」

　　「哈，與老師談話，總是令在下心靈富足啊。」麥奇笑了起來：「如果我們是在別種情況下認識的話，該有多好呢。您說是吧。」

　　兩人對安靜地對望，短暫又漫長的對話進入了尾聲。原先的偽裝、欺騙、攻擊、利誘、挑釁、說服、爭辯……在此時似乎全融入了風中，僅有兩顆純淨的靈魂互相袒露。修特仰望天際，月光不再刺眼，也不再五顏六色、支離破碎。月就是月，如此單純，用它的光線平等地容納萬物。吹來的風很舒服，冰冷刺骨的感覺不再，雪白的小草像在跳舞，樹木好像正平靜地等著過客倚靠，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祥和。

　　麥奇連續手刀揮舞，困住修特腳下的鐵杉木被他斬成了碎屑。修特自由了。麥奇拾起鴿笛，慢慢塞回修特衣物之中，順帶整理了衣領，臉上表情平淡，但修特看得出他眼中隱隱不捨，那就是靈魂，無法掩飾。

　　「那麼，目的達成，在下該離開了。祝您反轉命運……永別了。」

　　麥奇戴回圓禮帽，轉身離去，身影看起來環繞著些許孤寂。

　　「慢著，」修特叫住了他，「我要給你個忠告。」

　　他停下腳步。

　　「身為人，就必須要有人性，那是屬於人的本質。我是人，所以我依照了我的人性做出了最後抉擇。但──」

　　修特突然語塞，停頓了良久，心中反覆尋找最佳用字遣詞……他也許並不是找不到措辭，而是故意延長這即將結束的緣分……修特並不清楚，大概都有吧。

　　「你的所作所為，卻是在捨棄人性。」修特終於發出了聲，他知道這段話之後，月下森林的宴席就要完結。此時的心情太過複雜，抗拒死亡，又接受死亡，不捨一切，又只能捨去一切，不久前恨不得要殺死的混帳，現在卻想幫助他。

　　「你正在走向『神』的領域，可是你並不是神，無法違背身為人的本質……總有一天，你的人性必定會讓你自我毀滅。」

　　麥奇按了下帽沿，看不到的表情應該是在微笑；挺拔的背影染上月光，似是在宣揚自己堅定的信念。他邁開步伐，緩緩隱沒森林之中。



＊



　　人生的盡頭來得比想像中快，即便每個人的出生不公平，面對死亡，卻是一樣地平等。

　　修特感慨著，在草地上隨意漫步，不時望著天空。他覺得月亮太過耀眼，過分強烈的光芒將所有的星星遮掩住了，多麼可惜，其實只要稍微將月光削弱，也許滿天星斗就能與月亮共享整片天空。

　　是啊，巨大的月就像是個統治者，或者是某個主導人群的領袖，用看似光鮮亮麗的光芒覆蓋了天際，而群星就像人民，本可自我綻放，卻領被導者過度的光芒淹沒。月光照耀著大地，華麗、白皙、朦朧，以及刺眼，造就了眼前的極致奇觀，從外向內觀察，這月可真是偉大、真是光榮，殊不知潛藏在月光背後的，是一個個被壓迫星星，一個個受苦受難的人們。

　　曾經，他試著要掩蓋這片月光，他要讓月光黯淡，以彰顯屬於人民的正義。他製造了雲，一片又一片的雲，經過百般努力，大量的雲從陰影中誕生，圍繞在月的旁邊，那效果非常顯著。光的確暗了下來，當堆積的雲越多，月光就越是細微，直至近乎黑暗。他以為這是對的，於是得意地炫耀：「看啊，星星們，壓迫你們的月被我們擊垮了！」

　　回過頭來，卻發現雲也遮住了星光。黑暗降臨，結局竟是無人生還的，一片永恆的黑暗。他創造了一個世界，一個號稱無神的世界，群星依然埋沒其中，徒留空虛以及死寂。

　　真是太可笑了，理想的盡頭亦是黑暗，自以為是的正義換來的竟是另一個地獄，這是何等天大的錯誤啊！他不能再錯下去，他慌了，他試著補救。於是，他重新思考，費盡心思調度著雲，有限度地控制月光，期許透過自己的努力矯正一切，但星光依然黯淡，無論多少努力，全是徒勞。

　　直至現今，他無法再控制一切。雲會散去，月會得到新生，光芒會再度強烈地照耀，星星們依舊絕望，這世界究竟該如何才是正確的？懊惱之中，突然，他驚覺，原來月也會殞落，他怎會沒想到這一點呢？當一代又一代的時間累積，過分強大的月終要讓出天空，一點點的星光將逐漸透出，就像現在。

　　修特仰望得出神，月已不在天際中央，最耀眼的時刻成為歷史。當月亮下一次升起，黑暗便會吞噬它一次，它不會再像現在如此閃耀。往後周而復始，每次月落月升，黑暗將不斷吞噬著月，直至全然地消失，群星就此重新綻放。

　　所以那些雲，根本毫無意義。

　　日子猶如時代更迭，強大的月將會迎來破敗，虛懷的月將會得到滿盈，唯一不變的，只有高掛天空的群星們。它們其實只是被遮蔽了，實際上卻一直閃耀著，正如人們會找到自己的出口，掙得屬於自己的那一片天空，那是星星們最自然的天性。也許，在某個周期過後，更強大壓迫會出現，但那也不過是時間長流中的其中一個片段罷了，世界本就會以自己的腳步邁向未來。又何須渺小如細沙的自己掛懷呢？

　　唉，這個世界，當真無聊至極。

　　「哈。」

　　修特輕笑，嘲笑著空虛的世界，嘲笑著一輩子庸庸碌碌的自己。他想到還有另一個白癡，身穿體面禮服，戴著虛偽的面具，講述字正腔圓的口音，義無反顧地用自己的力量來加速黑暗的形成，意圖以人為的手段，破壞天道運行的規則。如此狂妄至極之人，還真當自己是神了啊。

　　冰冷的觸感湧上，魔力逼近，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來了。修特只覺得心情很放鬆，而且從來沒這麼放鬆過。他轉過身，面對魔力襲來的方向，優雅地站立。

　　人影從遠處浮現，她的身周圍繞著一圈圈的銀線，青色的月光沐浴而下，與紅色的身影相互輝映，依然那麼美。

　　「唷，妳睡醒啦。」

　　她很快來到修特面前，身上沾滿了鮮血，動作搖搖晃晃，口中又笑又叫，詞語非常混亂，完全無法理解，但也毋須理解。修特掛著微笑，平靜地注視著她，也許是自己早已接受死亡這件事，讓他心中無比坦然，無所畏懼。他更多的心情是憐憫，憐憫眼前這個受過太多苦難，太過閃耀的星星。

　　「妳一定很痛苦吧，沒關係的，乖。」修特掏出懷中鴿笛，心底默默祝福，期望往後她能找到屬於自己真正的幸福。他張開雙臂，親切地說：「來吧，妳願意的話，我可以抱抱妳。或者是妳想要對我怎樣，我都如你所願，沒有關係。」

　　她猶疑了一會，然後真的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修特。在她身後，地面竄出無數銀鞭，為兩人編織了一棟潔白溫馨的小圓屋。


終幕　-倖存者　

　　「妳怎麼了？怎麼傷成這樣？」

　　男子將女子攙扶起來，神情滿是憂慮。女子差點又跌了下去，男子連忙拉住她，讓她伸手勾住自己的頸部。

　　「麥奇……麥奇，你是麥奇對吧？」女子看著男子的面容，如同得到救贖地說。

　　「妳認得我？」

　　「對……我以前聽過……千面狐大人稱呼你……」女子甩了甩頭，慌張地說：「不，那都不重要，死了……卡爾、佩姬、戴爾組長……大家都死了！」

　　「這怎麼可能！妳不是開玩笑吧？」男子驚訝地喊，接著喃喃地說：「怪不得……我就覺得奇怪，你們離開這麼久一直沒有消息，我很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就進來尋找你們。唉，想不到……」

　　女子忍著身上傷痛，大力地喘息。「教廷他們有新的討伐隊員，實力非常強大……拜託了，消息請一定要帶回組織，不然會有危險！」

　　「好的，我了解了。」男子扶著女子，輕輕地讓她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好險我有上來，真的是好險。」

　　「非常感謝，拜託了，請一定要──」

　　「噓！」

　　男子忽然神情緊繃，左右張望，伸手摀住了女子的嘴，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注意聽。」

　　女子專注地聽，周圍蟲鳴鳥叫，風聲呼嘯，枝葉悉簌，整個環境非常寧靜，完全聽不出任何可疑聲響。正疑惑間，「嗚────」遠處一聲嘹亮的聲音響起，似是某種樂器，例如長笛。

　　「聽到了嗎？」

　　「有。」

　　忽然，女子感到自己脖子一陣滾燙，想要說話，竟無法發出聲音。她伸手摸向頸部，溫熱的液體從指縫中快速湧出，舉起雙掌到眼前，上頭沾滿了暗紅色的，自己的鮮血。

　　「真的是好險啊，」男子臉上浮現笑容，從禮服口袋中抽出白布，不停地來回擦拭染紅的指尖。「好險在下有前來確認情況，抓到了一隻漏網之魚，不然計畫可能會出現變數呢。」

　　女子無法呼吸，緩緩倒下，鮮血在地面形成小河。地面又濕又冷，生命的熱度隨著血液流出體內。她望著眼前的男子，滿腹疑問縈繞心頭，想要開口詢問，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

　　「您死而無憾，親愛的女士。」麥奇擦拭完指尖，將白布隨意丟棄。

　　「因為您親耳見證了時代。剛剛所聽見的，正是吹響『更美好的世界』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