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說愛意沉睡的薔薇花

本章節 16904 字
更新於: 2019-07-07
  眾所期待的濱波祭正式開幕,各個班級都打算拿出最好的表現,成為全校矚目的焦點。

  這天不只是校內的師生,學生的家人及校外人士也都可以前來參觀校園,無論走到哪都十分熱鬧。

  在紗由的嚴格鞭策下,光總算是把台詞都背熟,能夠應付正式上場出演,一大早就來到申請到的大禮堂場地做開演前的準備。

  「愛花又在做什麼啊……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她竟然又遲到了!」

  「呵呵,愛花八成又是睡過頭了吧?別著急,距離開演還有兩個小時,等等我再打電話到她家叫她起床好了。」

  急性子的光老早就換上王子的服裝,在舞台上焦急地踱著腳,心想應該在今早出門時就直接去她家把她帶來學校才對。

  要則是一如既往在一旁安撫光的暴躁情緒,對於愛花的遲到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意。

  「那麼,在開演之前還有一些時間,有參與演出的同學先留下來做最後綵排,負責幕後的同學可以趁這個時間先去校園逛逛,記得在開演前半小時回到大禮堂就好。」

  執導整齣話劇的紗由站在台上拍拍手讓全班注意,對沒出演的同學宣布暫時解散,等不及逛濱波祭的同學們紛紛有說有笑離開禮堂。

  「紗由,沒問題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美海認為在他們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還有閒情逸致跑出去閒晃有點不好意思,上前關切情況看看能不能替她做些什麼。

  「沒問題啦!妳現在能幫上忙的事,就是好好享受難得的學園祭!」

  紗由一臉自信滿滿,要她別擔心這些瑣事,可惜的是她身為導演走不開,不能跟她一起出去逛有些遺憾,但她還是希望美海能夠玩得開心。

  於是美海便接受她的好意,揹起側背包獨自走在校園,四處走馬看花。

  有販售各種小吃及飲料的小攤販,也有女僕咖啡廳、算命館或鬼屋等等極具噱頭的班級,歡笑聲充滿校園各處。

  雖然參加學園祭樂趣橫生,她的朋友們卻沒能跟她一起體會,心中還是略感寂寥。

  跟她最要好的紗由也好,最想與他度過快樂時光的光也好,此刻他們都有重要的工作走不開,沒有與她共享心情的對象,在這片喧鬧聲之間更顯得迷茫。

  「啊!美海——」

  正當她一面沉思一面走在校園中庭之時,突然聽到有人再呼喚她的名字,回頭一看是明在興奮地揮手叫她,爸爸和小晃還有外公也一塊兒來了。

  「媽媽?你們都來了啊。」她面露靦腆的笑容,在學校喊媽媽感覺有點像在撒嬌,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當然,好多年沒好好舉辦濱波祭了,美海要跟我們一起逛嗎?」

  終於有人可以跟她一同分享這份喜悅,美海先是展露開心的笑靨,而後想了想要是給同班同學看到好像挺難為情的,考慮了幾秒鐘才婉拒她的提議。

  「不,還是算了,我自己一個人逛就好。」

  明聽到美海的回答稍微愣了一會兒,接著才露出跟光一樣的戲謔表情逗她,在這方面姐弟倆根本同個模子印出來的。

  「啊哈~原來美海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啊,真可愛哪~」

  「妳……妳指的是什麼?」眼見媽媽一副看穿她心思的表情,她稍稍撇開眼神不敢與她對視。

  「都長大了還跟媽媽黏在一起,給同學看到會很丟臉對吧?沒關係沒關係,媽媽以前也經歷過這樣的時期唷。」

  「啊——媽媽好討厭喔!」被當面點出她不願讓人知曉的想法,美海捂住紅通通的臉蛋喊了出來。

  「好啦,不鬧妳了,晚點我們會去看你們班的話劇,待會兒見囉。」

  她的家人們向她揮揮手就往其他地方悠哉地走去,美海也暫時跟他們道別。

  與他們分開之後,美海一時之間也無所適從,若是能拉下臉跟著家人遊學園祭明明事情就解決了,如今也只好繼續孤單一個人。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她不禁捫心自問,漫無目的遊走在校園間,找不到未來的方向。



  獨自一人在人海中穿梭、遊蕩,經過一間賣熱狗的攤販,顧攤的同學熱情地招呼她要不要買一根嚐嚐,正好想著走得有點累了,買點吃的東西坐下來歇息也好。

  「咦?奇怪……不會吧,我的錢包呢?」

  正準備掏出錢包,這才留意到包包裡頭怎麼也找不到錢包,翻遍包包和口袋都沒有,不確定是被偷了還是遺失在何處,雖然裡面的錢不是很多,掉了東西心裡仍是萬分焦急。

  找了老半天還是沒著落,目光餘角瞄到顧攤的同學手上拿著一支熱狗面帶尷尬的微笑,令她思緒及手腳更是慌亂。

  「啊,那個,不介意的話,錢我替妳出吧。」

  「峰岸?為什麼……」

  此時出現在美海面前為她解圍的不是別人,是那位平時扭捏羞澀,卻不時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及時出面,暗戀她許久的男同學。

  明明沒有向他求助,他卻一眼就看出她的難處,主動伸出援手,自掏腰包替她結帳。

  還來不及婉拒他的善意就已經結好帳,她也只能滿懷謝意接受他的好意了。

  美海心懷感激地從峰岸手中接過熱狗之後,就在一旁比較沒有閒雜人等的階梯上找地方席地而坐,峰岸掙扎了一會兒才決定在距她數公尺的位置坐下。

  雖然美海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面對他才好,但也沒有刻意起身避開他,把視線放在食物上頭,不好意思與他直接對視。

  「啊……嗯……謝謝你的熱狗。」

  她低下頭考慮該說什麼才對,心裡想了好幾套比較適當的道謝方式,可是想說的話語才到喉頭就打結,最後只能結結巴巴擠出這樣一小段話。

  「這、這不算什麼,不需要跟我客氣。」

  「我……明天會再拿錢還你。」

  「不、不用麻煩了,這點小錢,別在意。」

  美海才提到要還錢,峰岸就連忙揮手說不用還,這讓她覺得更加過意不去。

  也許他是認為男方請客比較闊氣、有男子氣概,但美海也不是習慣佔人便宜的類型,她並沒有白白讓他出錢的打算。

  「可是就算是小錢,我也沒有理由虧欠你……」

  「真、真的不用那麼在意,如果能見到妳美味品嘗食物的笑顏,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報酬了。」

  聽到對方如此說道,美海的心頭不禁感到一陣暖意,嘴角不自覺地些許上揚。

  原來他也跟自己一樣,付出不是為了得到回報,而是單純想看見喜歡的人的笑容,被這樣的人喜歡上稍微有點高興,承蒙他的好意張嘴享用熱騰騰的熱狗。

  一邊伸手撩起耳邊的髮尾,一邊把熱狗前端含入口中,卻比原先以為的還燙,只好又從嘴巴抽了出來,伸出她的貓舌頭呼出熱氣,不經意牽起一條若隱若現的涎絲。

  峰岸坐在一旁看著美海吃熱狗的動作,不自覺產生了相當糟糕的妄想,意識到自己竟然會對她有如此不潔的想法,他難為情的把視線撇開,隨即伸手遮掩褲襠。

  「怎麼了嗎?」眼見對方突然做出有些不尋常的反應,美海轉過頭疑惑地問道。

  「沒、沒什麼,我真的沒有在想奇怪的事……啊。」

  本來沒有想歪的美海,聽到他這番不打自招,低頭思索了十幾秒,才猛然明白他聯想到了什麼,瞪大眼睛抿住雙唇,整張臉紅到耳根。

  因害羞不敢與對方眼神交會,低下頭沉默了一小段時間,她才用有些微顫的語氣小聲地說了一句:

  「……色狼。」

  她紅潤的臉頰鼓了起來,看上去相當困窘,但又不像是在生氣,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此刻的她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恰當。

  睽違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像現在這樣跟她單獨對談,唯恐惹她不悅就從此被她冷眼看待,他急急忙忙想解釋清楚反而弄巧成拙。

  「不、不是的!現在做這種事還太早了,我只是……」

  「那、那種羞恥的事……無論是現在或是以後都不會做啦,變態、性騷擾!」

  本來腦袋就已經相當混亂,敏感的話題令正值思春期的少女也開始胡思亂想,說起話來都變得語無倫次、辭不達意。

  雖說她可以諒解對方對自身有所慾求及遐思是在所難免,也清楚他剛才那番話並沒有惡意,可是稍稍去妄想那種事情就覺得全身發燙,血液宛如滾燙的沸水在血管中奔騰。

  兩人都羞紅著臉,不知該如何化解當前的尷尬氣氛,此刻無論說什麼似乎都不太恰當,美海只好默默地把手中的食物啃完。



  「那個……」「我……」

  幾乎在同一時刻打破了沉默,也幾乎在同一時刻頓住還沒說完的語句。

  「……還是妳先說吧。」「……不如你先說好了。」

  又幾乎在同一時刻讓對方先說完想說的話,同時做出禮讓令兩人更加不知該如何是好。

  必須有誰先主動化解這個僵局才行,峰岸先是深呼吸幾口緩和小鹿亂撞的心跳、平復激動雀躍的情緒。

  他告訴自己就連對美海告白遭拒都不只一次了,不過是提起這點程度的勇氣根本不算什麼,竭盡氣力向美海提出邀請。

  「那個……美海,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四處逛逛嗎?」

  受到如此盛情邀約的美海回過頭望向他,正因沒人能陪她逛學園祭而苦惱的少女,本來也打算詢問同樣的問題,沒想到是對方早一步邀她。

  她為此感到開心的同時,也明白峰岸對自己有意思,也許是抱持著男女約會的心態提出的邀約。

  美海猶豫著、迷惘著,即使她知道他其實也是個不錯的人,但現階段她只想與他維持朋友的關係,撇開紅潤的臉蛋低聲向他確認。

  「這是在邀我……約會嗎?」

  「欸?」

  被一語道破心裡的想法,峰岸一如既往滿臉通紅說不出話。

  「沒什麼,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不,就是約會……美海,可以跟我約會嗎?」

  這番對話令美海想起那一天的巴日被峰岸告白的場景,然而跟當時最大的差別在於當今的美海已經不能不再把峰岸的追求當一回事,內心更加動盪不安。

  她又回想起與紗由之間的爭論,那時候明明極力否決了「小孩子的初戀無法實現,而後就會因寂寞與不怎麼喜歡的人交往」的論點,如今她卻如同印證了紗由的說詞,對本來沒有特別感覺的男同學稍稍動心,甚至在一瞬間起了一絲如果是跟他交往似乎也不差的念頭。

  對於產生如此想法的自己,她在內心直呼實在是太差勁,愈加討厭這樣的自己。

  「……抱歉,峰岸,我暫時沒有跟你交往的打算。」

  抱持這種半吊子的心態與認真對待她的男生交往絕對是錯誤的,簡直是在汙辱他所投注的真心誠意,同時也是全盤否定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她很清楚這點。

  正因如此,她必須明確告知對方,不能讓他持續誤解下去。

  「是這樣啊……沒關係,我知道了。」

  黯然失色的失望神情毫不保留寫在他的臉上,還以為只要勇敢地主動出擊就會有所收穫,他對於自己的天真感到羞愧。

  正當他起身準備離去,怎麼也沒料想到衣擺會在這時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才注意到伸手拉住他的美海低下臉、害羞地用細語向他說道:

  「不過,如果不是約會……只是朋友間一起逛學園祭,我倒是無所謂。」

  美海透露了她的本音,並不是不想跟他一齊行動,而是不希望他誤會成她答應了他的告白。

  當前她把對方定位成朋友,並且可說是少數能夠理解她的想法、互相傾訴內心脆弱一面的心之友,她不願彼此的關係再任意生變,瓦解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平衡。

  「朋友啊……說得也是,我們還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突然提出約會對妳會造成困擾吧?確實是我太心急了,抱歉。」

  雖然又被拒絕交往而些許失望,對他而言能被她視作朋友已是天大的榮幸,畢竟那正是他最初開始在意她的契機。

  「該道歉的是我才對……對不起,可以再給我一些時間嗎?現在的我就算真的跟你交往了,恐怕也只是在尋找初戀的替代、彌補內心的空虛……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跟你在一起了,我希望自己是發自內心喜歡上你。」

  美海沒有像之前把話說死,而是給了些許轉圜的餘地,因為她想真切地看著他本身,而非追尋著不存在於他身上的光的影子,她相信那才是面對他的心意最好的回覆。

  這樣的答覆稍微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很高興自身尚有被接納的可能性,即使僅是假設性的說法,被喜歡的人說了一聲喜歡仍造就胸前劇烈的悸動。

  「沒關係,我知道妳沒有理由突然就對我產生好感,我會盡可能讓自己成為可以配得上妳的男性,如果到那個時候妳還是單身……可、可以請妳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他轉過身向美海九十度鞠躬,表達他最大的誠意,哪怕機會相當渺茫,他還是願意痴痴等待下去。

  見到他如此認真老實的模樣,意外的令美海聯想到爸爸的身影,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個,峰岸,其實我對你……並不討厭。不如說,你跟我很喜歡的某個人有點相像。」

  「很喜歡的某個人……欸?是指光學長以外,妳還有其他喜歡的人嗎?」

  這種曖昧不明的說法果然引起對方的誤會,美海一時興起想瞧瞧他的反應,便稍微再捉弄他一下。

  「那個人,平時給人的感覺不太可靠,對人一點都不強勢,有時顯得怯懦畏縮、低聲下氣。但是呀,他願意靜下心聆聽我的心聲,溫柔的笑容可以撫平我的內心,厚實的雙手帶給我安全感,在我需要的時候總是會不假思索挺身而出,陪伴在我的身邊支持著我……只要待在爸爸的身邊就會感到很安心。」

  「啊,原來是爸爸啊……」

  他聽到她這麼說才總算是鬆一口氣,見他從緊張到放心的有趣表情不禁把美海逗笑了。

  「呵呵,吃醋了嗎?」

  「欸?不是,我……」

  「好啦好啦,再不快點出發,等等開演前就要趕回去集合了。」

  在美海略顯淘氣的催促之下,與峰岸兩人一同在校園間體驗學園祭的熱鬧氛圍。

  暫且忘卻戀慕之情的包袱,不帶有男女之間的多餘想法,單純以普通朋友的方式相待,對她而言這樣的相處模式會比較自在。



  熱鬧的人群擠滿校內的攤販,就連談話的音量都要放大才能勉強聽到,一個閃神都可能會走散。

  有些班級擺設如撈金魚、射飛鏢等攤位,找不到錢包的美海本來一再強調不需替她出錢,峰岸還是自作主張付了她的錢攜她同樂,於是她又堅持明天會再還他錢。

  起初對方是表明因為他也有玩到所以不用另外給他錢,但美海可不好意思再單方面接受對方的好意,鄭重聲明要是他不願收她的錢以後就再也不跟他說話,深怕遭美海絕交的峰岸才乖乖就範。

  一男一女有說有笑走在校園,看似可以毫不顧忌的嬉鬧,兩人之間卻依然隱約感受得到些許的隔閡與忌諱,僅有言語的交流,避免過多的肢體接觸。

  從旁人的眼光簡直就像是剛交往又擔憂被人發現的青澀情侶,然而他們倆都很清楚並不是這麼一回事,盡可能拿捏好分寸不踰矩,給予彼此最恰當舒適的空間。

  對美海而言,這是與朋友共度的美好時光,即使不是男女朋友的約會仍玩得十分愉快,這點對峰岸來說亦同,能與喜歡的女孩共遊學園祭在過去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幻夢一場,要是再奢求更多恐怕會遭天譴,單單維持當前的關係就相當滿足。

  那是他們倆過去不曾有過的經歷,小學時期甚至沒能說過幾句話,當然也絲毫沒注意到對方想與她交好的想法,遲了數年、如今才總算得以達到共享苦樂的對等關係。

  「嗯?」逛得有些累了,美海本想找個地方休憩一會兒,就注意到明獨自一人,半身靠在牆腳上歇息。

  正好明也抬起頭看到她,面帶微笑對她揮了揮手,似乎是在示意要她過來。

  「抱歉,稍微等我一下。」

  美海皺起眉頭回頭望了峰岸一眼,一方面要是讓他看到她跟媽媽撒嬌般的互動實在太難為情了,另一方面要是媽媽看到她跟男同學走在一起可能會被誤會,可是又不能放下媽媽不管逕自離去,猶豫了幾秒鐘才向他知會了一聲,快步走向媽媽那邊。

  「怎麼只有媽媽一個人?爸爸、小晃跟外公呢?」

  她東張西望都沒見到他們的身影,有點擔心是不是跟其他人走散,出言關心當前的情況。

  「妳外公呀,寵小孩寵到像個傻爸爸似的,說想帶小孫子玩個過癮。媽媽我覺得腳走得有點痠想先在一旁休息,就跟他們祖孫倆分頭行動了。至於爸爸是去買點飲料,等等應該就會回來了。」

  明隨即解釋美海的疑惑,然後探起頭觀察不久前還站在美海旁邊、此刻正好奇地望向這邊的男同學,與她眼神交會的瞬間才驚覺自己被察覺到正在關注這邊,於是面色靦腆把臉撇向一旁。

  「不說這個了,剛才跟妳在一起的那位是……」

  「那位是我的同班同學峰岸淳,從小學的時候就同班了,不過是直到近期才比較熟絡一些……媽媽是第一次見到他嗎?」

  美海平鋪直敘陳述他們之間是認識的關係,輕描淡寫帶過那個男生喜歡自己、甚至還對她告白過的事實。

  不過顯然明沒打算輕易放過她,女性的第六感告訴她事情沒這麼單純,用反向激將的口吻繼續追問下去。

  「啊哈~沒想到美海這麼能幹呀,一點都不能小看美海呢~」

  明又帶著些許調侃的語調對美海說道,本來情緒平穩的美海在海平面底下稍稍捲起了波瀾。

  「妳……妳指的是什麼?」美海被這麼一說有點心虛了起來,眼神不自覺往左邊飄移。

  直覺事有蹊翹的明將臉湊了過去,用旁人聽不到的音量悄悄向她確認:

  「那個男生,是男朋友嗎?」

  「不……不是妳想的那樣!只是普通朋友而已……真的不是!」

  美海羞紅著臉矢口否認,如此明顯的反應更挑逗起明如同貓的好奇心。

  「哎呀,害羞了呢,美海真可愛哪~偷偷告訴媽媽嘛,是喜歡還是被喜歡?別擔心,不會告訴爸爸啦~」

  「真是……為什麼連說的話都跟光一模一樣啊!」

  姐弟倆無論是用詞或語氣都如出一轍,使美海更不知該如何應付才好。

  好不容易才拋開男女之情、很自然的用朋友的角度跟峰岸相處,這樣的誤會令她很難不去在意,眼神不自覺瞄向在後方等待的他。

  過度激動的反應令明更加確信美海跟他之間絕非什麼都沒發生過,興起了想戲弄她一番的念頭,試探兩人的關係進展到哪一步。

  「如何?做過那種事了嗎?」

  明刻意用容易讓人誤會的說法在美海耳邊說悄悄話,被問到如此難以啟齒的敏感提問,美海就如同煮沸的熱水冒出陣陣白煙般的蒸氣。

  「怎、怎麼可能?那、那種不檢點的事才不會做!而且我跟他也不是那種關係!」

  「啊啦~我說的是有沒有牽過手唷,美海剛才想到哪裡去了呢?美海也長大了呀~」

  「呀啊啊——媽媽最討厭了啦!」

  受到語意的誤導不小心想到糟糕的方面去,美海頓時感到無地自容,如果可以的話還真想化作空氣消失在眾人眼前。

  「抱歉抱歉,因為美海的反應太好玩,忍不住就玩笑開過頭了,等等買個甜甜圈給妳。」

  雖然調戲美海很有趣,但再捉弄下去就太不給她面子了,明只好笑著向她賠不是。

  美海有些不滿地噘起嘴,不過正好趁這個機會跟媽媽要點錢,不然一直惦記著還欠人家錢沒還,心裡總是不太好受。

  「對了,媽媽,可以給我一些零用錢嗎?我的錢包好像弄丟了。」

  「可以是可以啦,不過錢包在妳爸爸那邊唷,不如在等爸爸的期間我先去跟妳朋友打聲招呼吧。」

  「不、不用了,媽媽待在這裡就可以了。」

  美海唯恐事態變得更複雜而想盡辦法攔住媽媽,不過她那不尋常的態度也讓明更篤定兩人之間肯定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曖昧,露出像貓一樣的笑顏盯著她為難的神色。



  過沒多久的時間爸爸就拿著飲料回來了,美海從他那裡拿到一些零用錢之後就匆匆離去沒有多逗留,跟平時有點不太一樣的舉止令爸爸稍微有點困惑,只得看著女兒的背影露出有些僵硬的傻笑。

  「抱歉,讓你久等了。」本來只打算跟媽媽講幾句話,沒想到會比預計拖這麼長的時間,令她感到相當不好意思。

  她隨即拿出才剛到手的零用錢,點好今天積欠對方的金額交給他,峰岸本想推託不收,美海仍執意不給他白白請客,這才不得已的收下。

  「那麼……至少讓我請妳一杯飲料吧?就當作是妳今天陪我逛學園祭的謝禮。」他還是很想替美海做些什麼,試圖找點理由為她出錢。

  「可是我……」美海正打算以她本來也想找他一起逛當藉口婉拒,但想想這種說法唯恐會令他誤會她對他也有在友誼之上的感覺,考慮幾秒鐘才決定接受他的好意。

  「……好吧,如果只有一杯飲料的話。」

  他帶她去旁邊的小販買了近期挺熱門的珍珠奶茶,烏溜溜的粉圓在淡褐色的奶茶中顯得格外醒目,過去在日本不常見的特色飲品著實吸引住美海的目光。

  「對了,剛才那個很漂亮的女生是妳的姐姐嗎?」

  美海才剛吮住吸管,峰岸突然的提問打斷了她的思緒,也暫時放下手上的飲料。

  「咦?啊,那是……我媽媽。」

  「原來是媽媽啊,看起來好年輕,妳們感情似乎很好呢。」

  峰岸並沒有注意到美海如同烤麻糬微微帳起的紅臉蛋,愈說她的表情就愈羞赧。

  她就是因為不想被同學看到她跟爸媽親暱的一面才跟家人分開行動,可是還是被認識的人看到了,而且那個人還是對自己抱持好感的男生。

  他會怎麼看待她?會不會覺得她是個喜歡撒嬌、長不大的小孩?看到她如此不成熟的一面會不會感到幻滅了?

  各種念頭在腦海中亂竄,畢竟給人看到從沒讓外人看過的自己實在是太丟臉了,此時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妳們談了些什麼嗎?剛才她的視線好像一直瞄向我。」

  「啊,那個……媽媽好像把你誤認成我的男朋友了。」美海食指在飲料杯上劃圈圈,扭扭捏捏地說道。

  她不確定是否該告訴他才好,搞不好他會因此不再滿足當前的關係,再一次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她不忍心一再拒絕他、傷害他,但又不能如此隨意的答應。

  果然不出所料,即使只是誤會一場,被美海的媽媽當成是一對情侶,峰岸還是不禁心花怒放,就算想撇開頭假裝沒放在心上,仍然難掩內心的雀躍。

  他隨即顧左右而言他,若無其事說要再去逛逛,美海也僅是默默點頭,先是喝了幾口飲料解饞,就跟到他身旁繼續在校園走馬看花。

  這回美海與他的間距比起先前還遠了一些,似乎有刻意避嫌的意圖,但隱約感覺得到峰岸有想與她走近的打算,又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美海一次又一次警惕自己,若只是因為無法與光在一起的孤寂產生的錯覺,而非真的想跟他發展成朋友以上的關係,即使跟他成為男女朋友也不是真正的幸福,彼此之間頂多只能到這裡了。

  至少此時此刻,她不願讓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友情發生質變。

  正當她沉浸在混沌的思緒當中,猛然注意到峰岸竟伸出手在她的手邊徘徊,雖因猶豫不決而顯得彆扭,但很顯然是想趁亂牽起她的手。

  難道把彼此當朋友看待只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嗎?對方始終是對她抱持著愛戀之意,縱使當下只得甘於現狀,一旦出現任何轉機依然想越過友情的柵欄。

  跟他一起逛學園祭很開心是真的,但那僅只於朋友的關係,當她竭盡心力想維繫這段異性間的純友誼,卻能感受得到對方引頸期盼與她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拜託了,停下來吧,正因不討厭你,不想說出會傷及你自尊的重話。

  在他的掌心幾乎觸碰到她的手背之時,美海沉著許久才總算做出了反應,及時抽開了她的手,急促的呼吸聲在腦海中迴盪,胸前傳來陣陣灼熱感。

  「峰岸,我們沒有在交往。」雖然是本來就知道的事實,但她還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本來受到一時的激情沖昏頭的峰岸被這句話驚醒,支支吾吾想解釋卻無從辯駁,神情哀戚、一聲不吭,失落地把手收回去。

  搞砸了,不該太過心急的,她一定對此相當反感,他一想到最糟的情況連好不容易萌生的友誼都將失去,頓時感到不知所措,不自覺稍稍加快了腳步。

  美海看著他充滿悔悟的身影,不知該如何形容當下的心情。

  一直以來未曾跨越過的那條界線,他到底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不計後果伸出了手?她不敢去想像,但更無法理解此刻在她胸口的那份沉痛悸動是怎麼回事。

  那是除了光以外第一次與其他同齡男生發生過如此直接的肢體碰觸,跟光的手相比體溫似乎更高一些,沒有胞衣濕潤滑順的觸感,與沉靜的海水截然不同,就如同被艷陽曬得緩呼呼的土壤。

  原來一般男生的手是這種感覺的嗎?雖說對於他的意外之舉有些不高興,但內心似乎有種說不上的驅力在騷亂、難以抗拒。

  『吶,那小子看起來也不是壞人,不試著跟他交往看看嗎?』

  『美海,告訴我一件事就好——妳有考慮過跟峰岸交往嗎?』

  『那個男生,是男朋友嗎?』

  言語難以形容的強烈情緒凌駕於理性之上,盤根錯結的思緒使她陷入混亂,接上往常埋藏著、不願去面對的思路。

  反正光喜歡的是愛花,無論再怎麼掙扎也不會動搖這個事實,乾脆……果斷放棄會比較輕鬆吧?

  一直喜歡著的人卻一直喜歡著別人,峰岸也同樣承受著說不出口的苦楚,如果能放手初戀的情感接受那個人,對雙方而言都不需再繼續痛苦,豈不皆大歡喜?

  不對,不是這樣,明明一再告誡自己,不能把峰岸視作光的替代,他們是截然不同的,雖然不討厭他、覺得跟他如普通朋友般談天說笑很開心,可是這真的稱得上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嗎?

  悲觀的想法充斥在美海的心頭,就連她自身也搞不懂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早已在感情的渦流中搞到身心俱疲,也許是時候拋下沉重的負擔,面對初戀不可能實現的現實,敞開心胸迎接新的戀情。

  一旦牽住那個人的手、接納他這些年來對她投注的感情,對初戀的執著就能隨之結束了。

  但是,這麼做真的好嗎?

  美海不發一語盯著他落寞的背影,以及那隻比想像中還溫暖的手,意識頓時變得有些飄飄然。

  她想確認自己到底對他有沒有那種感覺,緩緩伸出動作僵硬的手——



  「美海?」

  「呀啊!」

  美海正做好放棄初戀的覺悟,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叫喚聲,一不小心就叫了出來,迅速把伸出一半的手收回來,被她的尖叫聲驚動的峰岸也在同一時間轉過身。

  回頭一看,這個時間點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紗由正瞪大雙眼看著她,難以置信的神情溢於言表。

  「為什麼……妳會跟峰岸在一起?而且,剛才是我看錯嗎?妳該不會是想……」

  「紗、紗由?妳不是應該在大禮堂監督綵排的嗎?為什麼會在這裡……」

  心虛的美海面色鐵青,連忙支開話題,剛才那樣不理性舉動一點也不像平時的她,就算想編出理由解釋也不可能說得清。

  「啊,差點忘了!美海,有重要的事要拜託妳,除了妳之外就沒人能幫上這個忙了。」

  雖然有千言萬語想向她問個清楚,不過當前還有更緊急的事,紗由上前拉住她的手,從她略帶焦躁的眼神可看出事態的嚴重性。

  「抱歉,幫我拿一下。」

  她皺起眉頭回頭望了峰岸一眼,對於無法繼續奉陪略感抱歉,將手上的飲料暫時先交給他保管之後,就隨著紗由前往大禮堂。

  峰岸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只得眼睜睜望著她們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看不到她們的身影。

  他低下頭偷瞄美海剛才喝過的飲料沉思了一會兒,驚覺這是間接接吻的絕妙良機,但又搖搖頭告誡自己做出那種事給她發現會被她討厭,內心的良知與慾望天人交戰著。

  在紗由拉著美海回到大禮堂的途中,簡明扼要把當前的情況向她說明:要打過電話到愛花家裡才得知她重病在床無法出演,要臨時找到替代的女主角簡直是天方夜譚,唯有曾與光排練過一晚的美海有可能扮演好這個角色,雖然熟練度恐怕比不上愛花,但總比連公主都沒登場就黯然落幕的窘境還好。

  「代替愛花當公主?不行不行!我做不到的!」

  聽到紗由提出的無理要求,美海即時放慢了腳步直到完全停住,極力搖頭拒絕出演。

  一方面是擔心自己的表現會拖累這齣戲劇,另一方面她自知沒有資格取代愛花——沒有資格取代光最喜歡的人。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光肯定期待這天的到來很久了,不能與愛花同台演出想必很失望吧?明明今天不該是她的,她卻必須頂替真正的公主上台,事到如今她該如何去面對因臨時異動而無所適從的光才好?

  「美海,我知道現在妳的心情很複雜,心裡或許有百般不願意,但我們真的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可是……」受到摯友如此強硬的請求,她的決心稍顯動搖。

  「唉,本來是想事後才告訴妳,以免擾亂妳心情的……不是別人喲,就是光指定妳當他的公主。」

  「光?不、不可能的,他的公主只有愛花一人,怎麼可能對我……」

  美海再度陷入光對她抱持的不會是戀愛心情的迴圈,縱使只是形式上飾演公主,他理應不會主動選擇她才對。

  但要是紗由說的是實話……頓時又覺得這份喜歡光的深刻感情果真不能任意捨棄。

  「紗由太狡猾了啦……這樣豈不是沒有拒絕的餘地了嗎?」

  她羞澀地點點頭,除了答應就沒有其他選項,再度邁開步伐跟隨紗由前去話劇開演的場地。

  兩人小跑步朝著禮堂的方向跑去,遠遠就見到身穿王子服裝的光站在大門口,略顯不耐煩地等候她們的歸來。

  「美海!妳可終於來了,快點去換衣服,等等就要開始了!」

  他匆匆忙忙上前催促、拉著她三步併兩步走進禮堂,甚至焦急地邊走邊伸手解開她制服背心的鈕扣,意外大膽的舉止令美海從雙頰到耳根直發燙。

  「呀啊啊!衣服我自己脫就好了,光你太急了啦!」

  「別趁機吃美海豆腐喔!你這好色章魚!」

  「啊?才不是呢!是、是妳們太拖拖拉拉了!」

  就算名義上是她的舅舅,他那少根筋的舉動還是很容易讓人誤解,險些走光的美海及時拉住差點被脫下的制服,滿臉通紅喝止他停手。

  眼見光做出如此亂來的動作,紗由氣呼呼的跟他拌嘴,在一陣兵荒馬亂中一行人才走到舞台後方,要面帶一貫的笑臉、捧著公主的服裝迎接他們的到來。

  「來,美海,雖然本來是愛花要穿的,不過今天的女主角是妳喔。」

  要溫柔的聲線令她緊繃的心情放鬆不少,道過謝就跟著紗由去一旁臨時充當休息室的儲物間,由紗由替她打理服裝以及化妝等事宜。

  先前穿在愛花身上略顯大件的公主服裝,美海實際穿上去才發現尺寸意外的合身,雖在剪裁上仍有些許的落差,但整體來說還算合適。

  「穿起來剛剛好,幸好愛花說要改成大一點的尺寸啊。」

  「真是的,這麼說不就像是在嫌我胖嗎?」

  「不是這個意思啦!是因為妳比愛花還高一截,所以才……咦?難道說……」敏銳的紗由似乎察覺到愛花當初的用意,但沒有打算把她的猜想告訴美海。

  紗由稍微花了點時間替美海上好妝,打點得光鮮亮麗,當她再度出現在眾人面前,美麗的外貌及身姿吸引住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無不對她的天生麗質發出讚嘆。

  尤其是光瞠目結舌說不出話,臉頰揚起如晚霞般的淡淡紅暈,捨不得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這次美海總算確實感受到他不僅是對家人的親情或關愛,而是真切地把她當成女性在看待,面對喜歡的人投來充滿熱情的視線,她不禁害羞地撇開頭、羞紅著臉抿住下唇。

  紗由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兩人青澀的對視,刻意拍手兩聲讓大家注意接下來要宣布的事項,尚處在粉紅色氛圍中的兩人才驚醒回過神。



  由於台詞和演技還不是很熟練,他們事不宜遲進行話劇的排演,哪怕臨時抱佛腳的效果有限,多少還是有些助益。

  美海對公主的台詞尚有印象,經過即時的複習就有不差的成效,反觀光都練習這麼多次還是表現得七零八落,令紗由更是焦急萬分。

  「記住,在台上千萬不能讓觀眾發現你們忘詞了,要是真的忘記接下來的台詞,就在舞台上即興演出呼嚨過去吧。」

  紗由特別對他們交代,深怕到時候會在學校眾師生面前出包,給人見到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丟臉演出,不但沒能展現班級的風采反而顏面盡失。

  「背台詞真夠麻煩的,不能乾脆全部即興演出嗎?」光一臉無趣的拿著劇本,對於像他這種不喜歡唸書的人而言簡直是煉獄。

  「當然不行啊!你以為這陣子我們幾乎天天陪你練台詞到這麼晚是為了什麼啊?」

  紗由銳利的叫喊聲令光摀住了耳朵,只得用「是是,知道了」這種有些敷衍的語氣應對。

  距離開演只剩下半小時,原本出去閒逛的班上同學們陸續回來集合,想觀賞戲劇的師生及校外來的觀眾們也紛紛進場就座,儼然是與時間的賽跑。

  「啊,美海……」

  才剛回到禮堂的峰岸見到美海身穿公主的服裝,第一時間就被深深吸引住目光,胸口咚的劇烈一震,恨不得將她迷人的倩影烙在眼底不再忘卻,但也很快就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

  「那個……妳的飲料,先還給妳好了。」

  「嗯?啊,謝謝。」

  略顯尷尬地把她差點忘了的飲料交還給她,接著就黯然地走向一旁。

  當他還對於偷偷做出間接接吻這檔違逆良心的事而耿耿於懷之時,美海卻在他尚陶醉於小確幸的期間即將成為光的公主。

  自以為終於可以跟她走近一些,殊不知永遠跟不上光的腳步,月亮在耀眼的太陽旁邊就顯得黯然失色,只得在沒有陽光的夜晚借太陽的餘暉為失去方向的人指引迷津。

  開幕之時以至,班上所有人都就定位,也許滿懷各種思緒,此刻僅需考慮如何將這齣籌備已久的話劇表現得淋漓盡致。

  正式開演十幾分鐘後,潮留一家人因疼外孫的笨蛋外公帶著小晃逛到忘了時間而晚了許久才進場,繞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連續四人的空位就座。

  「咦?那不是美海嗎?」

  剛坐下沒多久,明就面帶訝異與同樣驚訝的老公互看一眼,本來只預期弟弟會主演,卻沒料到會在舞台上看到女兒也穿著華麗的服裝,完全沒聽她說過這回事而稍顯錯愕,還以為是美海想偷偷帶給她的驚喜。

  這是美海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下演戲,而且還是匆忙的趕鴨子上架,緊張的心情不言而喻,唸起台詞有些僵硬的感覺。

  「噢,你……你也在這裡嗎?」美海不自覺結結巴巴了起來,由於在意台下觀眾的觀感,使她內心又更加慌亂,在一旁看著的紗由也看得相當頭疼。

  「啊?當然在這裡啊,不然會在哪裡?」光配合美海的台詞不按牌理出牌的即興演出逗得觀眾哈哈大笑,本想大發雷霆的紗由見底下反映如此熱烈也只能搖搖頭哀嘆一口氣任憑他發揮。

  出乎意料之外,雖然光記不太住台詞,卻可以跟隨不同的情境用自己的方式飾演下去,擔任旁白的要也即時性地適時修改內容與他的演出搭得天衣無縫。

  相較之下美海不僅沒能達到紗由的預期,女主角的風采也被搶眼的王子和旁白奪走,令她內心不停自怨自艾,認為果然還是要給愛花當公主才行。

  劇情逐漸接近尾聲,美海闔上雙眼躺在棺材的道具內一動也不動,一面裝睡一面暗自檢討自己毫不起眼的差勁表現,恨不得趕緊結束這齣早已與劇本脫節的鬧劇。

  「我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啊?」她捫心自問,明明根本不可能取代愛花的位置,何苦待在這種地方丟人現眼?

  接下來只要做做樣子把最後的吻戲演完就能結束了,美海一心想早點解脫。

  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光又做出了在劇本之外沒有的演出,伸手將她從棺材中扶起,輕輕摟在懷中訴說著心聲:

  「紗由說得對,是時候該做出抉擇了……美海,這就是我的答案。」

  闔上雙眼美海完全沒料想到會如此發展,根本就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況且這齣戲還沒演完,不確定是否該在這種時機點做出反應。

  聽到他說出了這段出乎意料的話語,機靈的紗由在頃刻間就聽懂他這句話的用意,隨即在後台揮動手臂並喊出聲向要求助,同時也指示幕後人員趕緊閉幕。

  「要!沒時間了,快點收尾!你們幾個,別發呆了,把燈光關掉,然後放下布幕,立刻!」

  「對一個人的強烈思念,可能喚醒奇蹟,這個吻將雋刻至永恆。」

  要一接到紗由的指令,即時反應修改一部分的劇本台詞、刪減後續的內容,使這段旁白聽起來像是故事的結局。

  在眾目睽睽之下,光將美海擁在懷中,不顧一切對她吻了下去,在嘴唇幾乎碰觸到的瞬間燈光就暗下,並且紅色的布幕從上方垂了下來,隨後台下是一片如雷的掌聲響起。

  「……光?」也許光根本沒想過明也在台下看著他們演出,她一眼就看出那並不單單是演技,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會對美海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

  在一望無際的海平面上,靜如止水。

  碧藍的大海映照著蔚藍的天際,站在海面上的光及美海亦映出倒影,面對面看著彼此。

  「光?這裡是……」

  「美海,我有話想對妳說。」

  他走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眼神比起平時都認真數倍,從手掌傳來的細微顫動可以感受到他的緊張及焦慮。

  「我有自知之明,我的性格和脾氣都不是很好,根本沒有被妳喜歡的資格,相較之下妳的條件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對象,卻還是喜歡上像我這樣的人,我對妳想說的盡是感謝。」

  「不,沒有這回事……當初要不是遇見了光,現在的我可能就不是我了,你就是我點燃我生命的光。」

  「我才沒有妳說得那麼好……完全沒察覺到妳的心情,在無意間一次又一次傷到妳的心……為什麼,都受了這麼重的傷,妳還可以若無其事在背後支持我跟愛花?」

  「那也無妨,我所認識的光就是喜歡愛花的光,如果能看到你綻放出笑容,我就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美海搖搖頭,對於光傷了她的感情一點都不在意,畢竟她的付出從來都不是為了得到回報,就僅是很單純的想見到他喜悅的表情。

  她那無私的態度令光動容,如此惹人憐愛的女孩,根本找不到不喜歡她的理由。

  「我承認,一直以來我都喜歡著愛花,即使如此,我再也無法繼續忽視對妳產生的情愫,要是沒有妳陪在我身邊,我會感到無法呼吸、覺得渾身都要溶解在海水當中,如果這樣還是不能讓妳相信我對妳是抱持的是戀愛的心情,這就是我的答案。」

  光伸出雙臂抱緊美海,突如其來的舉止令美海驚異萬分,就如同是溫柔的大海懷抱著受海眷顧的她,一點都不會覺得難受。

  「如果不願意的話隨時可以把我推開,到時我就會放手。」

  「笨蛋……怎麼可能不願意?你可知道,我多麼希望早點聽到這句話啊……」

  能夠與光相擁就猶如夢境,然而那真實的體溫、氣味、觸感一點都不像是虛幻的妄想,她忍不住也敞開雙手抱住對方,無論是夢或是現實都無所謂,喜歡這個人的事實都不曾改變。

  本以為永遠不可能得到對方的青睞,本以為對方只是予以同情,直到碰觸到他最深沉的聲音,才確信那份情感是千真萬確。

  「一直以來,妳都默默看著我,卻無從吐露內心的想法,從今以後我也會看著妳,好好正視妳對我投注的感情。」

  徐徐海風吹拂,海平面揚起些微漣漪波盪,內心的千言萬語化作一吻,彼此的意識相互交融。



  最後話劇是怎麼結束的,兩人僅存模糊的印象,但閉幕之後引起班上同學一片譁然,不停起鬨舅舅跟外甥女是禁忌的戀愛。

  直至這時光才驚覺自己把事情鬧大,美海也羞赧到無言以對,所幸紗由和要及時出來緩頰,解釋那只是借位效果看起來像真的接吻,耗費好大的功夫才勉強使騷動稍微平息。

  雖然在要的漂亮救援下話劇好評如潮,很快就在全校蔚為話題,但紗由對這樣的結果相當不滿。

  她惡狠狠瞪了光一眼,竟敢在這種場合捅出這樣的婁子,造成美海的困擾,她對此並不是很諒解。

  時至隔天,愛花若無其事走進教室,笑嘻嘻向光詢問話劇出演的狀況。

  「啊!愛花,妳這不是好好的嗎?昨天妳該不會是在裝病吧?」光漲紅著臉蛋,沒有道出跟美海同台演出的事,刻意顧左右而言他。

  青梅竹馬的兩人照常嬉鬧著,坐在教室在意地聆聽他們談話內容的美海忽然察覺到了什麼,露出相當微妙的神情。

  「裝病?愛花嗎……」

  她坐在位置上沉思許久,心想有些話不得不跟本人確認清楚,決意在放學之後單獨跟愛花談談。

  當天放學,愛花才正要走出校門,美海就匆匆追了上去,出聲叫住了她:

  「愛花,等等,我有話想問妳。」

  「美海?怎麼了嗎?」

  她頓住了腳步,愣了一兩秒才面帶一抹微笑回過身,由於多少也預料到美海會私下來找她,似乎並不是特別驚訝。

  美海稍微喘了一會兒,讓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復一些,才鼓起勇氣提出了質問。

  「愛花,妳其實沒生病吧?為了讓我有機會跟光同台演出,才拿這樣的藉口躲在家裡不出席,是這樣嗎?」

  「啊哈哈,被發現了嗎?」

  愛花一如既往對她打哈哈陪笑臉,然而她沒留意到美海的面色逐漸沉了下來。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欸?」

  美海的反應有些出乎愛花的意料,她不僅沒有為此向她致謝,臉色反而有些不悅。

  「為什麼要裝病?不只是光,我和大家有多擔心妳,妳知道嗎?」

  「不是的,我不是為了讓你們擔心才……」

  她對愛花故意裝病把飾演公主的機會讓給她感到不滿,連同先前積累的情緒一齊併發。

  「愛花,我期盼我們是對等的關係,不需要妳同情我就做出退讓,這樣豈不是顯得我的努力毫無意義,是因為妳的讓步才有機會跟光有進展,這不是我想要的。」

  「不,我沒有那種意思,我只是……」

  少女纖細的內心隱約發出破碎的響聲,胸口傳來彷彿撕裂的劇烈痛楚,一時之間差點喘不過氣,彼此的友誼在不知不覺間產生難以彌補的裂痕。

  放水是佔盡優勢的人才有的特權,形如上與下的關係,對於付出比任何人都更多的人而言,受到對方的退讓反而是種侮辱,縱使對方並不帶有惡意。

  更甚來說,對方都已做出讓步,依然還是追不上對方的腳步,這讓拚命在後頭追趕的人更加不好受,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堅持到現在?心裡的痛楚無從宣洩,就如即將爆發的火山。

  「當初曾害怕著……害怕妳醒過來之後,光就會從我身邊離去,當然我也知道這麼想是不對的、非常差勁,我想要為妳的甦醒感到高興,可是為什麼……」

  再也壓抑不住的情緒奪眶湧出,兩道淚水劃過美海的臉龐,糾結的淚顏望向瞪大雙眼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愛花,這些日子不願去承認的矛盾想法一不小心就脫口而出:

  「為什麼……妳要醒過來啊?」

  一陣海風呼嘯而過,聲音迴盪在空氣間,彷彿是在嘲笑少女們內心的掙扎,兩人之間明明僅距一步之遙,卻猶如相隔巨大的鴻溝相視。

  聽到美海這麼說,愛花也慚愧地低下頭、淚珠源源不絕滾落,顫抖的細聲表達心中的歉意。

  「對不起,美海,我本來以為妳會高興的,沒想到會傷害到妳……是我太多事了,我不是有意想傷害妳的。」

  直到這時美海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很傷人的話,明明是她沒顧慮到愛花的心情,卻是對方先向她道歉,美海連忙拭去淚水出言澄清。

  「不是這樣,我想說的不是……」

  但還沒來得及說完,愛花就頭也不回轉身跑開,美海想追上去卻怎麼也跟不上她輕盈的步伐,最後停下了腳步、低頭望著自己的影子捫心自問。

  她們一向視彼此如親生姐妹般親密,為什麼會說出如此過份的話呢?美海為此感到懊悔不已,蹲下身子痛哭失聲。

  無論如何都想當面向她道歉,明天等愛花進教室就立刻去找她,就算她想迴避她也好、不打算接受她的歉意也罷,不把話好好說清楚是不行的,美海下定決心。

  時間直至隔天中午,愛花的座位卻還是空無一人,美海內心更是懊惱,臆測她是因昨天那番話受到太大的打擊不想再見到她,躲在家裡不肯來上學。

  她跑去跟光商量,想請他代她去向愛花道歉,等她心情好受一些,願意來學校之後,再親自向她鄭重致歉。

  「妳們女生怎麼老是喜歡為了一些瑣事吵架啊?真拿妳沒辦法,下午我先回汐鹿生一趟,替我跟老師知會一聲唄!」

  光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她的請求,單手拎起書包就跑出教室,要她待在這兒乖乖等他的好消息。

  下午第一堂課她的目光直直望向門口,等待她一如既往帶著陽光般的笑容走進教室,可惜的是事情並沒如她所願,下午的課程都過了一半,依然沒有愛花的消息。

  第二堂課接近下課的前一刻,突然聽到從走廊傳來倉促的跑步聲,教室的門匡啷一聲被推開。

  從沒見過光如此惶恐不安的神情,氣喘吁吁、臉上掛著兩道淚痕,顧不得還是課堂時間,焦躁地喊了出來:

  「美海!不好了!我剛剛去過愛花的家了,她媽媽說她從昨天晚上就一覺不醒,不管怎麼叫她都沒有反應,就跟……冬眠那時候一樣。」

  本來還沒搞清楚狀況,直到聽見光焦急萬分的哭訴,美海一時之間愣住,久久都說不出半句話。

  呆滯好一會兒才總算回過神,全身不自覺微顫了一下,頭皮不禁一陣發麻,瞠大雙眼透出難以置信的目光聚焦在光無助的表情上。

  「……欸?」

  晴朗無雲的天際一瞬轉為陰鬱,陣陣海風在樹叢間吹拂發出颯颯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