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Conflict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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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05
  星期日午後,神鳴峰樹開車來到中央廳。

  他將車子停在外面的公用停車場,下車後便往門口走去。

  月影一樓大廳人來人往,有些人是月影的成員,有些人來洽公,當然也有像峰樹這樣的一般人士。現場明明有這麼多人,他們卻不約而同地邊走邊盯著站在大廳中央的人看,這讓峰樹立刻就找到他想找的人了。

  大廳中央就站著月影的總司令——神野狩刀。

  「神野……」

  每次來這裡,只要跟著眾人的視線,總是能輕易找到他。雖然峰樹不太喜歡引人側目,不過這種狀況對他來說也算是幫他省了一點找人的時間吧。

  「峰樹先生,午安。」

  「你站在正中間真的很引人注目,神野。」

  「我已經請人在大廳規劃會客空間了,請你暫時忍耐一下吧。」

  兩人簡短打過招呼後,狩刀便領著峰樹坐進電梯。

  狩刀與峰樹兩人是朋友。鷹森事件發生後,狩刀曾給了神鳴家許多幫助,現在則是定期會以祐的上司身分向峰樹這位監護人匯報狀況。

  電梯抵達三十五樓後,狩刀和峰樹一同走出電梯,來到總司令辦公室。

  狩刀先請峰樹坐在沙發上,自己走到一旁的櫃子前,拿起茶壺準備泡茶並隨口問道:

  「祐這幾天在家還好嗎?」

  「看起來有點消沉,另外⋯⋯有一晚作惡夢了。應該是夢見以前的事。」

  「我從以前就一直很想知道,你怎麼會對祐的事情這麼清楚?以他的個性,他不會主動跟你們說他夢見以前的事吧?」

  狩刀停下手上的作業,轉身面對峰樹。

  只見峰樹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自有我的方法,但我可以不說嗎?我怕一旦說出來,你會報警。」

  「⋯⋯你不用說我就想報警了。」

  聽他這麼說,狩刀也隱隱約約察覺到他用的是什麼方法。為了避免自己真的拿起電話報警,狩刀迅速轉身,抓起才剛放下的茶壺轉移注意力。

  「不過還是請你別太過火喔。他有自己的隱私。」

  「這我知道。」

  狩刀替茶壺蓋上蓋子後,轉頭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拿起一份報告,接著放在沙發前的茶桌上。

  「這是這個月的體檢報告。你要先看嗎?」

  「嗯。」

  說完,峰樹拿起報告一頁一頁閱覽。

  狩刀則是又走回櫃子前準備茶飲,同時開口說出報告結論。

  「以結論來說,他的身體狀況完全沒有問題,上次被拉比尼斯實驗體咬傷的地方也沒有意料之外的感染或中毒,就是累積太多疲勞了。」

  「我看現階段與其說是身體的疲勞,倒不如說是心累吧。」

  峰樹翻了一頁說道。

  「是啊⋯⋯」

  狩刀用托盤端著茶具再度走回沙發前。他首先將東西放在茶桌上,接著才坐下。

  「先不說實驗內容對他的打擊有多大,後來演變成那樣,也難怪會作惡夢了。希望不會對他產生不良的影響。」

  「嗯⋯⋯」

  峰樹看著手裡的報告,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看他這樣,狩刀試探性地說道:

  「其實我原本已經做好被你揍的覺悟了。」

  「⋯⋯原來你有自覺。」

  聽見狩刀說出這句話,峰樹緩緩放下報告,冷冷地回答。

  「畢竟約定就是約定。」

  兩人口氣嚴肅,狩刀的雙手卻沒閒下來,他倒了一杯茶,把茶杯推到峰樹面前。

  峰樹將視線從狩刀身上轉移到茶杯以及冒著熱氣的茶水上,嘆了一口氣後,收起剛才發出的怒氣。

  「但你早知道我不會揍你了。」

  「知道歸知道⋯⋯不問清楚,還是覺得很可怕啊。」

  狩刀苦笑著。因為他很清楚,只要是為了自己的寶貝兒子,眼前這個男人恐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尤其七年前的事件是他的大地雷,剛才在樓下見面時,他沒有一拳揮過來,狩刀就已經心懷感激了。

  「你說的沒有錯,這次任務引發的結果讓我很不滿。七年前我同意祐加入月影的交換條件,是要求你們確保祐不會出任何差錯。我知道你有聽懂我的意思,我要你確保的不只是他的人身安全。」

  「沒錯,我明白。所以這次任務讓他再度回首過去,確實是我的疏失,我很抱歉。」

  狩刀抓著雙膝,慎重地低頭道歉。

  「⋯⋯算了。你再厲害,也料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所以就算我心裡覺得不是滋味,也不會揍你。我知道苛責你沒有用,更別說是天夜或是現場其他人。現在重要的是,那孩子能不能慢慢看開,不再被過去糾纏。」

  「是啊⋯⋯」

  「就我這幾天觀察的結果,那孩子並沒有出現PTSD的徵兆。這七年來,你們把他培養得很堅強,他現在已經慢慢走出這件事的帶來的混亂。所以我不會揍你。但你要記住,下不為例。」

  「我明白。」

  「那天夜呢?他還好嗎?」

  談完祐後,峰樹拿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接著順口詢問在這次事件當中受到打擊的另一個人。

  只見狩刀聳了聳肩回答:

  「鬧了史上最長的一段彆扭。」

  回想過去這一個禮拜,天夜根本沒和狩刀好好說上幾句話。

  其實天夜也不是責怪狩刀做錯什麼,只是每次見到狩刀,就會想起那個令他頭腦打結的問題——除了溫柔以外的新東西。

  天夜從未在同一個問題裡停留這麼久的時間,這讓他感到非常煩躁,所以只好把心裡的不快全發洩在狩刀身上,賭氣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至於狩刀——他則是覺得看著有趣,索性放著不管。

  只不過,狩刀萬萬沒想到天夜這件煩惱連帶影響到他整理對祐自責的心情,導致他和祐始終相處得很尷尬,結果被千世誤會他們吵架了。

  事情鬧到千世那邊,不用說,就是悲劇的開始。

  『你們兩個到底還想吵多久?』

  『咦?』

  『什麼?』

  『不是,姊姊,他們不是吵架⋯⋯』

  『千封,你別插嘴。』

  原本想在第一時間解釋的千封,因為這短短的一句話就敗下陣來。

  這是當然的,他根本沒膽子和千世做對。他迅速放下本想安撫的手,就這麼用眼神要祐和天夜自求多福。

  只見千世默默抓住祐和天夜的手。

  『來,握手,然後道歉。』

  儘管心裡覺得莫名其妙,他們還是乖乖照做。

  『對不起⋯⋯』

  『對不起⋯⋯』

  正當他們抬起頭來想窺探千世是否滿意時,突然感覺到後腦杓被一隻手抓得緊緊的,然後——

  那隻手一用力,祐和天夜的額頭就這麼重重撞在一起,發出一聲連千封都退避三舍的聲響。

  『嗚——!』

  『好痛!』

  碰上這股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衝擊,兩人痛得眼角泛出淚水。

  『吵架兩個人都有錯,這樣就算和好了,不準再吵!』

  就這樣,祐和天夜之間的心結算是被強制性落幕。因為那一撞,天夜的腦袋似乎也撞掉了不少螺絲,這才不再那麼糾結,終於開始和狩刀說話。

  「事情就是這樣。」

  聽見這番回答,峰樹一臉沒轍地數落狩刀:

  「要是被他知道你跟外人講這些,他又會繼續跟你冷戰喔。」

  「會嗎?而且峰樹先生你不算外人吧?」

  「男孩子都是自尊心很高的生物。我們家那兩隻就是這樣。尤其是小隻的。」

  「被燿嗣知道你跟我說這種事,他才更會鬧彆扭吧?」

  狩刀輕笑回應峰樹,峰樹則是挑眉回了個跟狩刀一樣的回答:「會嗎?」

  「畢竟我是月影的總司令,對他來說,我根本像大魔王一樣吧?」

  「那孩子的確很討厭你。」峰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老是跟我抱怨你給祐排了太多班,害他不能找祐一起踢足球。我明明告訴他,那是祐自己安排的,既然想跟祐一起踢足球,那就要直接找祐談判。結果他還是把錯怪到你身上。說什麼你讓祐不知節制、也不懂體貼一下祐⋯⋯之類的。他從小最喜歡黏著哥哥,長大了想黏卻愛面子不承認,你說他是不是很可愛?」

  「⋯⋯峰樹先生,請你別沉浸在兒子有多可愛這件事裡面,好好幫我說句話吧⋯⋯」

  狩刀五味雜陳地發出抗議。他覺得這簡直就像遭人強制秀恩愛一樣過分。

  「我說的話才沒用,他只聽祐的。」

  峰樹有些心裡不平衡地說著。

  「那我叫祐替我說話⋯⋯」

  「沒用沒用。最近他討厭你討厭到連最愛的祐說你的好話都沒用,反而還會兇回去。」

  「⋯⋯⋯⋯」

  狩刀現在心裡這麼想著:

  燿嗣反而比較像大魔王。

  「話說回來,那孩子的能力數值怎麼又上升了⋯⋯」

  見狩刀開始糾結,峰樹迅速開啟新話題,轉移注意力。他把身體湊上前去,伸手翻開剛才被他丟在桌上的報告,以有些厭煩的語氣說著:

  「養分都拿去分餵能力了嗎⋯⋯」

  瞧峰樹一邊看著桌上的報告,一邊砸了聲舌,狩刀也覺得無奈,他尷尬地開口:

  「其實這還只是機器測量得到的數值而已。」

  「什麼?意思是不止這樣嗎?」

  「是啊。」

  聽見這令人難以置信的言詞,峰樹無力地往後倒在沙發椅背上,然後雙手交叉在胸前,皺起眉頭說:

  「這種漲幅未免也太異常了。千封和天夜明明不會這樣⋯⋯」

  「是啊。他們兩個人從研究所出來後,能力的成長就停滯了。這些年都是靠練習應用技能,作戰方式才增加。可是祐卻不一樣。他的能力值原本就高過千封和天夜,這些年還一直成長。這一點確實令人擔心。」

  正如狩刀所說,如果把他們三個人的能力總量換算成數值,千封和天夜雖然偶有高低起伏,卻始終維持在一個穩定的平均值內,可說是很好掌握。但祐這些年來卻持續增長,每次測量就像在探索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樣,結果總是令人毛骨悚然。

  能力值的成長一方面雖令人振奮,卻也讓人不安。

  就是因為這樣,狩刀才一直沒有把雷帝的能力數值呈報給議會知道。

  要是他們得知雷帝的能力如此龐大,對祐只會有更扭曲的想法。

  「上次聽你說他不費吹灰之力把巨型拉比尼斯解決掉時,我就有這種感覺了。」峰樹冷靜地分析著:「畢竟三年前一樣碰上巨型拉比尼斯時,連他都覺得棘手,還受了重傷。上次輕鬆解決根本不正常。」

  「三年前的事情我也記得很清楚。因為千世當時一提到他,就會開始數落他受的傷。我還記得是鎖骨斷裂、大腿骨骨折、全身多處撕裂傷、失血過多⋯⋯等等等,我不背起來都難。」

  狩刀一臉苦澀地說。

  「但你身為月影的總司令,看到這種結果應該很高興吧?」

  「嗯⋯⋯一半一半吧。上次的確是因為有他,我們才沒什麼人死傷。就這一點來說,他確實貢獻良多。可是⋯⋯」

  狩刀瞇起眼睛,瞬間改變語氣。

  「他變得越強,人們對他的依賴就會越深。這對一個組織來說,是極為不正常的事。要不是有護衛小組的人在背後幫他,所有出任務的人早就袖手旁觀,在一旁看著他消滅拉比尼斯了。」

  「你還真是一點也沒變。面對我這個雷帝的父親,說話也不避諱。普通人應該會說點什麼『不,我一點也不高興』或是『我也覺得他這樣實在讓人憂心』吧?」

  「因為你想聽的是實話,而不是冠冕堂皇的話,不是嗎?」

  狩刀拿起茶壺,替峰樹重新沖了一杯茶,接著往下說:

  「我是你的交易對象,是為了幫你保護祐而存在的人手。只要你認定我有一絲虛偽,你就會帶著祐離開。我身為月影的總司令,自然要避免這種事發生。只是這樣而已。」

  峰樹輕笑一聲: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一扯到公事,就不會帶一點私情。」

  「如果你想聽我另外一個真心話,我現在倒是可以開口說一回。」

  「行啊。你說吧。」

  「其實我一直在找時機讓祐退出月影。」

  聽見這句話,峰樹愣了一會兒。

  等他的思緒接上線,才開口詢問: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並不希望他待在這裡。」

  「只因為這點理由?」

  「還有我也不希望。」

  狩刀說著,拿起自己的茶杯啜飲一口。

  峰樹卻繼續反問:

  「這不是總司令應該說的話吧?」

  「所以我剛剛才會說『現在』、『說一回』。」

  狩刀又笑著喝了一口茶。

  「我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種想法⋯⋯」

  「其實不只祐,我希望千封和天夜總有一天也能離開這裡。」

  狩刀放下茶杯,一邊沖新的茶,一邊往下說:

  「我希望他們都能過著和爭鬥無緣的日子。正因為他們的苦頭已經吃得夠多了,往後的生活才更該隨心所欲。而且讓祐離開這裡,你也不必再擔心他會逞強亂來,這不是正好嗎?」

  「⋯⋯我倒覺得不盡然。」

  峰樹思索了一會兒後如此回答,卻招來狩刀一臉不解地反問:

  「為什麼?」

  「因為就算離開月影,他想做的事情還是沒有改變。他會繼續對抗拉比尼斯。你把他趕走,只是讓他脫離你們的掌控,到時候更會逞強亂來。」

  經峰樹這麼一說,狩刀這才發現自己忘了一件最關鍵的事。

  「⋯⋯也對。」

  祐有自己的目的。他並不是因為加入月影,所以才上戰場對付拉比尼斯。而是想保護所有人,所以才加入月影。

  狩刀一開始就搞錯先後順序了。

  峰樹見他似乎懂了,又繼續往下說:

  「其他兩個人也是。瞧你把他們說得好像是事出無奈才選擇月影,在我看來,這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他們早就隨心所欲在過日子了。」

  這次輪到峰樹悠哉地喝了一口茶。

  「不過這是你的心意。如果你想朝這方面努力,那也是好事一樁。你記得在行動之前,問過他們的意見就行了。」

  「那麼如果他們不接受我的好意呢?」

  「那你也只能接受。小孩子就是一種不會隨著大人的意志成長的生物。我們沒有權利干涉他們的意志,只有站在旁邊擔心得要死的權利。」

  聽峰樹說出這番話,狩刀不禁笑了出來。

  「請問這是你的經驗談嗎?」

  「算是吧。」

  峰樹放下手中的杯子,將已經空了的杯子遞給狩刀,然後繼續說:

  「不過既然你主動提到了,那我也問一下。祐這次還有亂來嗎?」

  「聽說他這次執行任務的時候很聽天夜的話,簡直無可挑剔。」

  狩刀接過峰樹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茶後,放到峰樹面前。

  「真的假的?天要下紅雨了嗎?」

  峰樹聽了不可置信地笑道。

  要是被祐知道父親的反應如此,想必換祐要鬧彆扭了。

  「多虧亞澄說出了我們這些人說不出口的話,真是該好好感謝她。」

  「是啊⋯⋯否則我們這些始作俑者實在沒什麼立場要求他別亂來。」

  峰樹說完,彷彿鄙視自己一般,發出輕蔑的笑聲。他就像想起什麼往事一樣,再度開口:

  「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當時我在他心中挖開的洞到底填滿了沒……」

  他看著從杯中不斷往上升騰的熱氣最終化為肉眼看不見的水分子。對他來說,祐心中的傷痛就像這些水分子一樣,只是化為肉眼看不見的存在,並不會真正消失。

  「……但我想祐已經不在意那件事了。」

  「我知道,他當然已經不在意了。而且他相信我不會像七年前那樣萌生丟棄他的想法。我也絕對不會再幹出那種荒唐的行徑。但是有些事情即使大腦不在意,傷口還是會一直留在心底,沉澱在一個連本人都察覺不到的地方。」

  峰樹注視著緩緩沉落杯底的雜質,接著繼續開口:

  「我甚至有時候會覺得,他這麼亂來其實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暴自棄……」

  「……你是說他下意識覺得自己在他人眼中一點也不重要嗎?」

  「嗯。」

  峰樹內心五味雜陳地啜飲一口杯中的熱茶,然後繼續開口:

  「畢竟連親生父親都想把他推入鬼門關了,他會有這種想法一點也不奇怪。」

  狩刀沒有說話。

  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評論這件事。儘管峰樹完全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但狩刀知道這件事情怪不得他、怪不得任何人,一切只因時機太不湊巧。

  鷹森事件、身心受到重創的祐、不友善的環境,還有生命的威脅。

  這些壓力在同一時間全壓在神鳴家每個人身上,他們的心理會產生什麼變化可想而知。

  「所以這次亞澄說出那些話真的是幫了一個大忙。畢竟不管由我們之中的哪個人開口,都既不合理也沒有效果。正因為她站在圈圈外面,祐才能坦率地接納她的意見。」

  「是啊。對知道他是雷帝的人來說,他永遠有另一個附加價值。但亞澄不知道他的身分,對她來說,祐就是祐。這的確是我們和她最大的不同。」

  「雖然家住隔壁純屬偶然,但這對祐來說,也是不錯的結果。」

  峰樹再度喝了一口茶。

  這時狩刀有些幸災樂禍地笑著說:

  「但你口中說的那個『不錯的結果』現在卻讓他傷透腦筋了。」

  「對了,祐跟我說亞澄要加入月影,這是真的嗎?」

  「聽說申請書已經歸檔了。這批新進的人要等明年一月才會開始訓練。」

  研修生是支援課最基層的人員,理所當然不是狩刀這個總司令的管轄範圍。支援課的事情全權交由作戰參謀——映良處理,除非他認為有必要,否則也不會主動向狩刀提起。這次的事情他們也只是當成一個打發時間的話題,在聊天中簡易帶過罷了。

  「從你的態度來看,你不打算積極處理這件事吧?」

  「你也一樣啊,峰樹先生。你這麼冷靜,想必也沒有叫我插手的意思吧?」

  說完這句話,兩人相視而笑。

  接著峰樹首先開口:

  「你真的是把我的立場摸得很清楚。」

  「因為這就是我的工作嘛。」

  聽完狩刀所說的話,峰樹吐出一口氣。

  「你想的沒有錯。我覺得這對祐來說,或許是一個好機會。對其他人可能還很難說,但是他對亞澄絕對不可能永遠維持現在這個樣子。他總有一天還是必須面對這道難關。」

  正因為祐喜歡亞澄,所以不管他如何逃避,終究有一天得面對。他現在只是趁著還能逃避的時候,躲在安全的圈圈內而已。

  「雖然這是我的一己之見,但我認為亞澄可以信任。況且她是祐喜歡上的人,我相信那孩子的眼光。」

  「不過他本人倒是不太相信自己的眼光。」

  「的確是。」

  說完,兩人再度輕笑。

  「那我還是姑且問一下,你們目前有什麼對策嗎?」

  「基本上沒有。天夜已經叫祐在設施內走動的時候盡量找人跟他在一起,但我現在甚至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

  「怎麼說?」

  「因為雷帝本來就不會出入研修生的活動範圍啊。」

  「啊……你這麼說也對。」

  峰樹這才想起這件最基本的事情。

  研修生的權限只能出入別棟最低階的訓練場和醫務室,祐平常沒事根本不會踏進這些地方。

  「我的確是有設想過亞澄加入月影的情況,所以是我叫天夜建議祐走動的時候要帶著別人掩護他,不過這是建立在亞澄加入後勤單位的情況下。畢竟後勤研修生的活動範圍又不一樣了。我只是沒想到她居然會選擇走上前線。雖然如此一來在她正式入隊之前,跟祐碰頭的機會就大幅降低,但該怎麼說呢……」

  狩刀說著,眼角往下垂,彷彿有所感觸。

  「每次看到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決定走上這條路,心情還是有點複雜……」

  「你再這樣把隊員的人生都攬在肩上,小心有一天會超出你的負荷喔。」

  「總比把他們當成道具還好吧?」

  「⋯⋯是這樣沒錯。」

  峰樹抱著複雜的心情開口。

  明明不想讓他太操勞,卻又希望他維持著這樣的堅持。峰樹知道自己這樣很自私。不過⋯⋯

  「正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我當初才會選擇把祐交給你。」

  人都是貪婪的生物。

  峰樹有自覺,只要是為了祐,他能讓自己變成一隻貪婪的野獸。他可以殘酷地要求狩刀站在祐的面前,替祐抵擋所有惡意。他也可以如字面所示,無理地要求狩刀「拚死」打造一個不會傷害祐的環境。

  如果將來有人以貪婪來彈劾峰樹,他大概沒辦法反駁。

  這樣的他,或許本質和那些染指研究的人沒兩樣。

  差別只在於他們執著的事物不一樣而已。

  「我知道你當初抱著什麼樣的想法把祐交給我,我不會讓你失望。但是峰樹先生,請你別忘了,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太信任我。」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想要保護祐,就算我很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還是不能放鬆戒心嗎?」

  「正是如此。」

  狩刀微笑說道。

  人是會改變的生物。沒有人⋯⋯甚至連狩刀本人都無法保證自己可以永遠維持現在的核心價值。

  如果他在某一天改變,峰樹對狩刀的信任將會危害到祐。所以狩刀始終告訴峰樹:在接受幫助的同時,不能停止懷疑幫助自己的人。

  「呵⋯⋯你還是沒變。」

  七年前第一次見面時,這個人就是這樣。

  但恐怕連狩刀自己也沒發現。正因為他是個會懷疑自己的人,峰樹才會相信他,把祐交給他、還有他所屬的組織。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