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Conflict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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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6-28
千封看他這個樣子,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我不知道什麼做法才是對的,可是我知道你絕對沒有輕視那些人的生命。你身上的血就是最好的證明。」
看了祐剛才回來的樣子,千封馬上就知道了。
若不是在極近的距離下殺死拉比尼斯,一個人身上根本不可能沾上那麼多血。尤其祐的能力以中、遠距離為主,如果能不靠近敵人就解決對方,根本沒有必要拉近距離,以身犯險。
所以祐恐怕是自己靠近他們,然後殺死他們的。
「七年前你也是這樣,選擇背負那些人的生命而活。」
千封遠望城市,語重心長地說出這句話。
祐七年前踏進月影那一天的誓言,千封記得清清楚楚。
本來只想著要去死的他,後來選擇勇敢背負在那場大屠殺中死去的五百多條人命。那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七歲小孩辦得到的事。
這次也一樣。
有問題的明明就是那些染指人體實驗的人,就因為祐擔起他們的生命,現在有一半的矛頭都指向他。
明知這麼做會刺痛七年前留在心中的那道傷,祐依舊做了這個選擇,彷彿是要懲罰自己狠心剝奪他人的生命一樣。
說實話,他大可不必這麼做,可是⋯⋯
「這是很了不起的作為。」
正因如此,千封才覺得他了不起。
然而祐似乎不願苟同這種想法。
「我沒有你說的這麼了不起,殺人就是殺人⋯⋯」
祐說著,左手反射性抓住右手臂。
千封看了,忍不住嘆出一口氣。
「一橋立夏說的話,還是在你腦中揮之不去嗎?」
「⋯⋯⋯⋯」
千封道出剛才在總司令辦公室裡沒人敢正面開口詢問,卻又擔憂著的事。
一橋立夏——據千封所知,他是鷹森事件的倖存者,過去曾是祐的好朋友。事件當時,他拿刀企圖殺死祐,最後以未遂收場,只在祐的右前臂上劃出一道長約十五公分的傷痕。
千封知道的僅止於此。
關於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當時又發生了什麼事,即使千封和祐關係密切,他知道的也不會比別人多。
「那一天的事情你一個字都沒說過,所以我不知道那傢伙當時說了什麼。」
「千封,你不覺得生氣嗎?我什麼都不說⋯⋯」
千封的個性直來直往,最討厭隱瞞和敷衍。雖然並不是彼此感情好,就一定什麼都得說,但祐很清楚,只要自己一天想不開,他心中的這個疙瘩也會同時存在於千封心中。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顧慮和想法,等你想說再說就好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就算我不知道那一天發生了什麼事,我也可以斷定那傢伙說的都是屁話。」
「哪有人像你這樣說話⋯⋯」
祐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責備,其實參雜著更多無奈。從他臉上的苦笑就能看出來。
千封知道祐沒有計較的意思,於是繼續往下說:
「因為你不就是聽了那傢伙的話,才會把自己的心關起來嗎?這證明那些話一點也不正當,而是一種暴力。告訴你,我現在想到還是有氣。」
緊繃的神經、萎縮的心靈,還有滿目瘡痍的溫柔。千封依然清楚記得當他第一次見到祐時,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一切。
當時的千封只覺錯愕,如今更了解祐的為人後,每當想起他那時的模樣,千封就恨不得揍扁把他變成那個樣子的人。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
祐十指相扣,用力抓著自己的手,腦中閃過一幕當時的情景。
那是一橋立夏在火海中揮刀向著自己的畫面。
「好了啦,不用勉強自己說,也別想了。話題雖然是我提起的,但我沒有要跟你爭論當時的事,我知道你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回想過去。只不過,如果你把今天的事跟當時連結在一起,我想告訴你,如果是我,我也會跟你做出同樣的選擇。」
「千封⋯⋯」
祐轉過頭,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千封。
「如果我在現場,我會一起跟你砍了那些人。我也不會讓你把我趕走。天夜那小子要怪,就怪自己太善良了。」
「這句話⋯⋯是在誇獎他嗎?」
「⋯⋯我不想說。」
聽見這句話,祐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然後不禁笑了出來。
溫柔的形狀會因人而異——這是祐來到這座城鎮之後體會到的事。
無論溫柔的形狀如何,都同樣讓人覺得溫暖。千封這種尖銳的溫柔就是最好的證明。
千封和天夜都是好人。非常、非常好的人。
「所以呢?你看到天夜現在那副德性,後悔把他趕走了嗎?你很介意讓他那麼自責吧?」
「我是很介意,可是我不後悔。」祐搖搖頭否定千封的疑問。「天夜選擇離開研究所,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殺人兵器。所以我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殺了人。只有這一點我不會退讓。」
「那不就好了嗎?是那小子自己不好,沒本事說服你,也阻止不了你。還是你怕他跟你絕交?」
「⋯⋯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的有點怕。」
祐停頓了一會兒,最後無力地笑道。
「那傢伙是很小心眼,可是也沒小到這種程度。你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想開啦。」
「⋯⋯嗯。」
祐低頭俯視底下模糊的街景,吐出一道釋懷許多的聲音。但他的身旁卻傳來一聲抱怨:
「嘖,我幹嘛要幫那傢伙說話啊⋯⋯想到就不爽。」
聽見這句話,祐再度露出一抹滿足的笑容。
回到總司令辦公室。
狩刀坐在天夜對面的沙發上,拿起桌上的茶具沏茶。
「你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
「⋯⋯⋯⋯」
狩刀添了一杯茶,放下茶壺後,將茶杯遞到天夜面前。
「你這麼責怪自己的溫柔,對你可沒有好處。」
「⋯⋯我才不溫柔。」天夜咬著牙擠出這句話。「如果我七年前沒有丟下他,他也不會獨自面對那一樁慘劇。我跟那時候做了一樣的事,你卻說這是溫柔?還叫我不要自責?你開什麼玩笑⋯⋯」
「你才別笑死我。這兩件事情哪裡一樣了?你少在這裡跟我演悲劇男主角的戲碼。」
「你說什麼!」
天夜因為盛怒站起。他的腳用力撞上茶桌,讓茶杯裡的茶在晃動下灑了一些出來。
但狩刀彷彿早已知道他的反應會如此,只是冷冷地揚起視線看著他,然後開口:
「如果你沒聽清楚,我就再說一次。少在這裡跟我演悲劇男主角的戲碼。」
聽見狩刀幾乎可說是挑釁的嚴厲語氣,天夜的怒氣直線上升。他繞過茶桌,來到狩刀面前,一把抓住狩刀的衣領,把人從沙發上拉起來,雙方大眼瞪小眼。
天夜臉上的表情怒不可遏,狩刀卻是面無表情。他們就這麼對看好一陣子,沒有人開口說話。
「七年前⋯⋯」狩刀緩緩開口。「你是丟下他了。」
狩刀才剛說完,他的話語便刺入天夜心中最在意的地方,令天夜露出受傷的表情。
「但這次是他推開你。」
「⋯⋯唔!」
「你的確很自責讓他的手再次染上鮮血,但你更氣的是窩囊到讓他推開的自己。」
天夜瞪大了眼睛,一臉錯愕地看著狩刀,抓著狩刀衣領的手也漸漸鬆開。
見他總算注意到自己的情緒來自何方,狩刀首先動手整理自己的衣裳,然後坐回原位。
「⋯⋯⋯⋯」
「冷靜下來了?」
「⋯⋯⋯⋯」
天夜站在原地沒有出聲,始終咬著牙、握緊拳頭隱忍不斷向心中席捲而來的憤怒。
狩刀看了,忍不住嘆出一口氣。
「總之你先坐下吧。」
「⋯⋯⋯⋯」
「天夜,我叫你坐下。」
原本平靜的口吻瞬間轉為警告,清楚傳入天夜的耳裡。他於是聽從狩刀的吩咐,移動腳步走回狩刀對面的沙發坐下。
「既然你現在搞懂自己的情緒了,我就再勸你一句:不要再擺出這副表情了。」
狩刀說完,天夜也跟著抬起頭看他。臉上的徬徨似乎說明著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否則祐會一直以為是他讓你如此自責。如果你也不希望他學你鑽牛角尖,至少收起自責的情緒。」
「⋯⋯你說得倒簡單。」
天夜垂下肩膀,無精打采地說著。
「我也不會要求你馬上做到,畢竟要是能控制情緒,人與人相處就會簡單許多。」
「⋯⋯⋯⋯」
「但我希望你在自責的同時也好好思考——如果你現在只會自責,那麼下次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你是不是也無能為力?」
因為這句話,天夜臉上的表情首次甩開了一些陰霾。
「我再說一次,這次發生的事情和七年前完全不一樣,你也沒有重蹈覆轍。祐已經和七年前不同了,他現在很堅強。所以你再不振作一點,他下次還是會為了保護你而把你推開。我問你,你的人生要為了同樣的事情自責多少次?」
「⋯⋯一次就夠了。」
「很好。」
說完,狩刀伸手抽出兩張放在盒中的紙巾,開始擦拭剛才因為天夜而灑出來的茶。
「說實話,當我聽到你下不了手的時候,心裡還覺得一陣安慰。」
「什麼——?」
天夜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
這意思不就是他覺得讓祐當劊子手也無所謂嗎?
實在有夠差勁。
「喂,你可別亂想。我聽到祐動手的消息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當我看到他全身是血,整顆心都涼了耶。」
「⋯⋯是喔?」
「我可沒說謊。這次惹出來的事情真的讓我覺得很複雜。一下欣慰、一下害怕,我也很累好不好?要是祐出事情,我還要向峰樹先生交待耶。」
「是是是⋯⋯」
狩刀將桌子擦乾淨後,重新倒了一杯茶給天夜。
「你啊⋯⋯剛離開研究所的時候,一直認定自己無法改變,也覺得自己甩不開那些從出生開始就一直陪著你的價值觀。雖然渴望普通人的生活,卻又覺得自己做不到。」
「⋯⋯這很正常吧?」
「是啊。我能理解。畢竟改變真的必須花費很大的功夫。」
狩刀拿起自己的茶杯啜飲。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意外地有說服力。因為他就是從內陸居民、黑幫份子變成現在這樣的人。他的改變想必花了好一番功夫。
「所以當我聽到你不只猶豫對付那些變成拉比尼斯的人,連阻攔你的隊員你也沒有用能力逼退他們時,我真的覺得很欣慰。覺得你總算成為自己理想中那種溫柔的人了。」
狩刀放下茶杯,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接著動手繼續沖茶。
「但這有什麼用⋯⋯我對他們溫柔,就代表我對祐殘忍。」
「既然如此,就來訂定一個新的目標吧。」
狩刀蓋上茶壺,就這麼讓茶葉泡在熱水中。
「新的目標?」
「光有溫柔,無法讓你克服今天的難關。為了突破難關,你還需要某種東西。」
「什麼東西?」
「我哪知道?你自己想啊。」
當天夜聽到這句話,他真的覺得眼前這個人很不負責任。
首先挑起問題,丟到別人身上後就不管了。
「拜託,這是要放在你身上的特質,要是我擅自幫你決定,那你不就成了我的人偶嗎?你是你。別忘了,你已經離開研究所,可以自己決定自己想要什麼、不要什麼了。」
可惡。好像有幾分道理。
天夜本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根本找不到話反駁,只好欲言又止地噘者嘴,瞪著狩刀表達不滿。
「總之,我會期待你想出一個不用你們任何人當劊子手的優秀答案。加油吧。」
狩刀面不改色地把難題丟給天夜,自個兒開心地品茶。天夜看了,心裡實在是萬分不爽。
※
這件任務結束後,一個星期過去了。
到頭來,他們並沒有掌握到任何足以推翻現狀的證據。
從設施帶回來的人全都不知道設施的核心事務,每個人的工作分配一絲不苟到讓人覺得噁心,而且完全技術性地避開核心,沒有人知道自己在替誰做事,更別說知道老闆是誰了。
地下組織的人雖沒能直接證明周分部長就是這整件事情的推手,但月影從他們的證詞中,查到其他涉嫌此事的獵見分部成員。清查這些成員後,矛頭再度指向周分部長。
負責解剖、研究實驗體的研究中心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線索,他們只能分析研究設施提供的實驗藥劑,得出成分、作用,並對照屍體產生的改變提出報告。他們的報告結果有多駭人,周分部長的罪孽就越往上加乘。
最後在議會的催促下,狩刀只好交出結案報告,在改組獵見分部的成員後,宣布這件事情落幕。
不過這只是表面上的說詞,狩刀和天夜完全沒有要放過這件事情的意思,即使結案了,他們也決定要私下調查。
因此獵見分部新的分部長在狩刀的推薦下,順利由井上擔任。蘭德也接下輔佐部隊的部隊長一職。一切又回到平靜的日常生活。
「⋯⋯⋯⋯」
這天,祐坐在教室的座位上,單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他在那件任務中看到的一切,到現在依舊鮮明地留在腦海,揮之不去。
他並沒有鑽牛角尖的意思,他也同意千封說的:是染指實驗的人不好,他沒有必要過分自責。
可是⋯⋯
「祐?」
他只是覺得——
「祐!」
「呃⋯⋯!亞澄?」
亞澄的臉突然出現在祐面前,硬生生打斷他的思緒。
「你怎麼啦?」
「沒⋯⋯沒有啊。」
祐強迫自己露出笑容,試圖矇混過關。
但同一招用了一個星期,亞澄早就不吃這套了。她在祐前面的空位坐下,釋出不希望祐再打馬虎眼的訊息。
「欸,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看你這幾天動不動就發呆。是不能對我說的事嗎?」
「唔⋯⋯」
如果要問能不能說,他還真的不能說。講白了,就連亞澄現在刨根問底的舉動,對他而言都是煩惱。
不過⋯⋯
「亞⋯⋯亞澄。」只見祐抿了抿唇,緩緩開口。「妳對上個星期的新聞有什麼想法?」
「新聞?」
「就是月影的那個⋯⋯」
「啊,你是說那件醜聞?」
祐點了點頭回應亞澄的確認。
新聞剛出來的時候,他們班上的同學也大肆討論過。有人因為本部就在楓央島,害怕類似的事某天會降臨在自己身上。有人雖然無法苟同,卻認為那是因為他們太想消滅拉比尼斯,是人之常情,無可奈何。
但這些聲音當中,始終沒有人說出祐最在意的事。
只見亞澄伸出食指,抵著下巴思索:
「嗯——⋯⋯是覺得很震驚。因為除了雷帝之外,他們的形象一直很好,沒想到一出事居然就是這種大事。」
「嗯⋯⋯就是啊。」
「怎麼了?這跟你的煩惱有關嗎?是天海大哥還是結城學長對你吐了什麼苦水嗎?」
畢竟出事的是月影分部的高層,亞澄馬上就推測身為幹部的他們肯定知道許多內情。雖然亞澄也不認為他們會輕易洩漏組織的情報,不過祐身為他們兩個人的朋友,或許間接接收到許多負面情緒了。
「那倒不是,他們不會隨便對我說這種事啦。」
祐首先否認。
「我只是在想⋯⋯那些人怎麼有辦法面不改色做那種事⋯⋯」
其實祐更想問的是——為什麼世上會有那麼多人的想法那般骯髒呢?
從前監禁千封和天夜的研究所是如此,這些年來一直想抓走自己的組織也是如此。
先不說他自己,千封和天夜原本可以不用選擇月影這條路,他們有權利、也應該過著平凡的生活。
但今天他們兩個人都放棄安穩的道路,選擇挺身戰鬥了,為什麼還是有人覺得這樣不夠?那些人到底希望他們付出多少犧牲才甘心?
「一想到千封和天夜得面對這些惡意,我就覺得好生氣。」
祐知道世界存在著許多黑暗面,畢竟他從小就不是一路看著乾淨的世界成長。但是一想到千封和天夜,他實在無法釋懷為何世界總是率先將他們視為目標,意圖掠奪他們身上所有的東西。
「這樣啊⋯⋯你替天海大哥他們覺得不值,是嗎?」
「算⋯⋯是吧。」
說著說著,祐失落地垂落視線。
事到如今,他總算發現就算對亞澄抱怨這些也沒有用。
畢竟全世界的人怎麼想,又不是亞澄可以控制的。
說這些話,也只是徒增亞澄的困擾。
「嗯⋯⋯別人有什麼想法,我也無法控制,不過只有這件事我敢大聲說。」
然而亞澄就像洞悉祐的想法,開口說道:
「天海大哥和結城學長有你這個朋友真好。」
「咦?」
「因為你會替他們想到這種事啊。」
「可是⋯⋯只有我這麼想,也無濟於事啊⋯⋯」
憑祐的一己之力,實在無法對付世界龐大的洪流。否則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有能力推翻那些偏見。
仔細想想,這或許也是他自願扮演暴君,試圖將所有矛頭都對準自己的原因之一吧。
但他這個未曾啟齒的想法,卻再度被亞澄推翻。
「才沒有這回事呢。有時候比起全世界,我想他們更希望『一個人』認可他們。我是旁觀者,所以大概看得比你清楚。對他們而言,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喔。」
「我是⋯⋯?」
「所以你不要覺得自己沒用,對他們來說,你是很珍貴的『一個人』。」
「是⋯⋯這樣嗎⋯⋯?」
祐低下頭,細細咀嚼亞澄的話。
在他理出頭緒之前,亞澄再度開口:
「而且經你這麼一說,我才覺得自己跟那些人也沒兩樣。」
亞澄轉過頭,看著窗外的藍天說著。栗色的眼眸染上天空的蒼藍,令祐頓時看不透她心裡在想什麼。
「因為大家不是都說雷帝是月影製造出來的兵器嗎?」
「啊⋯⋯嗯。」
祐一愣一愣地點頭。
「換句話說,雷帝其實也是在我們的貪婪之下犧牲的人。我明知這一點,卻從來沒想過他的心情,安於他帶來的這份和平,還覺得他是十惡不赦的人⋯⋯甚至就算現在發現這一點了,我還是不想可憐他。我跟那些人沒兩樣⋯⋯」
亞澄說出這些話時,始終看著窗外,彷彿不想讓祐正面看見她現在的表情。
「亞澄⋯⋯」
這席話化為一道暖流,緩緩淌進祐的內心。
儘管亞澄覺得自己和那些醜陋的人一樣,依舊道出了憐憫雷帝的言詞。這是祐始料未及的事。
因為亞澄這麼一說,祐突然想起天夜千封說過的一句話:
『亞澄討厭雷帝又不是因為雷帝有能力,而是關於大屠殺的傳言不是嗎?只要告訴她那是月影捏造的不就行了?』
以現狀來判斷,或許真的是如此。
畢竟亞澄從未透露她對千封或天夜有任何負面的想法,即使知道他們有異於常人的能力,也沒說過什麼。她只是很單純地將他們當作「天海千封」和「結城天夜」對待。
如果告訴她「祐其實是雷帝」,結果或許不會像祐想的那麼嚴峻。
可是——
「⋯⋯⋯⋯」
正如祐說過的,月影捏造的謊言——不全是謊言。
他害死了在場的五百多條人命是事實。
他的能力讓那個地方變成煉獄是事實。
或許是因為在獵見發生了那些事,這幾天,他頻頻夢見當時的景象。
他的身邊散落著人類和拉比尼斯的屍塊,周遭和他身上全是鮮紅的血,他的懷裡躺著他曾立誓要保護的青梅竹馬,而青梅竹馬的哥哥——一橋立夏站在他的面前,舉著小刀吼著:
『不準碰她,你這個怪物!』
立夏知道祐擁有能力。在祐的能力剛覺醒,遭到身旁的人排擠、中傷的時候,他甚至還說會保護祐。
然而最後還是變成那個樣子⋯⋯
祐默默按住自己的右前臂。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亞澄接受千封和天夜,祐依舊不敢冒險的原因。
因為他們兩人的手不像自己這麼骯髒。
一想到亞澄可能會像立夏那樣推開自己,他就怕得無法動彈。
「所以祐,你也不用太煩惱啦。你跟我這種人不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會第一時間站在天海大哥和結城學長那邊。這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大的慰藉。」
「⋯⋯呃⋯⋯」
不對。
他並不是想讓亞澄說這種話貶低自己,才對她訴苦。
況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亞澄絕對和那些人不一樣。
亞澄沒有哪裡不好。
真正不好的——是膽小怯懦的他。
「如⋯⋯如果!」
所以他探出身子,也不顧自己撞到桌子發出的聲響,就這麼把臉湊到亞澄面前,令亞澄瞬間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如果雷帝有他的隱情⋯⋯如果妳知道他有苦衷,妳⋯⋯妳會對他改觀嗎?」
「咦⋯⋯」
亞澄聽見這道問題,頓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不明白祐為何會問她這種問題。她一直以為祐身為鷹森事件的倖存者,應該才是那個最痛恨雷帝的人。況且雖說她討厭雷帝,其實也只是心疼祐在鷹森的遭遇,而產生的移情反射。
因此對亞澄而言,祐的這道問題反而應該拿來問他自己才對。
儘管她想不透祐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還是側動腦筋想了想。
「嗯⋯⋯這種假設我也不敢說什麼,不過如果他願意向你道歉,我或許也能慢慢對他改觀吧。我也不確定啦。」
「這⋯⋯這樣啊⋯⋯」
道歉。
聽了亞澄的回答,祐突然好想仰天長嘯——誰來教他怎麼跟自己道歉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