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White date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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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12
  神鳴家位在離中央廳有一段距離的住宅區中,附近都是高度不會超過三樓的獨棟建築。離這塊社區不遠處,有一排公寓建築。其中一棟的二樓,就是千封承租的房間。

  這裡原本是九年前千世來到楓央市時,接回千封後承租的地方。不過自從她當上醫療長,她便固定睡在距離較近的中央廳宿舍,以防有任何緊急狀況發生,這裡也就直接讓給千封。

  千封偶爾也會留宿在中央廳的宿舍,不過這裡對他來說,是離開研究所後初次擁有的家,他總覺得只有回來這裡才能徹底放鬆,也就這麼繼續承租下去。

  「唔……」

  季節進入冬季之後,空氣飽含涼意,清晨更是時常降到比冰箱溫度還低的氣溫,千封最討厭這種時候還要起床了。

  他在被窩當中翻滾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起床,抓了抓頭,縮著身子往盥洗室走去。

  上次研究設施那件任務過去之後,祐和天夜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調適好自己的心情。

  千封對當時不是自己在現場感到很懊悔,同時也很慶幸。

  因為沒能幫他們分擔心中最痛的事情感到懊悔。

  因為沒能觸動到自己心底的傷口感到慶幸。

  所以他可以理解天夜為何會和狩刀、和祐鬧彆扭。如果是他,他有自信在這件事上糾結一個月。

  不過他可不會因此同情天夜當天被狩刀數落的事。這是兩碼子事。

  「呼啊啊……」

  千封從盥洗室走出來,他一邊打呵欠,一邊走進客廳。

  「早啊,千封。」

  「喔,早……嗯?」

  千封反射性地問早之後,心裡也跟著產生一道疑問。

  他應該是自己一個人住在這間公寓的房間裡才對。

  昨晚也沒有任何人來過夜。

  「咦?」千封歪著頭開口。「妳怎麼在這裡,柚月?」

  「……你難道沒有別的話可說嗎?」

  以早晨對著女朋友說出的第一句話來說,這的確沒什麼情調。

  「呃……我喜歡妳喔?」

  「也不是這種的!」

  聽了千封突如其來的告白,柚月表面雖然豎起全身的毛做出排斥,臉頰依舊浮現一抹暈紅。

  「好香喔,妳在做什麼?」

  「奶油蛋吐司啦……」

  柚月站在這個房間裡的小型簡易廚房動手製作料理,千封於是順著香味來到她身邊。

  「謝謝妳,這麼早起過來很累吧?」

  「你出門之後我就會霸佔你的床補眠了,我今天十點才有課呢。」

  「……妳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

  「那當然。」

  柚月現在是大學生,時間也還算自由,所以有空的時候總會往千封身邊跑。

  他們兩人是在就讀中等部時認識,到了高一的尾聲才開始交往。交往前的千封對戀愛抱著消極的態度,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像現在這樣喜歡一個人。

  千封知道當時的事對自己而言是一段過渡,如果他的心不曾經歷那段糾結,現在恐怕沒有辦法如此坦率地笑著面對柚月。知道歸知道,想起當時的事,他還是很想揍扁過去的自己,然後挖個洞把人埋起來。

  「……幹嘛?看著我傻笑。」

  「沒有啊。」

  千封摟住柚月的腰。

  「我只是覺得有妳真好。」

  說著說著,他將臉埋進柚月肩頸的髮絲之間。

  千封覺得很不可思議。柚月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種沐浴用品和她本身的氣味結合的香氣。比起香水,千封更喜歡這股能讓人放鬆的氣味。

  「……欸,千世姊沒教你不能對下廚的人毛手毛腳嗎?」

  柚月羞紅著臉緩緩說道。

  「為什麼不能?」

  「……會發生意外事故。」

  柚月這句話說完,隨著平底鍋「茲」的一聲響起,千封嗅到了一股細微的焦味,這才慌慌張張放開柚月。

  「我的早餐!」

  「欸!你這個人真的很過分!」

  柚月一氣之下把千封趕走。在她做完早餐之前,千封只好一個人坐在客廳,鼓起腮幫子盯著柚月。

  「好了,請用。」

  柚月將煎好的吐司盛在盤子裡,並擺在客廳的矮桌上。

  千封家中沒有餐桌,所以他們一直都是面對面坐在矮桌前用餐。

  「那我就不客氣了!」

  千封二話不說拿起刀叉,切開煎成漂亮金黃色的吐司,迫不及待地送入嘴裡。

  「好吃!欸,超好吃耶!」

  「⋯⋯你喜歡就好。」

  見千封這麼直接、坦率地稱讚,柚月剛才受的氣全都煙消雲散。

  反而⋯⋯還有點開心。

  「這個很簡單,而且不費時,下次我教你做吧。這樣以後你想吃,就可以自己動手做了。」

  「好啊。不過⋯⋯」

  「不過什麼?」

  「我做的應該不會像妳做的這麼好吃。」

  「就算你誇我,我也不會每天過來幫你做喔。」

  嘴上這麼說,柚月其實已經開始盤算明天要來做不同的菜色了。

  「我才沒有在打那種主意。我是說真的。」

  千封說著,又切了一塊吐司放進嘴裡說:

  「因為是妳做的,所以才好吃。」

  聽了這句話,柚月手中的刀叉戛然停止。

  她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卻彷彿被千封這句話堵住了嘴巴,只能任憑心中的悸動不停地跳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現在想想,她似乎從以前開始就對千封說的話很沒抵抗力。也不知道是千封很會哄人,還是自己太好哄了?

  不管怎麼樣,一想到自己總是被吃得死死的,柚月不禁覺得有些不甘,於是小聲呢喃:

  「哼⋯⋯平常在月影被耍得團團轉的人,面對我就變得這麼會說話⋯⋯」

  「嗯?妳說什麼?」

  「我說我不要教你怎麼做吐司了。」

  柚月一邊說,一邊用力吐出舌頭。

  「咦?為什麼啊?剛才明明是妳主動說要教我的耶⋯⋯」

  「我改變主意了。你想吃的話,就得叫我來。」

  柚月切下一小塊吐司,降下無情的宣判。

  「妳怎麼這樣啊⋯⋯」

  面對女朋友突如其來的轉變,千封完全想不通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剛才應該沒說錯什麼話吧⋯⋯⋯⋯⋯⋯嗯,沒有啊。明明是在誇獎人。

  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千封頭上頂著一個大問號,看著柚月吃下一塊吐司——

  「好吧,我知道了⋯⋯」

  只好妥協。

  見千封首先讓步,柚月心裡這才舒坦了許多,兩人繼續用餐,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

  他們一下子說到柚月最近看了什麼新書,一下子說到千封又是如何被狩刀惡整。每當他們見面,總是巴不得對方知曉自己的一切,滔滔說著沒見面時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他們不會聊到公事。

  柚月是一般人。雖然她的男友是月影的幹部,但千封和她分得很清楚。

  柚月覺得這樣很好。

  一來,月影是軍事組織,就算他們關係親密,公私原本就要分明。

  二來,她很清楚千封這麼做是在體貼她、保護她。畢竟知道得越多,煩惱與危險就會越多。

  柚月知道千封很擔心她會介入那些複雜的事情,為了讓千封安心,她也就選擇不去深究了。

  「啊,對了。」

  千封像是想到了什麼事,直接向柚月提問:

  「懷特節妳有事嗎?」

  十二月二十五日,懷特節。從前稱作基督彌撒或聖誕節。這是年底最後一個節日,也是情侶間的一場盛會。

  「你這是什麼問題?」柚月輕笑。「我們不是每年都一起過嗎?」

  「是這樣沒錯⋯⋯但還是要先問一下啊。」

  聽見這句話,柚月又笑了出來。

  看來千封一直記著自己剛才莫名其妙鬧彆扭的事,正小心翼翼地對待自己。

  想到此處,她不懷好意地看著千封開口:

  「我有事。」

  「呃⋯⋯?」

  當千封聽見這句回答時,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雖然沒有約好,但每年一起過懷特節已經是他們之間的默契、理所當然、不成文規定。千封根本沒想到柚月會有和自己度過以外的行程。

  「妳⋯⋯有事⋯⋯?」

  「我要跟你出去。」

  只見千封在原地愣了五秒,頭腦這才接上線。

  「妳匡我?」

  柚月沒有回話,只是看著千封,掩嘴竊笑。

  明明就被耍了,千封卻覺得耍人的人可愛得不得了。只能無奈地指著她,也不能怎麼辦。

  今天要是換成狩刀這麼對待他,他鐵定一刀揮過去。

  「對不起啦,因為你很少會這麼慎重其事嘛。」

  「我對待妳一直都很慎重。」

  聽柚月這麼說,千封沒好氣地吃下最後一塊吐司。剛才竊笑的樣子可愛歸可愛,這句話卻不能原諒。嗯,不能原諒。

  「對不起嘛。」柚月雙手合十道歉。「那我們要去哪裡?」

  「我感受不到妳道歉的誠意。」

  這次換千封開始鬧彆扭。

  「什麼?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嘛⋯⋯我把這塊吐司給你?」

  「我才不要。」

  肚子都填飽了,再多一塊吐司也無濟於事。區區吐司怎麼能撫平他剛才受傷的心靈?千封拿起一旁的杯子,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在心中想著。

  「你不要生氣嘛⋯⋯不然⋯⋯你說說你想要我怎麼樣嘛。」

  「我來決定?」

  千封有些訝異地放下杯子。他沒想到柚月會因為自己小小鬧個彆扭,就開出這麼好的條件。

  「嗯。只要我做得到,我都會做。這樣總行了吧?」

  聽完柚月說出這句話,千封內心升起一股邪念。

  ——那妳親我。

  浮現這道想法的瞬間,千封立刻轉過頭,舉起手背擋住自己的臉。

  「千封?」

  「沒事,妳別看我⋯⋯」

  要是被柚月知道自己有這種想法,別說什麼補償了,他根本吃不完兜著走。

  所以⋯⋯

  「還是算了⋯⋯妳什麼都不用做。」

  「咦?」

  「月影的炎帝心胸很寬大,他才不會跟妳計較。」

  千封裝作若無其事,頂著一張莫名紅潤的臉說道。

  「真的不用?」

  「對啦,不要再問了。這個話題結束!」

  「噢⋯⋯那我們要去哪裡?」

  儘管柚月一時之間搞不懂千封怎麼一下子鬧彆扭,一下子氣急敗壞,還是先把話題拉了回來,詢問懷特節要做什麼。

  只見千封沒好氣地開口:

  「⋯⋯我是想跟往年一樣,先去看阿徹,之後再計劃啦。我只是想先把妳的時間敲下來。要是妳沒出現,阿徹鐵定會咒殺我。」

  千封邊說邊收拾自己的盤子和刀叉,起身走到流理台開始清洗。

  「我看啊,全世界只有你會邀女朋友在懷特節去掃墓了。」

  柚月繼續享用自己盤中的吐司。

  但她這句話並不是抱怨。從她的語氣聽起來,她似乎覺得十分滿足。

  阿徹的全名是言以徹,他是柚月的青梅竹馬,也是千封念書時,升上中等部才認識的摯友。

  言家是傳統繩結——糸繩的大家,炎獄刀柄上的裝飾品就是他的作品。

  「怎麼?妳不去嗎?」

  聽柚月說得諷刺,千封忍不住輕笑問道。

  「去,當然去。阿徹可不是你一個人的朋友,他也是我的青梅竹馬耶。」

  「不要說青梅竹馬,他會哭。」

  千封洗完自己的盤子和刀叉後,拿起爐子上的平底鍋繼續刷洗。

  這時柚月也將自己的餐具拿來,靠在千封身旁接著笑說:

  「不然要說什麼?弟弟嗎?這樣他更想哭吧?」

  「他一定會要妳改口叫他哥哥。」

  「欸,你說對了,他的確這麼說過。」

  說完,兩人站在流理台前開始大笑。

  笑完後,柚月接著說出她的疑問。

  「我不懂耶。哥哥跟弟弟哪裡不一樣啊?而且我真的大他三天啊。」

  「差得可多了。」

  「那你說說看,到底差在哪裡?」

  「當哥哥可以鬧妳、玩妳、疼妳。當弟弟卻只有被妳耍著玩的份。」

  千封洗完平底鍋,暫時放在一旁滴水,接著洗柚月的盤子。

  「可是誰教他要比我晚出生?我也沒辦法。」

  「問題不在這裡。妳比我了解他,妳應該懂他想當的一直不是妳的哥哥、弟弟,還是青梅竹馬吧?」

  「懂是懂啦⋯⋯但我就是喜歡你啊,我有什麼辦法。」

  說著說著,柚月歪頭靠在千封的肩膀上,害得千封手一滑,盤子直接掉到流理台底部。

  「⋯⋯妳還叫我不可以在妳煮菜的時候鬧妳,妳才是不要在我洗盤子的時候鬧我⋯⋯」

  「欸,我們不一樣。你那是毛手毛腳,我只是靠著你的肩耶。」

  「都一樣啦!妳離我遠一點!」

  千封故意伸出沾滿了洗碗精泡沫的手貼近柚月逼退她。

  柚月看了只能沒好氣地往後退一步。

  「哼⋯⋯什麼嘛。」

  嘴上抱怨歸抱怨,但知道自己對千封具有如此影響力,她心裡還是覺得甜甜的,於是悄悄勾起嘴角的弧線。

  這時,她突然靈光一閃。

  「我想到了!」

  「想到什麼?」

  千封將餐具上的泡沫沖乾淨,關閉水龍頭,擦擦手,然後轉頭看向柚月。

  「『重要的人』。」

  「啊?」

  「阿徹啊。」

  柚月再次靠近千封,拿起擺在架子上的乾淨抹布擦乾盤子與餐具。

  「你不是說不能叫他青梅竹馬,也不要叫弟弟、哥哥嗎?所以囉——他是『重要的人』。這樣總行了吧?」

  千封聽見這答案,首先愣了一會兒。但過沒多久,卻轉為釋懷的笑容。

  「妳說這種話,不怕我會吃醋啊?」

  「我知道月影的炎帝肚量最大了,絕對不會跟我一般見識。你說是吧?」

  說話的人露出一抹早已肯定答案的眼神,弄得千封也無法再說什麼。

  「是是是,妳說得都對。炎帝負責當妳的男朋友,重要的人就讓給阿徹當。」

  千封吐出無奈的語氣,摸摸柚月的頭,轉身離開客廳,走進房間換衣服,準備出門值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