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機器人】機器人女孩•1
本章節 5707 字
更新於: 2019-06-29
「……」
「現正計算中。」冰冷的機械聲音響起，面無表情的女孩口齒清晰，一板一眼的道，「無法計算當前位置。」
女孩有著一張精緻的臉龐，一頭水藍色的秀髮，以及——
裸露在衣服外的身軀，是由機械構成的。
「查無關於此地的數據。」
「檢測為不明空間。」
「歡迎來到女神諮詢室。」機器人女孩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銀髮的女子坐在純白的椅子上，端著專業的笑容看著她，「您是否感到煩惱？是否覺得徬徨？」
「檢測到生命單位，開啟掃描功能，分析中。」機器人女孩的雙眸散發出淡淡的光芒，而女神絲毫不在意機器人女孩的話語與舉動，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可以聽您傾訴，替您分擔——」
「外貌•銀髮銀眸，身高•167公分，體重•50公斤，三圍•85/58/86，年齡•不明，人種•不明。」
身材就這樣被爆料出來的銀髮女神笑容僵了下，還是把話語說了下去，「在這裡的一切，將不會有『人』知道的。」
「被檢測者生命波動未知，進一步狀態無法分析。」機器人女孩停頓了下，雙眼閃過一串數字，「經過比對，為資料庫未儲存的未知生命體。」
「暫時歸類為類人種，已登記在案。」
「我是女神，可不是什麼未知生物哦。」聽到「類人種」三個字，銀髮的女神嘴角微微抽了下——雖然某方面來說類人種這個詞還真沒用錯。
「對象自稱為女神，已建立檔案記錄在資料庫中。」機器人女孩說道，「現在開始與未知生命體進行接觸。」
「請問，這裡是哪裡？您又是誰？」即使一句常見的提問，在機器人女孩的口中依舊顯得冷冰冰。
「這裡嘛……」銀髮女神看了看空蕩蕩的桌面——機器人顯然是不需要吃喝的，「一個獨立於您的世界的空間，分析什麼的就別嘗試了，您分析不了的。」
「至於我是誰，我不是說了麼——」銀髮的女神俏皮的眨了眨眼，「我是女神呀。」
「神，您說的是，至高無上的力量的存在嗎？」
「是的，我就是你們普遍所認為的那個『神』。」女神點了點頭，而機器人女孩默默的看著她。
不知道為何，銀髮女神似乎從機器人女孩那雙模擬的機械眼睛裡看到了……憐憫？
「記錄：對象精神疑似有問題，將自己真的視之為神。」
「……我是認真的，我精神可沒問題。」女神嘴角再次抽了抽，話語裡滿滿的無奈感，機器人女孩只說道，「神不存在，此已被證實。」
「哦？」女神挑了挑眉，有興趣的問道，「證實？怎麼證實的呢？」
「對象沒有質問此問題的權限。」機器人女孩平淡的說道，「此事為最高權限，只有製作者兼管理員有調閱權限。」
「……」銀髮女神只好乖乖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就算追問，恐怕也得不到回答吧，「那您就把我當成一個名為『女神』的神秘女子吧。」
「明白。」機器人女孩道，「依據邏輯，本機是不是也只需要把此地當作一個神秘的空間即可？」
「是的，」銀髮女神輕輕一笑，「這裡是您的夢境，也是諮詢室。」
「錯誤。」機器人女孩筆直的站著，微微搖了搖頭，「機器人不會做夢。」
「……您就把這當作類似的夢境即可，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不會影響到外界，時間流逝也跟外界不同。」
「明白。」機器人女孩頓了下，「請問，本機為何會在此地？」
「我們顯然還需要聊不短的時間，您不坐下來嗎？」見機器人女孩一直站著，銀髮女神問道。
「沒有關係，本機並沒有裝載會導致本機疲憊的功能。」雖然機器人女孩這樣說，女神還是笑著道，「您不會累，可我看著會累呀。」
「……明白。」機器人女孩說著，拉開了椅子，用十分標準的姿勢正坐了下來。
「您是自己進來的，」銀髮女神說道，「正確來說，所有來到這裡的人都是如此。」
「煩惱的人，迷惘的人，在睡夢中，都有機率闖入這裡。」女神淡淡的笑著，「而當煩惱不存，迷惘不再時，就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明白。」機器人女孩說道，「所以，本機需向您告知本機現下的不穩定因素，才可以脫離此地。」
「不穩定因素……」銀髮女神重複了一次這個詞後才道，「嘛，差不多就是這樣。」
「再進一步的事情，我可就不能告訴您了哦？」在機器人女孩再次開口前，女神先一步的說道。
「……明白。」機器人女孩微微頷首，「本機希望能儘早回去，提出立刻開始的請求。」
「您當然可以立刻開始。」女神點了點頭。
「好的。」機器人女孩挺直著背脊，「本機的父親是名偉大的科學家，正在研發一項偉大的發明——」
「時間機器。」
「然後，時間機器爆炸了，把實驗室含本機在內的事物都捲入進去。」機器人女孩平淡的道，「本機掉落到了一個不明地點，掉落在一名不明少年的面前。」
「依據少年所說，少年所在的地方是沒有時間機器的存在的，少年認為本機是從未來來的。」機器人女孩一直沒有欺負的聲音似乎產生微妙的變化，「本機原先覺得此邏輯是正確的，但本機之後接觸到了外界……」
「本機發現，這個時間點是本機所在的時間點的未來，而並非過去。」機器人女孩的聲音降低了下來，「……本機並未告知少年。」
銀髮女神突然開口：「您是擁有自我意識、感情的機器人，是吧？」
「是的，本機是世界上第一台擁有自我意識、感情的機器人，」機器人女孩點頭，「……當然，這是在本機原本的時間點。」
「在本機現在所在的時間點，擁有自我意識、感情的機器人早已遍佈全世界，」女孩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而本機也成為了歷史……少年所討厭的，歷史。」
「少年討厭有自我意識與感情的機器人，尤其討厭身為源頭的本機與本機的父親。」機器人女孩似乎努力的讓自己顯得不在意，但銀髮女神還是聽出女孩聲音中的些微顫抖。
「所以，本機考慮過，對少年執行破棄指令。」
這一刻，女神突然慶幸自己現在沒有在吃什麼或喝什麼——不然她優雅的形象很容易被破壞的。
「破棄指令是那個吧……」女神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廢棄、丟棄掉機械製物，用在人類上就是……」殺人，女神吞了口水，終究沒有把這個詞說出來。
「厭惡父親的人，是敵人，是敵人，就該抹除於世界上。」機器人女孩口吻平淡，述說的內容卻十分嚇人，「這個邏輯，本機認為，沒有錯誤。」
……機器人的邏輯果然與眾不同，銀髮的女神控制著笑容默默想著。
「……可是，本機不知道，為何本機遲遲沒有動手。」機器人女孩的語氣多了些不解，「雖然，本機並非戰鬥機體，並未搭載戰鬥功能，但少年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年，本機對其下手的機會還是很多的。」
「但是，本機卻遲遲不動手，」機器人女孩雖然面無表情，卻又讓人能一眼就看出她的困惑，「一開始，本機自以為是在等待最好的機會，但經過本機的分析……」
「……本機發現，本機的心中其實並不想要少年死亡。」機器人女孩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她微微皺起了眉頭，「而父親要本機以情感作為行動依據。」
「除了不想要少年死亡，本機還不想要被少年討厭，」困惑與不解滿溢在話語之中，機器人女孩皺著眉頭道，「本機想要跟少年打好關係。」
「本機無法理解原因，本機為何會對僅認識沒多久的少年有這樣的想法？這是不合邏輯的。」機器人女孩微微歪著頭，望著銀髮的女神，「人與人之間要產生感情，需要合理的時間亦或共同度過某些極端狀況。」
「……您為何要歪頭看我呢？」女神忍不住開口吐槽，而機器人女孩只淡定的答道，「父親告訴本機，在詢問人問題時，歪頭能帶給人好感，進而增加人們回答問題的機率。」
「本機認為，您能替本機解答這個問題，本機對此問題抱有極大的好奇心，所以本機選擇了能最大機率讓您解答本機疑惑的方式詢問您。」
「……」女神覺得，機器人女孩的製作者鐵定不是什麼正經人士，「您的問題，我是有些想法……」
「您是否聽過，一見鍾情這個詞呢？」
「請稍等片刻。」機器人女孩說完，鬆開了眉頭，表情恢復成了面無表情，雙眼變得空洞，一串串數字閃過她的眼中，「搜尋詞彙資料庫，檢索：一見鍾情。」
「檢索成功，調出資料，一見鍾情的意思為：指原本不相識的陌生人因偶然相遇而產生某種浪漫的吸引力，在未有交流的前提下，『第一眼』即被對方所吸引。」
「將此與本機跟少年相遇時的狀況、情感比對。」機器人女孩眼中的數字串越來越少，「比對完成，結果：『一見鍾情』的描述與本機的情感相似度高達80%。」
「結論：本機對少年一見鍾情。」
吐出最後一句話後，機器人女孩沉默了下來。
女神壞心眼的說道：「您喜歡少年，是吧？」
「……」機器人女孩看向銀髮女神，用冰冷的聲音說道，「對象沒有質問此問題的權限。」
女神面頰抽了抽，這是不想回答問題吧？絕對是吧？
「請讓本機將話題回到一開始，」機器人女孩用強硬的語氣轉移了話題，「本機掉落到少年面前後，本機向少年提出請求，本機希望少年與本機『約會』一天。」
「本機的父親一直希望本機能進行一場符合本機年齡設定的『約會』，」機器人女孩恢復平淡的語氣道，「而本機目前剩下不到一天的壽命時間，既然本機看到了完成父親願望的可能性，不介意在毀損前順帶完成父親的願望。」
這什麼莫名傲嬌的台詞……雖然心裡這麼想，銀髮女神表面上依舊維持著笑容，輕聲的道，「一天的壽命時間？」
「是的，本機尚有許多缺陷，其中最大的缺陷即是壽命僅有一個月，本機現下壽命準確來說，以休眠時間當下為主，剩下十二小時三十四分鐘零八秒。」雖然口中說著自己所剩無幾的壽命，機器人女孩語氣卻毫無波動。
就像是在陳述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般。
「一『出生』就被宣告自己生命何時會終結……」銀髮女神嘴裡喃喃唸著，對生命沒有盡頭的她來說，這確實是難以想像、無法理解的感受。
「那麼，您跟少年說過此事嗎？」
機器人女孩搖頭，「本機只告訴少年，明天早上，本機就必須離開。」機器人女孩放輕了聲音，「本機不希望，帶給初次見面的人負擔。」
「可現在，您跟他熟悉了吧，您依舊沒有告訴他嗎？」
對於這個問題，機器人女孩沉默了下，才道，「……對象沒有質問此問題的權限。」
「逃避問題可不好。」銀髮女神撥了撥自己的頭髮，輕笑的道，「雖然，這是讓您顯得更像人類了——」
「畢竟，機器人可不會『逃避』。」
「……本機，大概是不想看到少年傷心。」機器人女孩抿起唇，「本機也不想看到少年不難過。」
「您不想讓他傷心，但也不希望他如果聽到您的死卻無動於衷，是吧？」銀髮女神柔聲的道。
機器人女孩沒有立刻答話，她沉默了幾秒後道，「……依據邏輯，這是矛盾的。」
「……依據『心』，」機器人女孩將右手輕輕的放在胸口上，「這是合理的。」那裡，有一顆機械製成的仿造心臟正在跳動——雖然這顆「心」的功能跟人類的心臟不同，僅僅只是裝飾。
「『心』很奇特，很詭異，總是做出跟腦內邏輯不一樣的結論。」機器人女孩的話語帶著一絲茫然，「父親說，當感情與邏輯矛盾時，以感情為優先。」
「是的，『心』——智慧生物的自我感情就是這樣一個矛盾、不理性的集合體，」銀髮女神微微笑，「那麼，您決定怎麼做呢？」
「掉落到少年面前，對少年一見鍾情，跟少年去『約會』，被少年安置在家中。」機器人女孩的聲音變得很輕柔——就像是純真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數著，自己手中那些宛如寶石的漂亮石頭般。
「不想被少年討厭，不想讓少年傷心。」機器人女孩站了起來，她看向銀髮女神，鞠了一個標準的躬，「感謝您。」
「您決定好了呢……」女神的表情不知為何，顯得落寞，「當然，我也不會去改變您的決定，相信您也不會後悔的。」
「本機感謝您替本機解答，」一向沒什麼表情的機器人女孩嘴角微微上揚，「本機已經計算出最佳解答了。」
「解答……可不一定是最佳的呢。」銀髮女神自言自語似的說，她端起了專業的笑容，「那麼，您也到了該『清醒』的時刻了——」
「本機很榮幸，在最後一刻到來前遇到您。」機器人女孩說道，機械的身影慢慢變得模糊。
「……女神諮詢室，期待還能再次接洽您。」凝視著那模糊的身影，這一次，女神的結束話語跟以往截然不同。
在機器人女孩消失後，銀髮女神將視線從空蕩蕩的座位移開。
###
「本機十分感謝您的收留。」機器人女孩朝黑髮少年鞠躬道，她凝視著少年的側臉，感受著心中奇妙的情感。
那名為「戀愛」的情感。
黑髮少年抿著唇，看似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沒什麼，反正我現在暑假閒閒沒事幹，家裡也沒人在。」
「接下來，本機要去跟人約好的地方了。」聽到機器人女孩這樣說，黑髮少年不經意似的問，「我真的不能跟去嗎？時間機器我也很好奇啊。」
「非常抱歉，您沒有資格前往。」機器人女孩搖了搖頭，她的視線緊緊的黏在少年身上。
如同想把少年的身影深深的烙印在記憶庫之中般。
機器人女孩細細的品嚐著這神奇的情緒，突然感到一絲不捨——
從「出生」的那天就知道了自己死亡時刻並將之接受的她，在這一刻，卻生出了不捨的感情。
如果能早點遇到少年，能早點品嚐到「戀愛」，那就好了——女孩將這不可能的奢望排除掉。
因為，對機器人來說，機率為零的假設毫無意義。
「好吧。」黑髮少年撇了撇嘴，感受著身體與頭腦漸漸遲鈍、邁向毀壞，機器人女孩衝著少年露出一抹笑容。
——一抹她那短短一個月的生命中，最為幸福的笑容。
「再見了。」看著愣住的少年，她輕輕的道出了最後的話語。
——再也不見了、再也不能見了。
然後，女孩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喂，我會做出時間機器去找你的，我會去找你的——」黑髮少年在她的身後大喊，「——每年的這時候，如果有空的話，記得來這附近啊！我們還會再見到的！」
機器人女孩沒有回頭。
只用非常、非常輕的聲音道，「本機，對不起您。」
腦內的邏輯迴路告訴她，她應該要回去，告訴黑髮少年真相，告訴他那只是徒勞無功。
但她一點都不想要——
機器人女孩跑到了荒郊野外。
她深呼吸口氣，直視著空曠的前方，開口：
「解除最高權限，收回最高權限。」
她的父親很信任她，讓她能隨時的收回握在身為製作者的他手中的最高權限。
再來，女孩輕聲的說出，父親曾對她說：「希望永遠不會啟動啊——」的，指令話語。
「果然，還是想跟你相處得久一點吶……」女孩默默的想著。
然後——
所有謊言都湮滅，掩埋在時光之中。
遠處的黑髮少年抬起頭，看向遠方的郊外冒出不明的火光，沒有在意的移開了頭。
「現正計算中。」冰冷的機械聲音響起，面無表情的女孩口齒清晰，一板一眼的道，「無法計算當前位置。」
女孩有著一張精緻的臉龐，一頭水藍色的秀髮，以及——
裸露在衣服外的身軀，是由機械構成的。
「查無關於此地的數據。」
「檢測為不明空間。」
「歡迎來到女神諮詢室。」機器人女孩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銀髮的女子坐在純白的椅子上，端著專業的笑容看著她，「您是否感到煩惱？是否覺得徬徨？」
「檢測到生命單位，開啟掃描功能，分析中。」機器人女孩的雙眸散發出淡淡的光芒，而女神絲毫不在意機器人女孩的話語與舉動，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可以聽您傾訴，替您分擔——」
「外貌•銀髮銀眸，身高•167公分，體重•50公斤，三圍•85/58/86，年齡•不明，人種•不明。」
身材就這樣被爆料出來的銀髮女神笑容僵了下，還是把話語說了下去，「在這裡的一切，將不會有『人』知道的。」
「被檢測者生命波動未知，進一步狀態無法分析。」機器人女孩停頓了下，雙眼閃過一串數字，「經過比對，為資料庫未儲存的未知生命體。」
「暫時歸類為類人種，已登記在案。」
「我是女神，可不是什麼未知生物哦。」聽到「類人種」三個字，銀髮的女神嘴角微微抽了下——雖然某方面來說類人種這個詞還真沒用錯。
「對象自稱為女神，已建立檔案記錄在資料庫中。」機器人女孩說道，「現在開始與未知生命體進行接觸。」
「請問，這裡是哪裡？您又是誰？」即使一句常見的提問，在機器人女孩的口中依舊顯得冷冰冰。
「這裡嘛……」銀髮女神看了看空蕩蕩的桌面——機器人顯然是不需要吃喝的，「一個獨立於您的世界的空間，分析什麼的就別嘗試了，您分析不了的。」
「至於我是誰，我不是說了麼——」銀髮的女神俏皮的眨了眨眼，「我是女神呀。」
「神，您說的是，至高無上的力量的存在嗎？」
「是的，我就是你們普遍所認為的那個『神』。」女神點了點頭，而機器人女孩默默的看著她。
不知道為何，銀髮女神似乎從機器人女孩那雙模擬的機械眼睛裡看到了……憐憫？
「記錄：對象精神疑似有問題，將自己真的視之為神。」
「……我是認真的，我精神可沒問題。」女神嘴角再次抽了抽，話語裡滿滿的無奈感，機器人女孩只說道，「神不存在，此已被證實。」
「哦？」女神挑了挑眉，有興趣的問道，「證實？怎麼證實的呢？」
「對象沒有質問此問題的權限。」機器人女孩平淡的說道，「此事為最高權限，只有製作者兼管理員有調閱權限。」
「……」銀髮女神只好乖乖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就算追問，恐怕也得不到回答吧，「那您就把我當成一個名為『女神』的神秘女子吧。」
「明白。」機器人女孩道，「依據邏輯，本機是不是也只需要把此地當作一個神秘的空間即可？」
「是的，」銀髮女神輕輕一笑，「這裡是您的夢境，也是諮詢室。」
「錯誤。」機器人女孩筆直的站著，微微搖了搖頭，「機器人不會做夢。」
「……您就把這當作類似的夢境即可，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不會影響到外界，時間流逝也跟外界不同。」
「明白。」機器人女孩頓了下，「請問，本機為何會在此地？」
「我們顯然還需要聊不短的時間，您不坐下來嗎？」見機器人女孩一直站著，銀髮女神問道。
「沒有關係，本機並沒有裝載會導致本機疲憊的功能。」雖然機器人女孩這樣說，女神還是笑著道，「您不會累，可我看著會累呀。」
「……明白。」機器人女孩說著，拉開了椅子，用十分標準的姿勢正坐了下來。
「您是自己進來的，」銀髮女神說道，「正確來說，所有來到這裡的人都是如此。」
「煩惱的人，迷惘的人，在睡夢中，都有機率闖入這裡。」女神淡淡的笑著，「而當煩惱不存，迷惘不再時，就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明白。」機器人女孩說道，「所以，本機需向您告知本機現下的不穩定因素，才可以脫離此地。」
「不穩定因素……」銀髮女神重複了一次這個詞後才道，「嘛，差不多就是這樣。」
「再進一步的事情，我可就不能告訴您了哦？」在機器人女孩再次開口前，女神先一步的說道。
「……明白。」機器人女孩微微頷首，「本機希望能儘早回去，提出立刻開始的請求。」
「您當然可以立刻開始。」女神點了點頭。
「好的。」機器人女孩挺直著背脊，「本機的父親是名偉大的科學家，正在研發一項偉大的發明——」
「時間機器。」
「然後，時間機器爆炸了，把實驗室含本機在內的事物都捲入進去。」機器人女孩平淡的道，「本機掉落到了一個不明地點，掉落在一名不明少年的面前。」
「依據少年所說，少年所在的地方是沒有時間機器的存在的，少年認為本機是從未來來的。」機器人女孩一直沒有欺負的聲音似乎產生微妙的變化，「本機原先覺得此邏輯是正確的，但本機之後接觸到了外界……」
「本機發現，這個時間點是本機所在的時間點的未來，而並非過去。」機器人女孩的聲音降低了下來，「……本機並未告知少年。」
銀髮女神突然開口：「您是擁有自我意識、感情的機器人，是吧？」
「是的，本機是世界上第一台擁有自我意識、感情的機器人，」機器人女孩點頭，「……當然，這是在本機原本的時間點。」
「在本機現在所在的時間點，擁有自我意識、感情的機器人早已遍佈全世界，」女孩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而本機也成為了歷史……少年所討厭的，歷史。」
「少年討厭有自我意識與感情的機器人，尤其討厭身為源頭的本機與本機的父親。」機器人女孩似乎努力的讓自己顯得不在意，但銀髮女神還是聽出女孩聲音中的些微顫抖。
「所以，本機考慮過，對少年執行破棄指令。」
這一刻，女神突然慶幸自己現在沒有在吃什麼或喝什麼——不然她優雅的形象很容易被破壞的。
「破棄指令是那個吧……」女神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廢棄、丟棄掉機械製物，用在人類上就是……」殺人，女神吞了口水，終究沒有把這個詞說出來。
「厭惡父親的人，是敵人，是敵人，就該抹除於世界上。」機器人女孩口吻平淡，述說的內容卻十分嚇人，「這個邏輯，本機認為，沒有錯誤。」
……機器人的邏輯果然與眾不同，銀髮的女神控制著笑容默默想著。
「……可是，本機不知道，為何本機遲遲沒有動手。」機器人女孩的語氣多了些不解，「雖然，本機並非戰鬥機體，並未搭載戰鬥功能，但少年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年，本機對其下手的機會還是很多的。」
「但是，本機卻遲遲不動手，」機器人女孩雖然面無表情，卻又讓人能一眼就看出她的困惑，「一開始，本機自以為是在等待最好的機會，但經過本機的分析……」
「……本機發現，本機的心中其實並不想要少年死亡。」機器人女孩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她微微皺起了眉頭，「而父親要本機以情感作為行動依據。」
「除了不想要少年死亡，本機還不想要被少年討厭，」困惑與不解滿溢在話語之中，機器人女孩皺著眉頭道，「本機想要跟少年打好關係。」
「本機無法理解原因，本機為何會對僅認識沒多久的少年有這樣的想法？這是不合邏輯的。」機器人女孩微微歪著頭，望著銀髮的女神，「人與人之間要產生感情，需要合理的時間亦或共同度過某些極端狀況。」
「……您為何要歪頭看我呢？」女神忍不住開口吐槽，而機器人女孩只淡定的答道，「父親告訴本機，在詢問人問題時，歪頭能帶給人好感，進而增加人們回答問題的機率。」
「本機認為，您能替本機解答這個問題，本機對此問題抱有極大的好奇心，所以本機選擇了能最大機率讓您解答本機疑惑的方式詢問您。」
「……」女神覺得，機器人女孩的製作者鐵定不是什麼正經人士，「您的問題，我是有些想法……」
「您是否聽過，一見鍾情這個詞呢？」
「請稍等片刻。」機器人女孩說完，鬆開了眉頭，表情恢復成了面無表情，雙眼變得空洞，一串串數字閃過她的眼中，「搜尋詞彙資料庫，檢索：一見鍾情。」
「檢索成功，調出資料，一見鍾情的意思為：指原本不相識的陌生人因偶然相遇而產生某種浪漫的吸引力，在未有交流的前提下，『第一眼』即被對方所吸引。」
「將此與本機跟少年相遇時的狀況、情感比對。」機器人女孩眼中的數字串越來越少，「比對完成，結果：『一見鍾情』的描述與本機的情感相似度高達80%。」
「結論：本機對少年一見鍾情。」
吐出最後一句話後，機器人女孩沉默了下來。
女神壞心眼的說道：「您喜歡少年，是吧？」
「……」機器人女孩看向銀髮女神，用冰冷的聲音說道，「對象沒有質問此問題的權限。」
女神面頰抽了抽，這是不想回答問題吧？絕對是吧？
「請讓本機將話題回到一開始，」機器人女孩用強硬的語氣轉移了話題，「本機掉落到少年面前後，本機向少年提出請求，本機希望少年與本機『約會』一天。」
「本機的父親一直希望本機能進行一場符合本機年齡設定的『約會』，」機器人女孩恢復平淡的語氣道，「而本機目前剩下不到一天的壽命時間，既然本機看到了完成父親願望的可能性，不介意在毀損前順帶完成父親的願望。」
這什麼莫名傲嬌的台詞……雖然心裡這麼想，銀髮女神表面上依舊維持著笑容，輕聲的道，「一天的壽命時間？」
「是的，本機尚有許多缺陷，其中最大的缺陷即是壽命僅有一個月，本機現下壽命準確來說，以休眠時間當下為主，剩下十二小時三十四分鐘零八秒。」雖然口中說著自己所剩無幾的壽命，機器人女孩語氣卻毫無波動。
就像是在陳述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般。
「一『出生』就被宣告自己生命何時會終結……」銀髮女神嘴裡喃喃唸著，對生命沒有盡頭的她來說，這確實是難以想像、無法理解的感受。
「那麼，您跟少年說過此事嗎？」
機器人女孩搖頭，「本機只告訴少年，明天早上，本機就必須離開。」機器人女孩放輕了聲音，「本機不希望，帶給初次見面的人負擔。」
「可現在，您跟他熟悉了吧，您依舊沒有告訴他嗎？」
對於這個問題，機器人女孩沉默了下，才道，「……對象沒有質問此問題的權限。」
「逃避問題可不好。」銀髮女神撥了撥自己的頭髮，輕笑的道，「雖然，這是讓您顯得更像人類了——」
「畢竟，機器人可不會『逃避』。」
「……本機，大概是不想看到少年傷心。」機器人女孩抿起唇，「本機也不想看到少年不難過。」
「您不想讓他傷心，但也不希望他如果聽到您的死卻無動於衷，是吧？」銀髮女神柔聲的道。
機器人女孩沒有立刻答話，她沉默了幾秒後道，「……依據邏輯，這是矛盾的。」
「……依據『心』，」機器人女孩將右手輕輕的放在胸口上，「這是合理的。」那裡，有一顆機械製成的仿造心臟正在跳動——雖然這顆「心」的功能跟人類的心臟不同，僅僅只是裝飾。
「『心』很奇特，很詭異，總是做出跟腦內邏輯不一樣的結論。」機器人女孩的話語帶著一絲茫然，「父親說，當感情與邏輯矛盾時，以感情為優先。」
「是的，『心』——智慧生物的自我感情就是這樣一個矛盾、不理性的集合體，」銀髮女神微微笑，「那麼，您決定怎麼做呢？」
「掉落到少年面前，對少年一見鍾情，跟少年去『約會』，被少年安置在家中。」機器人女孩的聲音變得很輕柔——就像是純真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數著，自己手中那些宛如寶石的漂亮石頭般。
「不想被少年討厭，不想讓少年傷心。」機器人女孩站了起來，她看向銀髮女神，鞠了一個標準的躬，「感謝您。」
「您決定好了呢……」女神的表情不知為何，顯得落寞，「當然，我也不會去改變您的決定，相信您也不會後悔的。」
「本機感謝您替本機解答，」一向沒什麼表情的機器人女孩嘴角微微上揚，「本機已經計算出最佳解答了。」
「解答……可不一定是最佳的呢。」銀髮女神自言自語似的說，她端起了專業的笑容，「那麼，您也到了該『清醒』的時刻了——」
「本機很榮幸，在最後一刻到來前遇到您。」機器人女孩說道，機械的身影慢慢變得模糊。
「……女神諮詢室，期待還能再次接洽您。」凝視著那模糊的身影，這一次，女神的結束話語跟以往截然不同。
在機器人女孩消失後，銀髮女神將視線從空蕩蕩的座位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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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機十分感謝您的收留。」機器人女孩朝黑髮少年鞠躬道，她凝視著少年的側臉，感受著心中奇妙的情感。
那名為「戀愛」的情感。
黑髮少年抿著唇，看似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沒什麼，反正我現在暑假閒閒沒事幹，家裡也沒人在。」
「接下來，本機要去跟人約好的地方了。」聽到機器人女孩這樣說，黑髮少年不經意似的問，「我真的不能跟去嗎？時間機器我也很好奇啊。」
「非常抱歉，您沒有資格前往。」機器人女孩搖了搖頭，她的視線緊緊的黏在少年身上。
如同想把少年的身影深深的烙印在記憶庫之中般。
機器人女孩細細的品嚐著這神奇的情緒，突然感到一絲不捨——
從「出生」的那天就知道了自己死亡時刻並將之接受的她，在這一刻，卻生出了不捨的感情。
如果能早點遇到少年，能早點品嚐到「戀愛」，那就好了——女孩將這不可能的奢望排除掉。
因為，對機器人來說，機率為零的假設毫無意義。
「好吧。」黑髮少年撇了撇嘴，感受著身體與頭腦漸漸遲鈍、邁向毀壞，機器人女孩衝著少年露出一抹笑容。
——一抹她那短短一個月的生命中，最為幸福的笑容。
「再見了。」看著愣住的少年，她輕輕的道出了最後的話語。
——再也不見了、再也不能見了。
然後，女孩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喂，我會做出時間機器去找你的，我會去找你的——」黑髮少年在她的身後大喊，「——每年的這時候，如果有空的話，記得來這附近啊！我們還會再見到的！」
機器人女孩沒有回頭。
只用非常、非常輕的聲音道，「本機，對不起您。」
腦內的邏輯迴路告訴她，她應該要回去，告訴黑髮少年真相，告訴他那只是徒勞無功。
但她一點都不想要——
機器人女孩跑到了荒郊野外。
她深呼吸口氣，直視著空曠的前方，開口：
「解除最高權限，收回最高權限。」
她的父親很信任她，讓她能隨時的收回握在身為製作者的他手中的最高權限。
再來，女孩輕聲的說出，父親曾對她說：「希望永遠不會啟動啊——」的，指令話語。
「果然，還是想跟你相處得久一點吶……」女孩默默的想著。
然後——
所有謊言都湮滅，掩埋在時光之中。
遠處的黑髮少年抬起頭，看向遠方的郊外冒出不明的火光，沒有在意的移開了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