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狐狸】 持劍少年•1
本章節 5238 字
更新於: 2019-07-03
身上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手持著一把與其氣質格格不入的劍，皺著眉頭環顧著純白色的四周。
「這是……又是『那邊世界』？」持劍少年的眉頭皺得更緊，握劍的手加大了力氣，警戒的望著四周。
「歡迎來到女神諮詢室。」循著清脆的女聲，他看到了一張純白的桌子與兩張一樣白的椅子，以及坐在白色椅子上，微笑著望著他的銀髮女子。
「您是否感到煩惱？是否覺得徬徨？」持劍少年繃緊身體，緊緊盯著女神，一點也不因為對方的美貌而放鬆警戒。
「你是誰？是你把我弄來這裡的嗎？這是什麼地方？」持劍少年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一連串的問出許多問題，「你是『那邊』的人對吧？」
「我可以聽您傾訴，替您分擔——」銀髮的女神神色自若的將自己的話說了下去，無視掉那串問題，「在這裡的一切，都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喂，無視我？」被光明正大無視的少年語氣帶上了些不爽。
「畢竟，您也沒有在聽我說話嘛。」銀髮女神露出甜美的笑容，「我是女神，這裡是您的夢、也是女神諮詢室，您不是我弄來的是自己闖入的，我想……我不能算是您口中的『那邊』的人。」雖然嘴上這麼說，女神還是回答完了少年的問題。
「……女神？諮詢室？我自己闖入？不是『那邊』的人？」持劍少年複述了一遍女神的回答，心中疑惑不減反增。他實在聽不懂眼前的人的話語。
「您就當成只是一場夢境吧，」銀髮女神說道，「一場您可以安心的訴說自己煩惱的夢境。」
「請放心，這場夢境不會影響對您有任何影響，您離開了後，只會成為您記憶中一段模糊的片段——就如同每個夢境清醒後那般。」
持劍少年沒有說什麼，他走到了桌椅前方，看到桌上擺著的食物時，他愣了愣。
——豆皮壽司整整齊齊的放在塑膠盒子裡，就如同他小時候的記憶裡，那個帶著溫暖笑容看著他的女子手上拿著的盒子。
「而我，只是夢中不重要的人物，您不需要太在意。」銀髮的女神微笑著繼續道，而持劍的少年忍不住伸出手，拿了一個豆皮壽司放入口中。
熟悉且懷念的味道讓持劍少年一陣恍惚，「您不坐下來嗎？」聽到女神的聲音，持劍少年回過神來，望向銀髮女神。
不知為何，原先的警戒心一掃而空，少年遲疑了下，照著女神的話坐了下來。
「好吃嗎？」女神依舊帶著友善的笑容問道，持劍少年頓了頓，「……好吃。」少年鬆開了手中的劍。
「……那麼，我要幹什麼？」持劍少年坐正身體，直視著女神。
「我說過了呢，這裡是諮詢室，傾聽他人煩惱與迷惘的地方。」
「……」持劍少年抿了抿唇，沉默了下才道，「煩惱……是有……嗯，從我的背景開始說起好了。」
女神沒有答話，只安靜的往嘴裡放了一顆豆皮壽司，等待著少年整理好言語，「我……雖然我很想說自己是名普通的高中生，但很遺憾，我顯然不是普遍定義的『普通高中生』。」
「我們家開一間破敗的劍道館，老實說我從小到大沒看過有人來我家學校劍道過，但不可思議的是我們家一點都不缺錢。」成功開頭後，持劍少年的話語流暢起來，「我是獨生子，我爺爺養大的，我媽在生我時就難產死亡，我爸精神狀況有問題，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為什麼爺爺不把爸爸送去精神病院——我連見他都很少見過就是。」
「從小，我爺爺就教我劍術，他還時不時會講一些神話故事……什麼『三界』、『四界』、『妖族』……」少年咬了咬唇，「我一向不放在心上，所以也記不太清了。」
「爺爺說，我們家以前是古老的、尊貴的家族，我是我們家最後的血脈了，我不能丟我們家的臉面之類的話，」苦澀的味道湧了上來，持劍少年將嘴唇的鮮血舔了乾淨，「我到現在，依舊搞不清楚是什麼意思就是了……」
「……只是，我一直以為我爺爺在胡言亂語……」這一句話，少年的聲音低到幾乎快要聽不見。
「我們家啊，會找上門來的除了收水電費之類的，就是我爺爺的朋友了。」恢復了原來的聲音，持劍少年繼續說道，「我爺爺的朋友……嗯，大概是朋友吧，穿著都很奇怪，我一直懷疑是不是什麼詭異宗教……」話語到了尾末，又小聲了起來。
「咳，總之，這就是我的家庭背景。」乾咳了聲，持劍少年調整了下坐姿，「然後，我現在快要十八歲了，我爺爺說我們家有個成年禮……」
少年的表情變得微妙，「成年禮的內容是，獵殺一隻狐狸。」持劍少年不自覺看向桌上的豆皮壽司——傳說中用來祭拜狐狸神的食物。
「唔，所以您在煩惱成年禮的事情嗎？」一直沒開口的銀髮女神終於出聲，持劍少年搖了搖頭，「不是。」
「這種亂來又莫名的事情爺爺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我爺爺既然說了，那也不是我煩惱就能改變的。」持劍少年不在意的聳了聳肩，「我們學校背靠一座後山。」少年話題突然跳到了毫無關聯的地方。
但銀髮女神卻飛快的猜到了少年接下來的話，「您去後山練手？」
「嗯，我爺爺說我是要在山林中成功獵殺一隻狐狸。」持劍少年點頭承認道，「所以我就帶著這把劍還有一把弓，拉著我朋友去後山看看能不能找到野生動物練練手。」
「……」銀髮女神總覺得這句話嘈點滿得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吐起。
女神看了看少年身上的高中生——她沒判斷錯誤的話，這位少年應該還在無神奇力量世界的「普通人」範疇內。
「我的那個朋友，從國二開始就跟我是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雖然對他來說我不是他唯一的朋友就是了。」持劍少年的聲音顯得有些落寞。
「總之，我們放學就去了後山……」持劍少年不自然的停頓了下，「唔，我一直覺得我的直覺很好……我感覺山中的氣氛怪怪的，沒有風也沒有任何動物的聲音。」
「……然後，」持劍少年的聲音猛地低沉下來，顯得有些陰森森，「一名黑髮男子突然的、出現在我面前。」
「那個男子的頭髮很長，大約到腿邊，他的瀏海蓋住了半邊臉與一隻眼睛，另一邊眼睛是金色。」回想著那個男子——那個令他感到恐懼的男人，持劍少年的身體不禁微微顫抖起來，「那個人的面無表情，裸露的金眸雖然看著我，但看起來就像在看一件物品一樣……那個人，感覺，很不詳。」
「被他盯著，我完全無法動彈，我感覺那個人……」注意到自己的顫抖，持劍少年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強迫自己停止抖動，「很危險。」他抬起頭，視線與銀髮女神對上，銀色的眸子轉動著一絲柔色的光芒，瞬間沖散了他心中的不安。
銀髮女神沒有說什麼，只將一個寶特瓶遞到了他的手邊。
看著寶特瓶，持劍少年沒有猶豫就接了過去，喝了口水，讓冰涼的水滋潤說了不少話語的喉嚨，顫抖的身體也停了下來。
持劍少年放下了寶特瓶，感到有些羞恥——對自己方才慌張的表現，他撇開了頭，「嗯，總之，那是個給人不詳感覺的人。」
「再然後，我那個朋友……他跳到了我的面前。」持劍少年表情變得迷惘，「他拿著我給他的弓，將我擋在後面。」
「那個人啊，是個膽小鬼，體力極差，體育課從來都在及格線邊緣。」少年的聲音又低了下來，而這一次話語透漏出的，不是恐懼，而是不解與落寞，「可是，他卻站到了我的面前，身體沒有像我一樣顫抖。」
「他聲音十分平穩，他問我相不相信他。」持劍少年低著頭，手握緊了拳頭，「我……我說不出話，我連動都動不了，而他似乎猜到我現在的狀況，只要我相信他。」
「他……跟那個男的似乎認識，那個男的對他用敬語，我聽不懂他們兩個人的對話的意思，」指甲刺入了肉裡，持劍少年抿著唇，「他用我沒聽說過的、冷淡且絕對的語氣，要求那個男的讓我離開，那個男的答應了。」
「他轉過來，對我露出一個笑容……」持劍少年的聲音比剛才還要低沉，「那個笑容，很複雜……我看不懂。」
「我跟他當了四年多的好友，他在我印象中，是一個活潑、坦率、直來直往，很單純的一個人。」持劍少年望著遠方，聲音顯得虛無飄渺，「那個笑容……不是我認識的他，會有的。」
「他將手放在我的頭上，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持劍少年頓了頓，「我跌落到了後山出口，他依舊站在我的面前。」
「他又對我說了句：『相信我，你先回家。』，我什麼都還來不及問……」持劍少年將視線轉回了桌上，露出苦澀的笑容，「他就又不見了。」
「我就那樣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後山出口，」持劍少年有些恍惚，聲音滿溢著不甘心，「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動的，好幾分鐘……」
「雖然我覺得我應該要站起來，要回去那裡，可是……」持劍少年鬆開了握著的手，望著手掌心被指甲嵌入的痕跡，無力的說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去哪裡能幹嘛，我去了甚至可能帶給他麻煩，而且，我害怕那個男人……我不敢過去。」
「其實我才是膽小鬼啊。」這一句話，少年的聲音十分輕，輕的宛如一碰就碎掉的陶瓷般，顯得脆弱不堪。
銀髮女神靜靜的看著他，感受著女神平靜的目光，持劍少年自嘲的笑了笑，坐直了身體。
「之後，有個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頭髮染成棕色，像是小混混，身上穿著道袍的少年經過我的身邊，朝後山入口走去。」持劍少年說道，「那身道袍，我常常在來拜訪爺爺的客人身上穿過，所以我……叫住了他。」
「我站了起來，我問他是什麼人、要去哪裡，那個人答非所問……」持劍少年咬了下唇，「他用不善的眼光打量著我，突然的說道：『你身上有狐狸的臭味。』」
「我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沒有答……他只朝我扔了一個破爛的名片，就轉身走進了後山裡。」持劍少年的手插進褲子的口袋，「奇怪的是，進入後山後他就消失無蹤，我跑上去想追上他……」
「卻在後山門口被一層無形的牆壁彈了回來。」持劍少年的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張破爛的名片卡，「我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後來，天快暗了，我就……回家了。」持劍少年將名片重新塞回了口袋，「其實……我以為我今晚會睡不著，結果似乎還是睡著了？」看向女神，持劍少年還記得，這位「女神」開場時說過——這裡是他的夢境。
既然是夢境，那他最後還是睡著了吧。
銀髮女神微微頷首，她將手上剩下一口的豆皮壽司丟進嘴裡，吞嚥下去，「所以，您是在煩惱……」
「究竟要跟朋友攤牌呢，還是繼續這樣過下去？」銀髮女神直直的望著持劍少年，「繼續假裝無視掉，假裝沒發現，那些……您一直都看在眼裡的疑點？」
「……」持劍少年不知為何對女神的視線感到心虛，他撇開了頭，「……大概就是這樣吧。」
「實際上，」銀髮女神笑了笑，「您根本沒有選擇的可能性，是吧？」
「您只是來抱怨而已。」銀髮的女神用肯定的語氣說。
而持劍的少年低下頭，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他猛地站了起來，「是的，我就是來抱怨的。」
「我……我只想當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我一點都不想去碰那些奇奇怪怪的、莫名其妙的東西啊！」持劍少年用近乎吼出來的音量說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家很奇怪，我也知道我那個唯一的好朋友或許不是什麼正常人——」
「或許，他其實是因為某些原因……才接近我的……」氣勢衰頹了下來，持劍少年搖搖晃晃的跌坐回椅子上，「但……不管如何……他都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十八歲，成年禮，我已經不能再假裝什麼都不懂的活在爺爺庇護下了。」持劍少年露出一抹難看的笑容，「不能再假裝自己跟他只是普通的朋友了。」
「不管我願不願意，我都得被迫面對那個世界——」持劍少年的聲音顯得沉重，「從爺爺跟我說那個莫名其妙的『成年禮』時，我就……知道了。」
「明明不是我自願生在這個家中，明明沒有人問我的意願……」持劍少年雙手遮住臉，「明明，我只想跟他做隨處可見的普通朋友……」
銀髮的女神沒有說話。
安靜了好一陣子，持劍少年才鬆開雙手，看向女神，「……抱歉。」持劍少年面露歉意，「胡亂向你發脾氣了。」
「沒事的，」銀髮女神不在意的笑了笑，「這正是我的職責呀。」
「總之，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無能去改變。」持劍少年雙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逃避也沒用，只能面對了啊——」
持劍少年望著天空，喃喃的說道，「我相信他。」
銀髮女神輕輕笑了笑，「您看起來也沒什麼需要我說的呢。」
「我就祝您好運吧。」銀髮女神端起了專業的笑容，「現在，到了您該醒來的時候了——」
早就有感覺的持劍少年沒有意外，只面露認真的看向女神，「謝謝，聽我說一堆廢話。」
「我可不覺得您的話語是廢話。」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銀髮女神繼續說道，「若您之後仍有煩惱、徬徨，歡迎您再度光臨。」
「女神諮詢室，永遠歡迎您的到來——」
少年的身影與靠在旁邊的劍一如既往所有來到這裡的日般漸漸消失。
銀髮女神拿起桌上最後一顆豆皮壽司，一口扔進了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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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教室的門，背著書包、劍當然不在手邊的少年看向自己的好友——宛如狐狸王子般的少年，被班上的人圍在中間。
「喂，」似乎是睡了一覺給了他勇氣——給了他面對真相的勇氣，讓他能毫不猶豫的推開人群，直接面對著自己的朋友，「說好的。」
狐狸少年閃過一絲訝異，少年用力點了點頭，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放心，我會將所有事情都跟你說得！」
持劍少年意外的發現，自己的心中居然沒有什麼不安與忐忑的感覺——
明明在昨天晚上睡覺前，他都還在猶豫著今天到底要不要來學校、面對隱瞞著事情的好友啊。
跟在狐狸少年後面前往適合說話的地方，持劍少年有些不解想著。
「這是……又是『那邊世界』？」持劍少年的眉頭皺得更緊，握劍的手加大了力氣，警戒的望著四周。
「歡迎來到女神諮詢室。」循著清脆的女聲，他看到了一張純白的桌子與兩張一樣白的椅子，以及坐在白色椅子上，微笑著望著他的銀髮女子。
「您是否感到煩惱？是否覺得徬徨？」持劍少年繃緊身體，緊緊盯著女神，一點也不因為對方的美貌而放鬆警戒。
「你是誰？是你把我弄來這裡的嗎？這是什麼地方？」持劍少年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一連串的問出許多問題，「你是『那邊』的人對吧？」
「我可以聽您傾訴，替您分擔——」銀髮的女神神色自若的將自己的話說了下去，無視掉那串問題，「在這裡的一切，都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喂，無視我？」被光明正大無視的少年語氣帶上了些不爽。
「畢竟，您也沒有在聽我說話嘛。」銀髮女神露出甜美的笑容，「我是女神，這裡是您的夢、也是女神諮詢室，您不是我弄來的是自己闖入的，我想……我不能算是您口中的『那邊』的人。」雖然嘴上這麼說，女神還是回答完了少年的問題。
「……女神？諮詢室？我自己闖入？不是『那邊』的人？」持劍少年複述了一遍女神的回答，心中疑惑不減反增。他實在聽不懂眼前的人的話語。
「您就當成只是一場夢境吧，」銀髮女神說道，「一場您可以安心的訴說自己煩惱的夢境。」
「請放心，這場夢境不會影響對您有任何影響，您離開了後，只會成為您記憶中一段模糊的片段——就如同每個夢境清醒後那般。」
持劍少年沒有說什麼，他走到了桌椅前方，看到桌上擺著的食物時，他愣了愣。
——豆皮壽司整整齊齊的放在塑膠盒子裡，就如同他小時候的記憶裡，那個帶著溫暖笑容看著他的女子手上拿著的盒子。
「而我，只是夢中不重要的人物，您不需要太在意。」銀髮的女神微笑著繼續道，而持劍的少年忍不住伸出手，拿了一個豆皮壽司放入口中。
熟悉且懷念的味道讓持劍少年一陣恍惚，「您不坐下來嗎？」聽到女神的聲音，持劍少年回過神來，望向銀髮女神。
不知為何，原先的警戒心一掃而空，少年遲疑了下，照著女神的話坐了下來。
「好吃嗎？」女神依舊帶著友善的笑容問道，持劍少年頓了頓，「……好吃。」少年鬆開了手中的劍。
「……那麼，我要幹什麼？」持劍少年坐正身體，直視著女神。
「我說過了呢，這裡是諮詢室，傾聽他人煩惱與迷惘的地方。」
「……」持劍少年抿了抿唇，沉默了下才道，「煩惱……是有……嗯，從我的背景開始說起好了。」
女神沒有答話，只安靜的往嘴裡放了一顆豆皮壽司，等待著少年整理好言語，「我……雖然我很想說自己是名普通的高中生，但很遺憾，我顯然不是普遍定義的『普通高中生』。」
「我們家開一間破敗的劍道館，老實說我從小到大沒看過有人來我家學校劍道過，但不可思議的是我們家一點都不缺錢。」成功開頭後，持劍少年的話語流暢起來，「我是獨生子，我爺爺養大的，我媽在生我時就難產死亡，我爸精神狀況有問題，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為什麼爺爺不把爸爸送去精神病院——我連見他都很少見過就是。」
「從小，我爺爺就教我劍術，他還時不時會講一些神話故事……什麼『三界』、『四界』、『妖族』……」少年咬了咬唇，「我一向不放在心上，所以也記不太清了。」
「爺爺說，我們家以前是古老的、尊貴的家族，我是我們家最後的血脈了，我不能丟我們家的臉面之類的話，」苦澀的味道湧了上來，持劍少年將嘴唇的鮮血舔了乾淨，「我到現在，依舊搞不清楚是什麼意思就是了……」
「……只是，我一直以為我爺爺在胡言亂語……」這一句話，少年的聲音低到幾乎快要聽不見。
「我們家啊，會找上門來的除了收水電費之類的，就是我爺爺的朋友了。」恢復了原來的聲音，持劍少年繼續說道，「我爺爺的朋友……嗯，大概是朋友吧，穿著都很奇怪，我一直懷疑是不是什麼詭異宗教……」話語到了尾末，又小聲了起來。
「咳，總之，這就是我的家庭背景。」乾咳了聲，持劍少年調整了下坐姿，「然後，我現在快要十八歲了，我爺爺說我們家有個成年禮……」
少年的表情變得微妙，「成年禮的內容是，獵殺一隻狐狸。」持劍少年不自覺看向桌上的豆皮壽司——傳說中用來祭拜狐狸神的食物。
「唔，所以您在煩惱成年禮的事情嗎？」一直沒開口的銀髮女神終於出聲，持劍少年搖了搖頭，「不是。」
「這種亂來又莫名的事情爺爺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我爺爺既然說了，那也不是我煩惱就能改變的。」持劍少年不在意的聳了聳肩，「我們學校背靠一座後山。」少年話題突然跳到了毫無關聯的地方。
但銀髮女神卻飛快的猜到了少年接下來的話，「您去後山練手？」
「嗯，我爺爺說我是要在山林中成功獵殺一隻狐狸。」持劍少年點頭承認道，「所以我就帶著這把劍還有一把弓，拉著我朋友去後山看看能不能找到野生動物練練手。」
「……」銀髮女神總覺得這句話嘈點滿得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吐起。
女神看了看少年身上的高中生——她沒判斷錯誤的話，這位少年應該還在無神奇力量世界的「普通人」範疇內。
「我的那個朋友，從國二開始就跟我是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雖然對他來說我不是他唯一的朋友就是了。」持劍少年的聲音顯得有些落寞。
「總之，我們放學就去了後山……」持劍少年不自然的停頓了下，「唔，我一直覺得我的直覺很好……我感覺山中的氣氛怪怪的，沒有風也沒有任何動物的聲音。」
「……然後，」持劍少年的聲音猛地低沉下來，顯得有些陰森森，「一名黑髮男子突然的、出現在我面前。」
「那個男子的頭髮很長，大約到腿邊，他的瀏海蓋住了半邊臉與一隻眼睛，另一邊眼睛是金色。」回想著那個男子——那個令他感到恐懼的男人，持劍少年的身體不禁微微顫抖起來，「那個人的面無表情，裸露的金眸雖然看著我，但看起來就像在看一件物品一樣……那個人，感覺，很不詳。」
「被他盯著，我完全無法動彈，我感覺那個人……」注意到自己的顫抖，持劍少年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強迫自己停止抖動，「很危險。」他抬起頭，視線與銀髮女神對上，銀色的眸子轉動著一絲柔色的光芒，瞬間沖散了他心中的不安。
銀髮女神沒有說什麼，只將一個寶特瓶遞到了他的手邊。
看著寶特瓶，持劍少年沒有猶豫就接了過去，喝了口水，讓冰涼的水滋潤說了不少話語的喉嚨，顫抖的身體也停了下來。
持劍少年放下了寶特瓶，感到有些羞恥——對自己方才慌張的表現，他撇開了頭，「嗯，總之，那是個給人不詳感覺的人。」
「再然後，我那個朋友……他跳到了我的面前。」持劍少年表情變得迷惘，「他拿著我給他的弓，將我擋在後面。」
「那個人啊，是個膽小鬼，體力極差，體育課從來都在及格線邊緣。」少年的聲音又低了下來，而這一次話語透漏出的，不是恐懼，而是不解與落寞，「可是，他卻站到了我的面前，身體沒有像我一樣顫抖。」
「他聲音十分平穩，他問我相不相信他。」持劍少年低著頭，手握緊了拳頭，「我……我說不出話，我連動都動不了，而他似乎猜到我現在的狀況，只要我相信他。」
「他……跟那個男的似乎認識，那個男的對他用敬語，我聽不懂他們兩個人的對話的意思，」指甲刺入了肉裡，持劍少年抿著唇，「他用我沒聽說過的、冷淡且絕對的語氣，要求那個男的讓我離開，那個男的答應了。」
「他轉過來，對我露出一個笑容……」持劍少年的聲音比剛才還要低沉，「那個笑容，很複雜……我看不懂。」
「我跟他當了四年多的好友，他在我印象中，是一個活潑、坦率、直來直往，很單純的一個人。」持劍少年望著遠方，聲音顯得虛無飄渺，「那個笑容……不是我認識的他，會有的。」
「他將手放在我的頭上，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持劍少年頓了頓，「我跌落到了後山出口，他依舊站在我的面前。」
「他又對我說了句：『相信我，你先回家。』，我什麼都還來不及問……」持劍少年將視線轉回了桌上，露出苦澀的笑容，「他就又不見了。」
「我就那樣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後山出口，」持劍少年有些恍惚，聲音滿溢著不甘心，「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動的，好幾分鐘……」
「雖然我覺得我應該要站起來，要回去那裡，可是……」持劍少年鬆開了握著的手，望著手掌心被指甲嵌入的痕跡，無力的說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去哪裡能幹嘛，我去了甚至可能帶給他麻煩，而且，我害怕那個男人……我不敢過去。」
「其實我才是膽小鬼啊。」這一句話，少年的聲音十分輕，輕的宛如一碰就碎掉的陶瓷般，顯得脆弱不堪。
銀髮女神靜靜的看著他，感受著女神平靜的目光，持劍少年自嘲的笑了笑，坐直了身體。
「之後，有個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頭髮染成棕色，像是小混混，身上穿著道袍的少年經過我的身邊，朝後山入口走去。」持劍少年說道，「那身道袍，我常常在來拜訪爺爺的客人身上穿過，所以我……叫住了他。」
「我站了起來，我問他是什麼人、要去哪裡，那個人答非所問……」持劍少年咬了下唇，「他用不善的眼光打量著我，突然的說道：『你身上有狐狸的臭味。』」
「我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沒有答……他只朝我扔了一個破爛的名片，就轉身走進了後山裡。」持劍少年的手插進褲子的口袋，「奇怪的是，進入後山後他就消失無蹤，我跑上去想追上他……」
「卻在後山門口被一層無形的牆壁彈了回來。」持劍少年的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張破爛的名片卡，「我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後來，天快暗了，我就……回家了。」持劍少年將名片重新塞回了口袋，「其實……我以為我今晚會睡不著，結果似乎還是睡著了？」看向女神，持劍少年還記得，這位「女神」開場時說過——這裡是他的夢境。
既然是夢境，那他最後還是睡著了吧。
銀髮女神微微頷首，她將手上剩下一口的豆皮壽司丟進嘴裡，吞嚥下去，「所以，您是在煩惱……」
「究竟要跟朋友攤牌呢，還是繼續這樣過下去？」銀髮女神直直的望著持劍少年，「繼續假裝無視掉，假裝沒發現，那些……您一直都看在眼裡的疑點？」
「……」持劍少年不知為何對女神的視線感到心虛，他撇開了頭，「……大概就是這樣吧。」
「實際上，」銀髮女神笑了笑，「您根本沒有選擇的可能性，是吧？」
「您只是來抱怨而已。」銀髮的女神用肯定的語氣說。
而持劍的少年低下頭，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他猛地站了起來，「是的，我就是來抱怨的。」
「我……我只想當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我一點都不想去碰那些奇奇怪怪的、莫名其妙的東西啊！」持劍少年用近乎吼出來的音量說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家很奇怪，我也知道我那個唯一的好朋友或許不是什麼正常人——」
「或許，他其實是因為某些原因……才接近我的……」氣勢衰頹了下來，持劍少年搖搖晃晃的跌坐回椅子上，「但……不管如何……他都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十八歲，成年禮，我已經不能再假裝什麼都不懂的活在爺爺庇護下了。」持劍少年露出一抹難看的笑容，「不能再假裝自己跟他只是普通的朋友了。」
「不管我願不願意，我都得被迫面對那個世界——」持劍少年的聲音顯得沉重，「從爺爺跟我說那個莫名其妙的『成年禮』時，我就……知道了。」
「明明不是我自願生在這個家中，明明沒有人問我的意願……」持劍少年雙手遮住臉，「明明，我只想跟他做隨處可見的普通朋友……」
銀髮的女神沒有說話。
安靜了好一陣子，持劍少年才鬆開雙手，看向女神，「……抱歉。」持劍少年面露歉意，「胡亂向你發脾氣了。」
「沒事的，」銀髮女神不在意的笑了笑，「這正是我的職責呀。」
「總之，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無能去改變。」持劍少年雙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逃避也沒用，只能面對了啊——」
持劍少年望著天空，喃喃的說道，「我相信他。」
銀髮女神輕輕笑了笑，「您看起來也沒什麼需要我說的呢。」
「我就祝您好運吧。」銀髮女神端起了專業的笑容，「現在，到了您該醒來的時候了——」
早就有感覺的持劍少年沒有意外，只面露認真的看向女神，「謝謝，聽我說一堆廢話。」
「我可不覺得您的話語是廢話。」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銀髮女神繼續說道，「若您之後仍有煩惱、徬徨，歡迎您再度光臨。」
「女神諮詢室，永遠歡迎您的到來——」
少年的身影與靠在旁邊的劍一如既往所有來到這裡的日般漸漸消失。
銀髮女神拿起桌上最後一顆豆皮壽司，一口扔進了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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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教室的門，背著書包、劍當然不在手邊的少年看向自己的好友——宛如狐狸王子般的少年，被班上的人圍在中間。
「喂，」似乎是睡了一覺給了他勇氣——給了他面對真相的勇氣，讓他能毫不猶豫的推開人群，直接面對著自己的朋友，「說好的。」
狐狸少年閃過一絲訝異，少年用力點了點頭，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放心，我會將所有事情都跟你說得！」
持劍少年意外的發現，自己的心中居然沒有什麼不安與忐忑的感覺——
明明在昨天晚上睡覺前，他都還在猶豫著今天到底要不要來學校、面對隱瞞著事情的好友啊。
跟在狐狸少年後面前往適合說話的地方，持劍少年有些不解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