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修真】長袍男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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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6-27
「這裡是哪裡?」在純白的空間中,身穿東方古代長袍的黑髮男子皺起眉頭環顧四周,手上緊握著一把劍。
「歡迎來到……」
「何方妖孽!?」粗暴的打斷聲音,長袍男子將劍猛地指向前方——銀髮的女神一如既往的坐在白色椅子上,不在意的把被打斷的話說完:「女神諮詢室。」
純白的桌椅與女神身上的衣服的樣式都是長袍男子沒見過的,長袍男子眉頭皺成一團,而女神依舊保持著笑容,「您是否感到煩惱?是否覺得徬徨?」
長袍男子身體一頓,女神的話語依然在繼續,「我可以聽您傾訴,替您分擔——」
「請放心,在這裡的一切,都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的。」女神面帶著微笑,直視著長袍男子。
「……你不是普通人。」長袍男子沉聲道,銀髮女神頷首,「女神諮詢室——我自然是一名女神呦。」
「神?」長袍男子緊盯著女神,想要從那張笑臉上發掘什麼。
銀髮的女神不為所動,「這裡是女神諮詢室,也是您的夢境。」
「我的夢境……」長袍男子喃喃自語,「……難怪我總覺得這裡有種熟悉感?」
女神微微一笑,「您一直站著,不累嗎?」
長袍男子走到了女神對面,手放在椅子上,他用肯定語氣說道,「我打不敗你。」
女神沉默的笑容被長袍男子動作默認。
「你不是神。」長袍男子又說道,他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話語,「不對,你是神,只是……」
「你跟我所知道的『神』不一樣,是吧。」
銀髮的女神沒有說話。
就像是雙方的角色交換似的,這一次,換成長袍男子滔滔不絕,「這裡是我的夢境,但也不是我的夢境,我猜猜,這裡是獨立於三界之上的空間吧?」
銀髮女神笑而不答。
「嘖,這裡毫無靈氣反應啊。」長袍男子咂了咂嘴,自言自語似的快速說,「就算你有敵意,身在這個空間的我恐怕也無能為力,倒不如說我要避免引起你的敵意才對。」
「如果你對我有惡意卻沒立刻動手是在打什麼陰謀詭計的話,我也應該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麼。」聲音到了後面越壓越越低,但女神其實還是全部聽到了——
在這個空間,不論任何聲音、任何舉動,都逃不過女神的耳朵與雙眸。
銀髮的女神在男子話語落下的那刻,再一次開口,「坐下來休息一下吧,如何?」
「嘿,我就先照著你說得做吧。」這一次,長袍男子收起了劍,坐了下來,「那麼,你把我拉入這裡是要做什麼?總有目的吧?」
「您搞錯了,」女神搖了搖頭,「不是我把您拉入這裡,而是您自己進來的。」
「至於現在要做什麼,我一開始就說過嘍?」女神邊說,邊拿起了桌上的一塊透明糕點輕咬一口,並把裝在糕點的盤子推到了長袍男子面前。
「煩惱,叫我說我的煩惱?」長袍男子挑了挑眉,沒有客氣的直接塞了一口糕點——在他看來,眼前這個他看不出深淺的「女神」沒有必要用對食物下毒之類的手法。
糕點放入嘴中入口即化,淡淡的桂花香味在口中擴散開來,懷念的味道讓長袍男子有些意外,男子的神色變得柔和,這是他的老家的特產——
正確來說,這是他小的時候老家的特產。
這同時也是,不愛吃甜食的他唯一喜歡的甜點。
「現在好像沒有地方產這個桂花糕了,嘖。」長袍男子喃喃說道,銀髮女神又咬了一口長方形的小糕點,「您的世界的事情,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為何這糕點會出現在這裡?」長袍男子瞇起眼睛望向女神,銀髮的女神的笑容帶上了絲玩味,「誰知道呢?」
長袍男子看了女神好一陣子,而女神只小口小口的咬著桂花糕。
小塊的糕點不一會兒就消失無蹤,女神拿了桌上的紙巾擦了擦手與嘴,抬起頭來,目光與長袍男子重疊,「您真的沒有想傾訴的事情嗎?」
「……」長袍男子抿了抿唇,投降似的舉起雙手,「好吧,就照你說得,本劍仙來說說自己的事情吧——」長袍男子很不喜歡、非常不喜歡這種事態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覺。
但眼下,他的試探全部落空,掙扎毫無用處,似乎也只能暫且放棄,老老實實的照著女神的話語去做了。
長袍男子放下了雙手,「我乃人界的第一劍修,大乘期最頂端的人,人界、魔界公認第一強者。離飛升成仙也只差一步。」長袍男子手指輕叩著桌子,「那一步嘛,其實我也不是踏不出去,只是……」
「您不想飛升,是吧?」銀髮女神接在他的話語後面說道,長袍男子瞄了眼女神,點了點頭,「仙界仙界,說是每個修士修仙的最大目標,但實際上,那些『飛升成仙』的人們去了『仙界』後就毫無音訊了——根本沒人知道那些人到底跑去哪了。」
長袍男子又在嘴裡放了一塊桂花糕,「每一個大乘的老怪物都知道這件事,但諷刺的是,每個人壽命只剩下百來年時,還是個個都怕死的要命——」長袍男子停頓了下,聲音低沉下來,「最終,還是寧可去所謂的『仙界』拚一拚,也不願死在家鄉。」落寞與自嘲在長袍男子的臉上一閃而逝,「但我跟那群貪生怕死的膽小鬼可不同。」
「怎麼個不同法呢?」銀髮女神順著話語問道。
「我可不怕死,比起去那不知何方的鬼地方,我還比較想在最終葬在家鄉呢。」
女神望著長袍男子,望著神情複雜的男人,輕聲道,「所以,您是在思考——」
「最後百年的人生,對於您來說轉瞬即逝、卻也是最後的百年人生,該如何過,是麼?」
對於女神猜得出他如今只剩百年壽命,長袍男子並沒有感到意外——或者說,對於這位自稱自己是「神」的女子,不論做出何事,長袍男子大概都不會訝異吧。
「修仙者,最終的目標是飛升至仙界、成為長生不死的神仙,而只要是身在人界的修士,就一定會有死亡的那刻。」桂花糕在長袍男子說話的間隙間,一塊塊的被他扔進了嘴中,「不同階段的修士除了壽命長短的差別外,還有就是,凡是元嬰以上的修士,到了壽命最後剩下百年時,自身都會有感覺。」
「於是呢,才會有一群明知道這天有問題、所謂「飛升」是單向道路的大乘修士到了剩下百年時,仍選擇飛升至仙界。」
「嘛,正常來說,不想長生的人,也不會踏上修士這條路——」長袍男子凝視著手中的桂花糕,「那些為了力量而選擇修仙的人們,往往還沒到這個道路就半路夭折了。」
「您看起來就是對長生與力量皆沒興趣呢,」銀髮女神的銀眸透漏著好奇心,「不知您為何會走上這條路?」
「嘛,這就要從我小的時候說起了。」長袍男子非常順手的往桌上一抓,這一次卻抓空——盤子上空蕩蕩,桂花糕已經被他吃光了。
長袍男子身體微微一僵,若無其似的把手收了回來,「雖然是幾千年前的事情,但大乘修士早就有回朔自身記憶的能力。」
銀髮女神輕輕笑了聲,彎下腰從桌子下方又拿出了一盤盛滿的桂花糕。
假裝沒看到女神的舉動,長袍男子露出回憶的表情,「那是在我九歲的時候,我們家是信奉佛教的一個小貴族,某天,有個來自佛門的貴客路經我們家歇息,看上了我的資質,就把我帶回了佛寺。」
「就此,我踏上了修仙之路——那時候其實我也沒有多想什麼,只是家裡的人都說這是大機緣,就糊裡糊塗的認了個師父了。」長袍男子說著,懷念的笑了笑,「長生也好力量也好,都沒什麼概念——雖然佛門的人也不太重視這兩樣,可以說本就是修士中的異類。」
「在佛寺,我過得挺不錯的,在同齡人裡混的非常好,堪稱人緣第一好的人,倒是在長輩眼中是個十分讓人頭疼的孩子。」長袍男子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過了千年的現在,他仍不覺得當年的自己做錯了什麼,「佛們的人要剔髮出家,淨身出戶,斬斷與世俗的聯繫,戒色戒酒戒葷——」
「修仙者,為長生而修,嘴上卻說著什麼『無慾無求』、『斬斷世俗聯繫』的話。到現在我仍然不懂,沒有慾望沒有追求、獨身一人的『長生』到底有什麼意義?」說到這,長袍男子冷笑了聲,「何況什麼無慾望無追求,只為大道——那群人是把對長生對力量的渴望不當慾望啊?」
「當然,世界上確實有真正為大道而活的修士,但那不過是連一成都不到的極其稀有人士而已。」長袍男子說著,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否定什麼,「離題了,總之我既沒有剃髮,也沒有戒色戒酒戒葷,跟家人的聯繫依舊頻繁,又很愛搞事,在十八歲那年終於被驅逐出佛寺,從佛門上除名。」
「畢竟,當年的我也就資質不錯,絕對稱不上什麼絕頂天才——不是那種人家寧可忍受缺陷也死都要留下來的天才。」長袍男子自嘲的說道,「十八歲的小夥子,自尊心跟面子都高的不像話,被驅逐這種丟臉的事情怎麼可能跟人說呢。」
「於是,幾個月後,一個小小的煉氣期修士餓倒在路邊,被一位儒家的好心人撿了回去,那人成了我第二個師父,我加入了一個儒家的大門派,我師父是那個門派的長老。」長袍男子停頓了下來,而一直沒有開口的銀髮女神將一杯茶水適時的送到了他的手邊。
長袍男子看了看女神,女神微笑的回望他。
接過茶水,長袍男子將一口氣茶水灌了下去,溼潤乾涸的喉嚨——茶水只是普通的綠茶,讓男子有點意外。
他還以為又會是跟他的回憶有關的產物——
長袍男子輕咳了聲,繼續道:「說實在,儒家的條條框框、那些大道理跟我的本性完全不合,所以理所當然般,我之後主動離開了那個門派——只不過那是五十多年後的事情了。」
「這五十多年裡,我在那門派裡跟著師父學習,理論方面學得是不怎麼樣,但在實戰方面倒是不錯——就輸給門派中那堪比怪物的天才而已。」長袍男子的神色突然低沉了下來,他微微的嘆了口氣,「最後,反而走到這步的是我而不是他們啊。」自言自語的聲音壓得非常低,女神的神色毫無變動。
「就如同在佛門一樣,我在儒家的人緣也很好——雖然儒家裡面一大堆死板無聊的書生。」很快收斂起自己的情緒,長袍男子道,「那五十多年間,我姑且成了那一代年輕一輩最有名的修士之一,名聲也大概就是那時打出來的。」
「只不過說是名聲,其實根本沒人看好我——」長袍男子頓了下,「嗯,那時候很多人最愛打賭的就是,我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離開那儒家門派、亦或那儒家門派什麼時候才會受不了我的搞事性格把我踢出去呢。」
「結果是您先受不了,主動離開嘍?」許久沒開口的銀髮女神帶著笑意問道,長袍男子點了點頭,聳肩道,「其實我早就跟我師父說好了,到了築基圓滿的時候就自己離開。」
「離開門派,我當了大概十來年左右的散修,在人界跟魔界跟友人到處亂闖,倒也闖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名聲。」長袍男子換了個坐姿,「後來一次在魔界不小心惹到了元嬰級別的邪魔,咱們這小小的團最終只有我在一個路過的道長幫助下活了下來。」
「那頭邪魔後來被我斬了就是。」長袍男子補充道,「為了報恩道長,我加入了道長所在的道家門派,這一入就是百年多,晉升結丹也是在入那門派後沒多久。」長袍男子有些恍惚,就像是回到了當初那段時光——
百歲以下入結丹期的人是為真正的天才——而他那時早就已經過百歲了。
當初的長袍男子確實有些耿耿於懷,但到了現在的長袍男子早就不在意——也早就看透了。
天賦也好,資質也罷,終究不是最重要的。
能活到最後的人——才是贏家。
「那麼,之後呢?」女神的聲音讓長袍男子回神過來,他咳了聲,「道家嘛,是比儒跟佛適合我,但道家講求順應自然、無慾無求,跟我也不怎麼搭。」
「之後我就主動離開,後來也沒有在加入別的門派或自行開宗立派,就到處闖蕩天下——有時候自己一人,有時候跟著親友。」長袍男子露出一抹狂妄驕傲的笑容,「我可以保證,人魔兩界,沒有人比我到達的地方還多。」
「大陸最強散修的名號大概是在我晉升元嬰時就有了吧,畢竟元嬰以上的修士,哪怕原本是散修的,也大都要麻自行開宗立派,要麻跑去別的宗派當客卿長老了。」長袍男子收起笑容,聳了聳肩,「那名號也沒什麼卵用——我現在還是人魔兩界第一人呢,還不是出現在這了?」
對於最後那句話,銀髮女神面帶微笑的——
「所以,您糊裡糊塗的踏上了修士之路後,依舊保持著本心呢。」
選擇了無視。長袍男子瞄了眼女神,在心裡嘖了聲,女神又道,「我想,這是十分讓人敬佩的事情。」
「還好啦。」長袍男子貌似不在意的說,「我啊,一向覺得,有慾望、有追求,活得幸福、活得開心,才有長生的必要。」
「這幾千年來,我也確實是這樣走來的,只不過到了現在……」長袍男子閉起了眼睛,「我熟悉的人也都差不多離開了——不管是飛升還是死亡。」
「而我的壽命,也就剩百年了。」
「其實,您早就想好了吧?最後的百年該如何過。」銀髮女子突然說道,長袍男子睜開了眼睛,笑了出來,「哈,不愧是女神大人啊?」
「多謝誇獎。」銀髮女神眨了眨眼,「讓我再猜猜,現在大陸上沒有您熟識的親朋好友。而以您的地位,想要結交到跟自己能平起平坐的新朋友——」
「約五十多年前有個新晉的大乘修士,那小子跟我合不來。」
「——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後的百年,喜愛熱鬧的您如果不想無聊的混過去的話,」銀髮女神頓了下,「壓制實力偽裝身份似乎是最好的選擇呢?」
長袍男子鼓掌起來,「沒錯,我早就決定好這百年來要怎麼過了。」
「您只是想在開啟一段短短的新人生前,向人訴說您的過往,既是讓自己能再一次的回憶往昔,也是能讓人知道您的完整生平。」女神直視著長袍男子,微笑著做出了結論,「您的煩惱實際上是,找不到人訴說,是吧?」
長袍男子點了點頭,他站了起來,「雖然結果,我根本不是對『人』說就是了。」
「女神大人啊,你是個好聽眾。」長袍男子靠在椅子上,銀髮女神笑著接受了誇獎。
「那些我還在佛、儒、道時的時光真的很讓人懷念啊——」長袍男子眼睛望向遠方,「在那之後、在離開道家後的散修人生就沒什麼好說得了,隨便去世面上一大堆書籍都有記錄我的風光事跡。」
長袍男子將視線收了回來,重新看向銀髮女神,「總之,我的故事到此結束。」
「您的夢境,也到了清醒的時刻了。」銀髮女神接著男子的話說下去,「我在此祝您,能在最後活出一段不讓自己後悔的人生——」
長袍男子打斷了女神的話語,「我還可能在來嗎?這個奇妙的空間。」
女神維持著不變的笑容,「若您之後仍有煩惱、徬徨,您會有機會再度光臨的。」
「女神諮詢室,永遠歡迎您的到來——」
銀髮的女神看著長袍男子的維持著直視自己的站姿,消失在白色的空間。
女神在嘴裡放入了一塊清涼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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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袍男子瞇起眼睛,淡然的看著吵吵鬧鬧的人群。
現在的他看起來僅有十五歲上下,他矗立在人群中,看起來是那麼的不起眼。
「呀!」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年不小心腳滑,朝他撞了上去,長袍男子往後踏了一步,伸出手來,攔住了少年。
「抱歉,還有、謝謝你啊!」紅衣少年露出靦腆的笑容,不好意思的站問身軀,他搖了搖頭,「不會,順手而已。」
「你也是來參加入門測驗的吧?」紅衣少年朝他伸出了手,他點了點頭,「我也是,我叫——」
長袍男子握住了紅衣少年的手。
「第兩百三十二號——」
「抱歉,叫到我了。」打斷紅衣少年的話,長袍男子道歉的笑了笑,轉過身來。
紅衣少年在他身後大喊,「那你測驗好後我在自我介紹吧!加油哦——」
他背對著紅衣少年揮了揮手。
朝測驗的舞台上走去,一抹銀髮的身影在腦中浮現。
——昨天的夢境,他仍有著印象,但似乎隨著時間過去越發的模糊起來。
長袍男子懷疑自己遲早會徹底忘記那段回憶。
結果,到了最後,他仍然沒搞清楚那位「女神」到底是誰、那個空間又是什麼啊——
站在測試資質的水晶前,長袍男子不同於旁邊人的緊張,漫不經心的將手放了上去。
水晶散發出雙層色彩的光芒,旁邊的人們發出驚呼與讚嘆,長袍男子只想著:
「我可從來沒有讓自己後悔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