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卡登諾沙咖啡店後方的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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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6-17
【第四章】03.卡登諾沙咖啡店後方的教堂


座落於卡登諾沙咖啡店後方的哥德式教堂,光線穿透花窗玻璃照在高聳堂內。紫色、藍色、綠色、玫瑰紅、淺黃,再穿插一些無色透明,彩光絢爛奪目。白色蠟燭各自長短不一,圍繞在長短十字架腳邊。蠟油融化緩緩向下滑,凝固於途中。火光,時而悄然微風輕撫搖曳,時而僵直於原地。

眾人群聚在教堂的靜謐墓園裡邊。一個個新造的墓碑整齊嵌在短刺綠草皮中。昨日上官奈與蒲丞京帶著從泉月幫召集來的手下幫忙善後,將普登司研究室所有員工罹難遺體帶回卡登諾沙教堂的墓園安葬。

長方形的花崗岩,金色的字刻進簡約深灰。名字,在世活過多少年份。人的一生,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無論生前的故事是精彩絕倫令人稱羨,還是淒慘無比讓人鼻酸,或是枯燥到連使人提筆劃重點線的機會也沒有的平凡無奇,終究只會剩下由名字筆畫構成的代號。

有塊墓碑,就是雋永嗎?陽光日曬石頭會崩塌,風雨沖刷字跡會模糊。能憶起你的人,和記得起你的名字的人,與你同樣深陷時間流沙。當最後的回憶消逝殆盡,由名字筆畫構成的代號,別說代號的意義,就連成為代號的功能性都一併歸零。

生於無,歸於無。

天色灰濛。水氣負載量過多的空氣淤滯於呼吸道,掐著肋骨裡的肺葉。鼻息沉重。

現在,是XXXX年XX月XX日。星期六。AM08:00。

自陸迦儂因創世紀封印術再次啟動而陷入昏迷的期間,慕梧介要祈雨、祈月將NO.3市政治暗殺情治單位——TSA與卡登諾沙的異能者相關資料,主動提供給普登司研究室。慕梧介會如此決定,不外乎因為陸迦儂從普登司事務所回到卡登諾沙咖啡店後,強拉藺冬雪到地下水道的怪異行徑。

距今日三個禮拜前。蘿莉嬌小體型的金褐色波浪長髮十八歲少女藺冬雪——即是TSA第一階層異能殺手兩儀——離開位在起源島的種子實驗室,來到NO.3市亞羅達區與陸迦儂接觸。少女的出現,正式宣告暫停的時間再次向前走了。

某個看不見的誰,伸出看不見的手悄悄按下播放鍵,讓暫停四年的時間再次轉動。時間轉動瞬間,彷彿是上帝用看不見的雙手將百分百惡意降臨到祂所創造的世界;一個充滿罪與罰和過多問題得不到答案的世界。他們身為人造殺人工具,身為一個異能殺手,該如何找到生存的立足點?不,不只是他們這些人造人,人類亦在紛亂雜遝的世界找尋著。尋方寸見地,畫圈,兀自原地掙扎,與某個看不見的什麼東西對抗。

擁有了「心」的人造人,擁有了「心」的人造殺人工具,與人類之間可說上唯一差別的地方,大概是人類只想著如何能夠多活久一點;而他們,只想著如何死。在基因編輯中已被設下防自爆等於不得自殺的命令,想死,只能由他人動手。人造人擁有的異能力越高強,身體自癒能力越快,若對手不是與自身異能力匹敵相當或者更為強大,是無法殺死自己的。尋死,對他們而言非常困難。

慕梧介與慕零零,是中立政治勢力範圍首長耶和華以自身基因製造出的孩子。他們是兄妹,他們是失控的亞當與誘惑的夏娃。《聖經》中有段內容是如此寫道,上帝耶和華創造伊甸園,亞當夏娃因蛇的誘惑偷嚐禁果而被逐出樂園。有誰想過亞當夏娃不是被趕出去,而是拚了命逃出去的呢?有誰想過替上帝看守伊甸園的天使長加百列,並非和上帝是同一陣線的呢?加百列,就算知道受曼陀羅紋印記環折磨是如何痛苦,他還是選擇寧願成為上帝跟前罪者這條路,身負耶和華降下的處罰印記,帶著他們兄妹倆遠離中立政治勢力範圍那片疆土。

慕梧介與慕零零,繼承了耶和華的預示能力。「預示」說得好聽,實則不過是模稜兩可。

模糊的預示,要如何成真?就像下棋那般,推演出敵手下步棋的每種可能性。下一步、下下一步、下下下一步、再下下下下一步諸如此類持續堆疊所有透明的未來可能性,於是能得到整個棋局大致模樣。身為棋手,要做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搶先暗中出手,讓透明預設作實成為不透明的實際。於是,敵手便會不知不覺間每步棋照著預設走,替你完成你所想要的局面。虛實的界線,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難辨。實際上連定義「虛」和「實」的基準點,都被那雙看不見的手抹成一團糊。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但,亞當夏娃的預示能力,限於戰鬥。應該說僅被允許使用在戰鬥中預測對手走位出招的動作時機,耶和華在編輯亞當夏娃的基因時早已如此設定。

耶和華,絕不允許他人擁有超越他的機會。有多少各界優秀人才在中立政治勢力範圍這個國家內被下令解決掉,慕梧介相當清楚明暸。因為,那些人不是喪命在他亂舞的雙叉戟森寒刃尖上,就是殞落於慕零零揮動的巨大戰斧銳利鋒緣下。他們兄妹是耶和華手中最強暗殺武器,雙手沾滿鮮血的人造異能者。耶和華以第三人稱視角俯瞰,用他人看不見的身姿指揮。「假」該作成「真」時,「真」自然淪為「假」。眾人只知眼見耳聞是假,不會心疑有他。「真」淪作「假」時,「假」自是篡奪成「真」。眾人僅知眼見耳聞是真,又有多少人會反思真真假假腳底的影子裡有多少謊。

莫寧兒與莫靜兒,雖然並未像慕梧介與慕零零天生即擁有預示能力;然而憑藉一雙漂亮黑曜岩眼眸,細膩觀察人性思緒,擅長捕捉人類弱點,還有精於計算的頭腦,即便是凡人,也能做到近似於耶和華的預示能力。把莫寧兒從種子實驗室救回卡登諾沙咖啡店後,發現莫寧兒和腦中另一個人格莫靜兒能做到近似於耶和華的預示能力時,讓慕梧介、慕零零非常驚奇。

耶和華的預示能力,是預測全盤性因果,啟示棋局中每隻棋子未來的下一步,事先剷除所謂的阻礙,任何事情便會順理成章步向耶和華允許的發展路線。讓人們產生耶和華啟示言論神奇應驗的錯覺,讓人們自主替耶和華撰寫威權神話,讓人們甘於護航耶和華的所作所為,讓人們對親手捧起看不見的耶和華信以為真。愚昧、無知、盲從,是貪婪權力者持有的鬥爭工具。愚昧不求甚解,不知己無知,洋洋得意盲從,是中立政治勢力範圍首長耶和華應允留下來在手中棋盤上的棋子。滿滿的。擠得水泄不通。

莫寧兒與莫靜兒所希冀的殺已計畫,陸迦儂、伊芙蓉、太極、兩儀皆是她們所下的棋局中,強而有力的棋子之一。棋子間環環相扣,相互影響,宛如上帝用鎖鏈將所有人綑綁一起。

莫寧兒與莫靜兒渴望某個誰來殺了她們。那個誰,是陸迦儂。而為此痛苦的陸迦儂,也期待著某個誰來殺了他。藺冬雪的出現,彷彿上帝正用雙手推著陸迦儂步步走向自己渴求的殺己之道。不只有陸迦儂,他們這些上帝手中的負罪殺人人偶,從擁有自我意識後,無不渴求著某個誰來殺了他們。因為,生不如死。

慕梧介、慕零零、上官奈、蒲丞京即使知道莫寧兒與莫靜兒在步步走向親自佈局的殺己計畫,他們沒有任何立場去反對。撇除身為異能者的慕零零、慕梧介,蒲丞京和上官奈他們都曾經是懷抱自我了斷想法的人。況且知曉莫寧兒離開種子實驗室之前的生活是何等慘不忍睹,還有知道為何會有莫靜兒這個人格出現的原因,大概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去譴責她們。對她們而言;生,不是福報,是折磨。

慕梧介抬頭仰望彷彿隨時會落雨的灰色天空。銀色眼眸,充滿哀愁。

小提琴,在上官奈手裡琴弓來來回回中發出的樂音悲慟。卡登諾沙的成員們站在遍地墓碑前開口唱,聲音哽咽。


重要的事都放下吧 跟著我輕輕唱
再多理由已無法說出口
那就找個地方坐下靜看搖曳彼岸花


如果他也有像耶和華一樣能夠預測全盤性因果的能力,是不是就能避免讓更多人受到傷害?他握緊拳頭。當初離開中立政治勢力範圍,他和夏娃是如此希望建立讓人得以真切活著的伊甸之園。他將自己的治癒之術命名為「伊甸之園」,如今看來不是目標,而是對自我的最大諷刺。


不重要的事都拋下吧 跟著我輕輕唱
約定未完成 註定成為停留過往
向對岸揮手 儘管淚如雨下


他是如此的不中用,僅能站著仰望天空。不知所措。


無法對誰說請求原諒的悲傷
無法對誰說別再追究的懲罰
鎖在泛淚眼眶 走向沒有神的地方
藏進迷茫腦海 迴盪沒有神的地方


預示能力,有預示能力的極限。若棋手將其中一只棋子擺錯了,或其中一枚棋子不願當棋盤上的棋子了,沙盤推演就亂了。重新計算需耗費大量精神力和時間,重新計算的修正過程中時間軸早以誰也無法想像的方式向前推進。修正的計算速度必須趕上甚至是超越時間前走的速度,想必耶和華是做得到的。

不然不會有這麼多阻撓一次次現身在他們兄妹倆生活周遭,不然不會時不時覺得有某個誰在某個地方盯著瞧。

他們究竟抵抗了多少?如今世界的行徑路線,依然受到耶和華的預示能力所掌控嗎?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百分比是能夠自由發展了呢?

活在沒有神的地方,竟是如此遙遠的夢想。


眩目光芒 逗引在無盡道路前方 跟著我輕輕唱
無論有多少想像
事實 從來沒有比心裡的魔鬼還可怕
灰色 讓非黑即白的世界擁有更多難忘


我們存在的目的,是為了懲罰自己生來背負的罪,還是被他人製造的罪懲罰?他有辦法回答嗎?他,有資格回答嗎?那個看不見的誰,大概正在某處捧腹大笑觀看一切,嘲弄他這個不服從命令的人造殺人工具還能夠搞出什麼把戲,鄙視一個會自我思考的人造人在泥濘中拚命掙扎卻越陷越深的滑稽姿態。


來吧來吧
跟著我輕輕唱 無論多悲傷
雙腳始終 不應該被沙地圓圈框架
重要與不重要的事 全留給句點吧
深愛的誰 隨繾綣海浪遺忘


風起,雲湧。穹頂的灰色更濃了。
陰鬱如蒼茫煙波,層層蒙上銀色雙瞳。
起初,毅然決然做自己錯了嗎?
有誰能夠回答他?


跟著我輕輕唱 無論多感傷
無法對誰說請求原諒的悲傷
無法對誰說別再追究的懲罰
鎖在泛淚眼眶 走向沒有神的地方
藏進迷茫腦海 迴盪沒有神的地方


他能夠問蒼天沒有神的地方,究竟在哪?


無法對誰說請求原諒的悲傷
無法對誰說別再追究的懲罰
跟隨眼淚流向沒有神的地方
回到沒有神的地方 繼續想像
無論多悲傷
無論多迷茫

沒有神的地方 會在盡頭等著我們
回家


手機鈴聲隔著口袋布料突兀地響起,上官奈放下小提琴接起電話。夏綠蒂啜泣顫動的背影,仍舊俯靠在嵌進短刺綠草皮中的深灰色長方形石碑上。

「上官瑤大哥打電話來希望卡登諾沙能派人過去協助,現在泉月集團的總部辦公大樓,被大量武裝鎮暴警察隊和五支千人軍隊包圍了。」掛斷電話,上官奈神色凝重的說道。

「末那識!!!妳、妳⋯⋯⋯⋯」

正當慕梧介準備開口進一步詢問泉月集團受到為的詳細情形時,藺冬雪突如其來的驚叫,讓所有聞聲的人即刻把視線從成群墓碑轉往教堂方向。

嘴啣著斷臂的女性,把手裡的劍當成拐杖拄著,步伐蹣跚,遙遙晃晃拖著斷腿和殘破身軀緩慢前進,勉強走幾步後整個人暈厥過去。汩汩流出的滿地血液,濕透了倒在其中的火焰顏色長髮。

藺冬雪衝到有著火焰顏色長髮的女性身邊,邊喊著她的名字邊大力拍打臉頰,這才將倒進血泊中的少女從昏迷意識中喚醒。

「快⋯⋯去⋯⋯救⋯太⋯極⋯⋯⋯⋯」末那識靠著僅存的意志力,以顫抖乾裂的蒼白唇瓣說出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太極怎麼了?」還來不及回答藺冬雪,末那識再次陷入昏迷。無論嬌小身型少女怎麼大力搖晃,她懷中的女性也沒有任何恢復意識的跡象。

任誰都還來不及從兩件緊急發生的狀況中反應過來——


「亞當、夏娃,終於找到你們了。」以森冷語氣說話的人是梅瑟・穆撒・摩西,耶和華首長的對外代表者。雙腳踏進墓園的綠色草皮,站定時黑皮鞋上沾滿水珠。

在梅瑟・穆撒・摩西身後約莫三步距離,有位男人站在那。他不是誰,他是NO.3市政治勢力範圍副首長伊比利斯。伊比利斯舉起右手從容一揮,上萬名來自中立政治勢力範圍的生化人軍隊將卡登諾沙咖啡店團團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