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2.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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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6-10
【第四章】02.光


光。


溫暖輕柔和煦的光。


它,自始即在。


它,自終永在。


將某個誰輕捧掌心呵護,免於痛覺荼毒。將某個誰擁在懷抱安撫,免於驚懼要脅。某個誰,不分你、妳、我、他、她。眾生平等沐浴於光。


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所見之光,一股暖流從末梢神經尖端不疾不徐地朝身體各處蔓延。熱度漸漸上升。熱。越來越熱。好熱。熱到能感覺水份已忍耐不住,決定從張開的毛細孔內奪門而出。濡濕。好想擦汗。

濃密睫毛跟著緩緩舒展開的眼,分成上下兩排。

「別動別動。」有著一頭漂亮銀髮的帥氣男性低頭傾身向前,和他臉上的爽朗笑容一起近距離映入視線。若世上有天使的存在,大概就是長這副模樣吧。

「我⋯咳咳咳咳咳咳咳⋯⋯」才剛張口說一個字,卻被乾燥喉嚨惹得一陣猛咳。

「先喝杯水。」銀髮男性見狀,立即拿起準備好在一旁的杯子湊到她的唇邊。小心翼翼餵飲。喝了幾口,她伸出手想靠自己拿著杯子,這才發現雙手在顫抖。銀髮男性輕輕拉著她的手,輔助她那十隻僵硬的手指們調整成得以圈住杯子的弧度。覆在白皙手背上的男性手掌,暖暖的。就跟剛剛作的夢一樣溫柔。

「這是哪裡⋯⋯」她稍作環視陌生室內空間。電路連接各式精密監控身理機能的儀器,牆上螢幕裡顯示著她的血壓、脈搏、身體壓力、含氧量、生理需求養分種種數值。醫療用品整齊擺放在櫃子裡。疑惑視線回到手中握著裝滿水的杯子,瞳孔縮放對不上焦距。玻璃材質捎來的涼意與水折射的搖動光線,竟是如此令她有種感觸良多的懷念感。

「這裡是卡登諾沙咖啡店二樓的醫護室。」銀髮男性燦爛一笑。

「我還⋯⋯還⋯⋯」歐若菈雙手緊緊掐住自己的腹部。

指甲深陷於肉產生的痛覺,讓她憶起米瑟藍那變形成宛如螳螂的鐮刀手,插進腹部貫穿腸子就像手指戳進豆腐般輕而易舉的畫面。鋸齒在她體內拉扯產生的劇痛,噴濺出的血液,漫出的鐵分子氧化腥臭,黏在鐮刀上的肉泥碎屑,還有臟器一一滑落而出的觸感,肝臟、胃、大腸、小腸掉在血灘上的啪嗒聲。歷歷在目。即使待在乾淨的醫護室內,躺在白色的床上,蓋著白色被單,肺臟壓縮空氣在她的鼻腔內進進出出,仍舊聞得到鐵鏽味。她全身顫抖,滲出冷汗。心臟突然加快跳動速度,令她開始喘氣。

「還活著呦。歐若菈。」銀髮男性坐在床沿摟住顫抖的身軀。

「我⋯⋯我還⋯⋯還活著⋯⋯?」兩道清澈淚水滑過雙頰,紛紛滴落在白色被單上。瞬間被吸收。單單說出「還活著」三個字,便已讓她筋疲力盡。

「對,還活著。妳還活著。我們都要活得好好的。」他柔聲說道。輕拍安撫。

「我還活著⋯⋯」恍如隔世。

「沒事了、沒事了。都沒事了。」銀髮男性將歐若菈的坐姿扶正,微笑幫她拭去淚痕。看到銀色瞳眸裡的堅定,她才有辦法確信自己真的不是在作夢。

「呦。」站在一旁有些時候的黑色身影,總算開口出聲。

「迦儂小弟?」歐若菈不知為何自己語氣裡會有著說不上來的不確定感。她認得站在牆邊的年輕男子是普登司事務所的打雜小弟,但那雙向來淡漠無神的漆黑眼睛,似乎不太一樣。

「是我。沒錯。雖然我的控制異能『惡魂之眼』能夠控制細胞,讓細胞極速再生復原如初,但對象限於同樣有細胞可以快速再生體質的異能者。用在普通人類身上,僅能達到緊急止血的功能。慕梧介擁有的異能力其中一項是『伊甸之園』屬於治癒術,無論是不是異能者,他都能讓受傷的肉體復原成裡裡外外毫髮無傷。所以妳可以放心,不會留下任何疤痕的。夏綠蒂和其他人,不用擔心,他們全部都被帶回卡登諾沙了。至於米瑟藍和調查總局局長,已確實解決掉。我們太晚才趕到現場⋯⋯對不起。」對自己未能及時趕到現場的陸迦儂,原先認真解釋的神情頓時轉成內疚。渾身陰鬱。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歐若菈,內心百感交集。米瑟藍的妄言,猶在耳邊諷刺著這世界百態。

「謝謝慕先生的救命之恩。還有,迦儂謝謝你。請不要自責。千萬不能自責。打從米瑟藍帶著一群武裝保全出現在普登司,清楚知道他打算殺掉所有人時,我就已是抱著會被殺的念頭了。壓根沒想過有誰會來相救,更別說向誰求救。而且秘密調查探員的工作本身,即是拿性命去跟惡勢力下賭注,以換取正義制裁的機會。說來慚愧,沒有任何一個普登司研究室的成員發現到我們之中出了叛徒。害死這麼多無辜的成員⋯⋯我⋯⋯我其實沒有資格活下來⋯⋯我一點慶幸自己被救活的資格都沒有⋯⋯⋯⋯」說著說著,歐若菈忍不住掩面痛哭。

她為自己甦醒時感到的慶幸之情而羞愧。雖然對不住將她救活的迦儂小弟和慕先生,但她真心覺得自己不應該被救活。身為秘密調查探員四人小組中的組長,身為領導者卻未察覺成員有異心,讓「信任」反被利用;因「信任」,導致他人無故喪命。若是她能多注意點,就能避免這些不必要的傷害。若是這些「若是」不是假設,就能挽回逝去的生命了。若是,她沒活下來⋯是不是⋯⋯就能贖罪了⋯⋯

「我知道妳一定在想,要是自己早點發現米瑟藍是個叛徒,那些死去的普登司研究室成員就還能好好活著。但很多事不是我們所能預料的。我想那些成員,也不會希望妳如此責怪自己。所以你們兩個,都不要再繼續怪罪自己了。」慕梧介把面紙盒遞到歐若菈面前,又對站在牆邊的陸迦儂爽朗一笑。陸迦儂撇過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

「歐若菈,等妳體力恢復到可以走動的程度,我們一起去向——」陸迦儂突然想起他會待在醫護室裡,除了等待歐若菈恢復意識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

「小若!小若!小若!」醫護室的門一打開,夏綠蒂慌忙衝進來,連跑帶跳地來到床邊抓著歐若菈,扯開衣服東看西看檢查身體是否還有傷口。歐若菈趕緊拉好衣服,滿臉羞紅。

「既然夏綠蒂也來了——」陸迦儂說。

「沒看到學姊睜開眼的畫面,我實在不放心。」此時,基礎調查員謝宇霖走進醫護室。

「歐若菈妳沒事真是太好了。要不是卡登諾沙的人趕到普登司,我們現在全部都在陰間了。」緊跟在謝宇霖身後到來的,是普登司研究室的張禕恆博士。

「我最先昏過去,沒瞧見米瑟藍那個叛徒被迦儂小弟解決的模樣真是太遺憾了。」再來是面露狠勁的密絲朵。她以豪邁姿勢往床沿一坐,整張床大力晃了一下。

「聽說妳的狀況比我還慘,夏綠蒂當場哭到暈倒。還好妳活過來了,不然如果夏綠蒂承受不了打擊,她真的會跟著妳——」席一郎走到床邊,神情苦惱。當時被生化人傭兵以機槍打成蜂窩狀奄奄一息的席一郎,被帶回卡登諾沙時幾乎是瀕死狀態。在慕梧介的異能「伊甸之園」治癒後,復原良好。

「我不想待在沒有小若的世界。」坐在床邊的夏綠蒂,雙手緊緊握著歐若菈的雙手,彷彿深怕眼前人會再次消失。淚眼汪汪。

「小夏,即使沒有我妳也要好好活著。」歐若菈眉頭緊蹙,憂心忡忡瞧著夏綠蒂。

「不要再說了。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夏綠蒂的額頭輕輕靠在歐若菈的額頭上,她再次確認歐若菈的體溫。她的手指緊緊扣住另外一隻手,她害怕再次感受到她所珍愛的人體溫由熱漸冷的過程,她害怕再次聽到歐若菈心跳漸趨無力的節奏。

「啊啦啦啦~大家都擠在這裡呢!」慕零零笑著踏進醫護室,懷中一對可愛銀髮雙胞胎幼女依偎在她胸前。伊芙蓉牽著怯生生的藺冬雪走進來,祈雨、祈月雙胞胎兄弟也跟在她們身後一起走進醫護室內。頓時熱鬧非常。

「既然大家都來了,那我們全部一起過去吧。」陸迦儂雙手插進褲子口袋,往醫護室的門口走去。他今天身穿成套黑色西裝,潔白襯衫,直挺領子間打著黑色領帶。黑色皮鞋踩在木頭地板上,發出輕微喀搭喀噠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