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善或許無法化解惡，但能給予人迎戰惡意的勇氣之一

　　第六章：善或許無法化解惡，但能給予人迎戰惡意的勇氣


　　張開眼，包裹在小鴨布質盒套中的衛生紙，在床頭櫃上隨風擺動。
　　這不是我的房間。
　　轉過頭，望向窗戶。
　　「總算願意出現了，林同學。」我在夢中說。
　　將長髮勾至耳後，露出圓潤面容的林欣瑜，對我彎了彎唇角。
　　她的面容已不像上次的夢境時那麼的悽慘，完全恢復生前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心境放輕鬆了，也或許是因為事情總算快要解決了，我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地，上上下下的仔細看了她一回。
　　林欣瑜的身材略略豐滿，自制服下露出的四肢頗為圓潤，鼓起的臉頰粉嫩如小女孩般帶點淡淡的粉紅色澤。相較之下，她的雙眼太小了些，有點瞇瞇眼，所以給人一股她一直在笑的錯覺，是個乍看之下很好親近，個性可能有點溫吞的女孩子。
　　「妳的信小霆找到了，事情應該在明天就會解決了，妳有什麼話要我轉告的嗎？」前幾次的託夢有類似的請求，所以我想林欣瑜或許也有同樣的要求。
　　結果，她對我伸出手。
　　沒有拿著筆與信封的右手。
　　「還來這招阿……」
　　嘆了口氣，我坐起身欲下床，但就在兩腳踏到地板的瞬間，整個房間突然颳起大風，瞬間變色。
　　四面牆猛然後退，壁紙紛紛脫落，人眼看不見的刷子刷上一道道白漆，樑柱自牆面浮起，天花板的風扇吊燈縮小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燈管，白色的燈具自天花板吐出，包圍住燈管的同時，燈管濛濛的閃了好幾下才整根發亮。
　　轉眼間，整個房間大放光明，隨後嶄新的燈管緩緩自兩端泛黃發黑，光源轉弱。
　　「這裡是……學校嗎？」我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瞬息萬變的一切。
　　房間內的景象得更快了，原有的傢具一一如融化的冰棒般消融不見，一張張木製的單人桌椅騰空蹦出，落在菱形的地磚上，晃了幾下才立定停住；白色的牆壁像是被人切開似的露出長方形的空格，木窗框的輪廓浮現，玻璃如霧凝聚成型。
　　這裡的確是學校，而且還是白苜蓿學院的高中部一年級校舍的教室。
　　當我體認到此點之際，一群面目模糊的男生轟然推開並不存在的門，為首的男生有一頭像是龐克族般的刺蝟頭；當他們都跑進來時，門已出現在教室的前後兩端，桌椅像是在迴避他們似的自動讓開一條路，直到他們跑至教室放置掃除工具的櫥櫃後面角落時，才又恢復原狀。
　　「不要！」
　　一陣破空的尖叫將我自這如夢似幻的變化中喚回神。
　　我嚇的抱緊雙臂，不知何時浮在半空中的身子，就這樣飄了過去。
　　然後，我看見了。
　　「我們來試試看魚胖子塞不塞得進去。」刺蝟頭一面和周遭的同伴大笑，一面不顧林欣瑜的哭求，就這樣把她推進狹長的櫥櫃裡。
　　「放我出去！」她在裡面哭喊並死命敲著門，語調又驚惶又害怕。
　　「等妳安靜下來就放妳出來。」語畢，刺蝟頭與同伴們眨眨眼。
　　我立刻知道他說謊。
　　果然，林欣瑜不再求饒，僅剩下斷斷續續地啜泣聲傳出。
　　然後，刺蝟頭對旁邊的同伴奴了奴下巴，對方立刻將他們從櫥櫃取出後，丟在一旁的掃把'、拖把，一一斜放，一端靠在門上，一端則是抵在地板，把櫥櫃門整個卡住。
　　「哈哈！騙妳的，妳出不來了！」
　　他們哄然大笑，彷彿這是一場棒得不得了的惡作劇般，隨即就這樣丟下困在木櫥中的林欣瑜，轉身跑出教室，路經的桌椅紛紛自動讓路，在他們通過後回到原位。
　　委屈淒楚的哭泣聲持續不斷的從櫥櫃裡飄出，我好難過，好想過去把門打開，可我又好害怕，要是那群男生撞見我正在幫林欣瑜的話怎辦，我會不會也變成下一個林欣瑜？我不要被關在櫥櫃裡！可是，我也不想再聽到林欣瑜哭泣的聲音。
　　這會讓我想起那段淒慘丟臉的過去。
　　猶豫之際，一個同樣面目模糊女孩子走進教室，路經的桌椅都在她走過時自動修圓桌角和椅背，像是怕傷到她似的。
　　女孩子沒有說話，只是把抵住門的掃把和拖把一一拆掉，而後單手敲敲門。
　　林欣瑜過了好一會兒才怯怯地打開門，露出哭得像小花貓般圓潤的臉孔。
　　但那個女孩子早在此之前，便如霧般消散。
　　林欣瑜吸著鼻子，一臉悽慘地朝教室的前方走了幾步後，騰空坐下，一張雅緻的電腦椅出現在她的下身，她的手靠上並不存在的桌面時，一張書桌輪廓也因而浮現，教室的風景如麟片剝落般消融，在我的夢中出現許多次的林欣瑜的臥房取代了一切。
　　她拉開最底下的抽屜，一只藏在相簿下的紅色餅乾盒被翻了出來，從裡面拿出一本日記本，再拿了一支筆後，林欣瑜走至窗邊，拉開玻璃窗，將原本放在地毯上的座墊放在窗臺上，輕輕一撐便坐了上去，然後一面哭一面寫日記。
　　我沒有飄過去看她寫了什麼，因為我大概猜得到，同時，我也不想太過探人隱私。
　　她突然抬起頭，朝房門喊了聲，同時整個人也跳了下來，坐墊放回原位，日記則是壓在下面，隨即，身穿套裝的林伯母便推門走了進來。
　　「欣瑜，不好意思媽回來晚了，我們來吃飯吧，媽買了妳最喜歡的津屋蛋包飯。」
　　「等一下，我把頭髮綁一綁。」
　　「妳眼睛怎麼紅紅的？」
　　林欣瑜的臉上浮現一絲狼狽，隨即吐舌笑道：「剛剛不小心睡著了。」
　　「功課還沒寫就睡著了？」林伯母略帶譴責的說。
　　「嘿嘿！」她搔搔頭，眼角不安地偷覷坐墊。
　　「洗把臉再開動。」林伯母雖然有點懷疑，但沒有深究。
　　「好。」
　　臥房的風景在林伯母關門離開時又變了，這回是學校的操場，林欣瑜和刺蝟頭及其同伴們都穿著體育服，他們把林欣瑜圍在中間，一面要她躲快一點，一面以她為目標地互相拋丟球。
　　直到她哭著在廁所偷偷搓洗被球砸的髒兮兮的體育服時，夢中的風景又變回她的臥房。
　　她小心翼翼地將吊在ㄇ字型窗框下的體育服收進來，突然，林欣瑜的臉色大變，捂著肚子彎下身，正準備上班的林伯母走了進來，問她怎麼了。
　　「肚子痛……」林欣瑜苦著臉說。「媽，妳可以幫我請假嗎？」
　　「妳已經兩個禮拜妳都在早上上學前肚子痛了。」林伯母半信半疑地覷著她女兒，語重心長地問道︰「欣瑜，妳一直都是個很乖不會讓媽操心的女兒，我知道妳們這年紀有時候會不想去學校，是不是和朋友吵架了？」
　　林欣瑜突然揚起頭，對她母親露出揉合詫異和受傷的表情，在下一秒變得慘白，一陣扭曲。
　　「忍不住了。」
　　她繞開母親，衝出臥房，過了一回兒，等林欣瑜一臉虛脫的拖著腳步走回來時，林伯母已經去上班了，只留下一張寫有「媽有重要的會議要開，先走了，這回幫妳請最後一次的假，晚上我們好好談談」。
　　拿著紙條，林欣瑜按著肚子，鬆了一口氣。
　　「咦？不痛了耶。還是去上學好了。」
　　一抹堅毅的神情閃過那雙略瞇的雙眼，站起身，拿下掛在牆上的制服，開始換了起來，並出發前去學校。
　　但就在林欣瑜去到學校，站在打開置物櫃的門時，一張張紙條飄了下來，她彎腰撿起查看，圓圓的面容逐漸發白，其上的字如小鳥般展翅飛起，手持紙條的她，看著看著便痛苦地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小鳥字拍著紙做的翅膀，一一飛進旁邊的垃圾桶中。
　　看到這裡，我已經明白她為何會頻頻肚子痛了，因為我也曾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