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善或許無法化解惡，但能給予人迎戰惡意的勇氣之二

　　之後不曉得重複了第幾回「被霸凌，偶爾會被那位看不見長相的女同學幫助，回家寫日記發洩，在母親面前裝沒事，但上學前就拉肚子」的戲碼後，夢境總算來到最關鍵的那一日。
　　我看著她抱著書包原地踏步，四周的風景如車內往外看的風景般往前移轉並變動，腳步停下的同時，她也從學校回到臥房了。
　　然後，她從書包拿出一封染上粉嫩雲彩色的信。
　　「啊……」我低訝。
　　那不是陳燕如寫給林欣瑜的信嗎？她果然是偷偷塞在林欣瑜的置物櫃中。
　　戰戰競競的打開後，林欣瑜的臉色從忐忑變為疑惑，而後恍悟，至終停留在惱怒。
　　圓胖的指尖顫抖地捏著信紙最上方的中央處。
　　她想把信撕了？
　　我詫異不已的想著。
　　這不是陳燕如寫給她的信嗎？陳燕如寫了什麼讓她想把信撕了？她不是說她寫的不是刺蝟頭以為的內容嗎？
　　忍不住好奇心的我操控著身體飄了過去，試圖想偷看信上的字。
　　或許是因為比較習慣了，這回無須太過用力便飛到心中預設的位置。

　　Dear：林同學。
　　今天妳又沒來上課了，是因為楊家祖那群人的……
　　尚未讀完，林欣瑜已滿臉複雜的把信丟入垃圾桶，直到隔天早上才撿回，小心翼翼地將信展開，壓平摺痕後才收到餅乾盒內。
　　之後，她去書店逛了很久，挑了一本附有信封的白底藍色條紋，作成類似便條紙的信紙套組，好幾晚坐在書桌前塗塗改改，撕了又寫，寫了又撕。
　　某晚，實在受不了這樣的自己的林欣瑜，隨手撕下一張信紙，左手拿著筆和信封，一鼓作氣地坐在窗台上，她眺望著高掛明月，輕風吹動過肩的長髮，遮掩了她的視線，她將信紙放在膝上，伸手撩起髮絲……
　　肩膀上突然傳來被碰觸的感覺，我沒有回頭，而是喃喃的說道：「然後妳就下去了嗎？」
　　「謝謝妳，古同學。」
　　訝異的轉過身，林欣瑜笑得一臉溫柔地看著我。
　　她的身影微微發光，不曉得是因為夢裡的月光太耀眼，還是她的笑容太美好，又或是我淚眼婆娑之故。
　　「妳有什麼想轉告的嗎？」
　　夢中的林欣瑜笑瞇了眼，對我伸出手來。
　　這回我豪不猶豫也不害怕的搭了上去。
　　我們果然又往下墜了，但其下卻不再是她房間後方的柏油路和花圃，而是閃耀的璀璨霓虹的都市夜景，星羅棋布的萬家燈火，錯落在高高低低的建築群中，宛若小石子般的汽車在裏頭緩緩前進，幾乎看不見人影。
　　我們越飛越高，直到坐在軟呼呼的雲端，腳底下的人世間彷彿在另外一個世界般遙遠。
　　我們所煩惱，所汲汲營營的一切也變得遠在天邊了。
　　「妳知道妳為什麼被欺負嗎？」我問。
　　「妳知道妳為什麼被欺負嗎？」林欣瑜笑嘻嘻地將問題拋了回來。
　　「原本我以為我知道。」我嘆了口氣，並朝下看著在飄動雲霧的遮掩下，忽隱忽現的夜景，一切都好不真實。「可是，後來我又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晃蕩著赤裸雙腿。「我也是。」
　　「是嗎？但我們還不一樣吧？妳遇到了陳燕如，我那時候可沒有這樣的同學。真羨慕……」或許是因為在夢中的緣故，我難得地對外人坦承自己的真實心情。
　　「雷霆雨很棒。」
　　「唔……小霆是不錯啦！」
　　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燒燙了起來，林欣瑜又笑了，嘻嘻的笑聲很是愉悅，我也跟著彎起唇角。
　　這氣氛真舒服，和朋友在一起就是這種感覺嗎？
　　感覺到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夢到林欣瑜，我忍不住把心中最想知道答案的那個問題又問了一次。「陳燕如到底寫了怎樣的信給妳？」
　　她絕對不是霸凌林欣瑜的人，依照夢境看來，說不定默默幫助林欣瑜的人正是陳燕如，但是照理來說，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離林欣瑜遠遠的好明哲保身，至少不要被捲進去。
　　她到底為啥要寫信給林欣瑜？林欣瑜又是為啥看了之後先是生氣，之後又想要回信呢？
　　而且，回覆的內容還是「謝謝」。
　　仍拉著我的手並笑瞇瞇的林欣瑜看了我好一會兒，趁我不注意時又帶我飛了起來，身旁是清澈透明的藍天白雲，其後則是廣大如天幕般的星空，我們徜徉在如此遼闊壯麗的風景中，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極大又包容的力量給充滿似地，泫然欲泣。
　　同時，我也感覺到現在的所處之夢美麗的太不切實際。
　　好比小時候和一群人在公園玩時，猛然間發現夕陽西下，大自然那直率到近乎野蠻的絢爛風景籠罩萬物。
　　大夥兒等等就要散了，得回到各自的家吃晚飯或做功課，明明剛剛還那麼快樂，現在卻被即將到來的寂寥給捕獲，屏息以待，不捨的感覺油然而生，卻又迫不及待的盼望告別的那一刻，好回到溫暖的家中。
　　正當我沉溺在這和平溫馨的一刻時，突然間，內心深處隱隱感覺到有一股不祥的力量躲在雲端深處，正窺伺著我的夢。
　　恐怕，這回等在角落的並非跑來喚自己回家的親人。
　　而是，我非常熟悉的……惡意。
　　彷彿呼應著我的懷疑般，遠方天際突然爆起一聲響雷，雪白的閃電劃過天邊，彷彿切開了一道口子。
　　狂風起，將我們身上的制服吹得獵獵作響。
　　就在我疑惑地到處張望之際，林欣瑜悄悄附耳，輕聲細語地對我說了一句話。
　　「幫我跟她說，我們夢中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