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５

　　
　　號稱大陸最大的圖書館，是有著白色藝術雕牆的半圓型建築，除了極大且分門別類的各圖書室，還有挑高且採光良好的讀書環境，是各地愛書的人都會想來的地方，而此地的魔導書收藏量也是號稱最多的。
　　
　　席法在魔導書櫃前自編碼的順序一一讀起書目，各種屬性的基本講座、生活化的小咒語、深度探討精神與魔法的連結關係、魔族與魔法的關聯……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本看來極薄但頗舊的書上。
　　
　　『童話中的魔法……這本書這裡也有啊。』
　　
　　拿起了它，小心地打開那發黃略硬的紙張，想起了過往而莞薾一笑。在目錄上就可見到的《如何確定他對妳是不是真愛？－－第32頁》，想起了在另一個國家的王立圖書館裡，有一名戴著大圓眼鏡、棕色捲髮、身材纖細可愛、穿著學院制服的少女，以著不擅交際的羞澀囁嚅：「那……那個魔法……最好不要用……」
　　
　　那時他才剛告別了將自己養大的故鄉，拿著村裡老鰥夫送的炎咒法書，想更深鑽研而到王都圖書館，心想要是自己會弄壞結界的話，王都也肯定沒問題，而安心地在圖書館裡研究咒式基本。
　　
　　「……《確定真愛的魔法》？為何？」當時的自己只是單純回問。然而一看向她，她就整張臉燙紅了，就像是第一次和異性說話那樣緊張：「因、因為、很多同學……用了就……再也沒醒過來……包括那本書的作者……所以、學院老師……禁止我們讀那本書……」
　　
　　被她這麼一說就更好奇了，快速地翻到那一頁，低頭認真地閱讀起：「分成聖屬性和邪屬性兩種咒式，聖屬性是用在自己身上，邪屬性是用在別人身上。這個咒式會讓使用者陷入長眠，把身體停留在使用的那一刻，放置不管的情況下不進食也不會死亡，就這麼長眠，直到有真愛之人出現，以吻解咒，才能解除這咒式。咒式如下……」
　　
　　「別、別讀啊！」
　　
　　少女慌忙拉高的音量終於引得旁人紛紛轉過頭來看她，她只得羞紅了臉揣著雙手低下臉。
　　
　　當時也只是因為她的反應感到好笑：「妳太緊張了，我可沒有人替我解咒，才不會讀這種要命的咒式呢。」
　　
　　「嗯、嗯……嘻嘻……」稍微放鬆了的少女，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
　　
　　「但是我也不明白，明明是會害到自己的咒式，聽妳說，似乎很多人用了？」
　　
　　「那、那是因為……」少女懷揣著雙手，歛了笑意，在那厚厚的鏡片之後，眼神顯得哀傷：「肯定是認為……不被愛……自己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吧……」
　　
　　席法看了她一眼，便別開了視線：「不理解。不被愛也能活得好好的人到處都是吧？」
　　
　　「因、因為……不是所有人……都能那麼堅強啊……」
　　
　　對於求生本能被最大化的獸妖種而言，不可能理解那種軟弱，就算是席法，因為無私的愛而活下來、因為那份愛的失去而痛苦，也不太能理解失去愛就活不下去的心理活動，只能片面記錄為『有些人類把愛看得很重，沒有就等於死』這樣的簡單概念。
　　
　　然而，在那之後的數天，都能在圖書館見到那名學院少女。
　　
　　「席、席法是不是很喜歡魔法？那……要不要來我們學校學習？最近為了招生……允許外人在白天參觀訪問……我、我想……要是能和席法成為同學……」
　　
　　「嗯？好像很有意思，我這本書研究完就去看看。」
　　
　　「你在看什麼書？」像是比較熟了的朋友，她低下身來：「哦……是炎屬性的基礎講座……席法是炎屬性嗎？」
　　
　　「嗯。妳呢？」
　　
　　「是植物屬性哦……不過目前只能小小增加植物的生長速度，還不能像老師們那樣，一眨眼就造出巨大的樹牆，而且還要自己準備種子。」
　　
　　「……菲妮亞很喜歡魔法嘛？一提起魔法的事講話就不打結了。」看著頗有精神、滿臉笑容的她，席法壞笑了一下。
　　
　　「席、席法你真是的……」
　　
　　少女又紅了臉，只是似乎成了朋友的現在，她會羞得一巴掌打在席法的後腦上，那力道出乎意外挺大的。
　　
　　之後在她的帶路下，參訪了魔法學院。廣大華麗的廳堂裡有著各種簡單整潔的課室與訓練室，裡面的學生大約百人，年紀從六歲到五十歲的都有，沒有年齡的限制，但學費相當昂貴。學院的負責人是位侯爵，所以也有不少能力剛好在水平值但家境好的女子進來就讀是別有所圖。
　　
　　「我覺得我不適合這地方。」參訪完後席法的心得是這樣。
　　
　　「啊……沒關係……我知道學費是有點……高……」
　　
　　一名穿著教師禮袍的年輕男子朝菲妮亞招了招手，走了過來：「帶朋友參觀學校？」
　　
　　「是、是的……」菲妮亞羞紅著臉低下頭。
　　
　　「您好，我是這座學院的理論學教師，喜歡魔法嗎？」
　　
　　「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能讓自己更好的存活下去。」席法回答，看了別在禮袍上的名《艾力克斯．蒙特奇》，再看了眼那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真是有趣的觀點。菲妮亞，晚點來我的辦公室。」教師看向女學生的神情相當溫柔。
　　
　　「是、是……」菲妮亞緊揪著胸前，低下來的臉紅得不像話。
　　
　　席法這時只覺得有股異樣感，直到那之後的某天，剛讀完書從圖書館走出來時，看見了那對師生，在大街上拉扯了會兒，老師硬是將學生扯進暗巷裡，想著該不會是菲妮亞被變態老師襲擊了而趕忙追了過去，只是在暗巷裡，他見到了菲妮亞和那位老師的激烈擁吻，雙手環上那男人的肩、緊扣著他的頸後，怎麼也不像是單方面被襲擊的女性。
　　
　　發現了席法站在巷口，以著極冷的眼神看著，那名年輕老師立刻鬆開了正落著淚的菲妮亞，慌忙地步離了小巷，與席法錯身而過時小聲呢喃了句：「為了她好，請別告訴任何人。」
　　
　　在他離開後，菲妮亞抬頭看向席法，羞慚而燙紅著的臉，眼淚還正不止地滑落著，被吻得火紅的嘴唇微顫著出不了聲的話語，是席法先打破了沈默：「那個男人是有妻子的，立場上妳十分不利，為什麼和他糾纏在一起？」
　　
　　咬著牙，菲妮亞忍不住淚越掉越多，在席法走來伸手撫上她的背，終於禁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在數十分鐘的激烈大哭後，她才勉強擠出幾句話：「老師、老師說我很可愛……第一次有人誇我可愛……老師說他愛我勝過他的妻子、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感受生命的美好……我當然明白這是不對的……可是……可是……我反抗不了……我已經……我已經是老師的人了……我怎麼辦？！我也不想讓師母傷心難過、可是……」
　　
　　「醒醒吧，他如果愛妳不會讓妳這麼痛苦，他如果愛他的家人就不會糾纏妳，那個男人只愛他自己。」
　　
　　「但是我的生命裡只容得下老師了！」菲妮亞先是尖叫了一句，才崩潰地撓著頭屈下身：「我明白你說的！多多少少我也感覺到了！但是我不想承認啊！我想相信老師！我想相信他的感情！我想相信他說的話！我想相信他不會騙我！」
　　
　　「我想妳們學院應該也規定了教師的道德標準，我認為最好的處理方法是把他誘騙妳的行為向上舉報。」
　　
　　聽著席法冷冷的話語，菲妮亞緊揪著他拚命搖頭：「不！請你別這麼做！求求你！他會被我毀了的！」
　　
　　「說他被妳毀了……妳已經被他毀了妳還沒自覺嗎？」說著，席法也稍微動怒了：「我明白的哦……事情傳到他妻子的耳裡，事實就會被扭曲成妳利用妳的年輕美貌來誘拐她的丈夫。如果妳未來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教師，這些謊言就會讓妳再也實現不了自己的夢想，不管走到哪裡都要揹上淫盪無恥破壞別人家庭的罪名，而這些，本來就不該是由妳來承受的。」
　　
　　看著那帶上怒氣的湖水綠眸子，菲妮亞安靜了，雖然淚還掉著，但她思考了，在冷靜的思考過後，才再度出聲：「……我明白了……席法……給我幾天的時間……我想向你證明老師是真的愛我……如果我能證明，能請你換別的方式幫助我嗎？如果我不能證明……隨你喜歡，我想我也不能阻止你什麼了……」
　　
　　「……妳想怎麼做？」
　　
　　「我想用那個咒式……如果……老師能讓我醒來……不，如果是老師……我一定能醒來的。」
　　
　　「我認為妳一定醒不來，到時候怎麼辦？」
　　
　　「如果……老師不愛我……那我也……」
　　
　　「不準妳說沒他就活不了的話！」席法真的動怒了：「不是還有妳的父母嗎？！不是還有我嗎？！只要活下去，妳也能在某一天遇到真正值得妳愛的人！那個人會保護妳、心疼妳、照顧妳！別為了一個人放棄這些可能性啊！」
　　
　　「……嗯。」菲妮亞的淚止住了，伸手揉了揉鏡片下的眼睛，回以一個甜美的笑容……總覺得，認識她這段時間以來，這個笑容是最美的了。
　　
　　然而那些話並沒有說動她，只在隔一日，又有學生因某個咒式陷入長眠的消息，在圖書館裡被低聲言語著。
　　
　　雖然很憤怒，但畢竟是朋友了。席法一路打聽，來到了菲妮亞的家，而從門外就能在僕役臉上讀到不少哀傷與困惑的氣息。正想著該以什麼名義進去探望菲妮亞的情況時，就見到被兩名僕役架來的年輕教師。兩人對看了一眼，那年輕男人就低下了頭，依舊默不作聲。
　　
　　「我能一起進去嗎？我是菲妮亞的朋友，聽說她中了奇怪的咒式，很擔心……」
　　
　　在席法看起來頗誠懇的請求下，僕役就讓他跟在教師的步伐之後進門。菲妮亞家雖然沒有官位，但父親是相當有名的富人，華美廣大的宅子裡如果不由僕人領路，想必會迷路吧？在僕人的帶領下來到一間乾淨整齊的房間，那是間有著少女柔和色澤佈置起的臥房，而床上正躺著那位沒有戴上眼鏡的柔弱少女，在床沿一坐一立的夫婦面有愁容，而身上的高級禮服與寶石飾品彰顯著他倆在這家裡的地位至上，看來就是菲妮亞的父母了。
　　
　　「您就是小女的教師－－艾力克斯．蒙特奇？請進……」站著的父親立刻將教師迎入。母親雙手擰著張信紙，微微顫抖著：「我就不問你和我女兒間是怎麼回事……總之，你吻她吧……她留下來的信上，只說著您一定能解除這個咒……」
　　
　　「這是……」教師顯然還在狀況外，席法輕吐口氣，略有無奈：「是現在坊間流行的測驗真愛咒式，如果你對她的愛是真的，想必就能把她從長眠中喚醒吧？」
　　
　　「這……這孩子怎麼……」
　　
　　他面有難色，但在菲妮亞的父母那焦急悲傷的視線下，想逃也逃不了，只得勉強上前，在母親讓開位子之後，低身輕輕吻上那少女嬌美的唇瓣……
　　
　　只是少女沒有醒來。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用力甩在教師的臉上，悲憤的母親吶喊著：「她這麼相信你！她這傻孩子這麼相信你！你竟然……！」
　　
　　「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教師先是激動地反口，接著便冷靜下來質疑起：「難道不是這咒式哪裡出錯嗎？她醒不來，不是我的錯！你們還是先找解咒士來解除咒式吧！」
　　
　　「你這傢伙！解咒士我當然會找！但你別想離開這棟宅子！」父親怒氣沖沖地跺著腳步出去叫管家：「王城裡最有名的解咒士到底請來了沒？！」
　　
　　「我是真心愛著她的，」教師看著床上的少女，握緊了拳頭咬牙低語：「但是……愛情是不能拿來考驗的啊……傻瓜。」
　　
　　『所以我不是說了，一定會醒不過來的……這下子，妳要怎麼辦呢？』席法看著床上那沉睡依舊的容顏，眼神轉冷，看了一眼吵鬧的大人們，轉身以尋常的步伐離去：『那咒式只針對戀愛的真心起反應，若是能把親情也畫進範圍裡，想必受害的人數要少很多吧？』
　　
　　少女的床頭浮現了無人能見的一抹白影，掩面似是低泣著。
　　
　　半年之後，該國王都外的小小山丘上，蓋起了一座眠姬塚。
　　
　　對於因咒式陷入長眠的受害者，已經出現了家人逝去、無人看顧的難題，所以國王下令把無人喚醒且無人照料的咒式受害者集中起來火化，將她們的骨灰統一放置在此塚內。
　　
　　之後的某一日，席法獨自來到冷清的眠姬塚前，在塚下一長排的碑名間，發現了菲妮亞的名字。所謂的『真愛』是什麼？光是想和她在一起、想擁抱她、很喜歡她，這樣還稱不上『真愛』吧？自菲妮亞陷入長眠後他就時不時地冒出這麼個疑問，不認識她、光是看見她的睡顏就能墜入愛河嗎？陷入長眠後要找到解咒的人似乎很難呢……
　　
　　『明明不是公主，墳墓卻冠上這樣的名字，是在諷刺這群成不了童話公主的人嗎？』
　　
　　在那之後，因解咒式的完成，測驗真愛的咒式再也不需賭上性命，漸漸的，受害的傳聞越來越少，到現在幾乎沒聽說用了這咒式醒不來的人了。
　　
　　自回憶中回到當下，席法將書闔上放回書架，輕吐一口氣。
　　
　　『如果是一直和妖物在一起，對時間的流逝肯定無感吧？但總一直和人類生活在一起，有時也覺得自己就像個老頭子啊……』
　　
　　『總覺得隨便回憶都能回憶上好多事。』
　　
　　連自己都對自己感到老態的精神無奈而笑。回憶也夠了，調頭去尋找自己此次真正的目標：解咒式的基礎講座與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