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雨燕的夢（03）
本章節 2857 字
更新於: 2019-06-02
「傅允航局──咦咦咦？！」
然後發出尖叫。基於本能，她驚懼地往後退，結果後腦杓撞到櫃檯後面的檔案櫃。
「呃、唔……嗚嗚……」碰一聲，連帶撞到檔案夾的角角了，實在有夠痛，疼痛泌出的眼淚在眼裡打轉，她只好像是吞了黃蓮一樣苦苦擠出招呼聲：「那、那個……客人，您、您好。」
「……」
「……」
「……」
「……您、您好。午安。」
前任警察與現任警察總局局長傅允航互相注視彼此，雨燕只覺得自己快被燒出一個洞來了。
「請問客人今日造訪尋夢樓，有何需求？織夢？除夢？冒著颱風雨勢來到店裡真是辛苦您了，呵呵、嘿嘿、啊哈哈哈……」
「請你們店主出來。」允航言簡意賅。
「遵、遵命──！」
一聲號令，她立刻兩腿併攏，立正站好，行了舉手禮。這位小助手骨子裡還留著警察階級制度分明的血。
這時候的雨燕，早就把自己曾在信件裡告訴允航「若有需要歡迎拜訪尋夢樓」這件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逃竄到走廊深處的書齋。明明身分算是臥底，看到重鳶那張冷酷至極的臉龐，卻反而像是找到救星般巴不得攀到他腿上。
「重、重鳶老師……有客人喲──」她貼在廊柱上，探出半個頭，露出諂媚至極的奇怪笑容，聲音也變得很飄忽，「有客人、找你喲──」
重鳶那毒蛇般的鳳眸，用眼尾掃了她一眼。
「妳。」
「怎、怎樣？」
「笑得很噁心。」
他蹙眉拋下這句話，與雨燕擦身而過，走出書齋。
重鳶簡單打量了一下來客，警局局長隱密行事為重，當然不可能穿著制服過來，警帽和徽章就更別提了。
「麻雀。莫非把官家人引來店裡，是妳的人生志業？」
「請不要把人說的好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樣，是客人自己上門的啦！」只敢縮在角落旁觀的雨燕抗議完才察覺異樣，「等、等等……老師你知道這位先生是誰？」
「不就是輝椋鴉事件轄區內的高官？」重鳶不耐煩地看向允航一眼，一舉道出對方的姓名來：「千里迢迢涉足於此，有何貴幹？傅允航局長。」
旁觀的雨燕暗叫一聲「真的假的啊」。食夢一族其實不只會織夢，還會心電感應吧？等一下，該不會至今為止她與局長聯絡的隱情也被抓包了？
「尋夢樓的店主。」允航低聲呼喚。
他想必是隱匿行蹤來到店鋪裡的，無特別之處的普通私服打扮，仍藏不過本人凜冽的氣勢。若說身為食夢一族的重鳶給人毒蛇的印象，允航不避諱瞪視過來的眼神，則像隻鷹隼。
他不理會舉止尷尬的雨燕，開門見山地問：
「食夢一族有辦法使人起死回生嗎？」
「什麼？」這驚呼不是重鳶，是雨燕發出來的。
重鳶不為所動，「大人，您是否把織夢和巫術搞混了？」
「有目擊者表示數十年前過世的已死之人，出現在市街上。」
允航說出的事件好比天方夜譚。
「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情，除了電影特效或整人節目，我還真找不到其他能讓死者活過來的方法了。」
他也不懂什麼違背自然倫理的醫術。
「就像之前惡夢裡的怪鳥跑出現實那樣，你們食夢一族該不會用了什麼手法，把夢境裡的幻影帶了出來？」
「我能明白大人您興師問罪的心情，畢竟織夢之力對你們人類而言，若無法安定人心，則只能淪為災厄。」重鳶彎起薄唇，似笑非笑，「坦白說吧，擁有自我意識、進而從夢境來到現實的存在──也就是輝椋鴉那類的夢羽，您幾個月前已經見識過了。不過呢……」
蜻蜓點水似地，重鳶似乎瞥了眼躲在廊柱後方的雨燕。
「您說的死者倘若真與夢境有所牽扯，那是否會傷人，又會做出何等行徑，應該問那場夢的造物主才對。食夢妖只負責連結夢與實的橋樑，如果真有操弄生死之力，我也用不著維持這小店舖。」
偏向寡言的重鳶難得將一連串話語侃侃而出。語畢，他像是等待允航會做何等反擊般，直盯著對方，不再說話。
允航瞇起眼，沉默良久後，據實奉告：「那名起死回生的幻影無法尋獲行蹤，目前尚未引發傷亡事件。」
「是嗎。」
重鳶應聲。流有食夢一族血脈的末裔，就連這種無心的細微動作也優美如畫。
「麻雀。」他對遠方的雨燕說：「外頭的風雨想必減輕了些，妳申請的休假是兩日整，算來還剩幾小時，去外面兜個幾圈再回來吧。」
雨燕明白自己是被支開的，店主與局長的對峙一觸即發，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點頭。
「我、我知道了。」
方才能夠演奏樂器的喜悅化為烏有，雨燕嘆了一口氣，旋即迴避現場，打開店門離去。她沿途還不斷暗自禱告「拜託千萬別打起來」。
鈴鈴。待雨燕關上店門，門扉旁的風鈴餘音消失，重鳶仍遠望著木製門扉上鏤刻出來的紋路，可以從鑲上透明玻璃的鏤空裡，瞥見雨燕逐漸遠去時，隨著步伐擺動的紫紅色髮尾。
是葡萄酒色。雨燕的身影早已走遠，他仍追隨著那抹嫣紅。
「你派來的看門狗，意外挺有趣的。」
重鳶語氣玩味，臉上的冷笑好比秋風。
「你把那隻麻雀送來我這的理由，我怎會不明白？」
「說話用不著拐彎抹角，店主。」
「讓當事者追求她一點也不想知情的真相，你可真殘忍。」
無論是剛才刻意諷刺用的「大人」，還是如今原形畢露的語氣，都居高臨下地讓人屏息。尋夢樓店主性格再怎樣暴戾，明目張膽到這種地步反而少見。
允航不為所動，「你要是嫌礙事，直接把陸雨燕趕出去不就得了？」
「不。人在窮途末路之時會做出怎樣抉擇，對旁觀者而言，也是種餘興。」
何況……重鳶歛起眼眸。
「那麻雀，說不定有素質。」
妖異的兩輪琥珀金，蠱惑人心，同樣具有神秘的狠寒。
「能用肉眼『目睹』音色的素質。我自然得好好利用。」
※
突然被趕出店面的雨燕無處可去，身上沒帶任何錢包或行李，兩手空空，只能穿越舊巷出口，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商店兩排羅列的大街上。
局長帶來的信息，滿聚著她的腦海：起死回生。
「死者出現在……現實生活裡。」
她托腮盤思，視線始終低俯在腳下的道路磁磚。颱風雨果真停了，天空撥雲見日，地上充滿積水。
秋意漸涼，日照時間縮短，連日大雨過後的日輪更是火紅的像在燃燒。黃昏把地磚刷成秋金色，那抹柔軟的金蔥光，頓時令她想起食夢妖特有的眼瞳。
假設局長提到的那名死者，真的是從夢境裡闖出來的夢羽，那麼……
只要將強烈情緒灌注到夢境裡，讓夢「活」起來的話。
──她的母親，是不是也有可能成為夢羽，重新回到她面前？
雨燕被自己浮上腦海的想法給震懾住，她在想什麼超脫常理與道德的事情？
「抱、抱歉。」沉思時不小心撞到擦身而過的路人，她回過神來說了聲抱歉，抬起頭的當下，立刻有水滴落到她的鼻尖，「啊……又下雨了……」
颱風好不容易過境，她一出門又馬上出現了雨水，該不會她其實是什麼雨女來著的吧。
小時候待在故鄉時也很常下雨，應該說老家本來就是雨都，說不定雨女這件事真有幾分根據……點點雨滴落在雨燕的掌心，雨勢不大，但水珠砸到手上時有點痛。
她沒帶傘，還是趁著大雨前回去吧，就算不能待在店裡，在舊巷躲雨也行。
雨燕轉身──樂聲隨之劃了個半弧，滑入她耳際。
鈴鐺互擊時的冷冽，單音，僅僅鈴了一聲，她卻「目睹」了旋律。
寒冰色與近乎赤紅的橙橘。兩種顏色的鈴聲隨風引起波濤。
「什、什麼──」
她領悟到自己看見「音色」的當下，驚覺腳下一陣空冷。
然後發出尖叫。基於本能，她驚懼地往後退，結果後腦杓撞到櫃檯後面的檔案櫃。
「呃、唔……嗚嗚……」碰一聲，連帶撞到檔案夾的角角了，實在有夠痛，疼痛泌出的眼淚在眼裡打轉，她只好像是吞了黃蓮一樣苦苦擠出招呼聲：「那、那個……客人，您、您好。」
「……」
「……」
「……」
「……您、您好。午安。」
前任警察與現任警察總局局長傅允航互相注視彼此，雨燕只覺得自己快被燒出一個洞來了。
「請問客人今日造訪尋夢樓，有何需求？織夢？除夢？冒著颱風雨勢來到店裡真是辛苦您了，呵呵、嘿嘿、啊哈哈哈……」
「請你們店主出來。」允航言簡意賅。
「遵、遵命──！」
一聲號令，她立刻兩腿併攏，立正站好，行了舉手禮。這位小助手骨子裡還留著警察階級制度分明的血。
這時候的雨燕，早就把自己曾在信件裡告訴允航「若有需要歡迎拜訪尋夢樓」這件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逃竄到走廊深處的書齋。明明身分算是臥底，看到重鳶那張冷酷至極的臉龐，卻反而像是找到救星般巴不得攀到他腿上。
「重、重鳶老師……有客人喲──」她貼在廊柱上，探出半個頭，露出諂媚至極的奇怪笑容，聲音也變得很飄忽，「有客人、找你喲──」
重鳶那毒蛇般的鳳眸，用眼尾掃了她一眼。
「妳。」
「怎、怎樣？」
「笑得很噁心。」
他蹙眉拋下這句話，與雨燕擦身而過，走出書齋。
重鳶簡單打量了一下來客，警局局長隱密行事為重，當然不可能穿著制服過來，警帽和徽章就更別提了。
「麻雀。莫非把官家人引來店裡，是妳的人生志業？」
「請不要把人說的好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樣，是客人自己上門的啦！」只敢縮在角落旁觀的雨燕抗議完才察覺異樣，「等、等等……老師你知道這位先生是誰？」
「不就是輝椋鴉事件轄區內的高官？」重鳶不耐煩地看向允航一眼，一舉道出對方的姓名來：「千里迢迢涉足於此，有何貴幹？傅允航局長。」
旁觀的雨燕暗叫一聲「真的假的啊」。食夢一族其實不只會織夢，還會心電感應吧？等一下，該不會至今為止她與局長聯絡的隱情也被抓包了？
「尋夢樓的店主。」允航低聲呼喚。
他想必是隱匿行蹤來到店鋪裡的，無特別之處的普通私服打扮，仍藏不過本人凜冽的氣勢。若說身為食夢一族的重鳶給人毒蛇的印象，允航不避諱瞪視過來的眼神，則像隻鷹隼。
他不理會舉止尷尬的雨燕，開門見山地問：
「食夢一族有辦法使人起死回生嗎？」
「什麼？」這驚呼不是重鳶，是雨燕發出來的。
重鳶不為所動，「大人，您是否把織夢和巫術搞混了？」
「有目擊者表示數十年前過世的已死之人，出現在市街上。」
允航說出的事件好比天方夜譚。
「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情，除了電影特效或整人節目，我還真找不到其他能讓死者活過來的方法了。」
他也不懂什麼違背自然倫理的醫術。
「就像之前惡夢裡的怪鳥跑出現實那樣，你們食夢一族該不會用了什麼手法，把夢境裡的幻影帶了出來？」
「我能明白大人您興師問罪的心情，畢竟織夢之力對你們人類而言，若無法安定人心，則只能淪為災厄。」重鳶彎起薄唇，似笑非笑，「坦白說吧，擁有自我意識、進而從夢境來到現實的存在──也就是輝椋鴉那類的夢羽，您幾個月前已經見識過了。不過呢……」
蜻蜓點水似地，重鳶似乎瞥了眼躲在廊柱後方的雨燕。
「您說的死者倘若真與夢境有所牽扯，那是否會傷人，又會做出何等行徑，應該問那場夢的造物主才對。食夢妖只負責連結夢與實的橋樑，如果真有操弄生死之力，我也用不著維持這小店舖。」
偏向寡言的重鳶難得將一連串話語侃侃而出。語畢，他像是等待允航會做何等反擊般，直盯著對方，不再說話。
允航瞇起眼，沉默良久後，據實奉告：「那名起死回生的幻影無法尋獲行蹤，目前尚未引發傷亡事件。」
「是嗎。」
重鳶應聲。流有食夢一族血脈的末裔，就連這種無心的細微動作也優美如畫。
「麻雀。」他對遠方的雨燕說：「外頭的風雨想必減輕了些，妳申請的休假是兩日整，算來還剩幾小時，去外面兜個幾圈再回來吧。」
雨燕明白自己是被支開的，店主與局長的對峙一觸即發，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點頭。
「我、我知道了。」
方才能夠演奏樂器的喜悅化為烏有，雨燕嘆了一口氣，旋即迴避現場，打開店門離去。她沿途還不斷暗自禱告「拜託千萬別打起來」。
鈴鈴。待雨燕關上店門，門扉旁的風鈴餘音消失，重鳶仍遠望著木製門扉上鏤刻出來的紋路，可以從鑲上透明玻璃的鏤空裡，瞥見雨燕逐漸遠去時，隨著步伐擺動的紫紅色髮尾。
是葡萄酒色。雨燕的身影早已走遠，他仍追隨著那抹嫣紅。
「你派來的看門狗，意外挺有趣的。」
重鳶語氣玩味，臉上的冷笑好比秋風。
「你把那隻麻雀送來我這的理由，我怎會不明白？」
「說話用不著拐彎抹角，店主。」
「讓當事者追求她一點也不想知情的真相，你可真殘忍。」
無論是剛才刻意諷刺用的「大人」，還是如今原形畢露的語氣，都居高臨下地讓人屏息。尋夢樓店主性格再怎樣暴戾，明目張膽到這種地步反而少見。
允航不為所動，「你要是嫌礙事，直接把陸雨燕趕出去不就得了？」
「不。人在窮途末路之時會做出怎樣抉擇，對旁觀者而言，也是種餘興。」
何況……重鳶歛起眼眸。
「那麻雀，說不定有素質。」
妖異的兩輪琥珀金，蠱惑人心，同樣具有神秘的狠寒。
「能用肉眼『目睹』音色的素質。我自然得好好利用。」
※
突然被趕出店面的雨燕無處可去，身上沒帶任何錢包或行李，兩手空空，只能穿越舊巷出口，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商店兩排羅列的大街上。
局長帶來的信息，滿聚著她的腦海：起死回生。
「死者出現在……現實生活裡。」
她托腮盤思，視線始終低俯在腳下的道路磁磚。颱風雨果真停了，天空撥雲見日，地上充滿積水。
秋意漸涼，日照時間縮短，連日大雨過後的日輪更是火紅的像在燃燒。黃昏把地磚刷成秋金色，那抹柔軟的金蔥光，頓時令她想起食夢妖特有的眼瞳。
假設局長提到的那名死者，真的是從夢境裡闖出來的夢羽，那麼……
只要將強烈情緒灌注到夢境裡，讓夢「活」起來的話。
──她的母親，是不是也有可能成為夢羽，重新回到她面前？
雨燕被自己浮上腦海的想法給震懾住，她在想什麼超脫常理與道德的事情？
「抱、抱歉。」沉思時不小心撞到擦身而過的路人，她回過神來說了聲抱歉，抬起頭的當下，立刻有水滴落到她的鼻尖，「啊……又下雨了……」
颱風好不容易過境，她一出門又馬上出現了雨水，該不會她其實是什麼雨女來著的吧。
小時候待在故鄉時也很常下雨，應該說老家本來就是雨都，說不定雨女這件事真有幾分根據……點點雨滴落在雨燕的掌心，雨勢不大，但水珠砸到手上時有點痛。
她沒帶傘，還是趁著大雨前回去吧，就算不能待在店裡，在舊巷躲雨也行。
雨燕轉身──樂聲隨之劃了個半弧，滑入她耳際。
鈴鐺互擊時的冷冽，單音，僅僅鈴了一聲，她卻「目睹」了旋律。
寒冰色與近乎赤紅的橙橘。兩種顏色的鈴聲隨風引起波濤。
「什、什麼──」
她領悟到自己看見「音色」的當下，驚覺腳下一陣空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