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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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6-01
一路奔馳,眼前漆黑一片,空氣中濕意越顯沉重,胸腔鬱悶。
穆然極力邁開步伐,跟上身前素白人影,南日煌握著自己手腕的掌,潮潮的,微微發燙。那股熾熱從肌膚相接處直抵穆然心口,胸腔一陣怦怦躁動,卻不知是因奔的急了,還是其他因素。
不知過了多久,腳下傳來濕涼觸感,頭頂騷動聲響未止,仍是一個勁兒在上方鼓噪,一陣又一陣難聽的吼聲打在耳膜上,毫無止歇之勢。
復行數步,腳下激起水花,衣衫下襬濕淋淋地緊貼腳肚,腳上創口隱隱作痛,步履微沉,越發難行。
一片墨黑中,南日煌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安定了穆然心神:「快到了。」
果然不出一盞茶工夫,前方照進一絲微光,似已近出口。兩人當即加快腳步,朝著那一線光亮行去。
一出洞,穆然這才發覺足下是一條溪流,怪不得裡頭濕氣悶厚。
不待二人喘口氣,眼前一花,妖魔乍現。南日煌旋即摺扇一振,碧翠竹葉迅疾飛出,不消片刻,妖魔倒地,猩紅熱血滾進溪流,順著冰涼河水流去。
南日煌喝道:「跑。」
兩人踏出溪河,朝一側樹林跑去,奔不過幾步,腳下陡然止勢。
一黃一青兩道身影立於他們之前,四周妖魔漸出,黑壓壓的一片,圍出一圈堅實的妖魔牆。
本芳道人望著南日煌,嘴角吊起一個弧度:「今日你必亡於此,除非你將他殺了。」
南日煌一字一字鏗鏘有力地道:「不可能。」
本芳道人斂起嘴角那一抹上揚,道:「殺了他,你就沒有弱點,對人界的留戀也沒了,豈非一樁美事?」
南日煌右手緊扣扇柄,骨節發出細微聲響,有些泛白。
這時,站在身側始終不發一語的趙處吟突然出聲,朝本芳道人走了幾步,道:「請君上三思。」
雖只幾步,穆然卻瞧的分明,趙處吟走路時腳一深一淺,雖不顯眼,卻有些瘸。可一思及這人是十年前平南鎮妖魔躁動的兇手,心中一陣狂亂,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飲其血啖其肉。
本芳道人眉宇間慍色微現,語氣卻仍平淡:「那你說說有何處需再考量的?」
趙處吟恭敬道:「君上花了多年時間培養出汶天君,若在此地將之殺了,餘下時間怕不及再培養出一任魔君。況且,他是絕不可能傷了穆然的。」
本芳道人不語,手指微勾,妖魔直朝穆然攻去。南日煌一個閃身將穆然護在懷中,本芳道人竟是想直接取了穆然性命。
只聽他道:「我本想讓你親自殺了他,可我仔細一想,只要你能如我所想,顛覆人界便可。」
這時,一眾妖魔卻全都頓在穆然身側,腳步像在土裡紮根,半晌仍毫無動作,似乎在猶豫。
本芳道人「咦」了一聲,眉頭微皺,目光移至南日煌身上。沉吟半晌,又將視線掃至南日煌懷中,一道細小銀光閃動,懷中人左手小指上帶著一枚銀色指環。本芳道人目光頓時一凜,利如刀刃,彷彿要將人的肉一寸一寸剜下,留下血淋淋的疼痛。
他猛地轉頭望向趙處吟,怒道:「為什麼沒死?」
趙處吟身子陡然一震,雙膝落地,聲音斷得不成模樣:「我、我⋯⋯」
本芳道人看向二人,眼裡含笑,語氣溫婉:「原來如此,怪不得啊。」
南日煌護住穆然的手緊了緊。
本芳道人聲音溫雅,眉眼慈和,彷彿回到以前,還不知道他真實身分的時候,「身上流有高等魔族血統之人,能夠召集或號令一眾妖魔。」言至此,他的目光放至穆然的小指上,續道:「想知道真相,就拔下銀色指環,到時候你自會知曉一切了。」
聞言,穆然下意識地用手指摩挲那枚銀指環。自他有記憶以來,手上便一直戴著這枚指環,被人千叮萬囑過不能拿下,可實際原因為何,他自己也不知。疑問在穆然心頭籠上一層濃霧,環顧皆是白茫茫一片,見不著半分輪廓。
本芳道人嘴角扯起,不一會肩頭抽動,放聲狂笑,狀若癲狂。可不過笑了幾聲,本芳道人身子微躬,一手撫上胸口,咳出一口黑血,濺在翠綠的草地上。
原本毫無動靜的妖魔陡然間狂躁起來,眼裡隱現紅光,南日煌當即揮出竹葉,繞在身周,護住二人。
眾妖魔一齊撲上,行動狂躁,竟是不分敵我,見了東西便一陣撕抓啃咬,眼前頓時亂作一團,血肉橫飛,熱血迸濺。雨後稍乾了的草地樹木,重新淋上一層濕氣,四周瀰漫著濃厚血腥味,令人作嘔。
穆然微一細思便即明白,本芳道人體內本有毒,現下恐是發作了,也因此惹得四周妖魔跟著躁動,若要平息這場亂況,只有待他發作完了,或是他死了。
這時南日煌忽將穆然身子一托,帶他躍上枝頭,將他安置好後,道:「在此處等我。」
穆然卻抓住南日煌衣袖,道:「我不能讓哥哥獨自前往。」
南日煌眉稍柔和,道:「你腳有傷,在下面恐是不妥。」
穆然卻道:「哥哥腹部也有傷,我能為你照看背後。」提及南日煌的傷,穆然心中免不了又是一陣透骨的痛。
見穆然堅持,南日煌只得攬過他身子,幾個起落躍至本芳道人身周。
本芳道人臉色彷彿蒙上一層灰,墨綠藤蔓在四周撲竄,擊退奔至身旁的妖魔。
趙處吟面溢憂色,手上持刀,雖然右腳不便,有些微瘸,卻是行動敏捷,手起刀落,幾個妖魔便頭顱滾地,在草地撒上一片豔紅。
南日煌開展摺扇,烏黑扇面一揮,無數竹葉紛飛,落了四周妖魔的頸項,斷了幾根墨綠的藤蔓,卻仍是無法靠近本芳道人。
穆然立於南日煌身後,雪白劍刃出鞘,將靠近的妖魔斬殺,濺起的血沫隨著劍軌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線。
妖魔越來越少,屍首卻越堆越高,空氣瀰漫的氣味濃的可以擰出血了。
本芳道人撫著胸口,面青唇白,看上去病態盡露,卻仍站的筆直,似乎已壓抑住毒發的疼痛,躁動情況漸有平穩之象。
細長竹葉兀自和墨綠藤蔓纏鬥在一塊,穆然面上微顯倦容,雖歷時不長,但妖魔眾多,似殺盡了數月份量的妖魔。
穆然又是一劍斬落了妖魔的頭顱,手已被砍進骨肉的觸感麻木,微覺酸疼。劍勢將要收回之際,一道黑影猛然自旁竄出,眼看出劍不及,南日煌亦和本芳道人鬥的激烈,那鋒銳的一爪便要落下。
卻聽趙處吟一聲大喝:「花月!」
間不容髮之際,白影突地擋在穆然與黑影之中,硬生生頂了一爪,濺出一片銀白之色。
鏡花水月,烏目身巨,毛白血銀。
據傳鏡花水月的血色純銀,卻無人能辨此言真假,今日穆然倒是親眼驗證,果真屬實。
可現下穆然是瞧的滿頭霧水,渾不知為何牠會幫自己擋去這一擊,左手沾了滿掌銀血,熱辣辣的一片,小指上的銀指環輪廓隱沒在銀血中,彷彿融為一體,難以辨認。
本芳道人臉色越發蒼白,卻不知是被疼的,還是被氣的。
南日煌將滿天竹葉使的凌厲,破空聲響刮的耳膜微疼,墨綠藤蔓卻擋的嚴嚴實實,半片葉子都透不進。
正在此時,穆然悶哼一聲,左手傳來一股劇痛,涼颼颼地疼。為了不讓南日煌分心,穆然強自將驚呼聲咬進唇裡,滲出鮮紅血珠。
可南日煌卻仍聽見了,心下微慌,道:「怎麼了?」
穆然語氣平穩,卻免不了有些發顫:「沒事。」
南日煌知道他在逞強,當即用竹葉護住二人,竹葉攻勢漸緩,本芳道人亦是得了一絲喘息的空間。
南日煌一轉身,瞳孔微縮,視線在穆然面上微微一滯,卻又極快回過神來,逕自去握住他的左手,拉起一看,已少了一根手指,正巧是戴著銀指環的那隻。
本芳道人的嗤笑聲自身後傳來,南日煌眼眶微紅,轉身道:「你為何要如此?」
本芳道人面色比紙還要白上幾分,眉目輪廓柔和,可嘴邊帶起的弧度卻是尖銳又諷刺,「你們瞞了我那麼久,我竟是半分都沒察覺到,不覺得他應該也想知道一切嗎?」
他一手輕輕撫上右手指尖上的黑色花朵,語氣滿含刺骨笑意:「他應該很想知道,究竟誰是真正的仇人吧。」這句話不帶半分疑問語調,而是肯定地說。
這時,一道光忽地閃過穆然雙眸,他瞇起眼,低頭望向光線源頭。
那是一面鏡子。
當他一眼望進鏡面,腦子登時炸起一片驚惶,無數情緒翻箱倒櫃,亂作一團。
他無措地撫上面頰,從眉稍眼角到唇邊,指尖留下一道顫抖的餘溫,每一個實質的觸感都在告訴他,這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