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本芳
本章節 3792 字
更新於: 2019-05-31
「我早就和你說過了。」
本芳道人的聲音在穆然心底掀起疑惑,令他不由自主地問:「什麼?」
本芳道人卻沒有理會穆然的問話,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南日煌,道:「你只要殺了他,就了無牽掛,也能夠立馬掀翻整個人界,不好嗎?」
南日煌眸底情緒翻湧,聲音低沉暗啞,「我說過,一切不會如你所願。我不會殺了穆然,更不會毀掉人界。」
自方才起,穆然便怔愣地聽著他們的對話,疑問像浪潮,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心上。他不明白本芳道人說的話,亦不知為何平素待人慈和的本芳道人會說出這般話。
這時,本芳道人的目光突地掃到穆然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笑,三分狂狷,七分譏諷,「他還不知道?」
穆然仍是一臉茫然的望著他們,從本芳道人看到南日煌,最後頓在了南日煌腹部的那片血漬。
本芳道人唇邊弧度更加恣意,奇道:「我本以為我揭了你的身分,你也會掀了我的底細。」言及此,他忽然一頓,接著好似想到什麼,放聲狂笑。
南日煌悄然移動腳步,將穆然遮於身後,穆然卻是忽然問了一句:「人呢?」
本芳道人一愣,這才想起自己是以圍剿的理由讓他來到此的,當即道:「不會有人,這不過是印證我說的話。」他那雙溫和的眼眸望向南日煌:「我說過,他一定會下手,因為你可是汶天君,現任魔君。」
南日煌道:「我不怪他。」
本芳道人嗤笑一聲,道:「你對他的百般回護,只換來這種結果。你想讓他一無所知的活下去?」
南日煌不語,穆然卻彷彿被一擊敲醒,指尖不自覺發起顫。
他早該注意到的,南日煌根本就沒有傷過自己,也不似會對危害人界有興趣的人,自己根本就只是被蒙蔽了雙眼,被昔年的恨意,還有自己。
錯了!穆然在心底大吼,他錯了,錯的徹徹底底!他從來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他是想要斬盡妖魔,可唯獨南日煌,是他不想傷害,也沒有資格傷害的人。
穆然望向南日煌的背影,無瑕白衣染上鮮紅的痕跡,鼻尖血腥味依然濃厚。他的眼眶忽地發酸,難過、愧疚、感激、難受,無數情感湧上心頭,像把利刃,每一下都割在心上,一刀沉似一刀。
他開口想說些什麼,卻發覺喉頭好似塞了一塊石,動一下,疼一下,無數話語哽在喉中,隨著心口疼痛。
本芳道人眉一挑,對穆然道:「我是你的師父,也是⋯⋯」
南日煌微覺不妙,急忙轉身去捂穆然的耳,後面的話卻仍是漏進他耳裡。
「也是曾經的魔君,信凌君。」
那句話彷彿一根細針,透過耳膜鑽入腦裡,狠狠地扎了進去。
穆然一個踉蹌,向前跌去,南日煌將手自他耳上移至肩上,穩了他的步伐。
他抬頭望著南日煌,眼裡有驚愕、難以置信,但更多的卻是茫然無措。
南日煌眉間鎖上憂愁,他不想讓穆然露出這種表情,不想讓他知道一切,可他卻連這點事都做不到,他無法讓他擁有平凡卻幸福的生活。
這時,身後一陣勁風襲來,南日煌攬住穆然身子,向旁一避,躲過了那長滿墨綠倒鉤的藤蔓。
南日煌開展烏黑摺扇,手一振,無數竹葉紛飛,獵獵生風,與藤蔓纏鬥到一塊。
身前正鬥的激烈,穆然身後卻有一條藤蔓闃然破土而出,繞上穆然的腳,一股無力感在他體內奔竄,一眨眼,地面已近在咫尺。
南日煌大驚,喊道:「穆然!」
一道黃影閃過,穆然被人扛上肩,轉瞬間,已在眼中形成一個小點,唯餘滿地斑駁血痕。
滴答——
臉上傳來冰涼的觸感,穆然抖了抖眼皮,一睜眼,卻是一片漆黑。待得眼睛適應黑暗後,穆然才看見坐在一塊岩石上的本芳道人。
他想坐起,身體卻仍有些發軟,細麻冰冷的疼痛啃食著腿部,手臂抬起不過一會,又落了下來。一顆水珠滴下,打在穆然面上,滑出一道濕涼的痕跡。
這時,視角一隅出現一道細微光亮,在周圍石壁照出三道影子,一道橫在地,兩道豎在牆。
穆然藉著微弱火光看清身處環境,此為一石室,頂圓地廣,三人同在內也不覺擁擠,只是空氣微潮,不時有水珠在石上打出滴答聲響。
穆然循光望去,見點燈人身穿一襲鵝黃衣衫,與坐在石上的本芳道人對視。
黃衫人道:「君上,為何要將這人帶回?汶天君很快便會追來的。」
本芳道人挑了挑眉:「你是質疑我打不過他?」
黃衫人忙道:「絕無此事,只是您身上的⋯⋯」
本芳道人伸掌截斷他的話:「反正都是相同結果,我可以召來一群對付他。」
黃衫人道:「目下這種情況,或許會失控。」
本芳道人笑了一聲:「那又如何?」
穆然臉上又是一滴冰涼,水珠滑落至地,冷冰的濕痕卻仍留在面頰上,深深的滲進穆然心底。
他沒有將二人方才的對話聽進去,腦裡只迴盪著黃衫人的聲音。心中怒火難掩,嘴已先開口磨出一個名字:「趙處吟!」
二人的目光被引至他身上,本芳道人朝黃衫人挑眉,問:「你們認識?」
趙處吟皺眉,臉上滿是困惑:「不認識。」
穆然怒道:「十年前,平南鎮,你為何要製造動亂?」
本芳道人眼裡充滿興致,問:「處吟,那件事是你做的?」
趙處吟眸光閃爍,張口欲言,磨蹭一陣卻仍是毫無回應,只將唇緊抿,神色怪異。
本芳道人沉吟半晌,道:「應該不是,你應該無法一下子弄了如此數量的妖魔,而且還是幾乎同時間,一齊出現在平南鎮裡。」
穆然道:「我當時聽見趙處吟在那處,指揮著下屬。」
本芳道人又一次將目光移向趙處吟,眼中滿是狐疑。趙處吟卻只是抿著泛白的唇,面色鐵青。
陰暗石室裡唯一的光源忽明忽暗,搖曳不定,石壁上的影子隨著不時傳來的滴答聲響左右搖盪,更凸顯三人間的靜默。
這時穆然忽地出聲:「你真的是信凌君?」
本芳道人笑吟吟地道:「是。」
默然無語,滴答聲響了幾次後,穆然才問出困惑已久的問題:「信凌君,不是素來與人界交好?」
本芳道人嗤笑一聲:「交好?我是想與你們交好,可得到的結果卻是如此。」
穆然問:「什麼結果?」
本芳道人啟唇欲答,卻被趙處吟打斷:「君上不可!」
本芳道人不耐地揮了揮手,道:「左右也是無事,不如讓他聽聽那些人做了什麼。」
趙處吟道:「可是⋯⋯」
本芳道人卻兀自說了下去:「我的妻子是人類,結為連理後,不多時,她便有了身孕。」
穆然接著道:「只是因其承受不了生下魔族孩子的後果,逝世了。」
本芳道人道:「錯了,那只是表面原因,真正原因是因為她體內有毒。」
他續道:「在她成為散修前,原為蒼冥派弟子,在體內植了毒,只為讓我在碰觸她時也染上此毒。」
趙處吟在一旁聽著,終是忍不住出了聲:「君上,這事並非如此⋯⋯」
本芳道人怒道:「你還在替她說話?當初我已經讓你做個了結了,你早該看清這一切了。」
趙處吟齒咬下唇,唇瓣微微泛白,面色死灰。
本芳道人「哼」了聲,道:「現下原本的蒼冥派傑出弟子成為魔君,不知他們該作何感想。」
無數訊息在穆然腦裡奔馳,令他思緒有些打結,緩了好一陣才問:「哥哥⋯⋯汶天君本來是人類?」
本芳道人道:「不然呢?」
穆然道:「可他是魔君。」
本芳道人隨口道:「因為我之前把他丟下萬魔淵,現下概也不人不魔,什麼都是,也什麼都不是了。」
本芳道人說的輕鬆,穆然卻聽的沉重,心口一陣急縮,身軀越發冰冷,指尖輕顫。
「原來你還記得啊。」
一道低沉動聽,帶著些微笑意的聲音響起,在石壁間激出幾波迴音,撞在一塊。
不知何時,石壁上又多了一人影子。
穆然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循聲望去,一道白色身影斜倚石壁,手持烏黑摺扇掩去半張面容,腹部仍是那塊豔紅的血跡,卻有些乾涸了。
南日煌周身輪廓暈出黑影,臉上的神情也被飄搖的微光照的明明滅滅,只是那雙眸,自始至終都緊緊盯著穆然。
南日煌摺扇一揮,無數竹葉飛來,遮擋著本芳道人和趙處吟的視線。穆然只覺身子一暖,不再有冰涼的水珠拍打面頰,也沒有堅硬濕冷的觸感,而是落入一個令人安心的懷抱。
鼻尖清冷竹芳明晰,卻夾帶著一股血腥味,穆然眼眶發酸,將頭埋進南日煌的肩窩,雙臂牢牢纏住他的脖子,一道道奔馳帶出的風擦過面頰,火辣辣的疼。
不知被抱著行了多久,南日煌才停了腳步,將穆然的身子放至地面。可他腳落地了,手卻仍環著他脖子。
穆然可以感覺得到,南日煌的身子在顫抖。
他窩在南日煌肩窩裡,悶悶的說了一句:「對不起。」灼熱的吐息滲進南日煌心底。
南日煌聲音乾澀,卻仍是帶著絲絲縷縷的暖意,緊貼穆然耳邊道出:「不⋯⋯這不是你的錯,我⋯⋯對不起。」
聞言,穆然突然抬起頭,盯著南日煌的臉,道:「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
南日煌卻搖了搖頭,唇邊勾起弧度,卻又帶著一絲苦意,聲音微顫:「我⋯⋯」卻終是沒有將話說完。
穆然這時忽地注意到,自己和南日煌臉貼的極近,雙頰登時竄上一股熱,狼狽的退了幾步,腳卻絆到一塊堅硬的石塊,狠狠的向後跌去。
穆然的腿傷不重,方才在體內的無力感雖已好了七七八八,卻也無法即刻作出反應。腦後生風,腰間陡然一緊,貼近帶著淺淡竹香的胸膛。
南日煌低沉的聲音自上方響起:「沒事吧?」
穆然慌忙道:「沒、沒事。」說著,向旁退了幾步。
南日煌自袖中掏出火摺子,點燃牆上燈盞,眼前頓時添了幾許光亮。
穆然打量四周,此處較方才那石室要小,空氣帶著一股霉氣,地上生了幾塊青苔。
這時,穆然瞥見地上有塊石碑,方才便是為它所絆。
二人走進一瞧,碑上刻著一個名字——柳嫣勻。
穆然奇道:「此處怎會有人的墓?」
南日煌倒是沒有很在意,語氣平緩地道:「不奇怪,此為信凌君妻子之名。」
穆然更覺詫異了,方才信凌君提到妻子時,只看得出厭惡和憎恨,既然不是他,這碑又是何人所立?
疑問不及咀嚼,上方便傳來一陣騷動,宛若轟雷貫頂,巨大的聲響在石壁撞出迴音,震進二人耳中。
南日煌臉色微微泛白,拉了穆然的手朝外奔去。在離開石室前,穆然憑著微光看見南日煌柳眉緊擰,面上閃過一瞬的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