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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31
滿山滿谷的紅衣小女孩同時間全看了過來。我像偉大先知舉起權杖號招群眾,呈現四肢大開、毫無防備的壯烈姿勢。透過縫隙,我看見百合按住頸部傷口,終於不支倒地。
好了,比起美術館首次遇難,我現在可說意識澄清。眼下最理想的狀況無疑是逼退這些百合口中的「小芳苞」,趁機扛起她好逃之夭夭。
但……
哈、哈、哈,我對自己做作笑三聲。該如何辦到呢?
然而不等我得出結論,小女孩們便說好似地全朝我飛撲過來。
很好!女孩們為了服飾配件所展現出的態度,我get到了!
我強迫自己擺出熱血漫畫中的激昂神情,並發出毫無意義的嘶吼壯膽,準備迎來鐵定慘烈的終局大戰。當第一名小女孩的利爪只剩幾吋之隔時,建木棍早已被我餵飽了風壓,但在纏鬥開始前,另一陣疾風忽從身旁殺出。電光石火,我只看見上一秒還戰意滿點的小女孩,此刻卻呈大字型攤在地上。
頭朝上?但她的身體和雙手明明是向地的啊?為何──
「啊啊啊啊!」
待理解清楚,我不禁驚叫連連:那名小女孩,已故的小女孩,她的頭在遭受疾風襲擊後,硬生生「被」轉了180度,而且臉上詭異笑容依舊,彷彿時間停滯在那最殘忍的剎那。
天啊、天啊──雖然我不久前還擺出為救戰友不惜犧牲的成仁美德,此刻卻仍要問自己為何得經歷這些。老天的善惡管理機制是不是被駭客入侵了?
「嘻嘻、嘻嘻──」
這並非老天面對指控的回應,而是出現在我身前,那道熟悉背影的陣陣嘻笑。是她,我非常確定是原先在學校的那隻妹妹頭,因為她的身型比其他正虎視眈眈的同類還要小上一號。
這麼說來,地上那個180度的傑作就是出自她之手?
彷彿是要向我證明一般,第二隻小女孩展開攻勢,卻被妹妹頭簡單揮袖給轟出千里之外,一頭撞上遠方樹木而一命嗚呼。
……現在是不是很流行有關於樹的生死交鋒?
已經沒有自願者敢再上前挑戰了。我呆望著妹妹頭,嬌小的身軀內竟藏有如此可怕的實力,原來我們在學校時一直處於隨時可能被一擊斃命的風險中嗎?妹妹頭只是朝百合的方向走去,其他女孩們便讓出一條康莊大道,態度與先前天壤之別。
難不成妹妹頭其實是大姐頭之類的狠角色?
只見她扛著百合,在女孩們的注目禮下回到我身旁,姿態比我剛才還有魄力多了。我趕緊接過百合濕濕冷冷的身子,她脖子上的傷口更加惡化,除了黑青腫脹外,如今還散發著悶燙熱氣。
然而始作俑者如今卻成了我們的救星?
妹妹頭瞧了瞧百合的狀況,然後抬頭望向我,似乎急於認罪。事態演變得如此複雜到底該全數歸咎於她嗎?我搖了搖頭,努力擺出「別放在心上」的表情要她別在意。妹妹頭呆了半晌後,轉過身面對明顯冷靜下來的女孩們,頭以折斷之勢歪向右邊。而女孩們也全數照做,場面壯觀卻教人毛骨悚然。
這算是某種信號或指令嗎?我不解地觀察著。
無論如何,局面總算完全穩定了。妹妹頭趁我稍微鬆懈時跳到肩上,袍袖輕輕拂過我的額頭。毫無預警,我聞到了大雨歇止後濕黏的土壤氣味,眼中看見一條能穿越樹海的路線,一棟小木屋就座落於終點之處。
「妳要我們到那邊去嗎?」我輕聲問道。
妹妹頭無聲地裂嘴大笑,我想那代表肯定。
等她從肩上跳下,我提氣揹起失去意識的百合,中途因運氣不及而腿軟踉蹌,好險最後還是站穩了腳步。臨走前,妹妹頭先對我作揖,接著兩袖舞甩,又彎腰作揖,其他女孩們一樣動作,氣勢磅礡。
面對如此詭異又震撼的場面,我首度感受到她們的可愛之處。也許打從一開始,她們便只是將我們誤認為入侵者吧。雖然我們會落難於此,很大一部分得問罪於妹妹頭,但接受了這樣浩大的致歉,的確該一笑泯恩仇。
我苦笑、低聲言謝後仍不敢大意,面朝她們倒退幾步確認這不是騙局才大膽地全力朝妹妹頭指示的小木屋走去。背頸上百合呼出的虛弱氣息,持續告知我不能再浪費時間。
※※※
就算是在大白天,要想穿越林間都是件苦差事了,更何況此時黑夜壟罩,背上還多了氣力放盡的昏迷少女。縱使口袋裡有飄浮光點能照亮腳邊,仍是舉步維艱。還好沒走上太久,小木屋的輪廓便在月華及星光下緩緩浮現。
小木屋應該是供登山客使用。外表雖有點破舊,但在我眼裡仍像汪洋中的救命木筏。
我側身推開吱吱響的木門,室內果然空無一人。這種感覺真的很像漂流到了無人島,而且還是住有一票怪物女孩的奇幻荒島。到了這關頭,我才突然想起,並開始責怪自己為何出門不帶手機,當然我們更不能期待百合身上有任何通訊設備。
只能先捱到明早再說了。
我用力搖頭好堅定意志,將百合安置到靠牆處。桌上有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我將光點從褲袋掏出,放到玻璃瓶內倒擺,室內能見度總算提升。
雖然在冷風凜冽中跋山涉水,我的精神卻意外地好。滿費解的現象,相信回去後八成會大病一場吧。現在只是在非常時刻預支體力而已。
角落的箱子內有幾條毯子,全都褪了色,但也沒有什麼特別骯髒的部分。不過就算是佈滿黴菌灰塵,眼下我還是會拿來保暖。現在不是能任性挑剔的時候。
鋪好了墊被,我將百合抱到上面,再從外頭的蓄水池中裝了幾瓶水進來。蓄水池內並非我所想像的雨水,而是純淨的山泉水匯流而成的。這無疑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我讓她靠在胸前,仔細地餵她喝水。躲進室內又有毯子加持,我們的身子都漸漸回暖,暫時不用擔心失溫。除了脖子原先就有的傷口,百合身上似乎沒有新的問題。百合還活著,我也是,我總算能好好鬆口氣。也許是因為先前太過緊繃的緣故,股崩潰大哭的渴望忽然湧現。好險理性及時命令我忍住,別隨便浪費精神體力。
我輕輕推開百合好移動身體,一個人暫時窩在另一頭的角落。明知四下無人,我還是四肢蜷縮、抱住頭偷偷哽咽。到現在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害怕,如果百合現在醒著,應該會靠過來伸手安慰吧。雖然她正闔眼昏迷,我更能大膽抱住她示弱宣洩,但這樣有意義嗎?我害怕自己的軟弱、顫抖會奪去她僅存的生命力。
真是沒用的廢物,但……現在只剩我了,沒有方克士,沒有牧翼鳴。百合的身旁只剩林蔭光,她是我的「命渡」,她有保護我的責任,但她同時也是我重要的人,我的朋友、夥伴……也許比這些都還要更親密……
腦內閃過了無數星辰後,我揉了揉險些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一切物件輪廓都浮耀著光暈。我起身喝了點水,努力壓抑仍想突破束縛的複雜情緒,導致手忙腳亂,甚至差點嗆到。就在這時候──
「林蔭光……」
我簡直是用跌的趕回百合身旁。她緩緩睜開雙眼和小嘴,示意要我從她那裡取出什麼。
「花瓣…..黃色……」
當下我也顧不得尷尬,快速從她的衣服口袋內拿出那隻裝滿花瓣的小瓶子,依照指示掐了黃色送到她唇邊。
她慢慢咀嚼後下嚥,接著便任憑秀髮遮住半側顏面,又沉沉睡去。我嚇得趕緊檢查鼻息,好在氣息猶存且漸趨漸緩。
這下我再也按捺不住,淚腺不聽使喚。為了避免發出哭聲,我承受了劇烈的抖動,跪在百合身旁一時難以自己。
箱子裡放有幾條毛巾,我用山泉水徹底洗淨後稍微整理了自己那張淚水肆虐過的醜臉,順便也替百合擦洗了一番。一下子情緒滿溢,一下子又得鎮定行事,我彷彿藉此更認識了「林蔭光」這樣的存在。
血色重新回到了百合臉上,除了唇色仍有點蒼白之外,已經接近平時的模樣了。
在此聲明,接下來所發生的事皆受限於當晚亢奮的情緒所致。我再度讓百合靠在我的胸前,疲累席捲而來,我因而抵擋不住感官誘惑而將臉埋進她的側面,雙手也輕輕摟住她的腰身,好像害怕不這樣做,生命力又會悄悄從她身上溜走。
幹,我知道現在一定不少人在罵我下流、佔人家便宜。
但我那時候真的好累,只想緊緊抱住能完全信任、完全託付的人。否則……誰知道醒來後又會發生什麼事。而日後證明,這次落難雖然不幸,卻也是我和百合少數能保有溫存的機會。
她之後會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只留下淡淡的花香和這棟小木屋給我。
但這也是之後的事。一切等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