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Human or not⑤
本章節 4758 字
更新於: 2019-05-31
天夜蹲在血泊中，靜靜地問著。
「⋯⋯為什麼⋯⋯要開槍？」
「你看不懂嗎？當然是處決犯人。你跟在神野身邊這麼久，不會不知道我們議會的成員對月影高層擁有裁決權吧？」
「那也要有確切違反月影部隊規章的證據，還有議會過半數的同意啊！」
天夜抬起頭來對著薩里涅怒吼。
但下一秒，他換回的答覆竟是一張塞到眼前的文書。上面印著工整的黑色文字。
「已經過半數了。這是表決結果以及裁決書。」
天夜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文件。上面確實寫著內部表決結果、日期，還蓋著正式的書印。
「事情就是這樣。你們可以收隊了。辛苦了。」
薩里涅收起手槍與文件，直接吩咐天夜打道回府，接著轉身就要離開。
此時天夜站起來，握緊滿是鮮血的拳頭開口：
「⋯⋯很抱歉，薩里涅先生。我接到的命令是徹查此事，我必須找到周分部長確實和這個設施有關的證據，否則我的報告寫不出來。」
「那我拷貝我的給你帶回去吧。」
薩里涅轉頭，輕佻地笑道。但天夜迅速將他的提議一腳踢開。
「抱歉，總司令不會允許我這麼做。」
「怎麼？難道有我幫你背書還不夠？」
「是的，很遺憾。」
儘管措辭有禮到位，但青他們都聽得出來，天夜的內心很是不滿。
先不論周分部長是否參與這件事情，薩里涅的處理方式雖然合乎程序，卻非常有問題。
別的不說，光是能在今天、這個時間點拿出那份裁決書就很詭異了。
難道議會的人一天到晚聚在一起開會？怎麼可能。
今天才剛發生的事情，議會就能馬上搜集證據，然後表決做出懲處？怎麼可能。
而且剛才周分部長的反應也耐人尋味。
這件事肯定還有內幕。
「所以我必須以我的方式進行搜查，請你諒解。」
「那好吧。」
薩里涅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掉頭，並指著建築物開口：
「證據就在裡面，隨便你們看。」
說完，他便順著那條開闢好的道路離開，沒有再回頭。
「⋯⋯⋯⋯」
天夜佇立在原地，低著頭，無語看著周分部長的屍體。接著靜靜拿起無線電。
「蘭德先生，議會的薩里涅先生可以放行。辛苦你了。」
『⋯⋯是，知道了。』
蘭德似乎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天夜知道他應該是察覺什麼了，於是再度開口：
「另外請你立刻帶著兩個人回分部。」
『咦？』
「幫我把分部長平時使用的終端機扣押下來，然後送回本部。隊上其他人全改到這裡來看守。」
『我知道了，馬上辦。』
不會當場詢問天夜做事的用意並忠實照辦是蘭德的優點，也是他信賴天夜的證明。雖然他比天夜年紀大上許多，但在任務中，他一直視天夜為上司，從未把天夜當成小孩子。
「天夜。」
通訊結束後，青走了過來，從口袋拿出剪成小塊的紗布替天夜擦手應急。
「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行動？」
天夜宛如要將心中所有不快全倒出來一樣，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接著下令：
「楊先生，請你和你的小隊去扣押行政文件以及研究資料。另外先看他們的財報，那是最直接的證據。這方面你最擅長吧？」
「沒問題，交給我吧。」
「青先生，請你和我還有雷帝進去統計拉比尼斯的數量，並調查實驗內容。設施的戒備轉交給輔佐第三小隊，其他人進去把裡面的人全請出來，我要淨空設施。」
「是！」
說完，他們個別展開行動。
同時——也開始步上傳出破碎之聲的道路。
天夜吩咐隨隊的空拍機在原地待機後，跟著祐和青一起從毀壞的牆面進入設施，直接來到監禁實驗體的研究室。
室內放著許多培養槽，每一個槽內都關著一隻拉比尼斯。這些拉比尼斯和他們剛才在外面遇見的拉比尼斯一樣，身體都有嚴重的殘缺或是舊傷。其中有十個培養槽已經破裂，不見拉比尼斯的蹤影。
天夜大略看了一眼，拉比尼斯的類型少說也有七種以上，從這個數量來看，這間研究所恐怕已經存在這裡很久了。
如果薩里涅說的是真的，那麼他們等於這麼長一段時間都沒發現周分部長的不法行為——這有可能嗎？追根究柢，周分部長要如何掩人耳目，取得這麼大量的拉比尼斯？
天夜一邊思考這些問題，一邊往前走。當他走到研究室的最深處時，腦中的問題因為眼前的光景頓時消失無蹤。
「這是⋯⋯」
實驗室深處擺著數十個培養槽，其中有五個已經損毀，裡面的拉比尼斯不知去向。加上剛才看到的十個破裂培養槽，數量總共是十五個。
跟他們在外面解決的拉比尼斯數量一致。
但是⋯⋯
「天夜⋯⋯這是什麼⋯⋯？」
開口詢問的人是青。他和天夜一樣，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些培養槽內的東西。
鳥類、猴子、豹，還有⋯⋯
「這是⋯⋯人⋯⋯？」
沒錯。
人類的四肢、人類的軀體、人類的臉孔。
眼前培養槽內關著的實驗體毫無疑問是人類。
但是他的軀體處處斑駁，而且傷口處冒出莫名的觸手，似乎正在填補身體表面的殘缺。
雖然是人類的樣貌，卻有一種不同於人類的氛圍。
「他是⋯⋯拉比尼斯⋯⋯？」
這次發出聲音的人是祐。
他的聲調空泛，帶著一股不敢置信的肯定。
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拉比尼斯。因為他身上的感應能力不斷如此訴說。
只不過拉比尼斯怎麼會有人型？或者應該說，為什麼「人」會變成拉比尼斯？
「難道這就是研究內容⋯⋯？」
天夜呢喃著，並環伺周遭。他馬上看見裡面還有一個空間。那是個小房間，腰部以上的高度用強化玻璃做成窗戶，看得見裡面擺了許多台終端機和不明的儀器。過去曾待在研究所的天夜一看，就推斷那裡大概是用來觀測實驗的監控室。
「我進去看一下。」
說完，天夜率先走進監控室，他隨意啟動一台終端機，開始閱覽實驗內容。
「培養槽裡面的液體是高純度的酸海結晶液⋯⋯居然連這種東西都有⋯⋯」
所謂的酸海結晶是將酸海水以特定程序加工後所得到的東西。它能抑制生物的活性，就算是生活在酸海當中的拉比尼斯，依舊對牠們有效。所以原本是將之固定成結晶石，應用在月影的彈藥上。現在這間研究所卻是用來監禁拉比尼斯。
結晶的提煉方式以及使用方式應該只有月影和經過認可的拉比尼斯研究所才知道。到底是誰、為了什麼目的，而且究竟盜取了多少機密情報，在這裡成立這個研究設施呢？
「找到了。」
天夜操縱著終端機，很快就找到自己想要的文件。
這時祐和青也走進監控室。他們見天夜緊盯著終端機不放，於是來到他的身邊一起閱覽畫面上的報告。
「實驗體編號３１８５，人類，姓名是⋯⋯文森・安里基斯，三十八歲。注射實驗藥物後十六個小時，身體組成開始產生變化。進入多重器官衰竭八小時後，肉體轉化為拉比尼斯的組成物質，生命徵兆漸趨穩定⋯⋯實驗體編號２３２７，灰頭鷲⋯⋯編號５９１３⋯⋯５０２８⋯⋯」
全都是將普通生物轉化成拉比尼斯的實驗。
其中甚至涉及人體實驗。
擅自做這種勾當進行實驗就算了，這個實驗內容簡直太超過了。
「這到底是什麼⋯⋯」青問道。「那些人到底在這裡做些什麼！」
監控室內傳出青捶打桌面的聲音，其他兩個人卻不發一語。
他們沉默了良久，這時首先有動作的人是天夜。
他再度操作鍵盤，叫出了另一份文件。
「這個是⋯⋯」祐看了，不禁發出聲音。「實驗宗旨？」
聽見實驗宗旨四個字，青再度抬起頭面對終端機螢幕。
但是事後想想，要是這時沒看就好了。
如此一來，他就不會確實看見人類貪得無厭的黑暗面。還可以在心中抱著希望，懷抱著虛幻的想像。
天夜開啟的文件和自己在月影的文書工作常見到的文件沒兩樣，類似的格式、相同的字型、相同的字體大小。
但是內容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物種開發⋯⋯適應酸海⋯⋯以及⋯⋯」
青逐一唸出文件上的文字，但當他看見最後那行字時，卻像個失去言語的人偶一樣，張著嘴無法發聲。
——特殊能力的應用。
上面寫著這幾個字。
這一瞬間，青完全明白了。換句話說，這場實驗是為了開發特殊能力。說得消極一點，就是藉由開發能適應酸海的「物種」，增加對付拉比尼斯的手段。
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明明已經有軍隊替他們抵擋外患，而且還有三帝當強力的幫手，這樣究竟還有什麼不滿？
策劃這場實驗的人不惜染指人體實驗、改造生物，他到底還想得到什麼東西？
青頓時覺得自己身在一個滿是惡意、自私、冷血與貪慾的空間裡，那些不快的感受就像骯髒的泥淖一樣，糾纏著他，甩也甩不掉。他的胃不斷傳出噁心翻攪的感受，讓他恨不得現在就離開這裡。
這時天夜從懷裡的口袋拿出行動記憶裝置，插入終端機的埠。
「總之得把東西拷貝回去。」
「天夜⋯⋯」
天夜一邊說，一邊默默操縱終端機。祐則是發出滿是顧忌的聲音呼喊他。
天夜應該是他們之中對「實驗」最敏感的人，但他卻從剛才開始就沒有任何情緒，加上剛才周分部長被殺一事，祐很擔心他是為了執行任務，所以拚命隱忍自己的感情。
因為祐這一聲，天夜才察覺自己過度冷靜的態度反而讓祐感到不安，因此卸下內心所有防備。
「抱歉，我沒事。」
「天夜，你真的覺得周分部長在背地裡做這種事嗎？」
「⋯⋯我不知道。」
天夜一邊操縱終端機，一邊回答祐。
「但你覺得事情有蹊蹺，對嗎？」
當祐問出這個問題，天夜操縱鍵盤的雙手便戛然而止。
「⋯⋯你看出來啦？」
「因為周分部長的反應讓我很介意。他好像想要說什麼，而薩里涅先生搶在他說出來之前，先將他滅口⋯⋯」
「看起來的確是這樣。只是很遺憾，我們恐怕找不到證據可以證明這件事。」
天夜心煩地抓了抓頭。
「真的嗎？」
「嗯。薩里涅先生既然不在乎手段這麼明顯，就代表他已經把一切都處理妥當了。這間研究所最大的問題就是那些實驗體，但薩里涅先生剛才卻完全不在乎被我們發現這件事，大大方方允許我們進來調查。我想他應該相當有自信不會被我們抓到把柄。」
「呃⋯⋯那我們現在進來查還有意義嗎？」
原本一語不發站在後面的青錯愕地問道。
「⋯⋯沒有意義還是得查。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有必須完成的工作。」
「這⋯⋯是這樣沒錯⋯⋯」
「放心吧，我不是抱著絕望的心情進來調查的。我要把這裡所有的情報全帶回去。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我絕對不會放過。」
「⋯⋯唉。」
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突然有種或許會功虧一簣的無力感。
但是正如天夜所說，只要調查，或許會有蛛絲馬跡。於是青也開啟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台終端機，連上內部網路開始搜刮相關文件。
見他們兩人都各自展開工作，自覺派不上用場的祐於是離開監控室，回到培養槽前看著那些拉比尼斯。
他看著眼前的「人」們。
「文森⋯⋯艾爾⋯⋯石崎綾⋯⋯周龍彥⋯⋯」
祐開口一一唸出剛才天夜快速瀏覽過的文件裡的名字。
那都是這些「人」的名字。在實驗編號取代他們之前的名字。
「咦？周⋯⋯龍彥？」
這時候，祐發現了一件事。他轉過頭，望向身後的培養槽。
「不會吧⋯⋯」
槽內的「人」是一個和天夜年紀相仿的青年。青年身上有著奇異的鱗片，手腳也化為獸肢，不過他的面容卻留有幾分和周分部長相似的韻味。
「你是⋯⋯」
祐伸手摸著培養槽的強化玻璃，不敢置信地看著裡面的青年。
「周分部長的兒子嗎？」
此時，培養槽裡的青年睜開眼睛。那雙紅得泛黑的眼眸毫無生氣地望著祐。他彷彿「只是活著」，沒有一絲意志。
「太過分了⋯⋯為什麼⋯⋯要這樣⋯⋯」
祐將頭靠在強化玻璃上，吐出這道無解的疑問。
「難道有我⋯⋯有我們還不夠嗎？」
祐咬著牙，首次對做出這種事的貪婪人們發出怨懟。
「我之所以決定戰鬥，不是為了增加這種事啊⋯⋯！」
直到現在祐才知道，原來他的存在帶給人們的影響如此巨大。
他在戰場上越是活躍，人們越會從他身上看見身為兵器的可能性。
為了在現在這個世界繼續生存下去，兵器自然是越多越好，能用越久越好。
所以這些人致力於研究。就算建立在他人的犧牲上，他們還是可以拿出「這是為了生存」的擋箭牌，告訴自己與他人這份研究的正當性。
祐首次知道——這個世界是如此扭曲。
【待續】
「⋯⋯為什麼⋯⋯要開槍？」
「你看不懂嗎？當然是處決犯人。你跟在神野身邊這麼久，不會不知道我們議會的成員對月影高層擁有裁決權吧？」
「那也要有確切違反月影部隊規章的證據，還有議會過半數的同意啊！」
天夜抬起頭來對著薩里涅怒吼。
但下一秒，他換回的答覆竟是一張塞到眼前的文書。上面印著工整的黑色文字。
「已經過半數了。這是表決結果以及裁決書。」
天夜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文件。上面確實寫著內部表決結果、日期，還蓋著正式的書印。
「事情就是這樣。你們可以收隊了。辛苦了。」
薩里涅收起手槍與文件，直接吩咐天夜打道回府，接著轉身就要離開。
此時天夜站起來，握緊滿是鮮血的拳頭開口：
「⋯⋯很抱歉，薩里涅先生。我接到的命令是徹查此事，我必須找到周分部長確實和這個設施有關的證據，否則我的報告寫不出來。」
「那我拷貝我的給你帶回去吧。」
薩里涅轉頭，輕佻地笑道。但天夜迅速將他的提議一腳踢開。
「抱歉，總司令不會允許我這麼做。」
「怎麼？難道有我幫你背書還不夠？」
「是的，很遺憾。」
儘管措辭有禮到位，但青他們都聽得出來，天夜的內心很是不滿。
先不論周分部長是否參與這件事情，薩里涅的處理方式雖然合乎程序，卻非常有問題。
別的不說，光是能在今天、這個時間點拿出那份裁決書就很詭異了。
難道議會的人一天到晚聚在一起開會？怎麼可能。
今天才剛發生的事情，議會就能馬上搜集證據，然後表決做出懲處？怎麼可能。
而且剛才周分部長的反應也耐人尋味。
這件事肯定還有內幕。
「所以我必須以我的方式進行搜查，請你諒解。」
「那好吧。」
薩里涅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掉頭，並指著建築物開口：
「證據就在裡面，隨便你們看。」
說完，他便順著那條開闢好的道路離開，沒有再回頭。
「⋯⋯⋯⋯」
天夜佇立在原地，低著頭，無語看著周分部長的屍體。接著靜靜拿起無線電。
「蘭德先生，議會的薩里涅先生可以放行。辛苦你了。」
『⋯⋯是，知道了。』
蘭德似乎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天夜知道他應該是察覺什麼了，於是再度開口：
「另外請你立刻帶著兩個人回分部。」
『咦？』
「幫我把分部長平時使用的終端機扣押下來，然後送回本部。隊上其他人全改到這裡來看守。」
『我知道了，馬上辦。』
不會當場詢問天夜做事的用意並忠實照辦是蘭德的優點，也是他信賴天夜的證明。雖然他比天夜年紀大上許多，但在任務中，他一直視天夜為上司，從未把天夜當成小孩子。
「天夜。」
通訊結束後，青走了過來，從口袋拿出剪成小塊的紗布替天夜擦手應急。
「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行動？」
天夜宛如要將心中所有不快全倒出來一樣，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接著下令：
「楊先生，請你和你的小隊去扣押行政文件以及研究資料。另外先看他們的財報，那是最直接的證據。這方面你最擅長吧？」
「沒問題，交給我吧。」
「青先生，請你和我還有雷帝進去統計拉比尼斯的數量，並調查實驗內容。設施的戒備轉交給輔佐第三小隊，其他人進去把裡面的人全請出來，我要淨空設施。」
「是！」
說完，他們個別展開行動。
同時——也開始步上傳出破碎之聲的道路。
天夜吩咐隨隊的空拍機在原地待機後，跟著祐和青一起從毀壞的牆面進入設施，直接來到監禁實驗體的研究室。
室內放著許多培養槽，每一個槽內都關著一隻拉比尼斯。這些拉比尼斯和他們剛才在外面遇見的拉比尼斯一樣，身體都有嚴重的殘缺或是舊傷。其中有十個培養槽已經破裂，不見拉比尼斯的蹤影。
天夜大略看了一眼，拉比尼斯的類型少說也有七種以上，從這個數量來看，這間研究所恐怕已經存在這裡很久了。
如果薩里涅說的是真的，那麼他們等於這麼長一段時間都沒發現周分部長的不法行為——這有可能嗎？追根究柢，周分部長要如何掩人耳目，取得這麼大量的拉比尼斯？
天夜一邊思考這些問題，一邊往前走。當他走到研究室的最深處時，腦中的問題因為眼前的光景頓時消失無蹤。
「這是⋯⋯」
實驗室深處擺著數十個培養槽，其中有五個已經損毀，裡面的拉比尼斯不知去向。加上剛才看到的十個破裂培養槽，數量總共是十五個。
跟他們在外面解決的拉比尼斯數量一致。
但是⋯⋯
「天夜⋯⋯這是什麼⋯⋯？」
開口詢問的人是青。他和天夜一樣，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些培養槽內的東西。
鳥類、猴子、豹，還有⋯⋯
「這是⋯⋯人⋯⋯？」
沒錯。
人類的四肢、人類的軀體、人類的臉孔。
眼前培養槽內關著的實驗體毫無疑問是人類。
但是他的軀體處處斑駁，而且傷口處冒出莫名的觸手，似乎正在填補身體表面的殘缺。
雖然是人類的樣貌，卻有一種不同於人類的氛圍。
「他是⋯⋯拉比尼斯⋯⋯？」
這次發出聲音的人是祐。
他的聲調空泛，帶著一股不敢置信的肯定。
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拉比尼斯。因為他身上的感應能力不斷如此訴說。
只不過拉比尼斯怎麼會有人型？或者應該說，為什麼「人」會變成拉比尼斯？
「難道這就是研究內容⋯⋯？」
天夜呢喃著，並環伺周遭。他馬上看見裡面還有一個空間。那是個小房間，腰部以上的高度用強化玻璃做成窗戶，看得見裡面擺了許多台終端機和不明的儀器。過去曾待在研究所的天夜一看，就推斷那裡大概是用來觀測實驗的監控室。
「我進去看一下。」
說完，天夜率先走進監控室，他隨意啟動一台終端機，開始閱覽實驗內容。
「培養槽裡面的液體是高純度的酸海結晶液⋯⋯居然連這種東西都有⋯⋯」
所謂的酸海結晶是將酸海水以特定程序加工後所得到的東西。它能抑制生物的活性，就算是生活在酸海當中的拉比尼斯，依舊對牠們有效。所以原本是將之固定成結晶石，應用在月影的彈藥上。現在這間研究所卻是用來監禁拉比尼斯。
結晶的提煉方式以及使用方式應該只有月影和經過認可的拉比尼斯研究所才知道。到底是誰、為了什麼目的，而且究竟盜取了多少機密情報，在這裡成立這個研究設施呢？
「找到了。」
天夜操縱著終端機，很快就找到自己想要的文件。
這時祐和青也走進監控室。他們見天夜緊盯著終端機不放，於是來到他的身邊一起閱覽畫面上的報告。
「實驗體編號３１８５，人類，姓名是⋯⋯文森・安里基斯，三十八歲。注射實驗藥物後十六個小時，身體組成開始產生變化。進入多重器官衰竭八小時後，肉體轉化為拉比尼斯的組成物質，生命徵兆漸趨穩定⋯⋯實驗體編號２３２７，灰頭鷲⋯⋯編號５９１３⋯⋯５０２８⋯⋯」
全都是將普通生物轉化成拉比尼斯的實驗。
其中甚至涉及人體實驗。
擅自做這種勾當進行實驗就算了，這個實驗內容簡直太超過了。
「這到底是什麼⋯⋯」青問道。「那些人到底在這裡做些什麼！」
監控室內傳出青捶打桌面的聲音，其他兩個人卻不發一語。
他們沉默了良久，這時首先有動作的人是天夜。
他再度操作鍵盤，叫出了另一份文件。
「這個是⋯⋯」祐看了，不禁發出聲音。「實驗宗旨？」
聽見實驗宗旨四個字，青再度抬起頭面對終端機螢幕。
但是事後想想，要是這時沒看就好了。
如此一來，他就不會確實看見人類貪得無厭的黑暗面。還可以在心中抱著希望，懷抱著虛幻的想像。
天夜開啟的文件和自己在月影的文書工作常見到的文件沒兩樣，類似的格式、相同的字型、相同的字體大小。
但是內容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物種開發⋯⋯適應酸海⋯⋯以及⋯⋯」
青逐一唸出文件上的文字，但當他看見最後那行字時，卻像個失去言語的人偶一樣，張著嘴無法發聲。
——特殊能力的應用。
上面寫著這幾個字。
這一瞬間，青完全明白了。換句話說，這場實驗是為了開發特殊能力。說得消極一點，就是藉由開發能適應酸海的「物種」，增加對付拉比尼斯的手段。
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明明已經有軍隊替他們抵擋外患，而且還有三帝當強力的幫手，這樣究竟還有什麼不滿？
策劃這場實驗的人不惜染指人體實驗、改造生物，他到底還想得到什麼東西？
青頓時覺得自己身在一個滿是惡意、自私、冷血與貪慾的空間裡，那些不快的感受就像骯髒的泥淖一樣，糾纏著他，甩也甩不掉。他的胃不斷傳出噁心翻攪的感受，讓他恨不得現在就離開這裡。
這時天夜從懷裡的口袋拿出行動記憶裝置，插入終端機的埠。
「總之得把東西拷貝回去。」
「天夜⋯⋯」
天夜一邊說，一邊默默操縱終端機。祐則是發出滿是顧忌的聲音呼喊他。
天夜應該是他們之中對「實驗」最敏感的人，但他卻從剛才開始就沒有任何情緒，加上剛才周分部長被殺一事，祐很擔心他是為了執行任務，所以拚命隱忍自己的感情。
因為祐這一聲，天夜才察覺自己過度冷靜的態度反而讓祐感到不安，因此卸下內心所有防備。
「抱歉，我沒事。」
「天夜，你真的覺得周分部長在背地裡做這種事嗎？」
「⋯⋯我不知道。」
天夜一邊操縱終端機，一邊回答祐。
「但你覺得事情有蹊蹺，對嗎？」
當祐問出這個問題，天夜操縱鍵盤的雙手便戛然而止。
「⋯⋯你看出來啦？」
「因為周分部長的反應讓我很介意。他好像想要說什麼，而薩里涅先生搶在他說出來之前，先將他滅口⋯⋯」
「看起來的確是這樣。只是很遺憾，我們恐怕找不到證據可以證明這件事。」
天夜心煩地抓了抓頭。
「真的嗎？」
「嗯。薩里涅先生既然不在乎手段這麼明顯，就代表他已經把一切都處理妥當了。這間研究所最大的問題就是那些實驗體，但薩里涅先生剛才卻完全不在乎被我們發現這件事，大大方方允許我們進來調查。我想他應該相當有自信不會被我們抓到把柄。」
「呃⋯⋯那我們現在進來查還有意義嗎？」
原本一語不發站在後面的青錯愕地問道。
「⋯⋯沒有意義還是得查。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有必須完成的工作。」
「這⋯⋯是這樣沒錯⋯⋯」
「放心吧，我不是抱著絕望的心情進來調查的。我要把這裡所有的情報全帶回去。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我絕對不會放過。」
「⋯⋯唉。」
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突然有種或許會功虧一簣的無力感。
但是正如天夜所說，只要調查，或許會有蛛絲馬跡。於是青也開啟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台終端機，連上內部網路開始搜刮相關文件。
見他們兩人都各自展開工作，自覺派不上用場的祐於是離開監控室，回到培養槽前看著那些拉比尼斯。
他看著眼前的「人」們。
「文森⋯⋯艾爾⋯⋯石崎綾⋯⋯周龍彥⋯⋯」
祐開口一一唸出剛才天夜快速瀏覽過的文件裡的名字。
那都是這些「人」的名字。在實驗編號取代他們之前的名字。
「咦？周⋯⋯龍彥？」
這時候，祐發現了一件事。他轉過頭，望向身後的培養槽。
「不會吧⋯⋯」
槽內的「人」是一個和天夜年紀相仿的青年。青年身上有著奇異的鱗片，手腳也化為獸肢，不過他的面容卻留有幾分和周分部長相似的韻味。
「你是⋯⋯」
祐伸手摸著培養槽的強化玻璃，不敢置信地看著裡面的青年。
「周分部長的兒子嗎？」
此時，培養槽裡的青年睜開眼睛。那雙紅得泛黑的眼眸毫無生氣地望著祐。他彷彿「只是活著」，沒有一絲意志。
「太過分了⋯⋯為什麼⋯⋯要這樣⋯⋯」
祐將頭靠在強化玻璃上，吐出這道無解的疑問。
「難道有我⋯⋯有我們還不夠嗎？」
祐咬著牙，首次對做出這種事的貪婪人們發出怨懟。
「我之所以決定戰鬥，不是為了增加這種事啊⋯⋯！」
直到現在祐才知道，原來他的存在帶給人們的影響如此巨大。
他在戰場上越是活躍，人們越會從他身上看見身為兵器的可能性。
為了在現在這個世界繼續生存下去，兵器自然是越多越好，能用越久越好。
所以這些人致力於研究。就算建立在他人的犧牲上，他們還是可以拿出「這是為了生存」的擋箭牌，告訴自己與他人這份研究的正當性。
祐首次知道——這個世界是如此扭曲。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