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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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28
<第五十三章>

犁承祖在犁家村的身分是前來投親的遠房親戚,由牟季粱心愛的女子將他收為義子。

犁承祖在犁家村的前兩個月一直過得很小心。每日天微微亮就起床砍柴燒水煮飯,然後就是打掃庭院清洗衣物,在這些事做完前他不敢吃早餐。

牟季粱看著沒有享受過自己一絲關心的兒子,心中萬分疼惜,他抓起犁承祖粗糙的雙手,目眶含著淚,要他先吃完早飯,家事讓全家人一起做,想不到這份關心換來的卻是自己兒子驚恐的表情跟…跪地求饒…

牟季粱無法想像,自己兒子十二年的人生中是活在什麼樣的…地獄?

然而,解救犁承祖的不是牟季粱,而是牟季粱心愛的女子。

女子也許有點怯弱,但她很溫柔。

《老子》中有一句話,「弱之勝強,柔之勝剛」。

女子待犁承祖有如親子,每日噓寒問暖、傷風時延醫治病、為他縫製衣物鞋襪、燉煮食物、教他識文斷字、送他上私塾、在犁承祖受傷時,幫他敷藥,敷藥時流著眼淚…

某日,犁承祖從私塾回來,拿出一張宣紙,那是犁承祖的作文,私塾夫子批了上等以及誇獎若干。

女子很高興,高興到流淚了,然後全家像是過年一樣熱鬧了一天。

那一天,犁承祖笑了,笑的很高興,那是犁承祖在犁家村的第一個笑容。

之後,犁承祖臉上的笑容一日多過一日。

很快,牟季粱的第二個兒子滿五歲了,取名犁承家。

犁承家是個很皮的小孩子,一刻也靜不下來,連睡覺也要踢十幾次棉被。

犁承祖卻很愛這個弟弟,常常帶著犁承家到處玩。

大概是從小受盡生母欺凌虐待之故,犁承祖求生的本事很強,抓鳥捕魚採果摘菜尋藥治傷…樣樣皆通,犁承家覺得自己的哥哥真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有了家庭的溫暖關愛,犁承祖萬分感謝上天給他的幸福。

在來到犁家村的六年間,犁承祖的修為從練氣二層進步到練氣九層,這速度很令人刮目相看,加上他在私塾的功課不錯,經過考試後,被推舉為秀才,這就是常人所謂的"文武雙全"了。

所以犁承祖被附近很多少女視為佳婿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牟季粱與幾位媒人婆聊過之後,詢問犁承祖的意見,犁承祖卻看著父親的眼睛,說:「阿爹,我不怪你從小棄我於不顧,我已經了解,不和自己相愛女子度過一生一世,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孩兒心中已經有一個心愛的女子了。」

牟季粱呆呆看著自己的兒子,什麼話也不說,從此再也不提起成親的事。

一年後,犁承祖帶回一個十七歲少女。

少女是牟家峒的人,是從小就一直偷偷拿食物藥材給犁承祖的人,也是偷偷打開禁地,讓犁承祖逃走的人,她是犁承祖在牟家峒時,最溫暖的依靠。

兩人在犁家村成家立業,這是兩人此生最幸福的時刻。

然後第五次仙魔大戰開始了。

"不幸",一次又一次降臨在犁家村。

由於戶籍制度的關係,犁家村雖只能算是一戶人家,但卻登記了三戶人家,分別是牟季粱一戶、犁家本家與旁支兩戶,因此,犁家村需要送三個男人到前線。

於是,犁承祖便成為犁家村唯一的成年男丁,挑起保護家庭的重擔。

幸好犁承祖已經是個秀才而且修為夠高,可以在縣令面前說話,也有稅賦繇役減免,所以犁家村的生活還過得去,雖沒有餐餐大魚大肉,但保證每日溫飽,犁家村剩下的三個女人只要完成製作符籙、縫製軍衣、製作軍糧等任務,就能夠在家休息,不像其他家庭的女人還要出外捕魚或是種田等工作,在戰時,這已經是讓一般人羨慕的生活了。

但是這種生活卻讓犁承家很不滿。

疼他的阿公、叔公、阿爹都不在家了,阿嬤、阿娘、大嫂每天都在忙畫符縫衣,就連以前每天都會陪他玩的大哥也沒空閒陪他了。

十一歲的犁承家覺得被大家拋棄,因此每日逃學,跟一些小流氓混在一起四處鬧事。

仙魔大戰的第二年的年末,不幸的消息傳來,犁家村三個男人戰死兩人,只剩下牟季粱,而且,前線戰況危急…

悲傷的犁承家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一股莫名的怒火從心底燃起,對著他的大哥說出一句讓他後悔一世人的話:「都是你這個煞星把災禍帶來我家!」

犁承祖聽到這句話,滿臉驚恐蒼白。

他在犁家村的身分是"來投親的遠房親戚,被犁家村的人收為義子",也就是"他原本的親人都死光了",這就是一般人說的"煞星"。

而且從他的真正的身分,牟家峒牟季粱的兒子這一點來說,父親不辭而別、生母寡情殘忍將翁姑毆打致死、生母被按族規處決,諸事都是在他出生後發生,這也是所謂"煞星"的象徵。

犁承家面目猙獰、狠狠瞪視他的大哥,即使被阿嬤、阿娘喝斥也沒有一絲一毫動搖。

犁承祖目眶含淚全身顫抖,一步一步退出犁家村。

看著大哥踉蹌的背影,一股心痛的感覺從犁承家心底湧起,卻被他壓下。

一日、二日、三日…七日過去…

這幾日阿嬤、阿娘、大嫂日日以淚洗面,大哥也不見蹤影,家裡米缸的米所剩不多,犁承家是目前犁家村唯一的男人,他想方設法要把米缸填滿,卻想不到方法,這才發覺一直以來,大哥都是這個家的支柱,從小打獵捕魚、打工賺錢,回家後還會幫忙做家事,存錢買玩具糖果給他,自己卻沒有什麼享受,一想到這裡,前幾日那股心痛不自覺從心底湧出,怎麼壓也壓不住…

這日下午,一艘小船開進港口,犁承祖嘴角帶血全身傷痕,從船上拖下一隻名為"玉鯨"的三級靈獸,這種小型靈獸的血肉飽含靈氣,肉可吃,血可以製作高級靈符所需的墨水,皮、骨、牙是很高級的煉器材料,可以製作法寶。更重要的是,這種靈獸屬於軍需品,可以換軍功,若有門路,可以將牟季粱從危險的前線換到相對安全的後方。

犁承祖硬撐著將玉鯨送到縣衙門換完軍功後,將剩餘的玉鯨肉扛回犁家村,然後在犁家村門口昏迷倒下。

犁承家此時正求助無門,身無一技之長,找不到工作,以前混在一起的小流氓不但沒伸出援手,還嘲笑嘻弄他,最後他只能在街頭徘徊。

一個跟他家相熟的人看到他,將他大哥受重傷昏迷的消息告知,犁承家急忙奔回家中,入目所見是昏迷在床上的大哥。

犁承家覺得天像是崩塌了,恐懼、害怕、悔恨等等情緒在胸口徘徊。

那日晚上,送走大夫跟鄉鄰後,大哥與大嫂的房間傳來一種波動,驚醒了躲在自己房間角落的犁承家。

犁承家走入大哥大嫂的房間,看到大嫂坐在床邊,雙手放在大哥的身體上,左手放在胸口、右手放在丹田,一種特殊的波動在兩人間流動,而大嫂的額頭都是汗,顯然負擔很大。

犁承家也是身負修為的修士,雖然只有練氣二層,但卻知道大嫂在做什麼,於是他來到床邊,將左手放在大哥的頭頂,右手放在大哥右手的脈門。

犁承家不理會大嫂的阻撓,拚命運轉靈力活化大哥的身體機能。

然而,事情的發展並不順利。

犁承家不是純粹的牟家峒血脈,尚不知遺傳了多少血脈力量,他的插手並沒有幫助,而且,他的修為很弱…

也許是犁承祖命不該絕,也許是上天的垂憐,在犁承家全身靈力快要耗盡時,一陣心急恐慌傳遍犁承家全身,隨後身體中的一股力量受到大嫂那特殊波動的吸引,自犁承家的丹田發出,初始細小,漸漸增強,然後變成了一股波動在犁承家的全身經脈流動。

犁承家的大嫂又驚又喜,連忙傳下口訣,讓犁承家引導波動配合治療。

兩人合力的效果很強,犁承祖在天微微亮的時候清醒,他睜開眼轉頭一看,看到妻子欣慰疲累的臉,看到弟弟流滿鼻涕眼淚的臉,還感覺到弟弟身上的波動,犁承祖很驚訝。

犁承家跪在床邊,抓住大哥的手大哭:「大哥,對不起,是我不懂事,我不會再亂說話了,我會乖乖念書練功,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犁承祖流著眼淚,抬起粗糙的手,擦掉弟弟的眼淚,語氣哽咽:「好。」

此後,犁承家改頭換面,日日認真念書練功、努力工作,犁承祖的身體也一日好過一日。

由於犁承祖帶回不少昂貴的玉鯨肉,變賣之後,犁家村暫時不用擔心生活問題,他們擔心的是牟季粱能不能順利調離前線。

結果令人失望。

牟季粱在前線傷重不治的消息傳來,整個犁家村陷入愁雲慘霧,牟季粱心愛的女子當場昏倒,隨後一病不起,一年後撒手人寰。

十三歲的犁承家與二十二歲的犁承祖身著孝衣,選了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將女子的遺體與牟季粱的骨灰葬在一起。

三年後,學業有成的犁承家通過考試,並挾著整頓"地方治安"的功勞,被推薦為秀才。

再過四年,二十歲的犁承家文韜武略有成,被太守舉為"賢良",並被儒教繼往堂看中,收為儒生,免去徵調前線作戰之義務。

消息傳到犁家村,轟動十鄉八里,連續數日恭喜之聲不絕,但是沒多久,犁承家的阿嬤也去世了,去世前只留下一句:「你們兄弟都很好,以後要互相扶持,我要去見你們阿公了,你們都很好,我見你們阿公不會慚愧…」

靖平曆一三三八年,第五次仙魔大戰的第十年,褪去孝服的犁承家拜別兄嫂,啟程前往繼往堂深造。

那一日風和日麗,前線戰況穩定,魔人遲遲無法攻破禁魔海大陸北面與東面的防線,位於後方的人們除了生活比較艱苦,行旅安全仍是無虞。

臨行前,犁承祖將家中所有的積蓄交給犁承家,囑咐犁承家好好保握機會時間,專心學習,祭拜祖宗父母的任務自有大哥大嫂負責。

犁承家握著手上的包袱,心知大哥大嫂已經將家裡值錢的東西裝在這個小小包袱裡,待他離開後,大哥大嫂只能粗茶淡飯度日,日子甚至過得比以前辛苦,不禁雙目含淚。

此後五年間,犁承家每日刻苦習文練武,漸漸在同儕中嶄露頭角,獲得繼往堂許多師長的看重,而他也將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寫成信,每月寄給兄嫂,五年間從不間斷,一直到牟家峒的滅門慘案發生為止。

犁承祖的妻子私底下一直偷偷關注牟家峒的消息,尤其那一年禁魔海東面戰線情況不妙、南面突然被一支魔人大軍偷襲,引起天下震動,更是讓犁承祖的妻子心中不安。因為擔心父母親人的安危,她透過各種管道間接打聽牟家峒的消息,結果竟然得到"最近都沒有聽說"、"不清楚"、"不知道"等回答時,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慌,想要回牟家峒探望。

犁承祖看著每日夜不成眠的妻子,心下感傷,決定與妻子回禁魔海大陸打探牟家峒的消息,臨行前寫了一封信告知犁承家,夫妻兩人便搭船先前往蒼宇大陸東岸等待,尋機前往禁魔海大陸。

沒想到,犁承家偶然在港口聽到有人在尋找"從牟家峒出來的人",心下頓感不妙,與妻子商量之後,兩人便暫時棲身在蒼宇大陸。畢竟是在戰時,離家出門到接近前線的蒼宇大陸東岸遊學,容易讓人懷疑他們兩人的身分,但因犁承祖有秀才功名,身份證明可靠,只要躲在儒教直轄的書院內,也沒有人仔細追查。

後來第五次仙魔大戰結束,十大滅門慘案曝光,牟家峒之名赫然在其中,一陣冰冷的寒意襲向犁承祖夫妻兩人,從此兩人便四處遷移躲藏。而犁承祖寫信將消息告知犁承家之後,在信中吩咐弟弟將身世隱瞞,專心提升修為以獲得自保之力,此後不要再寫信了,若有事情,哥哥自會尋機聯絡。

此後犁承家只能斷斷續續收到大哥寫來的信,很多還是暗語,雖然信內往往都是"大哥大嫂安好"、"勿憂"…等內容,但從來信的時間間隔來看,犁承家仍然知道兄嫂其實過得並不安穩,直到某次收到來信得知大哥大嫂給他生了一個姪兒,犁承家才覺得稍稍放心,此後幾年大哥的來信也變多,更是讓犁承家放心許多,然而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

四年前,犁承家收到大哥的來信,說要"帶妻子兒子回家祭祖",犁承家心中明白,這是大哥大嫂有重要的事必須回牟家峒,心中不免擔憂,尤其自此之後再也收不到大哥的來信,更是讓他覺得出了大事,幸虧當時他已經通過進士科的考試,還高中第四名,為了暗中調查兄嫂姪兒的行蹤,他執意到地方歷練,還四處求情,爭取到寧溪鎮擔任縣令的機會,也幸好如此,他才能尋得自己的姪兒。